送给裴阙的香囊还有什么字?自然是……他的名讳。


    柳盈月挤出一个笑意,否认道:“没有字的,殿下。”


    裴阙冷傲的眼光投来,柳盈月依旧是淡然地笑着解释,“只是余留的一些线头罢了。”


    反正现在香囊在自己这里,他也不能再确认。


    “是么?”裴阙淡淡地瞥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孤看看。”


    太子殿下亲自讨要东西,总没有不给的道理。


    柳盈月才慢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极不情愿递出去。


    马车摇晃,只见裴阙拿在手中装模作样的看了几眼,得出结论,“是没有。”


    柳盈月松了口气。


    正等着裴阙还回来,却眼见裴阙将那未制成的香囊攥在手中,不再言语。


    “殿下?”


    柳盈月双手交叠捏了捏自己的手指,目光落在裴阙那只拿着香囊的手上,暗示地十分明显。


    “嗯?”


    裴阙的手指松松地拢着,一瞥她时冷傲的意味十足。


    柳盈月闭嘴。


    原也不是什么太重要的东西,被他发现又如何。


    他的心思,自己左右不了。


    裴阙眼见着那道似曾相识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最终恢复如常时,他顿失兴致。


    他转而正色道,“孤有话问你。”


    柳盈月恍惚一般回过神来应“是。”


    “你怕孤?”


    柳盈月心中一跳,低垂的眼眨了眨,“不敢。”


    “京中有人传言孤果决冷血、不近人情,你可听说过?”


    柳盈月眼睫一颤,不禁在心中自嘲。


    没有听过,但见过。


    但柳盈月回过神,一勾唇角:“殿下心系百姓,将来必然是位仁君。”


    忽然,车厢外滚出一道惊雷,容安自外面喊道:“殿下,外面将要下雨了。”


    霎时,窗外有凉风吹开帘幕飞到柳盈月的脚边,裴阙恍若未见。


    “这话孤曾问过你一次。”他的眉色淡淡,不见悲喜。“上一次你不是这么说的。”


    上一次?


    柳盈月一时征楞住,不知他指的哪一次。


    裴阙同她搭话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时她对裴阙过于了解,只消裴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何需他多言。


    柳盈月扯了扯嘴角,“殿下,您指的是……?”


    不等裴阙搭话,又一阵响雷滚过,雨点随着夏风撞开帘幕,冲进马车中来。


    车内的裴阙脸色不见动容,问道,“容安,到哪里了。”


    “殿下,到南城了。”


    尚京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上清园在城外,而东宫在北城,柳府在西城,现在,在南城,距离东宫和柳府还有很远。


    裴阙瞥一眼柳盈月,眼见窗外的一些雨点已将她肩上的衣襟湿了几分,道,“找家小店暂歇。”


    “是,殿下。”


    夏雨急骤,片刻间,已将容安和流云两人淋得湿透。容安面色依旧,不受什么影响。流云则显得有些狼狈,雨点几乎糊得她睁不开眼。


    不一会儿,容安便找好一家客栈,将马车停去后院。又问客栈掌柜求了伞,才递入马车之中。


    裴阙和柳盈月齐齐伸手。


    然而裴阙还是较她快一步接过纸伞,率先下了马车。


    待柳盈月掀开帘幕时,抬眼一张大伞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住。裴阙撑着伞,只将一半地伞面倾向她,并不伸手邀请。


    那淡然的眉色依旧,好看的眸子很轻地眨了一下。


    “愣着做什么?”他淡淡的开口,瓦解不存在的旖旎。


    柳盈月下了马车,钻进裴阙的伞下。


    纸伞明明不大,但两个人分立两侧,看似很近,实际透着明显的疏离。


    客栈的老板是中年胖男人,很热情地将她和裴阙往客栈里招,在看见柳盈月的容貌一时怔住。又感觉到来自更高处的冷淡目光时,便连忙别开目光,掩饰似的对着柜台喊了一句,“阿童,招待一下。”


    柜台前走出个与柳盈月差不多高的姑娘,红扑扑的脸蛋笑得灿烂。她将袖子一挽,腰一弯,便很熟络地道:“客官里边请。”


    她很自然注意到柳盈月的容貌,脚步一顿,就见柳盈月别开脸去。


    目光下移,阿童姑娘又注意到柳盈月半湿的衣衫,问道,“夫人这是淋了雨?”


    柳盈月别过脸去,正咬着唇要答,裴阙已经收了伞,解释道,“不是夫人。”


    那姑娘见到裴阙又是一怔,直挺的鼻梁,淡然的眉目,翩若出尘,亭立如松,这不是话本里的男主角么!


    但见那男主角冷冷看她一眼,阿童姑娘连忙下移目光,落在他的锦袍上。


    虽说上面的花纹她看不懂,但就这衣料,必然是非富即贵!


    她心道,必然要把这二位伺候好,兴许还能得些赏钱呢。


    于是她加倍殷勤地在堂里寻了一个安静的雅间,请柳盈月和裴阙坐好。再见到两位贵人身旁的侍卫和丫鬟,不禁有些好笑。


    即便二人衣着不凡,但在雨下,谁都难免狼狈。那侍卫还好,脸色并无异样,但着丫鬟看上去冻坏了,却还强忍着。


    不等那贵人开口,她便道:“二位大人稍坐,我见大人的丫头侍卫都淋湿了,斗胆替二位寻些干净的衣裳来,请二位莫要嫌弃。”


    贵人身旁的姑娘朝她眉眼一弯,“有劳姑娘。”


    阿童心中乐开了花。


    谁不喜欢美人呢?


    待她很快寻来衣衫,递给侍卫和丫鬟,又引他们上楼前去换衣服。下来时,带着一个几只小碗。


    她抱来一个封好的小瓷缸,将碗在二位贵人面前摆好,便将瓷缸中的冒着白气的汤倒了出来:“热的,可以去湿气。”


    裴阙轻微地皱眉。


    柳盈月知道他不会用宫外的吃食,又不忍驳了人家姑娘的一阵好意,便端一碗,利落地仰头饮下。


    那一刻,她的心中有几分后悔。


    饮完,受惊一般地将碗置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裴阙手抬起,在离她几寸时堪堪停住,只见柳盈月的脸色上浮起两团红云。


    阿童姑娘本是好心,不知怎么会有这么大反应,连忙道:“这是……这就是暖身酒,咱家自己做的,不醉人,但很暖身子。”


    裴阙的脸色一变。


    柳盈月只觉得有些困意袭来,对着阿童姑娘笑道:“不碍事,我不是不能喝酒……”


    说罢,人便起身,极其严肃地回身朝裴阙一拜:“臣妾告退。”


    而后转身,身子忽一软。


    童姑娘一阵惊呼,正要去扶,却发现——


    那姑娘安然地倒在另一人的怀中。


    那位大人脸色很差。


    阿童姑娘感觉自己完了。


    万一这位姑娘有个三长两短,那她的小命连带着那个没良心的爹的小命,可能要一道终结了。


    谁知,那位大人并未多言,一俯身,轻松地将闭着眼的姑娘抱起,问道,“可有空厢房?”


    “……有、有的。”童姑娘转身带人上楼。


    童姑娘回身,只见那位大人正低头凝视着怀中人的睡颜,不禁心想,这话本倒未必全是人编出来的。


    *


    原是半夏,窗外凉雨未歇,随着风卷进屋内。


    裴阙刚将柳盈月抱上屋内的床榻,就见那店中的姑娘正把窗户关了,不时朝这边张望。他瞥她一眼,淡淡道:“出去吧。”


    阿童姑娘如梦初醒一般:“啊?哦哦。”


    正迈出门槛,想回身关门,只见门毫无征兆地“啪”的一声关上了。


    她抹了一把脸,才确认。


    她正想再敲门,左右一瞥,只见刚刚换好衣衫的侍卫和丫鬟在两边站的笔直,一齐盯着她。


    她讪笑一下,“有事您再喊我。”


    屋内。


    裴阙刚收回手,转身,便见原安安分分躺好的姑娘已换成侧躺,被角一半落在榻下。


    他半晌没动。


    小皇后梨白的面容上浮着酡红,唇不点而朱,如嗔如娇。他两步走到塌边,伸手捞起被角,正往她的肩上拨。


    谁知,刚一碰到她的手背,她似碰见什么似的,骤然往后退缩。


    霎时,将自己裹成团,用被角掩住自己。


    裴阙注视着床榻上的如球一般的被团,几乎要认为此时的柳盈月已经醒了。


    “出来吧,孤有话问你。”


    对面没有动静。


    裴阙耗光耐心,对着被团伸出两根手指,将被子从柳盈月身上剥落,叫她露出脸来。


    她依旧是闭着眼,然眉头紧锁着。


    裴阙微微福身,凑到她耳边低语道,“皇后?”


    霎时,她立即伸手捂起耳朵,蜷缩成一团,双唇紧抿。


    裴阙伸手抚摸了她的额头。


    有些发烫。


    裴阙起身,退开一些。


    便见床榻上的人捂着耳朵地手渐渐垂落,眉头逐渐松开。


    所有的变化,尽收于他眼底。


    裴阙面容沉寂,走到窗边,见浓云滚滚,听骤雨敲窗,直到云开雨霁,天边渐渐升起彤紫的晚霞。


    门外容安提醒道:“殿下,雨停了,可要启程回宫?”


    裴阙再去看床榻上的人。未经打扰,她似乎睡的十分安稳。


    客房的门开了。


    裴阙缓缓走出,面容平静,“回,东宫。”


    流云一见开门,连忙进屋,只见小姐还安睡着,心下松了一口气。


    随后只见容安走进门,朝她道,“殿下说回宫。”


    “带上柳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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