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盈月醒时,夕光照在高山流水的云屏上。她试图动一动手,只觉得脑中疼的厉害。


    “小姐!”流云连忙赶来,端来一个瓷碗,坐在床榻边,“这是醒酒汤,能止头疼的。”


    柳盈月伸手时顿了一下。


    乌釉瓷碗碗沿一旋,鎏金淌着光辉熠熠。


    “我们这是在哪里。”


    不消流云提醒,她都知道,这是东宫。


    她一骨碌揽衣起身,流云匆忙放下瓷碗去搀扶她。


    却见小姐三两下走到了殿门口。


    彼时裴阙正闲步而来,刚踏进门槛,就见柳盈月素手轻扶着门框。


    像是在等他。


    火红的晚霞映照在金色飞檐,染上朱墙的暗红,最后洒在她湖绿的裙摆上。若换成藕粉莲裙,荷叶领能将她衬的更娇小。


    她像是方醒,还在征楞之中,美目流转,规规矩矩地矮身一礼。“多谢殿下,臣女该回去了。”


    裴阙眉尾一挑。


    “你饮酒之后,曾梦中呓语,似有话讲。”他三两步进了殿中,兀自在四足漆案上坐下,又作势揽揽袖子,“孤正巧有空闲,说来听听。”


    柳盈月只知那酒烧心得厉害,后面同裴阙说了什么,并不知晓。


    “回殿下,臣女不记得有此事。”


    裴阙瞥一眼容安和流云,“还不知下去?”


    容安和流云急拜后退出小殿,柳盈月心焦地在袖中捏红了手指。


    裴阙起身,高大的阴影朝另一个瘦小的阴影偏去。


    “是不是你,皇后。”


    柳盈月抬眸,慌乱的眸子几乎说明了一切。


    荒谬,人死如何能复生。


    但更荒谬一点,两人同时转生,不是也有可能?


    柳盈月不是没有想过,为何这一世和裴阙相关的一切明明极力扭转,却莫名再次靠近。


    但没有想过,裴阙能这么快将她认出,并将这事摆在明面上。


    没等她反应,忽然听见门外的敲门声。


    “殿下,何姑娘来了。”


    裴阙眯着眼,似乎不太高兴,反看着柳盈月,等着她的下文。


    柳盈月很快清醒过来,朝裴阙一礼,“殿下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如柳盈月所言,外面何语萱的声音由远及近,破了半晌的寂静,“表哥呢,在不在?诶?你这丫头怎么在这里。”


    说的应当是流云。


    柳盈月转过身,直视着门外,垂下的目光骤然冷却。


    裴阙已提步前去开门。


    何语萱见着门开了,竟是裴阙,喜不自胜,“表哥。”


    而后目光透过表哥的臂沿,便感觉另一道目光轻轻地扫在她身上。竟然是柳家那个姑娘,丫鬟侍卫都打发在外面,她居然和表哥共处一室!


    早就觉得她生的狐媚,竟然直接想勾引太子。


    顿时何语萱怒气上来,直勾勾地瞪着身后那湖绿衣裙的姑娘,她的面色藏在暗处,瞧不清楚。


    只见她从暗处走近,越过裴阙的身边,很乖顺地道:“殿下既忙,臣女便不打搅,先行回府了。”


    “你怎么在这里!”


    柳盈月轻轻一避何语萱手指指向,转向裴阙,面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看来殿下事务繁忙,臣女先告退。”


    何语萱瞪大了眼睛看着柳盈月,她居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明明刚刚还和表哥共处一室!


    “你要走,走去哪?”


    柳盈月看着她,微微勾起唇角,很温和地说:“何姑娘要留我用晚膳么?”


    “那不可能!”


    柳盈月心知她会这样回答,也知道裴阙不会在有外人时强留自己,遂很恭敬地朝裴阙一拜,盈盈起身离开。


    这一次她不再作为裴阙的太子妃,也无需再看裴阙的脸色,转身时十分迅速,毫无留恋。


    裴阙怔怔地看着柳盈月。


    向来温柔的她,竟然轻而易举地将何语萱的话头拦下,而那眼波流转,竟然看起来有几分……妩媚?


    不知为何,裴阙的心中有些堵得慌。


    尤其是在她不等自己回应时。


    当柳盈月的背影渐渐远去时,他偏首问何语萱:“有什么事?”


    何语萱惊讶的看裴阙一眼:“表哥,没事我就不能来吗?”


    裴阙提着步子往书房走去,对着容安道:“送客。”


    无人知道太子殿下的负手交叠时,一只手指已被他捏的通红。


    容安跟上裴阙道:“太子殿下,是否需要派马车去送柳姑娘。”


    “不必。”


    等她知道回去还需要乘马车时,自然会有求于他。


    书房。


    容安默立一旁,眼见太子殿下不时从书卷中抬起头来,不时凝望着山水屏风出神,不禁问道:“殿下,可是屋里要多加几盏灯?”


    裴阙的目光忽得收回,低沉地应了一声:“嗯。”


    随即容安招来宫人添了几盏宫灯,殿内更显亮堂。案几前的书卷已经铺满,两道影子静静地立着。


    忽然屏风之外传来一阵轻快地脚步声,门外有人高喊道:“皇兄!”


    是豫小王爷裴宁。


    容安眼见着太子殿下的眉头蹙起,豫小王爷绕过屏风,略有抱歉地道:“皇兄,我来迟了。”


    “其实傍晚我就来了,但在东宫外头见柳姑娘要回府,便先送她回去了。”裴宁低头强行压着自己的唇角,好叫皇兄不看出来。


    “之前皇兄说要来试我的学业,今日虽迟了一些,皇兄不会介意的吧?”他兴致勃勃地拉着宫人送来的墩子坐下,极像一个想被夸奖的孩子。


    容安在太子殿下待了数年,但见殿下的表情木然,挺直身板俯视着豫小王爷。


    裴宁很快笑不出来。


    裴阙追着他问了一夜的书,连觉都不许他睡,又列了一张比他人还长的书单,才放他回府。


    这个皇兄也太严苛了,不知道以后哪家姑娘能受得了这个脾性,裴宁一边抹泪边想。


    *


    柳盈月走时潇洒,由裴宁送回府之后,就让柳凡带到了前厅。


    如前世那样,大夫人手边的檀木桌上堆叠着朱色墨笔的红笺,前厅中的人一见柳盈月回来,都讳莫如深地看着她。


    柳梦姚朝她招了招手。


    大夫人一抬手臂,从一堆红笺中随意抽出一份递给柳盈月,“这些是京中向你求亲的婚书。”


    “若你有相中的,两家便互送拜帖,我同你父亲去议这门亲事。”


    柳盈月接过后打开,上面写着“尚书令次子韩凌求娶亦正侯三女柳盈月,愿订立盟约,结秦晋之好。”


    这尚书令之子,她好像都没见过。


    再不用说上面放着的其他名帖,她之前鲜少出门,这些人应当大部分都是不曾见过的。


    柳梦姚也是一惊,“那病秧子居然想娶你?”


    眼见着柳盈月还茫然着,柳梦姚便明白,这人她都没见过。她又向母亲问道:“母亲,我都及笄有半年了,就没有我的求婚书吗?”


    大夫人一怔,脸色一阵青白:“哪有人问自己的求婚书的,你就这么想把自己嫁出去?”


    “不过。”大夫人话锋一转,“你自小有婚约在身,自然不会有什求婚书。”


    柳梦姚活到十五岁,还从不知道自己居然有婚约,吓得从椅子上跳下来:“我有婚约?是哪一家?”


    “订的是窦大司马之子。”大夫人看她:“你不记得了?小时候他还常来侯府,只是后来随大司马戍边去了。”


    “快回来了。”大夫人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又从上到下读了一遍,朝柳梦姚确认道,“应当就是这两日。你已及笄,早该完婚的。”


    这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低声朝大夫人补充道:“夫人,昨日将军府上来人了,说窦少爷已经回府,期望这两日能来府上见一面。”


    大夫人听完眉色一凝,对柳梦姚道:“你明日收拾一下。”


    柳梦姚倒抽一口凉气,脑中想不起那个儿时的玩伴长什么样,只能想到黎衡那张略显腼腆的笑容。


    她干笑道:“都不见这么久了,兴许他会退婚呢?”


    “说什么胡话。”大夫人一脸古怪地看着她,“订立婚约时,京中很多人都来喝过酒的,你若是被退婚,可还怎么嫁得出去?”


    柳梦姚的脸色难看起来。


    站在一旁的柳盈月,手中的红笺不知怎么也捏的变了样,反问道:“姐姐订立婚约的那人,可是窦合延?”


    大夫人瞥她一眼,“窦家长子是以合延为名,他久不在京,你听过?”


    那没错了,是窦合延,那个前世见过流云一面便硬要讨去做妾的姑娘!


    那个风流成性,妻妾成群的人。


    柳梦姚怎么能嫁给他??


    柳盈月一时失神,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此事应当在前世已了,毕竟,她当时没有听过柳梦姚被退婚的消息,柳梦姚也顺利地嫁给了黎衡。


    “也不急着定下来,如果你想见这些人,倒是可以请来府上小坐,等爹娘给你看过,再定。”大夫人看着柳盈月说道。


    随即她手指在求婚帖上点了几下,示意柳盈月自己看,而后由婢女搀扶着走出了前厅。


    柳盈月将原本拿到的那个帖子往桌上一放,而后坐在一旁的梨花櫈上,略显疲惫道:“厨房里可还有什么吃的么?”


    柳凡有些惊讶,以为是豫小王爷将她送回,必然是请她吃过晚饭了,不禁问道:“你不是从豫小王爷处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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