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姚哭丧着脸,但不忘白柳凡一眼:“她今日明明是和太子殿下一起去上清园了。”


    她面露苦涩,支着脑袋问柳盈月:“所以你怎么乘豫小王爷的马车回来了,太子殿下呢?”


    柳凡看着她一脸头疼的模样,招来少宫,让他去厨房看看可有什么吃的。


    随即也坐到檀木桌边,试图将一桌的红帖理好。


    柳凡原不想看上面是什么人,但终究还是没忍住,甚至念了出来,“骠骑将军之子萧启求娶……”


    他又翻找出几个红帖出来,颇有些不可思议道:“怎么这么多金乌卫的人,他们这是在打赌谁能娶到你么?”


    柳梦姚一听,那泫然欲泣的脸上又多了几分紧张,虽并未起身,目光却不断往柳凡手上瞟。


    柳凡翻得快,也不怎么看上面的名字,正叫柳梦姚欲言又止。


    柳盈月察觉到柳梦姚的神情,即便胳膊不怎么有力气,还是伸手接过柳凡排好的红帖,翻了翻朝柳梦姚确认道:“他没送。”


    自然指的是黎衡。


    只见柳梦姚松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立马浮出笑容。


    柳凡也终于敏锐捕捉到两个妹妹之间的暗语,凝眉看过来:“你们说的是谁。”


    柳梦姚不想将黎衡的名字告诉大哥。一想到自己还有居然还有婚约缠身,她就痛苦不已,活了十五年,突然多了一个见面屈指可数的未婚夫,她着实有些难耐,手指一个劲地在一旁的案几上刮着。


    柳盈月朝她走去,捏着她的手道:“放心吧,应当是不会成的。”


    “真的吗?”柳梦姚眼中放光。


    那当然真的,前世她都看见了。


    但转而一想,这一世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不知对于柳梦姚的结局会否有新的影响?


    但她会尽自己所能,阻止悲剧发生。


    “我绝不要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柳梦姚扭捏着靠在柳盈月的身上。


    柳盈月轻轻抚摸她的发顶,“那,他呢。”


    提起“他”,柳梦姚便是一顿,抬起头来时脸上一阵红晕,轻咳了一声,别开了脸。


    柳凡在一旁已经理好红帖,语气凉凉地道:“你俩在我面前打哑谜呢?二妹是看上哪家的少爷了。”


    柳梦姚瞥他一眼,愤愤地跑了出去。


    柳凡一时语塞,颇有些无奈,“姑娘家家怎么能跟别人私定终身呢?你……”


    他刚想说“劝着点”,但想着自己这个妹妹不也是一门心思扑在那个人身上,便不言语,凝着面前的人兀自生闷气。


    柳盈月正要说话,少宫和素云一道进门,身后跟着几个端着菜盘子的婢女。


    素云指使着那些小丫头们布菜,替柳盈月先盛了一碗红枣莲子小米粥,“热过一遍,不知有没有失味,姑娘先尝尝。”


    柳盈月亦看向流云:“你也下去吃一些吧。”


    原本婢女需等主子吃好之后才能在小厨房里用饭,但流云今日陪着柳盈月,应当也是没怎么吃东西的。


    流云一听高兴起来,欢天喜地地出去了。


    柳盈月开始头疼。


    窦合延还是出现了,该怎么才能叫流云不被窦合延讨走。


    流云性子单纯,若直叫她不要出门,必然要让她伤心了,而且她的性子,也全然不能闷在家里。


    柳凡见她吃的不大专心,取来一双筷子替她夹菜,“想什么呢,先吃饭再说吧。”


    但他亦有心事,面露难色地道:“我有一事需同你商量。”


    柳盈月回神看他。


    “前日金乌卫里有人说想来柳府坐坐,我便应了。”柳凡扶额,“今日才知道,他们竟都是冲着你来的。”


    柳凡避开柳盈月的目光,“……大约就在近几日,我知道你心不在此,不想见的话,你便不要出小院,亦或是出去逛逛,可好?”


    柳盈月闷声喝了几口粥,而后才道:“知道了。”


    她的确不想见,不过幸而柳凡也知晓,并不为难她。


    *


    柳梦姚的未婚夫倒是来的更快。


    金乌高悬,碧空如洗。一大早就能听到小院外的动静,小院内也醒的早,柳盈月已闲的无事支使人出来晒书了。


    为了方便晒书,今日的装扮也比较随意,不过是件藕粉对襟襦裙,举手投足都很方便。


    她正思索着院中还有哪出的空地可以摆一摆她的琴谱,就有有婢女走进小院朝在院中的柳盈月道:“三小姐。大夫人说,窦大人和窦少爷已经在府上,还望小姐今日不要出来。”


    “一日三餐,会有人给小姐送到院中。”


    柳盈月极识趣的点头,早已做好在院中待上好几日的准备。


    整个上午都很平静,用过午膳,柳盈月略显坐在院中略显困乏,见素云正从门口走来,道:“我得去……睡一会儿。”


    “姑娘!”素云的声音从身边响起,柳盈月心中一惊。


    瞌睡都惊去了,她才发现刚刚迷迷糊糊看见的人影,哪里是素云,而是面上极其陌生的男子。


    素云亦显得十分惊恐,很快地走到柳盈月身前挡住,斥问道:“你是何人?”


    恰流云亦从屋内走出,见着居然有外男进了小院,心头一震,正要大喊,只听对方沉声道:“姑娘莫喊。”


    对面的男子恭敬地抱拳,“原是我走错了小院,还请姑娘恕罪,我这就走。”


    他说着便回身,见他正出小院,素云在安心下来,走到柳盈月的身边,朝柳盈月道:“姑娘莫怕。”


    但柳盈月紧盯着门口,那男子又回过身来,站在门外与柳盈月对望,午后的暖风吹拂,空气像是静止了。


    那男子再拜辞去,良久没再出现。


    素云和流云都松下一口气。


    然而,柳盈月却下意识攥紧衣袖,盯着那人离去后留下的空门。


    “小姐,人已经走了。”


    直到素云轻抚她的肩,柳盈月才发蒙似的起身,看向流云。


    流云朝她眨了眨眼睛。


    柳盈月想到前世流云的结局,不自觉眼睛有些干涩,声音哑道:“流云,以后见着这个人,都要避开好吗?”


    流云虽微讶,但见小姐十分恳切,连连应答。


    *


    南城小院,一女子穿着锦绸,打着扇儿,颇有些紧张地盯着门口。


    只见一男子负手穿过拱门,她立马站起身:“爷。”


    窦合延进了屋,女子也赶忙一道进去,拉开窗帘,显得屋内亮堂许多。又赶忙到了热茶,恭恭敬敬给递到他的面前。


    “两个月,我就得成婚了。”窦合延就着茶饮了一口,“你待在院子里,不要露面。”


    女子脸色一僵,“成婚?”


    窦合延颇不耐烦地应一声。


    “请爷不要丢下奴家。”女子瞬时跪在他的脚边,素手试探性地捏着窦合延的衣角,祈求似的细细哭了两声,两眼中泪花已经泛起。


    窦合延原觉着这招过时,正想伸脚踢开,但见她双眼含泪,楚楚动人,尤其是那双狭长的眼眸,极像他今日在柳府小院见到的那位姑娘。


    明明妖娆长相,可眼中却不见任何情丝,见到他时,竟像受惊的小鹿一般茫然。


    窦合延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随后,他一语不发地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泪,又细细地端详着。


    如此,又不那么像。


    他嗤笑一声。


    这姑娘原是在僵所救,边境女人少,便留她在一旁侍奉,回京时觉得侍奉着尚可,家中又无人,才一道捎上。


    可大婚之前,决不能叫柳家的人知道她的存在。


    窦合延忽然将她揽入怀中,又猛地捏她的下颚,令道:“哭。”


    那女子下巴被捏的生疼,可不敢做声,但眼泪簌簌落下,梨花带雨。


    窦合延封住她的唇。


    他闭上眼,狠厉的眉色凝起,眼中浮现午后所见的丽影,将怀中人紧了紧,心中已生一计。


    *


    晚间,流云正在侍弄院中的花草,素云将三小姐的琴搬出来擦了擦。


    午后的那个无理之人,大家都闭口不提,只当未见。


    因为小姐似乎很怕。


    素云回身时,只见小姐坐在屋檐下,晚间的风拂过她的鬓发,她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扰乱寂静的是一阵哒哒的脚步声,柳梦姚进了小院,耷拉着脸,“我母亲已在商定日子了。”


    “定下来了吗?”柳盈月脸色一凝。


    “定在七月初五,还有近两个月。”柳梦姚攥紧拳头,愤愤道,“我必要叫他把这婚给退了!”


    “先不要冲动。”柳盈月说着,“毕竟是父母定下的婚约,骤然撕破脸,对两家都不好。”


    “你不是再劝我安然接受吧?”柳梦姚咬着牙,“等我嫁过去,也是要两家鸡飞狗跳的!”


    “不是死缠烂打逼他退婚,”柳盈月摇头,“先找他的错处,到时候退婚便不会波及到你的名声。”


    实际上,窦合延那风流成性,绝非在接任将军之后,必然会留下痕迹。


    未婚养外室、暴虐嗜血,都可以是退婚的理由,柳梦姚无需背负骂名。


    “他常年在外,能找出错来么?”


    “是人便有踪迹,咱们可以托兄长去问问军中人。”柳盈月远看着流云在修剪花枝,继而道,“再是留意他的动静,看看有没有藏着什么人。”


    *


    柳凡请金乌卫的同僚吃饭那日,柳盈月并不在家中。


    柳梦姚拉着她上了京中的一家酒楼,这家酒楼是她的闺中好友所开。据说是今日是开业一年,让柳梦姚替她去捧场的。


    见柳梦姚央了半天,柳盈月终于是愿意出门了。


    到了百仙楼。


    马车停于后门,柳梦姚先下了马车。


    柳盈月习惯性地戴上纱帽,掀帘下车时,帘纱轻舞,而外面,早有一群人等候着她。


    许霓裳捻着团扇,方迎柳家的二小姐,更期待着车中的人。一得知柳梦姚能讲自己家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妹妹带到百仙楼来,不由得高兴地睡不着。


    但不成想,下来的柳三小姐居然戴着纱帽,她一惊,确认道:“三小姐?”


    素云替柳盈月理着裙摆,柳盈月应了一声。


    许霓裳连忙上前,半天不知作什么礼,双手交叠打了个圈,还是对方先反应过来,“有礼,柳盈月。”


    “许霓裳。”


    许霓裳面对她,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紧张,柳盈月戴着面纱时,竟然还透着一股威严。


    她一招手,便有小厮去同柳家的家仆牵马,她则很礼貌地引道:“快进来坐吧。”


    关于许霓裳,柳盈月前世接触不多,还是柳梦姚同她说起。


    京中除开缙国公夫人开了绿冶园之外,还有一些富家小姐不甘于闺阁之中闲坐,在京中开了一些铺子。


    而许霓裳为了开这家百仙楼,还曾经与其父许参知大吵一架,不靠家中权势,自己在京中站稳脚跟。


    要知道,京中是个看门第和嫡庶出身的地方,没有这些寸步难行。


    眼见许霓裳身材高挑,笑容明媚,待人很是热情。


    走进百仙楼,便可见楼中空,中央摆着许多供饮酒喝茶的桌子。再抬头,楼层有三,两侧的楼阶都可以上去。


    百仙楼里人来人往,也很是热闹,打理这一家大酒楼,想必很不容易。


    “二楼是雅间。”许霓裳团扇一点,便对着对面开着房间道,里边有人坐着,小厮提着一壶酒和果盘走进。“门一关,便可以谈事。”


    上了三楼,许霓裳领着人推门而入。


    这间房比方才二楼那屋子看起来大多了,几人就着屋内的圆桌坐了下来。柳盈月一摘帷帽,许霓裳不禁楞了一下。


    而后她但觉失礼,因此抱歉地道:“姑娘随便看看便是,这间屋子不会有别人来用。”


    柳盈月瞥见门外,三楼有一处多出来的空地,像是底下是空的,与三楼相连,像是一座空中楼阁。


    许霓裳顺着柳盈月的目光看去,笑道:“原是打算在那处置些大的梅瓶的,供人从三楼俯视。”


    柳盈月收回目光,手指在袖口摩挲。


    “二位姑娘便在这里稍坐吧。”许霓裳起身拜道,“今日还有几个贵客在楼中,我去看看他们可还有什么要求,失陪。”


    她离去步履款款,方才近身时,才能闻到她身上的脂粉香味。


    自知道自己要常见裴阙,柳盈月已很久不搽这些脂粉,而柳梦姚也不惯用香,一时柳盈月竟想不起来许霓裳用的是哪种香。


    柳盈月方才留心,三楼一共只有几间像这样大的屋子,不能不感叹,许姑娘待人还是很周到,至少很给她们脸面。


    正坐着,有几位小厮上来添茶,又置了些果盘,柳梦姚端着小凳子坐在门口,一时往外望,一时往里望。


    “你平日里素少见人。”柳梦姚眼睛一转,“不会是恐人吧?”


    柳盈月正饮茶,给她一呛,咳了好一阵。


    再抬头时,柳梦姚已然起身,身后许霓裳提着裙摆踏入门中。


    许霓裳一脸苦笑,一坐下来,柳盈月替她倒了杯茶。


    “今日原请了如音阁里的姑娘来弹琴,方才有小厮来报那姑娘今日有约,不来了。”


    柳梦姚吃了一惊,“如音阁?那可不便宜吧。”


    许霓裳叹道,“原是为着这苦心经营的一年,想有个仪式。我才往外一说,对面的贵人方才来曲子也点好了,若是言而无信,那生意可不好做。”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柳盈月站在一旁不禁也替她担忧。


    但见柳梦姚眼骨碌一转,落到柳盈月身上,许霓裳心中一惊。


    别说如音阁的姑娘,现成会弹琴的人,不就有一个么?


    “姑娘。”许霓裳说的十分诚恳,朝柳盈月一拜,“可否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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