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费扬古
梅花的清香扑了满怀,男子挺拔的身躯倏然僵了。
他浅棕色眸光缓缓垂下,凝视着环抱他腰肢的人儿,姑娘fen嫩的面颊埋在他肚腹。
温热的气息浅浅吐出,不一会儿,月白色对襟长褂前襟渐变得濡湿。
人又昏了?!
不,伤寒罢了。女子平缓的呼吸声传入了耳中,胤禛低垂着眉眼凝视着枕着他长腿的人儿。
她是睡了!
折腾到这会儿,她倒睡了。
男子暗咬了咬牙,紧绷着下颌线,好一会儿过去,方压下肚腹间那股子热意。
片刻,温热手掌挪至了姑娘细嫩的手腕处,不由分说分开了女子紧怀着她的手臂。
他长臂揽过了她腰肢,轻一用力,女子柔软的身躯落入了浅灰色梅花纹床褥。
细细掖好了被角,胤禛缓缓站直了身躯,抬手撩开了床帐,三两步行至了寝屋八宝纹紫檀木屏风处。
透过紫檀木屏风棱行的缝隙,男子浅棕色眸光扫了眼格扇门后密密交织的雨幕。
胤禛屏息了会儿,吩咐道:“唤杨嬷嬷进来,给她擦身。”
“候着等人醒了,服侍她喝药。”
苏培盛躬身应了,思忖再三,他出言道:“晚点已过,奴才们备了蒸糕与羊奶酒,爷您多少用点儿。”
这话儿,他早想说了。
府上格格伤寒罢了,并没什么的。可若为了这点儿事,饿坏了四爷。
不说他了,便是病着的格格,亦是有罪。
思及此,苏培盛面露忧色,匀称的身躯垂得更低了。
胤禛面容淡淡,略弯了弯身躯,抻了抻皱巴巴的前襟。
肚腹处薄薄的濡湿,这会儿离了她温软的面容,经风一吹,微有凉意。
并不舒服,男子长眉轻拧,淡淡扔下句,“东厢房用。”
苏培盛惊喜抬眸,男子挺拔的身躯已越过了屏风。
……
酉时三刻,都骑尉第。
铅灰色云朵浮在半空,细雨珠儿密密交织着,经大敞的门扉,斜扫入堂屋。
小青砖地面氲湿了大片。
长长的水迹,眼看着便要漫过了屋右侧跪地的一双人儿。
棕褐色葛布长条浸了盐水,紧捆住了两人手腕、脚腕,口中经棉花、破布一类塞得严严实实。
平日里巧言令色的人儿,这会儿,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了。
春姨娘目眦欲裂盯着上首阖目养神的妇人。
已过晚点了,一秀丽shao妇端着红木绘锦鲤方盘,行至妇人身侧。
步履轻盈,身姿绰约。
慢慢搁下了方盘,柔声劝道:“儿媳吩咐厨房炖了羊汤,额娘您牙口不好,就着羊汤泡点儿馍片用罢。”
“一天了,您仔细身体。”女子轻声细语,透着股子江南的婉约。
爱新觉罗氏缓缓睁开了眼眸,凌厉的眸光落向了堂屋角落怒视着她的母子。
一天了,她扣着人等了一天了,她的丈夫缩罗姨娘处,尚未过来为春姨娘母子“主持公道”。
羊汤的醇香扑面而来,爱新觉罗氏疲惫的面容稍有松动,她长吐息了声。
凝视着羊汤汩汩的热气,淡淡道:“柳氏,有劳你的。”
shao妇秀丽的面容未变,缓缓退至了堂屋右侧最末圈椅处。
爱新觉罗氏由嬷嬷服侍饮了口羊汤,方抬眸冲满屋子小辈道:“味儿不错,你们也用些罢。”
春姨娘的事儿还没了呢,今夜,怕不能安睡了。
一时间,啜饮之声不绝于耳,堂屋之中满溢着羊汤浓郁的香味。
而堂屋角落,经浸了盐水的长葛布紧缚手腕的二人,羊汤的醇香萦绕鼻稍,肚子不可控的“咕噜噜”叫了起来。
春氏:“……”。
文萱:“……”。
这妖妇,定是有意的!
寒风裹挟着雨珠拍打在身躯上,青石砖地面上长长的水迹漫至了膝边。
春姨娘既觉饥饿,又感寒冷。
身躯瑟瑟抖着,竟一时气血上涌,猛烈挣扎了起来。
可束她手腕、脚腕长葛布浸过了盐水,她越挣扎便束得越紧。
不一会儿过去,手腕便红肿了起来。
春姨娘颓然不动了,愤怒褪去,她这会儿只剩委屈了,她耗尽了半生讨好的男人。
一天了,竟还未来解救她。
春姨娘眼眶倏然红了,蜷着身子“呜呜”落起了泪来。
夜色一点点浓稠了,雨水簌簌落下冲刷着院落。橙黄色烛火下,堂屋陇上了薄薄雾霭。
眼前一切似变得不真实起来。
寒风挟着雨水,钻入襟口。
费扬古年迈的身躯骤然失温,他手止不住的轻颤着,尚混沌的脑袋倒瞬时清明了。
水雾缭绕,他眨了眨眼眸,问身侧仆役,“爱新觉罗氏真说了要绿嫣母子性命?”
这事儿,清晨时分,绿嫣屋中的婢女哭天抹泪闯入了罗氏院落,同他说什么夫人要害姨娘。
那会儿,他当绿嫣气还未消,又闹腾了起来,并没有理会。
他心中烦闷,身侧罗氏讷讷的性子,见了他来,伺候得倒尽心,却不能排解忧思。
何以解忧,便只有杜康了。
思及此,他就着瓜果、糕点,有一口、没一口饮尽了一整壶金浆玉醴。
片刻,缓缓沉入了梦乡。
临近傍晚,方幽幽转醒,入目是罗氏小心翼翼的面容,他尚记得,她战战兢兢道:“老爷……”
“……春姨娘求您救她性命。”
他悚然一惊,他的爱妾,他知道的啊,闹腾起来晾一晾便自个儿好了。
到了眼下还闹腾着,大抵,是出事了。
他这会儿下意识一问,倒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
费扬古尚难以置信着,正院堂屋已在眼前了,隔着薄薄的水雾,远远他便瞧见了绿嫣母子捆成了粽子样,软软瘫倒在地。
二女儿文萱明媚的面容低低耷拉着,眼眶通红。
亲生的闺女,费扬古心上一痛,急步跨过了石条门槛,行至母子身侧。
角落的一双人儿见着了救星,耷拉的眉眼倏然热了,顾不得衣裳湿了大片。
冲着来人跪行过去,“呜呜”的声响一声高过了一声。
高坐之上,爱新觉罗氏冷眼看了会儿,手腕上长葛布条浸了盐水且系了死结,他解不开。
两鬓斑白的男人无奈作罢,颤抖着指尖清理春氏口中满满的破布与棉花。
爱新觉罗氏手撑着椅圈,慢慢站直了身躯,缓缓行至费扬古身侧,弯唇一笑道:“老爷,您来了。”
熟悉的嗓音砸下,费扬古面容一僵,紧蹙着浓眉呢喃问道:“夫人捆她们做什么?”
他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下,春姨娘口中秽物一点点吐出。
美妇人躬身咳了会儿,忽高昂着下颌,红着眼眶哭诉道:“夫人要害我们母女。”
话一出口,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汩汩落下。一滴一滴,砸在了费扬古棕褐色手背上。
宛如火星子落在了热油,征战半生的男子经美妾眼泪一激,气血突突往上涌着。
他倏然挺直了身躯,目光如炬看向了人儿,询问的话儿尚未出口。
爱新觉罗氏身侧嬷嬷,向前了半步,心平气和反问春氏道:“夫人与春姨娘相安无事了十余载,二小姐文萱在夫人庇佑之下,出落得亭亭玉立。”
“奴才斗胆问春姨娘,夫人早不害您,晚不害您,偏选了今日害你性命,是为什么?”
“夫人害人还用挑日子么?”春姨娘扯着嗓子,下意识怼道。
这气势之下,她身上那股子柔弱劲儿荡然无存。
这会儿,明明美妇人的眼角尚挂着泪珠,费扬古却不似初见那般心疼怜惜了。
他神色一顿,拧眉思忖了起来,却一点儿头绪也无。
寒风吹佛过面颊,浓密的眼睫渐染上了湿意,费扬古抬手抚额。
爱新觉罗氏神色倦怠,冲着虚空轻扬了扬手臂。
纷乱的脚步声过,春姨娘贴身的嬷嬷与小厮王喜跪在了堂屋正中。
护院张达目光如炬紧盯两人。
春姨娘与文萱抽噎声骤停。
昨日晚间,三更天的梆子声将将敲过,护院张达闯入她跨院,不由分说扣住了她与文萱。
她并知道,是为了这个事儿。
安东珠管家,她没什么顾及,放开了手脚行事。到了这会儿,张达一声厉喝,屋中央两人似倒豆子一般吐了干净。
她一点儿防备也无。
春氏缓缓抬眸,撞上了男人大失所望的眉眼,她魔怔了般忽嗤嗤笑个不停。
好一会儿过去,春姨娘凝视着都骑尉夫人宛如冰凌的眉眼,嘴角噙笑轻声问道:“夫人您亲生的女儿已经是贝勒府的嫡福晋,可我的女儿不过入贝勒府为格格,夫人却百般阻拦。”
“便只有三丫头能入四贝勒府探望嫡姐姐,我的女儿便不行了?”
是了,那一日午后,王喜同她所述,便是在自个儿院中,闹翻天了有什么用呢?
不若学着二小姐茗鸳,入四贝勒府探望姐姐,遇着了四爷将事儿说清楚。
许还有转机。
她细一想想,可不是这么回事么。文萱能不能入四贝勒府为格格尚不清楚,总不至于如眼下一般平白吃了大亏。
事情到了这般境地,她既怨又恨,却不悔。
春氏声音落下去许久,爱新觉罗氏冷哧一声,似耐心耗尽般冲着护院吩咐,“都压下去。”
费扬古下意识阻拦。
爱新觉罗氏恍若未觉,默了须臾,放缓了语气同身后小辈道:“你们也歇了罢。”
好一阵声响停歇,爱新觉罗氏睨着华发丛生的男人,淡淡问道:“老爷与我,还有几日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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