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照拂
翌日,清晨。
薄薄的曙光穿透雾霭,似碎金子般,洒在了东书院寝屋的屋脊、窗扉上。
暖风轻拂,面颊微痒。
女子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淡淡的檀香味萦绕鼻稍,似有若无。
茗鸳拢紧了被角,深一吸气,缓缓睁开了眼眸。
入目是黄梨花架子床上铅灰色床帐,女子漆黑的眉眼陷入了茫然。
转瞬的工夫,乌沉混沌的雨夜,男子断断续续的话语闪现在眼前。
他问她:“那喇氏,你是不是病了?”
他说:“爷在呢。”
“那喇氏,你乖一点……”。
茗鸳:“……”。
架子床上尚拢着被角的人儿,悚然一惊,平缓的呼吸声音倏然乱了。
她捂着胸口,低咳不止。
沉闷的声音入耳,胤禛长眉紧皱,撂下了手中泛黄的书籍,缓缓站直了身躯。
不疾不徐往架子床侧挪去。
红松木地板吱呀作响,一声一声,似鼓点子捶在女子心膜上。
怎么也止不住的低咳声,竟奇迹般的偃旗息鼓了?!
思忖再三,茗鸳手撑着榻,娇软的身躯一点点拔高了,消瘦的脊背靠在架子床棂子板上。
半垂下眉眼,理了理轻薄的寝衣与如瀑的墨发。
铅灰色床帐慢慢启开。
印入胤禛眼帘,是女子缓缓抬起的面容,一夜过去,姑娘似饱饮了甘霖的娇花般。
面颊红扑扑、粉nen嫩的。
墨色的长发披散开了,垂落在胸前。整个人儿既娇艳又落魄。
金灿灿的曙光经敞开的床帐,洒在了女子清癯的身躯上,女子躯体淡淡的清香袭来,胤禛不觉已凝视了人儿许久。
床帐缓缓垂落。
他浅棕色眸光微闪了闪,似没话找话般,明知故问道:“醒了?”
四目相对,茗鸳漆黑的眸子印着男子开阔的眉眼,她微不可觉轻应了声。
似烫到了一般,倏然垂下了面容。
胤禛长眉轻挑,舌尖轻抵着牙关,一时无话。寝屋重归寂静,彼此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好一会儿过去,男子伸手。
修长的指尖轻挑开了女子额前的碎发,须臾工夫,整个掌心印在了姑娘的额头。
女子细腻的肤质如珠似玉,思及他掌心的薄茧,胤禛动作得格外轻柔。
而黄梨花木架子床上,茗鸳眉目圆睁,漆黑的眸光顺着男子修长的手臂,落在了他俊朗的面容上。
曙光掠过床帐的缝隙投射在男子高挺的鼻梁上,紧绷的下颌线似镀上了模糊的边。
长眉轻蹙,平日里总淡淡的眉眼,这会儿柔和又肃然。
竟格外好看!
一股子异样的情绪涌上了心头,好一会儿散不下去。
阳光一点点前移着,女子的额头渐与他掌心一个温度了。
她白皙的小脸不自然轻动了动。
胤禛轻蹙的眉头缓缓舒展,温热的掌心慢慢的远离了女子的前额。
他修长的手臂垂落。
她漆黑的眸光倏然收回。
男子眉眼含笑。
药汁入喉,一夜好眠,姑娘的体热已然消了。她倒不似他料想一般,娇软柔弱。
思及此,满足与成就感油然而生,倒不枉他折腾了半夜。
胤禛浅棕色眸光扫了眼垂眉顺目的人儿,想。
须臾,他后退了半步,缓缓转过了身,抬手扬开了铅灰色床帐。
长腿迈下了半寸高黄梨木足几。
忽感长袖一紧,女子笔直的身躯微微前倾着,细嫩的指尖轻握着他玉色对襟马褂月白的袖口。
男子的脚步蓦然顿住。
他长眉轻拧了拧,神色不耐转回了脸庞。他怜惜的人儿,却不会由着她行逾矩的事儿。
倒不知怎么了,明明极温顺的人儿,他思及她,便总想着她会逾矩。
好一会儿过去,女子颤巍巍的声音漾在了耳畔,她迎着他冷冽的眉眼,轻声细语道:“昨夜,有劳爷照拂。”
这话儿,无比真诚。
男子意外挑眉。
照拂?!她知道他如何照拂?!
他不知怎么,思及了他薄唇印上了她唇腹,绵软、濡湿的触感。
男子俊朗的面容罕见一红。
汩汩的热意爬升至脸颊,心突突跳动了两下。
胤禛深感意外,稍一用力,扯回了自个儿衣袖,手掌轻握成拳,抵唇轻咳了声,不动声色掩去了异样。
可茗鸳,薄薄的衣料滑过她指腹,她漆黑的眉眼凝视着空荡荡的指尖,错愕张了张唇。
整个人似经小火慢煨着般局促不安,须臾工夫,姑娘悬空的小手缓缓垂落。
fen嫩的指尖抵着掌心,轻握成拳,一时之间并想不明白哪里惹了他不悦。
思忖再三,茗鸳低垂着眉眼,似自言自语般委屈呢喃道:“从没有人……”
话一出口,她又觉不妥。便生生将后半截话儿咽回了肚中。
身处高位的男人下意识反问:“从没有什么?”
晨光微晃,姑娘迎着他眸光,一字一句道:“从前生病,从没有人似爷您这般陪伴照拂过。”
不论明媛,还是茗鸳,都没有过。
未穿来前,她在医院。母亲与弟弟直到医院下发了病危通知书,才慌张赶了过来。
她的弟弟,匆匆看过了她一回,就马不停蹄带着女友去故宫、天坛了。
至亲的人儿了,连陪伴尚做不到,不必说照顾了。
有些话,说出了口,便不显得真了。
姑娘的小手一点点攥紧了。好在,她也没那么在意他相不相信的。
她话落下,胤禛神色莫名睨了人儿许久,直到窗扉外沙沙的脚步声传来。
门扉“吱呀”声启开了。
苏培盛躬身行至紫檀木八宝纹屏风处,隔着高高的屏风,轻声唤道:“爷。”
停了须臾,方冲着里屋不疾不徐道:“费扬古大人求见四爷。这会儿,人已候在了花厅。”
这话一出,两人皆怔了怔。
她的父亲,他的岳父,一大清早过来了四贝勒府?
男子舌尖轻抵着腮,须臾,忽勾唇一笑。
他睨着略略受惊的人儿,温热的手掌轻拂过女子的墨发,“既醒了便盥洗罢。”
门扉敞开了,风陡然大了。
铅灰色床帐时起时落。
胤禛缓缓收回手,故作沉思状、似笑非笑道:“时间很长,你慢慢想,如何谢爷。”
边说着,边抬手扬开了床帐。
茗鸳:“……”。
男子挺直的身躯消失了许久,她眼前,他舒朗的笑容尚久久不能挥去。
到这会儿,她倒明白了。这男人,回回离去,皆会行些事儿。
叫人一头雾水、想入菲菲。
可也只是,说说罢了。
……
门扉外,碧空如洗。
男子的长腿迈过了寝屋石条门槛,顺着院中青石砖小径,行至小花厅。
明媚的阳光洒在花厅入门处题《高山幽兰》板壁上。
半壁正中,寥寥数笔勾勒的兰草经阳光一晒,微有点儿发白。
胤禛脚步停了须臾,透过板壁与门扉的缝隙,觑见了老人萎靡的身影。
他不意外都骑尉来人,却意外他的岳父,亲自前来。
思及过往,胤禛轻一叹息,附耳同身后苏培盛道:“备点儿吃食,送来花厅。”
苏培盛躬身应是。
阳光越发明朗,雾霭消散。新生嫩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胤禛微蹙了蹙眉头,撩袍跨过了门槛。
他挺拔的身躯越过板壁。
端坐下首几和椅上的老人眼前一暗,缓缓抬眸,老人浑黄的眉眼依稀可见当年的凌厉。
费扬古手撑着椅圈,慢慢站直了身躯,冲着身姿挺拔的男人弯身行礼。
胤禛伸手,虚虚一扶,“阿布哈(岳父)不必多礼。”
三字落下,费扬古受惊不小。
倒不是第一回了,私下里他的女婿便如此唤他,可他并不敢应。
脊背弯得更深了。
胤禛并不深究,缓步行至花厅正中黄梨木方桌旁,长腿一曲,靠坐在方桌右侧扶手椅上。
见人坐下,费扬古慢慢站直了身躯,哑声说道:“奴才今日过来,是有一事需禀明四爷。”
“昨日晚间,都骑尉第忽有歹人与后宅家仆串连,仆役擒住了人,细一审问,这人竟与四贝勒府有牵。”
“奴才不敢私自处置,便一早送来了贝勒府。”
这些话儿,是夫人耳提面命交代他说的,絮絮叨叨的,并不是他本意。
胤禛指尖点着桌面,好一会儿,方轻声一问,“有何牵连?”
他一字不落,照夫人所述说了,却不见高坐上男人似他夫人预料一般,有所领悟。
有何牵连?由他来说,哪有他自个儿探查,令他信服呢。
费扬古浑黄的眼眸闪过茫然,不过须臾,他眉眼忽变得坚定,迎着高坐之上男子浅棕色的眸光。
“这人,名唤张短。走街串巷讨生活的,这两年里却安定了下来,修了屋子、置了田地。”
“与四贝勒府侧福晋身边一丫头沾着亲,短短三日里,便见过了两回。”
费扬古挺直了腰杆,低声说道。
这副模样,倒叫胤禛有点儿恍神。
不为别的,就这性情。他寝屋架子床那个,便与她阿玛如出一辙。
不逼一逼,如何会将心底的话儿尽数吐露。
可他却未想到,费扬古浑黄的眉眼缓缓合上了,手撑椅圈。
颤巍巍跪下了身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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