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授了皇后娘娘的意。
皇城东角一隅,太医院的太医们各司其职,分工有序。今日是每旬议事的日子,医正至医令共计一十六人都在,是以宽五间的院里看上去有些拥塞。
高公公肃然灰眉长脸走进来时,最里面的房间里太医令等人还在议事,正在磨药的一位小太医见御前太监来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计,两手往衣服后拍了拍,笑盈盈地虚拱了拱手。
“高公公来了。”
“嗯。”高公公淡然地颔首,平日总是佝偻的身子此时站的是直直的,他垂眼看向对方,嗓音尖尖的,“陛下的药材备好了吗?”
“一早就备好了。”小太医说着,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了几包药材,递给了随高公公一同的两个小太监。
高公公拿到了药,不欲久留,就要折身离去。
正是这时,里面的房间门开了,前后乌泱泱走出了十几人,最前面的两人正是太医院之首,其中一位太医令正是常年累月给陛下诊脉的吴太医,而另一位则是一直侍奉皇后娘娘的陈太医。
一行人见到了高公公,态度和善,陈太医先一步上前,笑呵呵地说:“高公公有事吩咐一句便是了,实在是不必亲自过来取药。太医院近来并不多忙,倒是为难公公两头跑。”
自从流越回京后,太医院似乎就成了一个摆设,除了陈太医偶尔能去永安宫把平安脉,其余人得了不少空闲。
陛下有恙,太医院不能挥发它的作用,一来二去私下里多少有了些想法。只觉得靖王流越谨慎过度,陛下病了,连太医令都不让去瞧了,听说就留了一个懂医术的亲随守在陛下身边,懂医术又如何,能和太医院的医令相提并论?!
当然,这下话只能私下里说说,断断是不敢传到靖王耳中的。
“能为陛下分忧,我自然是要亲力亲为的。”高公公微微一笑,对陈太医的话未多在意,寒暄了两句后就离开了太医院。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吴太医亲自送人出去,走到院外,这位中年的太医才讪讪一笑,对高公公说方才陈太医的话不要往心里去。
高公公回礼一笑,太医院在这二十多天来似乎只起到了一个抓药的作用,对这些太医来说,委实是大材小用了。他知道有几位太医已经心生不满,不过未曾把他们放在心上。至于眼前这位亲自送自己出来的吴太医,高公公十分友善地提了一嘴:“吴太医有心了。王爷和陛下手足情深,陛下这一病来势汹汹,王爷关心则乱,难免会疏忽了太医院。凡事尽好本分便是,王爷知道太医院的辛苦,必然不会亏待了诸位大人。”
吴太医点头称是,笑着对高公公虚礼相送。言尽于此,高公公带着两个小太监离开,路还没走多远,就被一个匆匆而来的太监撞到了,几包药就这样掉在地上,里面的药材散落了一地,有几味随风而去,有的还沿着地面滚作一团,最后停在了高公公的履下。
高公公勃然大怒,尖着嗓子指着撞人的小太监骂道:“大胆!哪里来的不长眼的东西,这般不懂规矩!”
赶路的太监知道自己撞了人,看对方衣服品级知道他是个大太监,忙不迭跪地磕头:“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才是有急事,慌不择路,一时冲撞了公公,还望公公恕罪。”
高公公冷冷地扫了地面一眼,怒斥道:“冲撞我能有什么大罪!你可知这些药都是给陛下的,耽误了陛下喝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赔的!”
小太监一听掉在地上的药材是陛下的,脸色煞白,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不住的磕头求饶,“公公,奴才知错了,奴才真的不是故意的。”
夹道中小太监的求饶声与高公公斥责声此起彼伏,很快就引来了太医院的人。才刚踏进院门不久的吴太医闻见声音,立马就折了出来,见到此情景,忙上前宽慰了高公公两句。
“公公别生气。好在就在太医院门口,我这就吩咐人再去配药,不会耽误太多时间。”说着,吴太医给身后闻见声音接二连三出来的太医们点点头,很快就有一个医丞回去配药去了。
高公公神色稍霁,眼看太医院涌出的人越来越多,他清了清嗓子,不再为难跪地求饶的小太监。
“亏得这是在太医院口,不然要你小命。”高公公看着面无血色的小太监,对方的额间因为磕头浑是血,哼了一口气,轻缓了语气道,“这么急匆匆的不看路,你既说有急事,那便仔细说来听听,让本公公掂量掂量该不该罚你。”
小太监一听,又是磕了几个头后,才颤颤巍巍地说明了原委。
细细听完后,在场的几名太医脸色不大好,看样子像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一样,恶心地干呕了一声。
原来外御膳房的人不小心,将宫里烧炭后的余灰当成薯粉混在面中做成了点心,等发现时这些点心已经分发至前朝官员各处,再去阻止已经来不及。原本外御膳房的总管想按下不表,不想有十几个官员吃了薯糕后开始上吐下泻,禁军得知了此事即刻开始彻查缘由。总管感觉大事不妙,即刻派小太监来太医院,不单单是为了请太医去诊治,更重要的是午前外御膳房也给太医院送来了薯糕。
在场的太医听完,面色各异,尤其是医正之上的那十六人无一例外地均食了薯糕。
高公公听完后,事关朝臣,便不再为难小太监,而是赶紧吩咐太医院先互相检查身体有没有异样。再与两位太医令说,如有未食薯糕的太医,可赶紧派去前朝为那些官员诊治。
不及各位太医反应,两位经验丰富的太医令便开口说话了:“不过是食了些不干净的东西,不碍事。况薯粉送至各处的时间相近,过去了这么久,如果有事应该早就发作了,就像上吐下泻的官员一样。太医院既然没有人有状况,应当是无虞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安排几名太医过去看看。”
“既然如此,有两位太医令看着便成。”高公公认可地点头,正好医丞将刚刚配好的药递了过来,一件意外就此解决,他带着两个小徒弟再次离开。
太医们也纷纷进了院,想来是认同太医令方才的话,不过是吃了些不干净的东西罢了,除了几位太医一听自己吃了些炭灰到嘴里,觉得恶心猛地灌水外,一应似乎没什么不妥。
陈太医吩咐各位太医准备药箱后去往前朝各处,留几位守在太医院。有人提出肚子有些不舒服,顺势留在了太医院,其余人皆收拾妥当后前后离开。
不多时,拥塞的太医院开始变得空旷起来,留下的三个人原是坐在位子上,看上去脸色十分不好。待院里只剩他们三人时,气氛才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其中一个人关上门后守在门外,余下两人来到一处翻箱倒柜,脸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落下,手里的动作却丝毫不敢怠慢。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当中一人终于拿出了一个小巧的药瓶,开心道:“找到了!我找到解药了!”
另一人闻言大喜,忙朝外喊了一声。不等守门的人进来,房间里的两个人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药瓶。
门便是在这时候打开的,手心各持一粒解药的太医急忙招手:“快快快,正好还有一粒。”
回应的是一片安静。
正在招手的太医往外一看,表情瞬间凝滞了。持着药瓶的太医也看了过去,霎那间,脸色煞白一片。
只见门外,站着本该离去的高公公,不知何时出现的禁军统领以及,一个懂医术的,靖王的亲随,青辞。
大兴宫御书房内,流越刚批完一本奏折,殿外通报,禁军统领和青辞来了。
流越放下狼毫笔,坐在了一旁的软塌上。不一会儿,禁军统领和青辞走了进来,流越挥手,免去了行礼,开门见山地问:“都招了?”
“回王爷,吴太医和他手下两个医丞都已经招了。”禁军统领上前一步抱拳道,“三人均承认是授了皇后娘娘的意,在香料和炭火中掺和曼陀罗花粉等数十种有毒之物;并在三月前,再度受皇后娘娘之意,加了一味催情香。随后,借陛下身体有恙之因,于汤药中添了几味易受催情的补药。”
“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流越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至于那三个人,先打入大牢,务必保证其性命。”
禁军统领领命而去,御书房内只剩下主仆二人。
青辞将得到的解药递给流越,“主子,这是解药。吴太医说只有这三粒,而陛下受慢毒侵害已久,仅这三粒并不能够,日后,恐怕陛下还要喝许久的药才行。”
“不够,就继续研制。太医院的人已经清理了出来,本王会安排下去。不论如何,哪怕寻遍天下名医,都务必要皇兄彻底痊愈。”
流越盘坐在软塌上,表情和语气冰冷地令人陌生,在青辞的眼中,面前的人与自己的主子,距离遥远,天壤之别。
此时此刻的流越,仅是一瞥,眼中迸发的寒意足以让人脊背生凉。
这一切,伊始于三日前的夜幕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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