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映枝垂眸, 重复刚刚那句:“你知道,我为何而来吗?”她轻轻地吐出每个字,抬眸之际望向吾玉无波无澜的眼。
屋内的檀香缓缓悠悠地飘着, 不用细嗅便能浮入鼻尖。这样的环境原因为让人心生宁静, 但是楚映枝却觉得心中恍若蚁虫撕咬, 微小的疼痛顺着指尖而散, 让她整个人都焦躁起来。
连带着说话的语气,眸中的神色光彩,都变化起来。
话同前面是一般的,但是呈现出来的状态全然不同。楚映枝恍若不再掩饰全身的刺, 轻飘地放下那身柔和,眸光直直地看向面前的吾玉。
她不喜任何人对她和谢嗣初的关系多加揣测,更何况吾玉只是在门内听了这寥寥几言。
吾玉也不恼, 只是用温和的目光望着前面的女子,只一眼,他便知晓, 她与佛有缘。
“吾玉多言,望施主见谅。”
楚映枝垂眸,未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稍稍缓了一身的刺:“吾玉,在阿姐府中住了如此些时日,可还适应?”
吾玉轻颔首,放下手中的佛珠:“自然。施主适才问,吾玉是否知晓施主来此为何。吾玉应当知道几分,对错便是由施主来决断了。”
楚映枝轻轻笑笑:“愿闻其详。”
“宫宴上见到施主, 吾玉便在想,总有一天吾玉应当会与施主再见面。”
“为何?”
“施主与佛有缘, 便也是吾玉的有缘人。”
楚映枝眸中丝毫不动,连着眸光含着的笑意,也在那一刻僵直:“这缘分,来得蹊跷,可有化解之策?”
她与佛的缘分,无非重生一说。
看见吾玉的那一刻,她便信了吾玉。因为吾玉,生了一张,让人不得不信的脸。
佛法熏陶下长大的人,或许只是稍稍与众人有异。但吾玉,连带着袈裟上的皱痕,都透着对苍生的怜爱。
他无波无澜德的眸,看向你,涌动的是苍生。
楚映枝不禁轻轻蹙眉,这般的人,为何上一世会是那样的结局?
吾玉听着她口中的“化解之策”,轻轻摇头:“已是恩赐,无法化解。”
“可是这于我而言,真的是恩赐吗?”楚映枝轻轻地端起桌上的茶,细细抿茶。
重生一世,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化作幻象,化作虚无,化作苦痛,这真的是恩赐吗?
谁的恩赐,会伴随着世界的轰塌与信仰的重构?
楚映枝摇头:“这于我而言,算不得恩赐”
吾玉怜爱地看着面前的楚映枝:“施主此行,应当不仅仅为此。至于是否是恩赐,施主还有许多年,诸多时间,慢慢地去验证。”
楚映枝浑身一僵,随后向着吾玉看过去,胸前的玉随着她直起身子的动作微微一动,红线摩挲着细嫩的肌肤。
她松开手中的茶:“的确不止为此,吾玉,离开阿姐的府邸吧。你能够算出我身上的恩赐,怎么会不能算出你和阿姐的结局,吾玉,不是良人,不要纠缠一生。
“随我离开阿姐的府邸吧,离开吧。去到我的府邸,不过是莲花池,如今已是十月,早已成了枯荷。”
楚映枝冷了声音,却柔了眼眸,她想阻止上一世她不曾参与的悲剧的发生。吾玉是清水寺住持,动情即为罪过,如若此时还来得及,她愿意帮他们一把。
却见吾玉只是轻摇头,怜爱地望着她:“施主,一生自有命定之轨迹,能够窥得天意,但更应遵从人心。”
楚映枝有些颓败,不解:“已经知晓结局,为何不悔改?”
吾玉眼眸有苍生:“施主,世间唯错,方需悔改。窥得天意,只是因为吾玉之佛缘,以窥得天意行违逆天命之事,是为错。”
最后很轻地笑着说道:“爱,不为错。”
楚映枝冷冷看着面前的吾玉,她不想听他这些怪哉言论,只知道这样下去阿姐会和他一起被毁掉。她心中有怒,甩袖便是要离开,却在推开门时被吾玉的声音拦住。
“公主,世间之人皆有苦。公主不似吾玉,吾玉之佛缘,生来便有,吾玉无可选之余地。但公主不同,公主佛缘,半途而生,若是公主愿意,公主有可选之余地。”
楚映枝转身,望向已经闭上眼的吾玉。
那佛珠在他手中缓缓拨动,那一身袈裟普渡佛光,却恍若一层层枷锁,让吾玉半步不得移动。
她知道吾玉在暗示她什么,可此刻她只想离开阿姐的府邸。
待到出了门,看见那一辆承恩王府的马车,和长身玉立在马车旁的人,楚映枝才想起来,谢嗣初还在此处等她。
她握紧手中的佛珠,这是皇祖母为她求来的。她日日带在身边,刚刚她看见了吾玉手上的佛珠,如若她未猜错,吾玉应当早就预料到了。
皇祖母为她所求的佛珠,便是吾玉给皇祖母的。
吾玉一直在,清醒着沉沦。
不行,若是无法从吾玉这边下手,她便从阿姐或者父皇那边下手。
还有谢嗣初。
像是感受到她出来了一般,谢嗣初转过身来,轻笑着望着她。
她微微一愣,上前,将自己埋在他的怀中。
柔软的衣料贴着她的脸颊,她神情慢慢掩饰下适才流露出的那一丝脆弱,温柔的询问声从上方传来,她缓缓垂眸。
“枝枝,怎么了?”
她未回答,谢嗣初倒也不再追问,只是对着莫五看了一眼。
莫五心领神会,掀开了车帘,谢嗣初缓缓将她抱到了马车上,随后跪坐在她面前,轻轻撑起她的脸:“枝枝,告诉我,怎么了?”
他眸中的担心很温柔,毫无侵略性,半跪在马车内的毛毯之上,仰望着有些失落的小月亮。他轻轻为她将头发放到肩后,抬起她的脸。
楚映枝颤着眸,轻轻地与他对视,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吞吐说道:“谢嗣初,你说父皇为何要将吾玉安置在阿姐的府中?”
谢嗣初眸中温柔了些,手上瞬间的僵硬悄悄隐去,怕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温柔问道:“但是皇上不是说,因为长公主的府中栽种一大片盛开的荷,吾玉住持爱荷”
“可是谢嗣初,如今那荷也已经成了枯荷。”
“是发生什么了吗?”谢嗣初没有明白这其中的联系,枝枝不过第一次见吾玉,如何会在吾玉住所安排上疑惑。
楚映枝被握住的手轻轻回握,面上浮现一丝担忧和犹豫,最后向着面前温柔眸光的人说道:“谢嗣初,清水寺住持不可动情,一旦动情,按照律法我不愿看见吾玉落得如此结局,但我劝不动他,你有什么办法吗?”
谢嗣初消化这这几句话,瞬间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是还是先抚平枝枝微微蹙起的眉,柔声安慰:“别担心,按照枝枝的意思,是希望吾玉搬出长公主府,是吗?”
他没有问她如何知晓,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要救吾玉。
楚映枝眼眸微微垂下,轻声点头:“是,但是我刚刚让吾玉去我的公主府,吾玉不愿。”
“去枝枝的公主府?”
楚映枝点点头。
原本之前,谢嗣初一直都是一副温柔模样,听见长公主与吾玉的事情也不过稍稍讶异了一瞬。但是听见枝枝后一句话时,面上温柔僵了一瞬,随即低头轻声笑笑。
楚映枝不明所以,就听见谢嗣初轻笑着说着:“那在下才不要帮枝枝。”
随即不顾她的惊讶,抬起她的手,从她手腕上剥下那一串佛珠,仔细观摩着。
“谢嗣初?”
闻言,谢嗣初抬眸,欲张嘴最后又一下咽下去,罕见地孩子气玩弄着手中的佛珠。
楚映枝看着突然变化的谢嗣初,有些不明所以,但是还是伸出了手:“佛珠给我。”
谢嗣初面上的温柔多了些忧伤,有些委屈巴巴地将佛珠还了回去,望向她的脖颈间。
快到冬日,大氅厚厚地裹着,谢嗣初看不清,但是看着枝枝受伤那床佛珠,整个人气压都低了起来。是那种委屈到,天空乌云密闭,欲垂泪的氛围。
楚映枝眨眨眼,想着自己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手中的佛珠,吾玉,她的脖颈。
她轻轻笑笑,也不去理会谢嗣初。左右这件事情,去寻父皇和阿姐,应当都比谢嗣初有用。在无用的事情上,她如今一般罕下功夫。
就算,是谢嗣初。
更何况,是谢嗣初。
但是看着谢嗣初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楚映枝还是觉得有趣。偷偷看了一眼,想着这人为什么温柔和委屈可以恍若一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谢嗣初变成如此模样的呢?
并不教人讨厌,反倒让她喜欢。这种毫不掩饰的爱意,在这撕扯之间体现地淋漓尽致,她到底还是享受着谢嗣初的爱意的。
她能对他不屑一顾,但他的爱必须纯粹又热烈。
这种轻微附生在怨恨之上的“卑劣”,让她唇轻轻扬起来。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望着前方,很安静。那种委屈,也不是透着面容表现出来的,但是就是让楚映枝感受到了,在这小小的马车之类,还让她忽视不了。
楚映枝对哄人没有兴趣,但是对谢嗣初为什么委屈有兴趣,她慢慢地等着,依照这些日子的经验,谢嗣初会自己同她说。
赌约的事情“结束”后,谢嗣初变得格外地“乖”。
虽然这结束,也只是她为他设下的幌子。但是并不妨碍,她“享受”这段时间谢嗣初的小心翼翼。
她抬眸望向谢嗣初,眼眸很平静,就如她的心一般,格外地平淡。
那方玉佩此时正在她的脖颈间好好挂着,她也知晓,此时她只需要“不经意”地露出那条红绳,或者让谢嗣初知晓那佛珠是皇祖母送给她的及笄礼,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但,她不想。
她逐渐开始“享受”折磨谢嗣初的这种乐趣。
这种无关痛痒的折磨,就像收取着这些日子微不足道的利息一般,她缓缓将自己的心变硬变得封闭。
她不知晓,自己是要将谢嗣初关在外面,还在锁死在里面。
但是定然,哪种结局,看起来,都不太正常的样子。
他果然还是开口了。
谢嗣初抬眸望向她:“枝枝,你不能这样。”
楚映枝轻轻一笑,好像被看出来了,但是这亦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嗣初看见她嘴角的一抹笑,也轻轻笑了起来,明明刚刚委屈的人是他,如今开口哄人的人依旧是他:“枝枝,你不能这样。佛珠是吾玉送给你的吗,为什么我看不得?”
说着望了一下她的脖颈,咽下了后面的话。
他还想问她是否佩戴了那方换上了新红线的暖玉,那时娘亲从前从寺庙中为他求来的,这些年一直庇佑着他“平安”长大,他想枝枝能够佩戴着。
枝枝明明收下了那方暖玉,但他心中有个角落还是止不住地恐慌。他为他所有的小心翼翼寻着借口,最后却再无借口可寻。
爱,不是借口。
他曾经的运筹帷幄如今沦为笑柄,但他甘之如饴。
他扬起唇,将头放在她肩上,唇轻轻地映在衣衫之上。微微的热气自然传不透冬日的衣衫,但是楚映枝依旧扬起了唇,相触的肌肤之感从微小的颤动之中透出来。
她轻轻摸了摸谢嗣初的头,却还是一声不发。
谢嗣初已经溃不成军,她便该变本加厉,乘胜追击。便是谢嗣初看出了她的目的,不也还是供她玩乐吗?她缓缓地摒弃从前那些爱意,滋生出来一个连她自己都不太熟悉的楚映枝。
但是她,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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