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这一天,谢美玉过得实在艰难,自从重生归来她就没这么憋屈过。

    今天上班,费家杰的那个女人又来店里,看见她黑眼圈重,笑话她:“美玉姐,你这是没睡好啊?为女儿的工作心烦的吧?我虽然不像你这样是人尽皆知的好后妈。但是良心总归是有的。雅茹总归是家杰的女儿,对吧?我们也不会看她没工作吧?家杰说,只要你去找他,雅茹就安排跟着刘会计做事。空姐虽然好,可也得你爱人真心实意给你走门路吧?到底不是自己的骨血,你叫他怎么可能事事为继女来打算?”

    这些话气得她差点脑充血。

    后面又有几个同事也劝她不要犟了,拿孩子的前途开玩笑实在没意思,父母不是那个系统的,要进民航确实难。费家杰愿意给女儿铺路,她何必强求呢?

    要是雅茹进不了民航,她永远要被这对贱人踩在脚下,受他们的嘲笑。

    回到家里,陈建强倒是什么都做好了,甚至连筷子都给她抽好了。看着温柔老实的男人,她有些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上辈子他没有她,他不是也最后升到了领导岗位,在领导岗位上退休吗?为什么这辈子会这样?唯唯诺诺,一点主见都没有?

    上辈子其实陈建强升职并不快,除了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是烈士的家属,带着一个女儿上头把他调到了技术岗位给了她一个平台,后来他这个人本质也算老实,在机务认认真真学,认认真真干,七八年后升工段长,十三四年之后成了主任,刚好那时候开始民航改为公司化经营,开始了飞速发展的几十年,他成了老师傅,顺理成章就被推上了领导岗。

    这辈子陈建强在谢美玉的运作下已经提前几年成了工段长,尝到了工段长甜头的陈建强,没有像上辈子那样踏实,而是认为后门可以解决一切。工作上不求进步,还好高骛远,本身又不是那种特别出色的,从现在来看,反而后继乏力了。

    这一点谢美玉不会想到,谢美玉知道男人对她好,可是对她好,却不能为她遮风挡雨有什么用,让她在渣男贱女面前抬不起头有什么用?

    陈建强接过她手里的包:“怎么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今天在单位不开心?”

    谢美玉眼眶又红了:“能开心吗?那个贱女人又来讽刺我,说什么费家杰给雅茹安排了会计的活,让我去求费家杰,就能安排下来。”

    费雅茹从房间里冲出来:“我不要跟那个贱女人和那个混蛋一个单位,我一天都不想看见他们。如果看见他们,我情愿去死。”

    “雅茹,胡说什么?”谢美玉训女儿。

    费雅茹呜呜地哭:“他一直嫌弃我是个女孩儿,没用,他出去搞了女人,回来还打您……”

    想起往事,谢美玉心头更是酸疼,孩子跟她受了很多苦,上辈子她求着费家杰给孩子安排一份好工作,他安排了吗?

    母女俩抱在一起,伤心痛哭。

    陈建强哪里受得了谢美玉的哭?她的眼泪能融化他的一切,温言软语:“要不等下我跟你一起去徐书记家里,我叫老杨带了两条外烟回来,雅茹的工作总得落实吧?只怪玲玲拎不清,如果把名额让给姐姐,明年再替她去走关系,她有那个底子在,哪有现在这么难?”

    谢美玉掉着眼泪,心里却明镜儿似的,徐书记要什么东西,靠香烟,手表,这些东西已经完全没用了。

    费雅茹脸上带着愠色:“快别提她了,她拿我们当仇人,那个名额看得跟宝贝一样。”

    以前只有费家杰那一对贱人,现在还加了一个陈玲玲,谢美玉心里可算是明白了,要是自己不能把雅茹送到她该到的位子,最后会被他们给笑死,难道自己要看着雅茹跟上辈子一样?有时候拼的就是豁出去,再说了,自己已经被那个二流痞子缠上,一个也是脏,两个也是脏。狠一狠心,就什么都有了。

    谢美玉擦了擦眼泪:“是啊,不提她了。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去了也没多少话,主要还是要跟马大姐说话,让我跟马大姐多做做工作?徐书记上次收了一只手表,先让我去看看手表的效果。”

    “那样也好。”陈建强本就是个不太擅言辞的人,谢美玉这么说,倒是让他心里松了一口气。

    吃过晚饭,谢美玉去隔壁楼,她跟马红梅关系好,是人尽皆知,知道她会拍马屁,那也没办法,毕竟徐书记现在在基地是大领导,大部分领导都要卖他几分面子。

    她敲开了徐家的门,马红梅看见她乐乐呵呵:“美玉怎么来了?”

    只要谢美玉来就是送东西,她最喜欢这个女人了,拎得清。

    里面徐永根状似看报纸,实际上眼睛看着她,听谢美玉说:“马大姐,我们家建强,让人带了两条外烟,我给您拿过来。”

    “哎呦,这可正正好,我马上要去我们雨婷家里商量婚期,老头子说我买的这点东西不够,现在都这个时间了,我上哪里去买。”马红梅回头看徐永根,“老头子,我拿走一条烟了啊!”

    “商量婚期,徐书记不去吗?”

    “不去,不能太给女方面子,以后小姑娘家尾巴要翘到天上去的。我一个人去。”马大姐真心实意跟谢美玉说。

    徐永根皱眉对老妻说:“你不要拿腔作调的,哪怕他们夫妻俩都是工人,那也是咱们亲家,我不去是怕他们拘谨,知道怎么说话不?”

    “知道了!知道了!”

    “那行,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小谢,你有什么事?有事就直说。”徐永根一脸严肃地跟谢美玉说。

    “还不是为了我们家雅茹的事情……”

    看谢美玉为小姑娘的事情着急,马红梅跟徐永根说:“你要是能办到么,帮人一把!人家小谢一家子多好。”

    “晓得了,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孩子的婚事上。”

    马红梅换了鞋子,拎着东西出门去。

    门被关上,整套房子里就剩下两人,五十出头的老男人徐永根和三十六岁的美妇的谢美玉。

    还有桌上剩下的一条黄色包装的香烟,徐永根伸手敲击着香烟:“小谢,我上次说的话,你应该是听进耳朵里了对吧?”

    “嗯!徐书记,我们家雅茹的事情,您一定要帮忙,小姑娘的前途就全靠你了。”

    谢美玉说出这样的话,徐永根知道一切都成了,他站到谢美玉的身后,低下了头,谢美玉雪颈低垂,她的下巴所指之处,沟壑影影绰绰。

    徐永根的手放在她衬衫的扣子上,谢美玉没有动,徐永根解开她衬衫的一颗扣子,低头在她耳边说:“进民航不容易,要先委屈小姑娘半年左右,让她先做个机场清洁工,然后我找机会给她调动,塞进空乘大队?想要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

    那股子与黄长发迥异,却一样恶心的味道在她耳边,谢美玉让自己忍着,还要露出笑容,仰头看徐永根,乖巧地点头:“我听您的。”

    个把小时以后,谢美玉从徐家出来,回到自己家里。

    陈玲玲已经回来,躺在自己的床上,吹着电风扇,看着书。

    刚才费雅茹心神不宁,陈建强老神在在安慰费雅茹:“囡囡,你不要着急,越是过去的时间长呢?就证明越是有戏!要是徐书记他办不到,不早就让你妈走了?”

    陈玲玲听见这话,完全赞同陈建强,不过他知道他的白月光,如花美眷,是如何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深入交流的吗?陈玲玲也没想到谢美玉是这么豁得出去,这么快就能豁出去的一个人。

    她转瞬又摇头,笑自己太过于大惊小怪,上辈子行走商场,这种东西见得还少吗?生意场上多少道貌岸然的大佬,仗着自己手里的资源,从陪吃陪喝到陪睡,一次次要求升级,多少小姑娘受不了一个包的诱惑而你情我愿。

    看了这么多,自己居然还会对自家后妈这个重生回来一心挑有前途男人,想要一辈子靠男人的女人走上这条路觉得奇怪?

    门被推开,费雅茹过去兴奋地问:“妈妈,怎么样?”

    陈玲玲听见这话,哑然,只知道卖女求荣,没想到有一天可以见识买母求荣,不知道有一天费雅茹知道她妈为了她做出这样的牺牲,她会怎么看?

    “徐书记答应了,说很快会把你弄进去,只是民航太难进,你先做清洁工。”

    “啊?做清洁工,那不是要扫厕所?”费雅茹一脸嫌弃。

    陈玲玲在床上滚了一滚,叹息一声。徐永根那个职场老鬼,套路多深?要是一步到位把她弄上空乘岗位,怎么能让谢美玉心甘情愿地去一次次找他?

    谢美玉想想自己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给她弄进民航,她又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心火上来:“你不想去就别去,自己去找费家杰让他给你安排工作。我为你进民航花了多少……心思,你知不知道。”

    谢美玉被自己女儿气哭了,捂住脸哭得伤心,陈建强弯腰安抚:“美玉,你别生气,孩子不懂事。送掉的东西咱们可以再挣,只要孩子好就什么都好。”

    他又对费雅茹说:“快跟妈妈道歉,不能再惹妈妈生气了,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费雅茹乖巧地抱住谢美玉:“妈妈,对不起,是我不好。”

    谢美玉抱住女儿大哭,陈建强不清楚老婆今天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难道是例假要来了?

    陈玲玲把书放边上,她现在想要静静,以上帝视角看这一家三口,不知道该感慨,谢美玉的母爱真伟大,舍身喂狼。还是陈建强眼睛太瞎,被戴绿帽不自知?

    第二天早上陈玲玲吃过早饭,提着行李下楼,在小区进出的主干道上,看见给继女和老婆买早饭的陈建强,正在用十二分真诚的表情对着徐永根点头哈腰,请对方抽烟。

    陈玲玲走过来打招呼:“徐伯伯早上好啊!是不是在表扬我爸爸最近思想进步了不少?我妈妈,最近思想也进步了哦!这都是你的功劳,你也得表扬表扬她。”

    徐永根脸上略微一个滞缓,又恢复如常,毕竟他和谢美玉不过是第一次,不应该有人知道,陈玲玲说这话只是上次谈话之后让家属交报告而已。

    他笑着说:“一人进步还带动全家进步,这一点你爸爸值得表扬。”

    陈玲玲笑得灿烂:“对!”

    容远从刘家出来,走到陈玲玲身边:“我们出去等着吧!”

    “好啊!”陈玲玲笑着跟徐永根说,“徐伯伯再见。”

    徐永根看她和小男孩一起提着包,问:“玲玲这是要出远门?”

    “嗯,我生长在城市,没有见过广袤的农村,我想去看碧绿的秧苗,满山遍野的果树,去见识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陈玲玲扯淡。

    “你到底要去哪里?”徐永根问她。

    “嘿嘿,放暑假了。到刘丹阿姨的亲戚家住半个月。”陈玲玲眉开眼笑,“伯伯再见!”

    容远接过陈玲玲的包袱,替她提着包,两人并肩往外走。

    徐永根看着陈建强:“你家小姑娘这是被人小男孩骗了吧?”

    陈建强被他提醒,快步跑过来拦住陈玲玲:“你给我停下!”

    陈玲玲很纳罕地看着他:“有事。”

    “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爸爸。我都是你爸爸,你妈妈走得匆忙没有留下一句话,但是她一定不想你嫁到乡下去。我劝你,跟刘丹那个亲戚不要来往。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那是天差地别。”陈建强一脸他已经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的样子。

    “您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我才几岁?你来跟我说什么农村城市?一副我要早恋找对象的表情?”

    陈建强沉声道:“你昏了头了,被人骗了,哭回来,我不会管你。”

    “我早说过了,以后你哭,还是我哭,咱们都互相别看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当成合租在一间房内的两家人会更好。”

    容远指着停在新村门口的解放牌卡车:“车子来了!”

    陈玲玲转头看向正在走出新村门口的徐永根,终究是没忍住:“我劝您好好管管谢美玉,她胆子不大,路子却太野,只怕……”

    陈玲玲话才说到一半就被陈建强给打断:“不用你来操心这些,你要你不故意害她,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一个人眼瞎心盲到这种地步,有些事情他也是活该,她笑:“好。我衷心祝福你们一家三口能够克服一切困难,永远相亲相爱!你对谢美玉的感情天荒地老永不变心。”

    陈建强虽然没有意识到陈玲玲话里有话,就是这种口气,她以后吃苦,都是她自找的!他气冲冲地拿着饭盒回去,再晚了里面的锅贴要冷掉了。

    陈玲玲和容远提着包袱走出新村,却见徐永根站在卡车前,眼睛盯着蓝色卡车上喷印的黑字“明乐县旺山公社运输大队”。

    徐永根见陈玲玲和容远出来,笑着走开,往外去。

    陈玲玲被徐永根若有所思的表情给惊到,她突然弯腰:“容远,我肚子疼,你们等我十分钟我去上个厕所?”

    车子上的婶儿说:“快去,快去,我们等你!”

    陈玲玲转头往回跑。

    第32章

    她一路狂奔回去,上了楼,推开门,客厅里陈建强正在一口一个囡囡,让他的囡囡多吃两口,见她进来则是一脸便秘。

    陈玲玲没空理这个头上已经长满绿色青苔的人,进了房间打开抽屉,取出外公和妈妈的烈士证,又翻找出赵爷爷的联系方式,装在一个布包里,转身再出门。

    徐永根陷害许奶奶,看见车子上的字,停下来,必然是心里有鬼。现在是时局大变革的时候,一进一出,差别可大了。

    到车前,容远说:“叔叔婶子让你坐前面车头里。”

    陈玲玲摆手:“不用,不用,我就坐后面,我要跟婶子们聊天。”

    婶子手抓在栏板上:“小姑娘坐车头,那里太阳晒不到,咱们这儿,这点遮阳蓬,等下太阳晒进来躲都没地儿躲。”

    陈玲玲抓住栏板扣子,一使劲儿就拉了上去,婶儿看陈玲玲上来,把一个大叔赶下去,拍了拍她身边:“你去坐车头,小妹妹过来坐。”

    陈玲玲见车斗里放着几捆稻草,上头铺着麻袋,两位婶儿和两位大叔,还有容远就坐这个上面,陈玲玲挨着婶儿坐下。

    车子开动,婶儿和叔用新奇的眼光看着陈玲玲。

    在他们固有的印象中江城的城里人是特别看不起乡下人的,但是那天陈玲玲举动让她们很意外,婶儿问:“小姑娘,你真的是许老师的亲戚啊?”

    “是啊!”

    婶儿看着她笑,又转头跟其他人说:“这就是什么样的人家出什么样的孩子。那天商店里的营业员狗眼看人低,小妹妹把她给骂得不敢说话。许老师也是这样的人……”

    坐在后面真的坐对了,天气是热,心也是热的,大叔大婶跟她之间共同的话题就是许奶奶。

    “是啊,我们家四儿成天咳嗽,赤脚医生开的药吃不好。许老师抓的草药,三天就好了。”

    “说什么许老师是老右,咱们乡下人不懂,只懂一件事情,许老师是好人。”

    “阿远妈妈已经去了很多年了吧?”

    容远点头:“是啊!”

    “你看许老师把阿远养得多好。我们公社里最好看的小伙儿了,许老师一直说至少得等他高中毕业以后再说亲。”

    陈玲玲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小伙儿:“哥们,明年小猪就能开宰了。”

    容远瞪她:“怎么说话的?你明年也毕业了,怎么不说?”

    “小姑娘,你也要毕业了呀?”

    陈玲玲发现一件事,天下的婶儿和阿姨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这不,婶儿仔仔细细看陈玲玲,笑着说:“比我们那儿的姑娘都俊,跟我们阿远还挺配的。”

    “可不就是吗?小姑娘是许老师的亲戚,咱们阿远是许老师养了很多年,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两人一搭一档给容远和陈玲玲配对了。

    容远笑:“玲玲外公和妈妈都是烈士,她还要读大学,以后是大学生,你们别想多了。”

    听见这话,两位婶儿也知道城里的大学生哪里是乡下小子能肖想的?

    他这话固然是给她解围,却也贬低了自己,陈玲玲大掌往容远身上一拍:“你不是也想考大学?小小年纪,现在就想着娶媳妇干嘛?好好读书,不许胡思乱想知道吗?到了年龄奶奶会催着你谈对象。”

    “你怎么乱扣帽子,我什么时候胡思乱想了?”容远可不服气。

    陈玲玲哼哼两声:“没有胡思乱想最好,回去之后我帮你好好复习功课。”

    “小妹妹,村里几年出一个工农兵大学生。虽然阿远的爸妈是地主家的长工和佣人,咱们那儿成分好的孩子一大堆呢?想要这个名额可不容易。”大叔跟陈玲玲说。

    “叔,时代会变的。七三年还恢复过高考呢!反正不是今年就是明年,高考应该会恢复。到时候阿远也好,咱们大队里的高中文化的青年都能考大学了。”陈玲玲说得信心满满。

    大叔摇头:“你不要让他想那些有的没得,咱们庄稼人,好好种地才是真的。这种困梦头里想屁吃的事情,都是空的。”

    容远笑:“叔,我继承奶奶的衣钵不行?高中毕业在大队小学教书不行?”

    这下大叔脸上才露出笑容,陈玲玲不服想要开口,见容远对着她眨眨眼,陈玲玲了然,这是让她不要跟固有思维的人去争论。

    陈玲玲拍着他的肩膀:“脚踏实地的好小伙。”

    容远:“……”

    要是上辈子走高速三个半小时也就到了,这辈子,都是县道和村道,一路上颠簸,中午大家一起坐下吃饭的时候,陈玲玲发现杭城西还没过了呢!

    陈玲玲从包里拿出刘丹阿姨准备的大白馒头和榨菜,这是民航基地出产的馒头,一个个绝对饱满,比她后妈的胸还大。

    大叔大婶儿手里是他们从家里拿出来,在招待所借了锅子煮的红薯。

    几个人都看着他们,陈玲玲塞了一个在容远的手里,其他几个递给婶子:“婶儿,你们过去分一下。”

    “我们吃了,你们等下吃啥?”婶儿咽下一口口水,在没有责任田承包到户之前,农村家家户户缺粮食。

    陈玲玲走到路边的小溪里,回头:“当然吃你的红薯啊?难道你们等下就看我们饿肚子?”

    “那倒不会。”婶儿笑着说,“这丫头怎么就没有一点点江城人的小气。”

    陈玲玲坐在石头上,享受着冰冰凉的溪水:“哎哎哎,婶儿,怎么说话的,你认识几个江城人啊?我和奶奶都是小气鬼吗?你这么说话跟那天扯布的营业员就一样了。每个地方都有小气和大方的不是?”

    婶儿拍着自己的嘴:“对,我说错话了,看这小嘴叭叭叭的。”

    啃完馒头,再上车,陈玲玲吃饱了犯食困,往前往后摇摆,卡车后面就是这样前后不着,陈玲玲无奈只能用手托着腮睡,托着托着……

    陈玲玲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

    她摆正脑袋,揉了揉脖子,看向容远的肩膀,白衬衫上一滩湿漉,不知道是自己的汗水,还是?

    她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自己的脸,问容远:“几点了?”

    看了大家一圈,蓦然发现大家都没表,容远说:“车头里的银根叔有,要去问吗?”

    “不用了。还有多久才能到?”

    “不久了吧!”

    这个不久是三个多小时,到他们公社已经是傍晚七点,太阳已经落山。

    容远去车棚里取了自行车,他跨坐在自行车上:“上来,我们回家了。”

    陈玲玲两辈子第一次坐在男孩的自行车后,接过容远递给她的手电筒,给容远照明。

    乡间那种干硬起伏不平的烂泥路,对坐在后座的人的臀部是一个考验,陈玲玲暗自下决心以后一定要练出蜜桃臀,有了厚厚的肉垫就没那么疼了。

    经过了好几个村庄,几位同行的婶子大叔进了他们的村子。

    陈玲玲这个城里人不解:“兄弟,你不是说他们都是跟你一个村的吗?”

    “你不知道村和庄是不同的吗?大队下面又生产队啊!我们是一个大队的不同生产队的。”

    “不知道啊!知识盲区可不可以?”陈玲玲跟他说。

    “叫,哥!哥哥教你!”

    “兄弟,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我知道的,你也未必知道。”

    “比如数学题和物理题吗?”

    “不不不。比如亲吻。”

    这话一出容远一脚踩空,本就乡间小道差点两人一起滚进边上水声潺潺的溪水里。

    “兄弟,好好骑车,我差点被你带沟里。”陈玲玲捶着容远的背,“不要想歪,我们用学术的方式讨论亲吻,比如法国他们流行贴面礼……”

    陈玲玲开始了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最后总结:“你看,我不仅数理化学得好,而且对于各国的风俗都有所涉猎,这叫什么?”

    “叫什么?”

    “博学!博学!懂不懂?”

    她的不要脸让容远震惊,然而震惊过后,容远还无法反驳,她说得啥都对,他没话可说。

    两边树木高大,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让人听了毛骨悚然,容远说:“这是夜枭,也就是猫头鹰。”

    九曲十八弯之后,到达村口,陈玲玲跟着容远下车,她手里提着行李,手电筒照过去,所及之处是低矮的房子。陈玲玲上辈子做航空和旅游,也算是世界各地跑遍,这些房子,有点破啊!这地方还真穷啊!

    走了几步路,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她,陈玲玲手电筒照过去,原来是一群猫咪。

    突然蹿出一条狗,对着陈玲玲吠叫,陈玲玲吓得抱住包袱逃窜到容远身边,听容远呵斥了两声那条狗。那条狗夹着尾巴跑了!

    陈玲玲嘟囔:“怎么还不到啊!”

    容远笑出声:“前面就到了!”

    陈玲玲抬头看向远处,架子下,挂着一盏煤油灯。灯下站在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她叫:“阿远,你是吗?”

    “奶奶,你看谁来了!”容远大声叫。

    那个身影提着煤油灯,渐渐走进。

    陈玲玲脑子里一直模糊的身影终于具体化了,也知道为什么盛伯伯他们会说许老师是那样漂亮的人。

    头发虽然花白,虽然穿着蓝印花布的斜襟布衫,可那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度,那脸上温婉的笑容,陈玲玲自认上辈子是含着金汤匙长大,也自问未必有她这般从容的气质。

    她站在一米开外看着陈玲玲,轻轻叫一声:“玲玲!?”

    陈玲玲素来要强,可就是心底酸涩起来,东西扔在地上,扑上去:“奶奶!”

    奶奶过来一把抱住她,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边呢喃:“玲玲,真的是玲玲……”

    她捧起陈玲玲的脸,用粗糙地手抹去她的双颊的泪:“来,进屋去!让奶奶好好看看。”

    “嗯!”陈玲玲跟着奶奶一起进屋。

    容远提着大包小包进去,说:“你给奶奶买的点心都摔坏了吧?”

    陈玲玲张开了嘴巴,怎么刚才一激动,就把东西乱扔了呢!

    第33章

    奶奶的笑着点了点陈玲玲的鼻子:“坏了就坏了,只要能吃就行。”

    奶奶拉着陈玲玲坐下,容远提着包袱进来,把包袱放墙角的竹榻上。

    奶奶仔细端详着陈玲玲:“像妈妈。”

    陈玲玲点头:“像妈妈一样好看。”

    听见她不要脸的说法,奶奶笑着摇头:“是!”

    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孩子看了看,奶奶擦了眼泪:“路上饿坏了吧?奶奶擀了面条,这就下面条去。”

    容远快步跟进去:“奶奶,我去生火。”

    陈玲玲跟在他们身后,见奶奶抽了围裙系在身上,灶台上的碗里有切好的西红柿,还有打好的蛋液:“玲玲,西红柿鸡蛋面吃吗?”

    “奶奶做什么我都吃。”

    奶奶一个锅子炒了卤子,一个锅子下面条,面条上浇上一勺子的卤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红白黄相间,她又撒了一小撮葱花上去。

    陈玲玲捧着碗到外头去,奶奶过来把煤油灯挂在木柱的一人高的地方,刚好照在小板桌上。

    陈玲玲大口大口吃着面条,不用许奶奶问,就知道很好吃。

    天气热吃着刚出锅的面条,陈玲玲额头上冒出汗来,奶奶拿着手帕给她擦汗。

    容远吃完面条,站起来收拾了碗筷说:“奶奶,玲玲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烧洗澡水。”

    “去吧!”

    陈玲玲和奶奶坐在外头屋里,许奶奶伸手摸着陈玲玲的头发。

    她一生未婚,把庄燕当成女儿,陈玲玲是她看着出生,看着牙牙学语,她放在心口疼的宝贝。

    庄燕出事,她心里最挂念的就是这个宝贝,可她的成分决定了她不能去看孩子,不能给孩子带去麻烦。再说她也没法去江城,成分不好的人想要去其他地方要层层汇报,层层批准,当然也批不下来。

    她只能请刘丹帮忙带孩子去照相馆拍照给她寄过来,不过刘丹说陈建强和那个女人,根本不让她接近玲玲,她就很担心,担心孩子被养偏了,担心孩子被他们养坏了,现在看她活泼灵动,许清璇总算松了一口气。

    “玲玲,这些年过得好吗?”

    按理说陈玲玲应该瞒着奶奶,不让老人家担心,陈玲玲也千回百转,奶奶当年雄心万丈回到大陆,想要为国内民航发展做出贡献,最后的结果是她被下放改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这种打击不可谓不大,她会不会心灰意冷?她会不会认为平反不平反都无所谓,她就这样缩在农村过一辈子?

    未来民航会大发展,会在很长时间里缺奶奶这样有经验的人,蹉跎的十年不可追,可未来还长,奶奶还能和她一起见证民航成长。

    一定要让她为了她这个庄燕的遗孤,燃起斗志,回到江城。

    陈玲玲垂着头摇头:“不好,很不好。”

    陈玲玲的话验证了奶奶一直以来的猜想,她伸手抱住她说:“受了什么委屈,告诉奶奶,哪怕奶奶没有办法为你做主,你至少也好受些?”

    “嗯!”

    陈玲玲把原主记忆里的从陈建强结婚,她被赶出房门,时时刻刻被他们三个骂小气,不让她和刘丹接触……

    因为记忆犹如亲身经历,听着陈玲玲的细诉,许清璇捏紧了拳头,孩子遭受的一切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艰难。

    “我知道我不应该,可那个时候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我想去找妈妈。我下到河里,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妈妈,她让我勇敢,她让我要活下去,她说她其实在看着我,她说我还有奶奶……”陈玲玲泣不成声,事实上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她一个未来的魂魄取代了原主。

    但是她相信如果庄燕在天有灵,她一定希望自己能替原主好好活下去,能够照顾疼爱她一生的许妈妈。

    许奶奶满脸是泪,她不知道孩子经历了这么痛苦的历程。

    陈玲玲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奶奶,从水里爬起来,我就告诉我自己,为了妈妈要勇敢地活下去。”

    “对,要好好活下去。”许清璇握住孩子的手,“我们玲玲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玲玲,你要洗个头吧?”容远出来问。

    “嗯!”

    一说起洗头,陈玲玲想起自己给奶奶买的东西,问容远:“我给奶奶买的香皂和洗头膏呢?”

    容远打开了行李袋,从里面拿出洗头膏和香皂,他又翻出好几块布料:“奶奶,这些都是我刚去的时候,玲玲已经买了要给您寄过来的,后来她看见我在就让我直接带回来。”

    “这孩子怎么又买这些。”奶奶翻开布料,“花了不少钱吧?你哪儿来的钱?”

    陈玲玲拿起桌上的洗头膏说:“我先去洗头。”

    “我们乡下不用这个。我来给你拿。”奶奶站起来进房里拿了一个白瓷的罐子。

    “阿远,把水提到外头,咱们到外头去洗。”

    奶奶把煤油灯挂在丝瓜架下,一张板凳,让她弯腰,奶奶用毛巾给她打湿了头发,从罐子里倒一种液体。

    “奶奶,这是什么呀?”

    “无患子和几种药材熬的洗头膏。”奶奶给她搓揉着头皮,两次清水漂洗之后,给了她一块干毛巾,包裹住了她的脑袋。

    陈玲玲擦着头发,她不喜欢这个时代的洗头膏,没有上辈子那些洗头膏丝滑,可总比肥皂洗完干涩的好吧?现在用上奶奶熬的洗头膏,才发现差异那么大,洗过头一股淡淡的药香,头发清爽干净。

    洗了头,房间里容远已经打了水,陈玲玲进去在浴桶里洗澡,洗过澡推门出来要拎木桶去倒水。

    容远笑:“放着,我来倒,你都洗好澡了,再出汗就不好了。”

    奶奶给了她一把蒲扇,陈玲玲坐在丝瓜架下,容远切了一盘瓜放在方凳上,他蹲在地上,在一个破了边的碗里竖上一柱不知道什么玩意儿。

    “这是什么?”

    “奶奶做的陈年艾绒,夏天用来熏蚊子最好。”

    陈玲玲:“这玩意儿不是用来艾灸的吗?”

    “也可以熏蚊子。”

    好吧!继续知识匮乏,陈玲玲只能吃瓜,听容远说,远处阴暗一片,是高山,边上还有一大片的河滩。可以去捉鱼捉虾。

    奶奶洗过澡出来,拿了梳子替陈玲玲梳半干的长发:“这下该告诉奶奶,你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吧?”

    “我跟陈建强和谢美玉决裂了,要回了我的津贴。”陈玲玲看向奶奶,“谢美玉因为我要回钱,她干了一件什么事吗?”

    “什么事?”

    “她给了我两百四十块钱,然后去她棚户区的娘家跟人聊天,故意让一个二流痞子知道我有三百块钱。那个二流子跟踪我几天,把我堵在小巷子里要侵犯我。”

    “天!”奶奶倒抽一口凉气

    陈玲玲和了一口水之后说,“然后那个二流痞子被我给打趴下了。”

    她转向看容远:“就是咱们在洋布店碰面的那一天。”

    “陈建强知道吗?”奶奶问她。

    “知道了有用吗?陈建强会说,那是谢美玉的无心之言。”陈玲玲笑,“在他的眼里谢美玉做什么都是对的。我稍有不从就被他训斥。”

    “这也太过分了。当初他不过是一个锅炉工,是因为他的成分好,组织上做媒,你妈妈才嫁给他的,要不然他是绝对配不上你妈妈的。”

    “我知道。可在他的心里,妈妈早就没了位子,他们把妈妈和外公的照片全都撕烂了,我捡回来贴好了。如今我跟他们势同水火,现在我是搭伙在盛兴荣伯伯家里,您应该认识。”

    “认识,机务那块的小盛做事很卖力的,除了有点耿以外。还有他那个老婆张巧云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都是好人啊!那时候我也亏得他帮忙……”奶奶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

    陈玲玲知道她不愿在小孩子面前说那些脏污的事。她继续:“陈建强和谢美玉现在跟徐永根走得特别近,那个徐永根不是个好东西,他好色,他老婆贪财,陈建强这些年跟谢美玉结婚之后,他没把心思放在工作上,而是跟徐永根学了那种走捷径的办法,才不过转到机务七八年已经从学徒升小组长再升工段长,这次原本徐永根要把主任的职位给他,您想想看,他的经验和水准够吗?”

    陈玲玲絮絮叨叨把这些事,讲给奶奶听,用带着抱怨的口气,让奶奶知道她生活艰难。

    瓜吃完了,奶奶让陈玲玲进去刷牙,两人进了奶奶的房间,一张老式的架子床,床上挂了蚊帐,陈玲玲先上了床。奶奶过来放下了蚊帐。

    奶奶睡在外侧,陈玲玲睡在里侧,奶奶伸手拍着她的背:“你妈妈跟我这样睡了很多年。”

    “像我这么大了,妈妈还跟您睡?”陈玲玲依偎在奶奶的身边。

    “嗯,那时候奶奶就住一间十七平米的房间,放两张床就太挤了,你妈妈跟我睡到出嫁。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她当然跟我睡。”

    陈玲玲仰头:“奶奶,再跟我说说妈妈!”

    “你妈妈啊……”

    许清璇回忆起那个扎着两根辫子的小姑娘,等着她从飞机上下来,扑到她身上,称呼从“许阿姨”变成“妈妈”。

    她穿着她亲手做的衣服,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仰头跟她今天在学校学到了什么?她父母双亡,而她整个家族,乃至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未婚夫都在遥远的异乡。她们相依为命,她们互相给对方一个家。

    陈玲玲听她说起衣服,从床上爬起来:“奶奶我穿给你看,那条裙子可好看了。”

    陈玲玲拿出连衣裙,换上,转圈圈给奶奶看:“好看吗?”

    “好看,好看!”奶奶满眼笑意,孩子经历那么多的磨难,依旧纯真活泼,实在让她欣慰。

    换下了裙子,陈玲玲继续躺在奶奶身边:“前两天,我一个人去露露西菜社吃了一顿炸猪排。”

    “好吃吗?”

    “好吃。”陈玲玲轻声说,“那是妈妈带我去吃的饭,我吃着炸猪排的时候,妈妈说奶奶做的猪排,比饭店里的还好吃。她那时候说,她已经在准备材料了,给奶奶申诉,她说奶奶会回来给我炸猪排吃……”

    陈玲玲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有些事情不必操之过急,这样不经意地说才好。

    陈玲玲也累了,一闭上眼睛就真睡了,许清璇听着孩子带着点小呼噜的呼吸声,跟一只小猫咪似的,小家伙今天早上七点,颠簸了一整天到这里,真的累了,她低头轻轻地在孩子的额头吻了一下,熄灭了煤油灯,把帐子拉好,拿着蒲扇给陈玲玲轻轻地摇……

    第34章

    晨曦透过窗户,许清璇睁开眼见身边,小丫头微微张着嘴,熟睡着,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起床,去灶间煮了早饭。

    收拾了一家子的衣服,把木盆夹在腰里,提着洗衣棒到湖边。

    这个地方除了穷,其实啥都好。山清水秀,这一湖水碧波荡漾,湖滩上一大早妇女同志聚集,东家长西家短,八了自家这个生产队,还要八隔壁生产队的。家家户户有几个老鼠洞都被她们给八完了。

    比如许老师家来了亲戚,她们都已经叭叭叭地说了半个小时了。

    看见许清璇到,立马就问:“许老师,你家来了个漂亮的小闺女?”

    “嗯!江城的亲戚,阿远去帮我抓药,小丫头刚好暑假来住两天。你怎么知道的呀?”

    她手里搓洗着孩子的裤子,见孩子裤腰上用歪歪扭扭的针线把腰给改小了,想起昨天孩子穿的衣服,看上去不太合身。这些年真的是委屈孩子了。

    “我刚才去刘庄买豆腐,刘来娣跟我说的。说那个小姑娘漂亮的跟花儿一样。脾气很直爽,路上把大白馒头都分给他们了。她说她是你外孙女。咱们怎么没听你说过啊?”

    许清璇一下子愣住,玲玲真是个孩子,怎么就跟人什么都说呢?万一要是被人拿来做文章可怎么办?

    许清璇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听见一声:“奶奶!”

    她仰头,只见玲玲顺着容远的指向,走下河滩,走到她身边,撩起裤管,坐在台阶上,双脚泡在水里,看着远处的山水:“奶奶,咱们这里可真漂亮。”

    以旅行起家的陈家,前世在浙西和皖南深耕,这种湖光山色之间,最适合造度假酒店。

    “小姑娘,这不是你外婆吗?怎么叫奶奶啊?”洗衣服的婶子问。

    “我不是她外婆,我们那里到了年纪都叫奶奶。”许清璇立刻撇清。

    陈玲玲勾住奶奶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也是一方面,不过我是奶奶我外公是奶奶的好朋友。外公在战场上牺牲了,奶奶就一直带着我妈妈。奶奶把我妈妈养大,所以我叫奶奶。也是因为奶奶确实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陈玲玲像是倒豆子似的把所有的话都倒了出来,许奶奶拦都拦不住。

    昨天太激动,居然没有嘱咐孩子,不要说实话,也是以为小丫头特别机灵就没放心上。

    奶奶还在心里悄悄叹息,陈玲玲已经跟婶儿开始聊天了,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盯上了婶儿篮子里红彤彤的西红柿,婶儿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伸手递给她一个西红柿:“尝尝,自家种的。”

    “谢谢,婶儿!”陈玲玲接过西红柿,一口咬下去,汁水流出来,连忙舔了,“好甜。”

    “城里吃不到这么新鲜的西红柿吧?”

    “嗯呢!城里的西红柿里面都是硬的。”

    “他们半生不熟的拿出来卖,哪里有我们这里养得全熟了再摘的好吃?”

    陈玲玲似乎想起了什么,她笑着说:“婶儿,您等等。”

    说着飞快地上岸,飞奔回家里去,婶儿看着玲玲跑了,还叫她等着,说:“这孩子干嘛去呢?”

    却见陈玲玲很快就跑回来,手里拿着一包糖果,边上有妈妈带着的娃娃,她先抓了几颗糖,塞进小娃娃的兜里:“妹妹吃糖。”

    陈玲玲下去,把一把糖塞在刚才给她吃西红柿的婶儿的围裙口袋里:“婶儿,我从家里带来的糖。”

    给婶儿塞好了糖,她一个一个婶子大姐阿婆分。

    这个年代城市和农村差距极大,城市里的孩子不稀罕的几颗糖,农村孩子一年到头都吃不到。

    但凡有孩子,谁不是省着拿回去给孩子吃?看见小姑娘这样大方,还一口一个“婶儿”、“姐姐”、“阿婆”可把大家高兴坏了。

    “许老师,你外孙女真的很漂亮的,而且很大方的咧!”

    许清璇开小丫头这般,也是满脸笑容:“小孩子家家,夸多了,尾巴要翘天上去的。”

    陈玲玲佯装生气:“奶奶,我最喜欢婶儿和婆婆夸我又聪明又漂亮,还懂事大方。”

    “听听,我们家这个小东西就是皮厚。你们可千万别再夸她了。”奶奶把衣服漂洗干净了,陈玲玲替奶奶拿起洗衣棍,奶奶夹着木盆上岸。

    给陈玲玲西红柿的婶儿,追上来,又给了她两个西红柿:“明天还有,你要想吃,明天再陪你奶奶来洗衣服。”

    “嗯!要吃的,我明天再过来。”

    “来,一定要来,婶儿等着你。”

    “哎!”

    陈玲玲手里拿着棒子,跟在奶奶身边走,一条大黄狗蹿出来,陈玲玲大叫一声:“哎呦,妈呀!”

    撒开腿就跑,人越跑,得亏大黄狗的主人就在湖滩上,她喊一声:“大黄,回来!”

    大黄听见主人的叫声,摇摇尾巴,蹿下湖滩,陈玲玲停了下来,奶奶总算追上她:“你跑什么呀?”

    “我怕!”嘴里说着怕,手里挥舞着洗衣棍,对着湖滩上蹲坐在主人身边的大黄,“不过我有打狗棍!”

    话刚出口,大黄站起来,陈玲玲又撒开腿子跑,跑出百米,探头看去,大黄在就蹲下,正在被主人舒服地揉着狗头。

    许清璇怎么都没想到,她的小宝贝这么调皮,刚才的那些担心,也暂时抛下,一起到了自家门口,从堂屋里扛着竹竿出来架上,陈玲玲跟着奶奶一起晾衣服。

    容远从地里回来了:“奶奶,我采了茄子,青椒,还掰了玉米。”

    “好!”许清璇招手,“一起去吃早饭。”

    奶奶盛了早饭端出来,容远从小坛子里夹了两块腐乳出来,“这是奶奶自己做的腐乳。”

    陈玲玲夹了半块,放在粥上,味道鲜甜,比外头买的可好吃多了,她抬头:“还有多么,我要拿一罐回去。”

    “你拿得动?”

    “我力气大着呢!”

    奶奶对着这个小无赖有些无奈,正站起来,外头来了个嫂子叫:“许老师。”

    “翠儿啊!”

    这个嫂子一件土布衫子,肩膀上打了补丁,扛着一捆甜杆说:“我家阿彪说你家来了亲戚,他去地里砍了几根甜杆,给小妹妹吃。”

    “阿彪太有心了。”

    “啥呀!这些年我那三个孩子体弱多病,都是您开的药治的,我们这点东西算什么?”嫂子看向陈玲玲,“这就是你的外孙女吧?难怪她们说漂亮的没话说,城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淘气着呢!”许奶奶对陈玲玲说,“这是你阿彪嫂子。”

    “嫂嫂好!”陈玲玲进屋去拿了糖,得亏她多买了点儿,塞到嫂子手里,“我带来的糖,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们吃。”

    “不用这么多,这东西多贵啊!”嫂子跟她推。

    “拿着,小丫头给弟弟妹妹的。”许奶奶跟嫂嫂说。

    吃过早饭,奶奶在里面洗碗,容远拿了小板凳在廊檐的荫凉处,摘了三根丝瓜削皮。

    陈玲玲拿了板凳坐在他边上,拿着一根甜杆撕皮,嘎吱嘎吱咬着甜杆。

    “你问过奶奶了吗?当时她是为什么被打成老右?”容远问她,他知道个大概,但是不知道详细细节。

    “没问。我都不知道奶奶什么想法,冒然去问,倒是显得我强求。”

    “什么叫强求,你想多了吧?谁愿意被人打成老右?谁愿意变成人人厌恶的黑五类,虽然咱们村里的人都对奶奶不错,可到底在在她身上烙下有罪的印记。”容远把去了皮的丝瓜削成块,“等下傍晚我跟阿彪哥去下虾篓子,我去问问阿彪哥?他那时候刚刚结婚,肯定知道的。”

    “我也去。”

    “行,我带着你。”容远说道。

    奶奶洗好了碗,走出来:“玲玲,进来。”

    陈玲玲站起来,跟着奶奶进门去,两人一起进房间,只见桌子上放着几块她之前买的料子。

    奶奶手里拿着皮带尺,要给她量尺寸。

    “奶奶,这块料子是我给您买的。”

    “我的,你的不一样?”奶奶问她。

    “一样,不过我想让奶奶臭美。”

    奶奶摸着她的脸:“我错过了九年,都没好好给你打扮。”

    “奶奶,我想要你身上的蓝印花布布衫。给我做这个把?我明天穿给婶子她们看。”

    奶奶从橱柜里拿出一块蓝印花布,陈玲玲这才让她量尺寸,她说:“奶奶,你不是给我做过那条连衣裙吗?你应该知道我的尺寸啊!”

    “那是你阿姨寄给我,你的演出服尺寸。总归不如在你身上量出来的准。”奶奶拿着铅笔在本子上记下她的尺寸。

    陈玲玲趴在桌边,看奶奶展开布料,用划粉一段一段划尺寸,拿起大剪子快速地裁剪。

    陈玲玲看着奶奶的侧脸,说实话同为豪门千金,自己还是正儿八经去国外留学回来的呢!

    跟此刻裁剪中的奶奶比起来,顿觉不如。

    “我们家玲玲长得真的好,奶奶小时候可没你这样。”

    嗳?她们俩想一块儿去了吗?陈玲玲看着她:“奶奶,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

    “不讲了,那些都是陈年旧事。而且都是资本家的事情。”

    “奶奶,就说说那个年代的事吧?”

    许奶奶笑着想了想:“我给你讲讲你外公吧!”

    陈玲玲点头。

    “他是我最尊敬的兄长,当年招聘空姐,是他鼓励我去试试。那个年代能当飞行员的,都是出身很好,你外公是庄家的三少爷……”

    奶奶把裁剪好的布拿到缝纫机前,开始踩缝纫机,看着上下跳跃的针线,她继续说:“我们对国民政府失望透顶,你外公跟地下党接洽之后,他和其他几位同仁一起,策划这场起义,要带着飞机回到新华国,他当时说,总有一天他要带着你妈妈还有他的外孙,看我们自己的飞机飞翔在蓝天。”

    说到这里,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一滴一滴在靛蓝的布上化开。

    奶奶声音有些哑:“可惜,他没看到,就血洒长空。”

    “奶奶,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开着我们国家自己的飞机,飞上蓝天,向外公致敬。”

    奶奶苦笑了一下,沉默地剪断了连着的线。

    “奶奶不信吗?”

    奶奶抖开了这件半成品:“来试试。”

    陈玲玲伸手进衣服里,奶奶笑着说:“奶奶是看不到了,希望你能看到。”

    “奶奶可以,奶奶只要长命百岁,别说看到我们自己的大飞机上天,还能看见我们自己航天员进入太空呢!”陈玲玲试穿着衣服,跟奶奶说。

    “傻孩子,无论什么时候,这是我们那一代人的梦。谁能实现都是一样的。”

    陈玲玲点头:“嗯!”

    这个时候外头的广播响了起来,奶奶说:“十一点了,要烧饭了。脱下来,下午我给你订上纽扣。”

    陈玲玲把衣服脱了下来,去到堂屋里,看见堂屋伟人画像边上有个音响,听容远说,他们这里家家户户都安装了喇叭一响,就要做饭了。

    喇叭里正在播出公社领导的讲话:“社员同志们,根据第十届……”也是在说大会的事情。

    吃过饭,容远搬了小板桌出来,陈玲玲问奶奶:“奶奶要不我们泡一杯咖啡?”

    奶奶笑看着她:“我已经不喝咖啡了。等你回去的时候,把那罐咖啡带回去吧?”

    “奶奶的小手指就是那一年刘丹阿姨给她寄了一包外国的咖啡,所以被他们抄家之后,给弄坏的。”容远看着陈玲玲。

    陈玲玲看过去,奶奶的小指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仔细看就是短了小半截。

    刘丹的好意,许奶奶怎么会说呢?只说是不要再寄这种外国东西了。

    陈玲玲笑:“那我们大麦茶配上点心?”

    “好。”

    陈玲玲拿了一壶大麦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蝴蝶酥和拿破仑放在桌上。

    她和容远一起做题,奶奶坐在那里给她的衣服锁扣眼。

    许清璇伸手拿了半块蝴蝶酥,一小口咬下去,是久违的黄油味道,那个记忆从儿时到青年再到中年,阔别这么多年,如今又吃上了这一口。

    “许老师,今天有空吗?帮我肩膀针一针,这两天落枕了。”一个阿婆过来。

    “有空有空,你过来。我去拿针灸包。你先坐。”

    陈玲玲看见老太太当众脱下布衫,只穿了一个洋布肚兜,奶奶拿着给她扎针。

    然后来了第二个老太太,这个要拔罐。

    再来一个扎针的。

    他们家边上的树荫底下,一串儿的老头老太,扎好了针拔过罐的也不走了,在这里聊天。

    然后陈玲玲给奶奶买的点心,全被这些阿婆阿公们给吃光了。

    直到广播一响,一个个站起来,要回去做晚饭了。

    容远拿了一个长钩子,挂上一长串的虾篓子,扛在肩上:“玲玲,走!带你去下篓子。”

    第35章

    陈玲玲跟在容远的身后,去找了前面一户找到了阿彪大哥,阿彪大哥人如其名,是个络腮胡子的壮实汉子。

    一看见陈玲玲就问容远:“你带小姑娘去干吗?”

    “下虾篓子,玲玲没看见过。”容远叫陈玲玲跟上。

    “小姑娘爬上爬下不方便,更何况是城里来的。”阿彪大哥说。

    “谁说城里的小姑娘爬不了山?”

    前世,商界有好几位商界巨佬喜欢徒步旅行,攀登珠峰,戈壁探险,亚马逊荒野求生,总之,钱多了就开始折腾,所以她专门针对这些高端客户设计了专业线路,又要让他们尽情作,又要保障他们的安全。

    有些线路陈玲玲还会自己先走一遍,后来跟某位巨佬聊天的时候,她侃侃而谈,直达对方内心,人家就邀请她组队,一起走。

    这是高端客户,又是可以在商业上提携自己的前辈,陪着巨佬一起花钱找罪受,来了这么一趟,巨佬跟他志趣相投的朋友聊起,他的朋友也邀请她一起。

    不用陪吃陪喝陪。睡,只要陪受罪,陈玲玲欣然,受罪受多了也就进了他们的圈子,有了他们的支持,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三十不到,就能把作为公司创始人的老头赶下台的缘故。

    否则就跟商场上一个朋友似的,有个超长待机的爸爸,五十五了,被老头子说罢免就罢免。

    陈玲玲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们选的地方都是非常偏的,从陡坡上下去,下到湖边,那些地方人烟稀少,水又比较浅,寻常船只过不来,水质清澈,来得人少,虾就多。

    陈玲玲跨过来,翻过去,丝毫没有滞缓,容远下虾篓子,陈玲玲跃跃欲试,容远把虾篓子给她,她听他的讲解,下进水里。

    “小姑娘,厉害啊!可真不像城里姑娘。”

    “城里姑娘是怎么样的?”

    “我们村来了好几个知青,刚开始跑几步路就喘。”阿彪大哥说

    陈玲玲见机会来了,借口:“奶奶来的时候也这样吗?”

    “许老师?她是被押着过来的,都说她是大资本家的女儿,是思想有问题的老右。那时候全村的马桶全是放在一起刷,许老师就轮到刷马桶。她只能干,又不能反抗的喽。反正脏活累活,她干得多,成分不好吗?都这样。这已经算好的了,她还有被……”

    听着阿彪大哥说的那些事情,陈玲玲心头收紧,为奶奶心疼。

    “要是别人恐怕受不了就死了,得亏许老师是真坚强,撑了下来。”阿彪大哥声音里是无限的感慨。

    确实如此,她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

    阿彪又说:“咱们村那时候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阿远家隔壁的小四儿出生的时候,踏莲花生,就是脚先出来,四儿他妈只剩下一口气了,接生婆都回绝了,让准备后事。许老师上门说,要不让她试试?她先给四儿妈扎针扎醒了,再把孩子推进去,伸手进进去把孩子倒了位子摸出来。救了母子俩的命。”

    “那为什么不送医院呢?”陈玲玲一脸不解地问。

    “送医院?我们离开县城医院,四十多里地儿,靠着拖拉机震过去,人都震死了。”

    热身差不多了,切入正题,陈玲玲皱着眉头,“阿彪大哥,我就是不明白,在江城我家人也让我和奶奶划清界限,可我听来听去,就没发现奶奶到底犯了什么错误。你知道吗?”

    因为此处人烟稀少,加上又是容远和陈玲玲两个孩子都是许老师家的孩子,阿彪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忌:“因为她家里有一袋上面全是外国字的咖啡。说她跟外国人联系。主要还是她的家人在外头……”

    听了半天,陈玲玲没有听到一点点新鲜事,就是她在江城听到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这么点事情,作兴把人往死了整?”

    阿彪大哥用看天真傻孩子的神情说,“小妹妹啊!你还真是小,阿彪大哥不跟你多说了。”

    “阿彪大哥,您在想想,奶奶确实没有其他事?”

    “我没有老糊涂。当时我才二十多岁的大小伙,我还是民兵连长,轮到看守这些黑五类的,我怎么不清楚?翻来覆去就那么一点点事。”阿彪摇头。

    陈玲玲愤愤地说:“就这?我七岁没有妈妈,我爸娶了后妈,我一直希望许奶奶能回来照顾我,可是他们都跟我说许奶奶犯下很大的错误,让我跟她划清界限,让我不能跟她有任何往来。我一直以为奶奶杀人放火了,原来就这么点事?”

    “什么叫就这?”阿彪大哥说,“那个时候大家伙儿都分得很清楚,夫妻俩为了自己的想法不同,都能打架打到要离婚,这个算是很严重的问题,好不好?”

    “反正我是知道了,我是不会跟奶奶划清界限的。”陈玲玲一副小姑娘脾气,气鼓鼓地往山上走。

    陈玲玲回到家的时候,奶奶给她做的布衫已经洗了,天气热,下午阳光烈,已经晒干了。

    村广播响起来,提醒大家今天晚上打谷场上有读报学习会,让全体社员一起去。

    晚上一家子喝了玉米糁子粥配上红薯,陈玲玲穿上那件蓝印花布衫,入乡随俗,跟着容远和奶奶一起拿了小板凳,早早地去打谷场。

    说是早,打谷场上早就有比他们更早的了,三五成群在一起聊天,一位婶子看见他们招手:“许老师,来这里。”

    许奶奶过去跟那位婶子一起坐下,听婶子说:“我早就来占好位子了,这里亮堂。”

    陈玲玲抬头看电线杆子上绑了一盏小太阳,这个地方刚好灯光最强,适合做针线。

    原来婶子们是为了占这种太阳灯底下的位子,能够坐着聊天的同时还能纳鞋底儿。

    容远跟奶奶说:“奶奶你看着位子,我带玲玲去找萤火虫。”

    “去吧!”

    陈玲玲跟着容远在天色还有一丝光亮的田埂上走,看着一闪一闪的萤火虫躲在毛豆叶子上,容远给陈玲玲扬手,他手里拿了一个咖啡色的玻璃药品:“给你抓几个,等下你挂在蚊帐里。”

    陈玲玲点头,容远给她扑了好几个,萤火虫在玻璃瓶,瓶盖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小细孔,一闪一闪地亮晶晶。

    “小伙子,很能干啊!以后花小姑娘肯定有一手。”

    “……”容远愣了一下,“什么啊?这是我小时,我妈妈这么哄我的,你简直了,明明是我好心。”

    容远要被她给气死了,她什么都有说法,真的拿她没办法。

    打谷场上的大喇叭响了起来:“社员都到了吗?我们的大会马上要开始了。大家都坐下来,女同志纳鞋底儿就纳鞋底儿,不要喳喳叫,跟捅翻了喜鹊窝似的,安安静静成不成?抽烟的男同志坐到下风口,不要影响女同志。大家要自觉,我们才能好好学习新的政策,提高觉悟。”

    陈玲玲听见这个开场白,瞬间兴趣就来了特别想听听农村开社员大会是怎么回事。

    她带着瓶子飞快地奔跑到奶奶身边,上头手里拿着萤火虫瓶子:“奶奶看!”

    许奶奶拿着瓶子:“等下放蚊帐里。”

    “嗯!”陈玲玲一副小女儿的娇态。

    一个婶子看见陈玲玲穿着蓝印花布衬衫叫:“许老师,你说咱们乡下的土布衫子为什么穿在你家外孙女身上就不土呢?”

    正在前面广播的那位大叔沉着一张脸:“张秀娣,咋咋呼呼什么?不知道开会吗?还有那个站着地的小姑娘,你不是我们生产队的吧?不是我们生产队的,不用参加读报会,可以回去了。”

    哎呀!被抓包了呢!陈玲玲立刻大声拍马屁:“叔,我是江城来的,奶奶说跟您学习最新的政策特别有体会,让我过来也听听。”

    “啊!许老师这么说的吗?她是个文化人,我那点就算了,不入她老人家的法眼。”穿着无袖褂子的大叔,摸着自己的脑袋说。

    许奶奶站起来:“他叔,你确实理解得好,所以我让俩孩子都过来听听。”

    就像是小孩子受到了大人的夸奖,大叔老骄傲了,却也腼腆地低头:“你们都听听,只有像许老师这样有文化的人才知道学习政策的重要性,可以安静了啊!”

    “张爱民,别跟个老娘们似的啰里啰嗦,有什么屁就爽快点放。行不行?”秀娣婶子一脸不耐烦地说,弄得大叔威严扫地,生产队队长大小也是个干部吗?

    “秀娣,你真的是……”上头的大叔摆摆手,“我不跟你一个女人计较。”

    “妇女同志能顶半边天,你刚才的话,对妇女同志语气不对。”

    “行行行,我给妇女同志道歉,你能坐下了不?”大叔是一脸无奈。

    陈玲玲听着他们抬杠,坐下奶奶边上,奶奶是在做鞋子,用顶针箍把针给顶过去,再拔出来,一针一线,将鞋面儿和鞋底配在了一起。

    陈玲玲坐在奶奶身边,一会儿跟小猫咪一样蹭蹭她的胳膊,听着上头的张爱民读着报纸,他读的一段:

    #号召中学生好好学习基础科学知识#

    讲的是科协在北湖公园与当代中学生举行了谈话会,科学家代表请广大中学生抛弃知识无用论之类的奇谈怪论,要学好数理化。

    这段报纸读完,张爱民煞有介事地问:“大家听出来了吗?拔出来这是什么个意思?”

    大老爷们和老少娘们都在忙着自己那圈子聊天,谁会在意他读什么?

    张爱民拍了拍桌子:“都给我安静,这个很重要。”

    “张爱民,跟中学生代表开会,跟我们有关?又不是多给每个人分五斤粮食?”一位老爷子拿着旱烟杆指着上头的大叔说。

    “我告诉你们,这是说上头的风向变了。知识变得有用了,读书人会被当成宝贝供起来。”张爱民说出这话,让陈玲玲肃然起敬,这样一个农村汉子居然能够对这样一条消息有这样的解读。

    “我们啊!要看到风向,咱们队里适龄小孩入学,不够。以前大家都说读书没啥用,现在上头这么说了,以后咱们娃要有大出息,就要靠读书了。我跟大家说,不管男娃女娃,咱们都送村小学去,让他们读书识字。”

    他这话出来,马上就有人反对:“我们都不识字,也没见不能过日子。读书千百年来都男娃儿的事。女娃儿读书了,家里的猪草谁来打?家里的小娃,谁来带?难不成,你张爱民来给我们家家户户打猪草,带小孩?”

    陈玲玲同情张爱民,明明他是一个很有眼光的人,却被人这么说。

    正在同情张爱民的陈玲玲,突然听见:“许老师家的小姑娘和阿远给我上来。”

    嗳?他们吵架,怎么就叫到自己和容远了,陈玲玲站起来问:“叔,您叫我?”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叔,我叫陈玲玲。”

    “你和阿远上来。”大叔招手。

    容远推了推她:“走!”

    陈玲玲和容远一前一后到前头去,站在张爱民边上,张爱民又叫:“建军,小兰,你们也上来。”

    容远在她耳边说:“那是爱民叔的儿女。”

    陈玲玲看一个半大小子和一个扎着长辫子的小姑娘也跟着走了过来。

    “你们四个站在一起。”原本陈玲玲站在最外围,身边是容远,现在被大叔给换过来站在长辫子的姑娘身边。

    大叔拿着话筒问:“看出点什么了吗?”

    “你又要卖关子了,还是那句话,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老是以为自己是说书的,呱呱呱的。”

    “我们家建军长得高高大大,你们都是他好看,可比起阿远是不是差多了?我们家小兰你们说她水灵,可跟许老师家的小姑娘比起来。你看看许老师家的小姑娘还是穿着我们乡下的蓝印花布衫,我家姑娘还是穿着城里的确良。可这一眼都能看出许老师家的小姑娘比我家小兰好看很多。”

    “乡下小姑娘能和城里小姑娘一样吗?”

    张爱民说一句就被人反驳,陈玲玲别人谁都不服,也要佩服秀娣婶子的抬杠精神。

    “那阿远和我家建军呢?阿远是咱们乡下长大的吧?我家建军小伙子长得精神吧?浓眉大眼的,为什么就比不上阿远呢?”

    “人家都说瘌痢头儿子也是自家的好,哪儿有你这样的爹?尽说自己孩子不好?”

    张爱民指着跟他抬杠的秀娣:“你看看你还是没懂!阿远是许老师带大的,有文化。小姑娘你呢?读几年级?”

    “高一,马上要高二了。”

    “听听,人家是高中生。读书多,人就会不一样。成天让孩子守着那几斤猪草,以后孩子能有出息?能像这俩孩子一样,这么神气?”张爱民跟婶儿这么说。

    另外一个婶子说:“千百年咱们村子里的姑娘,有几个读书的,不也活得好好的,读书多了心思就活络了,成天想些有的没的。以前村里的老秀才还说呢!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读书读多了,要不贤惠的。”

    张爱民拿起报纸,指着报纸上说:“你们刚才没听吗?报纸上可是说了,要鼓励年轻人学好数理化,你这个是liao(谬)误。”

    陈玲玲低头笑,张爱民把谬论给读错了,听见他这样着急孩子的上学,她决定帮帮他:“婶儿,你这话就错了!”

    “咋个错了?”

    “什么叫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刚才不是说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呢!那就是男孩子上学,女孩子不上学。挣工分跟男人一样,拿起笔杆子也跟男人不一样,那还叫顶半边天吗?脸小半边都不到了,不是把主席分给咱妇女同志的天白送给男人。”

    “那也不是女孩子天生的呀!有几个小姑娘能读书读得出的,读书么,男孩子后劲足,女孩子小时候读书很好,长大了就不行了,所以读了也没用。”

    “第一,女孩子读书不如男孩子,你有什么证据?每个人的智商和勤奋都不一样,难不成女孩子全笨男孩子全聪明?后劲足?你们你们高一的学生出来,让咱们县城里的高中老师出题目,我跟人比比看,到底是我厉害还是那个男孩子厉害。第二,什么叫读书没用?拿我奶奶来说,她读了那么多书,在江城她能教空姐在飞机上为乘客服务,在这里用她的知识,治病救人,教孩子们认字,这些知识就会为咱们国家建设添砖加瓦。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好像是这个道理。”

    “所以啊!婶儿,能让女娃儿读书,一定要让她读,那样才对得起主席说的妇女同志能顶半边天。”陈玲玲又转头对着张爱民笑,“大叔说的话,其实有一句老古话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

    张爱民听陈玲玲说了一堆,“你们现在知道了吧?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区别了吧?”

    陈玲玲刚要下来,被人给叫住了:“小姑娘,刚才大话说过头了吧?难道咱们县里没一个男孩子都比不过你?”

    “同年龄里,我自信能超过绝大部分的男孩子,没有一个不敢说,找十个过来我能超过八个。”陈玲玲的自信来自于这个时代知识获得的难易程度,毕竟她占了很大的先机。

    张爱民正在跟大家灌输要让孩子好好读书,一阵拖拉机叭叭叭的声音传来,那拖拉机来到了打谷场。

    拖拉机上下来四个人,张爱民走过去,其中一个人问:“你们队里的那个许清璇许老师在哪儿?”

    “你找许老师干什么?”

    “请许老师去给我奶奶看病,我奶奶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赶快跟我们走。”

    第36章

    许奶奶听见这话,立马站起来,快速走过去:“我就是,是怎么一回事?”

    “吃过晚饭,我奶奶就说肚子疼,很疼很疼。”

    “到底怎么个疼法?”许奶奶继续问。

    “疼得抱着肚子叫。”

    “是肚脐周围,还是说右下腹?”奶奶还在问。

    “许老师,我们又说不清楚的,你跟着我们去看了就知道了。”

    许奶奶沉吟了一下:“我跟你们去看,有可能只是肠痉挛,也有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如果是后者就要立马送医院。”

    “是啊!所以我们去大队借了拖拉机,要是只是虚惊一场,也没必要去的那么远的地方,您说呢?”

    “也是。我先回去拿药箱。你们拖拉机等在庄子口上。”

    “哦哦!”那个男人指挥其他几个,“你们去庄子口等着,我给许老师背箱子去。”

    兴许是陈玲玲多想了,她总感觉这个人眼神闪烁。

    这次出来那个徐永根看车子上喷字的神情萦绕于心,是她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

    虽然皖南和江城相隔三百多公里,在这个通信和交通都不那么便捷的年代,三百多公里是非常远的距离,她也不认为徐永根能够手伸那么长。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一点点小小的疑虑,不让奶奶去看病,也不能放过自己的一小点发现,但愿是自己多虑了。

    她跟在急忙回家的奶奶身边,这个场合无法说出自己的疑虑:“奶奶,我晚上一个人睡害怕,您要是陪着那个奶奶去卫生院的话,大半夜回不来吧?我跟您一起去。”

    “傻孩子,这种事情忙活起来要一整晚,你在家乖乖睡觉。再说了,阿远也在家啊!”

    “您不在啊!阿远睡另外一个房间,我一个人听见外悉悉索索的声音,不敢睡。要不您让我跟您,一起去吧!”陈玲玲一跺脚,“或者您把阿远也带上,大不了,明天我们一家子一起睡懒觉?”

    陈玲玲转头看向容远,容远跟陈玲玲接触这么些日子,总觉得玲玲不会无的放矢,他说:“一起去,万一要帮忙,我也有力气。”

    那个男人说:“家里已经很乱,你们两个小娃娃还是呆在家里吧!”

    陈玲玲听见这话,更加坚定要一起去的想法:“要是你觉得我们烦,不如现在立马拖拉机去接了你家老人去卫生院。万一要是急性阑尾炎,再拖下去阑尾穿孔之后,脏东西流到腹腔里,那可就没救了。我奶奶学的是中医,这种需要外科手术的急症她也没办法啊!”

    在大部分人都不识字的农村,能读报的张爱民已经算是识字人,陈玲玲说出对病情判断的人,在大家的眼里那就是个很厉害的人。

    “那玲玲就跟奶奶一起去,指不定可以帮上忙呢?”张爱民过来说,“反正阿远一个半大小子在家里也没啥事儿可以做,也一起去。别多啰嗦了,救人要紧。”

    许奶奶点头:“你们等在路口,我回去那急救箱。”

    许奶奶快速奔跑回家,甚至连板凳和鞋底儿都没来得及拿。

    陈玲玲和容远跟着她跑回家,那个男人也跟了过来,站在门口,奶奶进屋快速收拾了药箱说:“走!”

    两人一起跟着奶奶上了拖拉机,拖拉机叭叭叭地一路开出山道儿,沿着湖一直开,突然奶奶开口问:“小伙子,你是陈家沟的吧?这个方向不对啊!为什么开到李家庄了?”

    “许老师,你认错了吧?我就是李家庄的人啊!”

    “我不会记错的。”许奶奶说,“我教过你弟弟,我见过你。”

    “许老师,那是我表弟。”

    “是啊,许老师,陈家沟是他外婆家。”另外一个人这么说了。

    奶奶脸色一下子变了,陈玲玲和容远对视了一眼,陈玲玲伸手握住奶奶的手,让她放宽心,既然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那就走一步看一步了,现在在拖拉机上,又跑不了,万一要真有病人?

    拖拉机在村口停下,三个人下了拖拉机,往村里走,进这个村,有一段羊场小道,还要经过一座只有一米宽的没有栏杆的石板桥,两边树木森森,前面就是手电筒照耀的一点点距离,跟着往里走,前面两个人,后面两个人,倒是颇有一种被押解的味道。

    离开庄子大概五六十米,有一间孤零零的茅草屋,茅草屋周围种上了荆条,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可以看到上面开着粉紫色的花朵,和灿烂的花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茅草屋的破败,黄泥的墙体斑驳,露出了里面竹片做成的筋骨,茅草屋周围摆放着一圈豆萁。

    “煮豆燃豆萁”,豆萁是个特别易燃的引火柴。

    陈玲玲跟着奶奶进了屋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冲进鼻管。

    这里与其说是一间房,不如说是一间猪圈,用石块砌起的架子上放了一块门板,门板上是一个干瘪如骷髅上蒙皮的老太太,凹陷的眼睛,张着嘴。

    这根本不是阑尾炎引起的急症,这就是只剩下一口气了。

    刚才的四个男人,只跟进来了一个,现在他过来说:“许老师,我肚子有点痛,去上一趟茅房,您先给我奶奶看病?”

    他这话出口,容远已经把他一把压在灶台上,陈玲玲抓起灶台上一块滑腻的抹布往他嘴里塞使劲,那块抹布就跟蚰蜒爬过一样恶心,陈玲玲忍着呕吐的欲望,拿过灶膛边用来捆扎柴禾的绳子,容远用绳子把那人给绑了,这个速度简直迅雷不及掩耳。

    外头响起夜枭的声音,陈玲玲低头:“这是暗号吧?”

    那人惊恐失措,许奶奶看这个样子,一下子了然:“等下他要烧死在这里的呀!”

    陈玲玲拍了拍他的脸:“这叫自作自受。”

    那人额头冒出了汗,想要逃,容远已经给他捆好了脚上的绳:“你等在这里。”

    夜枭声再次响起,陈玲玲跟容远说:“阿远,你先出去。”

    容远刚刚踏出一只脚,就听见一个人说:“快点,快点,人出来了!”

    陈玲玲和奶奶跟着出来,陈玲玲笑:“当然人出来了,不过有人还在里面。除非,你想让他烧死在里面。”

    听见这话,几个人死命地扑火:“快,快灭火。”

    这几个人一下子反应过来,灭火的灭火,救人的救人,趁着混乱容远拉着奶奶快步奔跑,陈玲玲在后头跟着,不时地回头看,那间茅草屋并没有燃烧起来,略微松了一口气,让人活活烧死,哪怕那个人的出发点是烧死他们,也绝对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

    跑过小桥,就是大路了,幸亏容远时常晚上出去捉鱼摸吓,有方向感,要是陈玲玲自己,绝对没这个本事。

    三个人拼命地跑,发现前头手电筒照耀,两辆自行车,正在快速地过来。

    “是许老师吗!”这是张爱民的声音。

    “爱民是你吗?”

    “许老师,我是阿彪。”

    看到两人,三个人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许老师坐我后边儿。”张爱民说。

    陈玲玲坐在阿彪大哥后边,容远只能跟着自行车跑了。

    陈玲玲把刚才遇见的事情跟两人粗略地说了一下,张爱民叫起来:“这次张秀娣倒是做了个好事。”

    “怎么说?”

    “我当时也没在意,是你秀娣婶儿说其中一个是李家庄有名的痞子。然后其他人也说,除了带头的一个是陈家沟的,其他几个都是李家庄的。我想不管有没有事,我们都来找找,我跟阿彪来李家庄,阿根和阿福去了陈家沟。”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李家沟的历史。

    张家湾生产队的人最嫌弃李家庄,解放前李家庄这个庄子穷,这个穷不仅仅是自然条件造成的,张家湾地理位置跟他们也差不多,但是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干活,家家户户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却也过得下去。

    李家庄的人都是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不知何时起,他们整个庄子有了个传统手艺——偷。

    在他们这个庄子上女人眼里,别人家种的菜,晒的棉花都是他们家的,顺手都可以拿。男人出门十个有九个从事的就是干这档子营生,整个庄子就没一个正儿八经种地的。

    别以为兔子不吃窝边草,除了他们自己庄子上不偷,其他庄子上一个个摸过来,谁见了他们不嫌弃?

    解放后,政府对他们进行了思想教育,也成了生产队,让他们下地干活,整个庄子也就改过来了,不过小偷小摸的习气还在,反正他们的人一过来,连带酱缸里一块酱瓜都可能少了,大家已经习以为常了。也因为整个庄子的风气在,这个庄子上难免懒汉多了些。

    后来,这群懒汉还拉帮结派,坑蒙拐骗偷成了一个小团伙,周边的庄子没被少祸害,这群人有个头头叫李大宝,他们都称他为叔,混乱的时候,没少干坏事。

    一行人回到自家庄子道口上,张秀娣和几位村民等在那里,张秀娣跑过去:“是不是,是不是李家庄的那群王八羔子要坑你们?”

    许奶奶心有余悸,一把握住张秀娣的手:“亏得你多生了一点心。”

    张秀娣拍着奶奶的手,回庄子里去,到家里坐定,听三个人说了刚才的事情,张秀娣说:“还好两孩子机灵,也有力气。要不然今天不是出大事儿了?”

    “可不是吗?”

    惊魂未定之际,大黄狗“汪汪汪”狂吠,从外头进来一群人,一路大声哭着进来:“我的奶奶啊!你死得好惨啊!被人给治死了啊!”

    张爱民出去看见来人,张大了嘴巴?

    这是捅了李家庄的痞子窝了,八个痞子,抬着门板,门板上放着一具尸体,眼睛和嘴都张开着,正是刚刚只剩下一口气,现在已经完全咽气的老太太。

    他们进来把尸体往许家堂屋里一放,一个痞子跑到前面,指着地上的尸体:“怎么着,害死了人就跑了,当我们李家庄的人好欺负?”

    那痞子见张爱民在,指着地上的尸体:“张爱民,刚好你在,你来说说,许清璇把我兄弟的奶奶给治死了,要怎么办?”

    张爱民:“李阿狗,我不巴望你讲道理。但凡是个人,都不会问这句话。你家兄弟的奶奶怎么死的?是你那个兄弟不肯养,活活给饿死的。现在来赖咱们许老师,不怕天打雷劈!”

    李阿狗一把揪住张爱民的领口,肥硕的手指指着张爱民:“你胆子可真够大的?”

    “我就是说实话,别以为你们几个能在别的地方横行霸道,我告诉你,来张家湾就不行!咱们张家湾的爷们不是好惹的。”张爱民一把推开李阿狗。

    张秀娣走到张爱民跟前,站在他边上:“张家湾的女人也不是好惹的。”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子,看向陈玲玲,高声喊叫:“哥,这个小娘们好看,给我做媳妇儿吧!”

    “小小年纪就想女人了?”李阿狗嘿嘿一笑,露出大黄牙,“行,谁叫我是你哥呢?就她了,今天晚上弄回去,立马给你送进洞房。”

    陈玲玲往那个小子看去,长得贼眉鼠眼,一件海军圆领衫,已经破了好几个洞,一双眼睛看着她色眯眯。

    陈玲玲边鼓掌边走向那个小子,到了他面前笑着说:“有位名人曾经说过;‘梦想总要有,万一实现了呢?’我不嘲笑你的梦想。”

    那小子看见陈玲玲对他笑,他哪里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对着他笑,立马也跟着笑,陈玲玲低头:“可当梦想照进现实,不知道是美梦成真呢?还是一地鸡毛?”

    “妹子,你这么文绉绉的,哥哥我听不懂呢!”

    还没等陈玲玲拔拳头让他知道什么叫一地鸡毛,张秀娣从墙脚拿起马桶刷子,劈头盖脸地往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子脸上抽去:“就你这种王八羔子也敢肖想咱们城里来的好姑娘,就你也配,你这种货色就只配一辈子打光棍。永远讨不上媳妇儿!”

    乡下的马桶刷子,用竹子劈成毛衣针粗细,五十公分来长,上头扎成一把,下面散开,专用来刷马桶里面的粪便,张秀娣用马桶刷子戳人脸。

    且不说疼不疼,这个恶心真是恶心透顶了,堂妹这么勇猛,张爱民没得办法,这个时候是不打不行了,叫:“兄弟们,咱们可不能被李家庄的这群王八羔子欺负了去。”

    张爱民也勇猛,抄起农具,冲上去打。

    双方正在撕打,外头一个人骑着自行车进来:“都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是吧?”

    这一声吼,让双方停了下来,从自行车上下来一个人,矮胖的身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故作严肃的神情,走过来。

    李家庄的那帮子痞子都像是见到亲爹似的围观了上去:“叔,他们张家湾的人都包庇许清璇……”

    第37章

    容远在陈玲玲的耳边说:“这个就是李大宝,李家庄成现在这个德行,就是他带着一群王八羔子,横行乡里。”

    陈玲玲听着容远跟她说这个李大宝的来历,一个偷鸡摸狗的家伙,带着他们同族的一帮子侄,趁乱到处欺负人,尤其是欺负那些成分差的人。靠着这个他什么都不干,变成了李家庄乃至附近的一霸。

    那李大宝转头看向张爱民,厉声问:“张爱民,你怎么着,要包庇许清璇?许清璇把人给害死了,尸体都在这里铁证如山,你都敢包庇她?”

    “你们自己饿死老太太,关我们许老师什么事儿?”张爱民走过去顶着李大宝,“我告诉你,李大宝,张家湾的人不会怂,你把尸体给我抬走,要是不抬走。你信不信咱们张家湾的人,打上你们李家庄去。”

    张秀娣手里拿着马桶刷子,在李大宝面前挥舞:“别当咱们张家湾的人都死绝了,欺负许老师,就是欺负咱们整个张家湾的人。”

    阿彪他们一个个站出来,整个张家湾那么多的壮劳力出来。

    这群人大约是没想到,整个张家湾的人会为了下放改造的许清璇站出来。

    当然主要是张秀娣第一个出来打了,农村宗族观念强,张秀娣是张家湾张家的姑娘,也是张家湾另一个大姓容家的媳妇儿,她拿着马桶刷对着人猛打,要是大家不团结,到时候张秀娣被人算计上了,这算什么?再说也确实大家没把许清璇当外人,加上张爱民带头帮,整个张家湾的人也就站一起了。

    张爱民指着地上的老太太尸体:“把人抬走,不抬走,我们找哥儿几个抬你们家里去。别的庄子怕你们几个,我们可不怕。”

    “就是,我们不怕你那一套,给我们滚!”

    张家湾的人齐心,倒是让这个李大宝气焰降了下来。

    李大宝看这个情形,跟那群痞子说:“行了,把人抬回去。”

    “叔!”

    “叫你抬回去就抬回去!”

    那群人气势汹汹地来,灰溜溜地走。

    看着他们走了,大家伙儿都坐在许家的堂屋里,女人们让许奶奶烧一把火盆去去晦气,男人们在说:“这帮子孙子肯定会再来。”

    “可许老师家里又没啥子东西,他们来干什么呢?”

    “他们不像是要东西,如果说他们要放火,看起来是要许老师的命啊!咱们许老师这么一个阿弥陀佛的人谁要她的命?”

    “你们想想,那个李大宝可是三番几次,找机会整许老师了,许老师的手指还是被他给弄断的呢!”张秀娣说,“不过李大宝跟许老师是有什么过不去的过节吗?”

    现在这个情形下,整个张家湾的人都站在了一起,无比团结,陈玲玲对着张爱民说:“叔,我要给京城的赵爷爷打个电话,他兴许能帮我。”

    “赵爷爷?”

    “他是空军的首长,应该能够帮忙。”

    “行,咱们一起去大队里。”张爱民说,“那其他人都散了吧!有什么消息,我明天跟大家说,反正咱们张家和容家都在一起,绝对不会让外人欺负过来。”

    时间确实不早,大家散开。

    张爱民从家里取了自行车跟容远和陈玲玲汇合,他的车子上带上许奶奶。

    一起骑车出生产队,一个大队下辖十七八个生产队,因为是山里,去大队办公室骑车要十来分钟,大队办公室有一盏灯照亮着,张爱民敲着门:“刘阿二,开门!”

    里面一个矮小的男人来开门:“这么晚了来干嘛?”

    “小妹妹有急事儿,给京城的亲人打个电话。”

    那个男人打开了一间房门,陈玲玲进去拿出电话号码,拨通了号码,不过军区大院的电话还要转接,等了半分钟,一个女声响起:“喂!”

    “我找赵源,我是江城民航管理局这里的陈玲玲,赵爷爷知道的。”

    “我也知道,我爷爷提起过呢!你等等,我去叫他。”对过的声音很热情。

    很快赵爷爷过来接电话:“玲玲啊!”

    “爷爷好!是这样的,我妈妈的养母,她是两航起义的时候跟随飞机一起回来的空姐,也是江城许家的七小姐,因为她的出身被打成了老右,这些年在皖南乡下接受改造。我以为政策已经好了,所以这次趁着暑假来看望许奶奶。没想到今天晚上一帮人过来说是让我奶奶看病,到了地儿要烧死我奶奶……”陈玲玲跟赵首长详细地说了今天的经历。

    赵首长听完:“玲玲啊!我打个电话,让当地武装部的人去县里了解一下。”

    张爱民伸手要拿电话,说:“玲玲,让我跟首长汇报一下许老师的情况。”

    “赵爷爷,您听听咱们这里生产队的队长对奶奶的评价。”

    “好!”

    张爱民接过电话:“首长好,我是咱们……”

    张爱民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把许奶奶落户之后做的好事跟赵首长说,话太多,赵首长打断了他的话:“小张,你把话筒给玲玲,我跟她说,该怎么做。”

    “好。”

    陈玲玲拿过电话,听赵首长说:“玲玲,我听下来,这里有两件事,一件是这个李阿狗骗你奶奶过去,要害人命的事。还有一个我听下来你奶奶下放劳动改造也有问题。前一件事,会打电话让人来处理,后一件事,需要你做一些事情。”

    “您说。”

    “你整理好这些材料,最好还让当地群众签名,按上手印。明天下午一点左右我让当地武装部的人来拿。初步核实之后我会去汇报这个问题。”

    “好的!谢谢爷爷!”

    电话那头赵首长说:“别慌,没事儿的。”

    “嗯!”

    陈玲玲挂了电话,把赵首长的话跟大家说了之后,看向张爱民:“叔,可能需要您去拿签名。”

    “包在我身上。”

    “那行,我跟奶奶和阿远一起晚上整理材料。明天您去找大家签字。”

    “行!”

    安排好了任务,大家原路返回,容远问陈玲玲:“李家庄这些人是不是跟江城的徐永根有关系?”

    “对啊!我看见徐永根盯着咱们的车看,就怕他搞鬼。他肯定不想奶奶回去,现在他的位子多好?奶奶回去之后,要是清算他罪责?他的位子还能保得住?”

    “原来是这样。”容远点头。

    “放心吧!他兔子尾巴长不了了!”陈玲玲说,“不过,今天他们没得逞,就怕明天还来,你知道这几个人里面谁是要跟江城有关的?我现在能想到的是徐永根想要弄死奶奶,但是得有人愿意给他冒这个险。”

    “我说的,许老师人这么好,怎么就被扣了那么大的帽子,现在你们这么说我就知道了,原来在江城是有对头啊!”张爱民思维特别敏捷,一拍大腿立刻反应过来:“李大宝儿子娶了江城来落户的女知青,那个女知青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现在回了江城,要跟他儿子离婚,他儿子带着家里的两个大小子。”

    “那个女知青其实不喜欢他儿子?”

    “可不是?女知青怎么可能喜欢他那个儿子,那个女知青可漂亮了,白白的皮肤,说话细声细气,怎么可能看上他那个歪瓜裂枣的儿子,当年女知青住在他们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女知青要跳河,后来又不跳了,还领证了,说是女知青江城的爹妈同意了。”

    陈玲玲:“同意了?江城有人给女知青的爹妈做了工作,女知青不得不同意?”

    容远说:“江城的人凭什么帮一个乡下小子?除非能得到利益,可乡下能有什么利益?徐永根从一开始,就已经布局了?”

    “不是布局,是一开始就想要害奶奶,不知道什么缘故没害成而已。”

    “这是一条人命啊!”容远说,“就算是给他儿子解决江城户口,一般人也未必肯吧?可户口和工作怎么那么容易解决?”

    张爱民拍了拍容远的头:“你啊!还是太小了,李家庄那帮子人,我们张家湾是齐心的,要是不齐心,李大宝手上是沾了人命的。”

    听到这里,容远才知道自己还是太嫩了。

    陈玲玲笑着:“所以,按照这样的说法,李大宝对人命根本没那么看重,他压根没想要江城户口和工作,他就是要让女方知道,哪怕去了江城,离开了他们家,她也活不下去。如果那个女知青刚好是咱们江城民航管理局相关单位的呢?奶奶,你认识他儿媳妇吗?”

    “我跟他们家一点点都不想认识,也没问过那个小姑娘是什么地方的人。”

    “爱民叔,你去问问?”

    “我叫我家娟儿去打听。”张爱民又问奶奶,“许老师,你们说的徐永根,为什么要这么针对你?”

    陈玲玲看向奶奶,说了一句:“那个王八蛋,心底有不可告人之秘。”

    许奶奶怎么都没想到孩子已经知道了那么恶心的事情:“确实,只是当年的事情早就没了证据,他这是何必呢?”

    “怕你回去,影响他的前途?”

    张爱民猫爪狗挠地问:“你们能不要打哑谜吗?到底是什么事儿?”

    许奶奶叹了一声,孩子比她想象中的成熟很多,有些事情也没必要瞒着了,她开始叙述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

    此刻已经到了家门口,张爱民为了听许奶奶说故事站在他们家门口,直到奶奶说完,把张爱民气得七窍生烟:“这种东西不该吃花生米,怎么还能做领导?”

    “也是我心太软,认为总得给一个人改正错误的机会,他也是一时糊涂,没想到酿成后来的大祸。”

    听奶奶这么说,陈玲玲不觉得奇怪,跟奶奶接触这么久下来,她是一个宽宏忍让的人,要是说不客气点,略带有点圣母心。不是要求别人付出,而是她一直在付出,光凭这一点,自己就做不到,也没什么好批评她的。

    张爱民显然也是跟陈玲玲想法一样:“许老师,怎么说你呢?你啊,就是心太善。”

    她嘱咐张爱民:“叔,那咱们说好了,明天早上八点,我给你材料,你找人签字去。”

    “行!说好了。”

    第38章

    张爱民推着车子回家,他媳妇儿站在门口等,他一进屋,就被媳妇儿拧住了耳朵:“你真是越来越能了?你跟张秀娣一样没脑子,你去得罪李家庄的那帮子人,我们要不要活了?”

    “哎呦呦!媳妇儿,媳妇儿,疼啊!”张爱民说,“那帮子人就是欺软怕硬。再说了张秀娣都打上去了,我不打,难道看着咱们自家妹子被人欺负。”

    农村里宗族观念强,要是张爱民不管,那是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死的。他媳妇儿也没办法,只能换个由头“你啥意思,说自家姑娘不如人家?”

    “你自己今天看见的呀?咱们小兰跟人玲玲差不多大,小兰比得上人家的文化吗?”

    张爱民的老婆指着他:“虽说,许老师是个好人,可你这样明晃晃地帮一个许清璇,万一要是风向又回来了,到时候,咱们被李大宝那条疯狗乱咬一通,可怎么活哦!”

    “亏你戏文看那么多。许老师是落难的凤凰,戏文里朝廷重臣冤狱平反之后会怎么样?”

    他老婆眨巴着眼睛看他,张爱民:“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啊!媳妇儿!你知道他们家那个小姑娘认识谁吗?”

    “谁?”

    “空军的首长。今天晚上他们在家写材料,明天我找咱们村的村民去签名,给许老师平反,许老师一定会记得咱们的好。有这样一个朋友,未来好处多着呢!”张爱民的脑子活络,“你明天去湖滩上打听一下那个李大宝的回江城的儿媳妇的底细。”

    “这个许老师自己不是能打听?”

    “许老师那么腼腆不太喜欢扯家常的人突然问人家底细,肯定让人警觉,你么!就拿着昨晚的事情起个头,不就谁都知道了?”

    他媳妇儿推了他一把“知道了,那也不该说咱们儿子女儿不好看吧?”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咱们建军浓眉大眼,咱们小兰水灵,咱们的孩子是一等品,许老师家的俩孩子是特等品。我说这话是让的大家伙儿让孩子们去读书,咱们山沟沟里穷,要出息,还是要多读书。”

    张爱民去灶间打了水,进房间擦身体,脱得精光,他老婆坐在边上看着这个臭不要脸:“你就抱着你那东西,做梦去吧!成天瞎胡咧咧。”

    张爱民擦了身体,洗了脚,倒了水,过来抱住自家媳妇儿:“我有媳妇儿,干嘛要抱着那东西做梦?”

    “要死了,要死了,你个死东西,快滚开,天气这么热,孩子都这么大了……”

    却说许家这里,张爱民一走,一家三口一起坐在板桌前,陈玲玲和容远各自写村民签字的材料,许奶奶终于提起笔,将那一段尘封多年,的历史写了出来,并且指出盛兴荣是当年的知情者。

    陈玲玲拿着奶奶写的自述资料看,她拿着笔,把这一段删了:“太久了,加上盛伯伯跟徐永根之间还有利益纠葛,难免人家会说是伪造报复,这个药效不够。奶奶,我们还是把所有的一切都集中在当初的梦想,来打动人,再说这几年即便是经历了磨难,却依然不该初衷,能够回到自己原来的岗位,在有生之年能为民航发展做出自己的贡献。”

    “是我太过于狭隘!”奶奶没想到自家小娃娃心量这么大。

    陈玲玲笑出声:“不是啊!这件事时间太久远,药效不够带劲儿。我有最带劲儿的药,最新鲜地药保证可以让他爆!”

    两人抬头看她,陈玲玲贱贱地:“嘿嘿!你们听我说……”

    陈玲玲把自己看到的情况串联起来,用上辈子地摊文学那种万千狗血的叙述方式讲给他们听。

    “嗯,所以基本确认我爸爸戴了一双绿帽子。”陈玲玲说起爸爸戴绿帽很是兴奋。

    天底下大概就陈玲玲这么一个,听见亲爹戴绿帽满脸兴奋的女儿吧?

    几经修改终于定稿,要去睡觉了,容远问:“玲玲,他们会不会趁着下半夜来抓人?”

    “应该不会,毕竟刚才他们已经试过了,估计会等庄子上的壮劳力出工了,才过来。到时候庄子上就剩下老弱幼小,他们拖了奶奶就走。所以我想明天白天可能性更大。”

    即便有陈玲玲这么一句话,容远还是决定晚上和她们睡一个房间,万一要是他们趁黑摸进来,他也能保护奶奶,他拿了草席进来要打地铺。

    “不行,泥地上潮,还是一起睡床上。”奶奶拉着容远。

    得亏老式架子床不小,陈玲玲睡最里面,容远躺最外面,奶奶在中间。

    陈玲玲把萤火虫放出来,萤火虫在黑暗里,在帐子上一闪一闪,像是把星星关进了蚊帐里。

    许清璇握住了一边一只手,这两个孩子啊!她的眼睛模糊,她和亲人、恋人远隔重洋,她失去最尊敬的兄长,失去了最疼爱孩子,经历了非人的折磨,却在握住两个孩子的手的时候,她知道她终究是有所得,她终究还是有支撑她活下去,可以展望未来勇气,这个勇气是她身边的两个孩子给的。

    她在外面隆隆的雷声中闭上了眼睛,噼里啪啦的雨点打着瓦片,狂风暴雨过后,终究会有万里晴空。

    许清璇想着狂风暴雨过后的晴空万里,庄子里的社员,巴不得下雨下一整天,可以借着下雨歇一天,谁料到早上雨停了。

    张爱民的媳妇儿夹了一盆子衣服来到湖滩边上,昨夜的事情成了她们讨论的主题,都不解,李家庄的那帮子人为什么要来害许老师。

    “谁知道啊!不过李大宝要害许老师,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就把许老师的手指弄断了,不知道是什么仇什么怨。”

    “总归不会是咱们许老师惹了他吧?大概他之前打家劫舍,许老师这里没有沾到油水呗。”

    张爱民媳妇儿说了几句之后来一句:“这个李大宝也真是的,自家的儿媳妇都跑了,他倒是不关心,还来抓我们许老师。”

    跟着奶奶来洗衣服的陈玲玲坐在石阶上,一脸幸灾乐祸说:“活该,真是活该!”

    张爱民媳妇儿问:“你们知道他哪个知青儿媳妇是江城哪个单位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要真是金凤凰,到时候两个孙子都可能被他儿媳妇给抢过去,他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喽!”

    “听他们庄子的人说,好像是……”有人看向许老师,“许老师,你们是不是有个民航子弟小学?”

    “对!”

    陈玲玲举手:“我是子弟小学毕业的。”

    “那个姑娘姓胡,说是爸妈都在子弟小学教书,还有个弟弟毕业之后,进了民航工作。”

    “就是教书先生的女儿啊?那应该没什么本事吧?抢得过李大宝?”

    “抢不过的,反正人能回去已经不错了。”

    胡老师?陈玲玲想起自己小学时候的班主任,排一下,年龄确实差不多。

    那就对了,以徐永根的能力,子弟小学老师的子女还是能够拿捏的,原来是这么个交易啊?

    张爱民被从湖滩上洗衣服回来媳妇儿推醒:“帮你打听好了,刚好许老师也在,她也知道了。那个女知青是高中毕业下来插队,没有单位。但是她爸妈都是江城民航子弟小学的老师。”

    张爱民从床上爬起,吃了两口早饭,匆匆赶到许家,许家三口正在吃早饭。

    许奶奶招呼他:“爱民,来吃虾饼。”

    张爱民伸手抓了一个香喷喷的虾饼,一口塞进嘴里:“好香,好香!”

    一个饼子吃下去,他问陈玲玲:“玲玲,你材料准备好了?”

    陈玲玲把需要村民帮忙签名的材料,跟张爱民做详细解释,张爱民点头:“这样写很好,许老师就是这样一个人,咱们村的人都喜欢她。”

    “都喜欢也不可能。爱民,你能签多少个就签多少个,不用强求。”许奶奶跟他说。

    “有数,有数!”张爱民笑着说,“没想到那个知青还真是跟许老师的单位有关。”

    刚刚一家子也在议论,陈玲玲说:“那不就结了?刚好是我们猜测的那样,不过不知道他是直接跟这个李大宝联系呢?还是跟其他人联系。”

    “这个没关系,只要知道是这么个事儿就好了。”

    外头张秀娣走进来,陈玲玲是知道了,这个张秀娣是张爱民的堂妹,嫁了隔壁邻居,所以还留在庄子上,从小就喜欢跟张爱民抬杠。

    “一清老早,张爱民,你没事儿做了吧?今天出工都不出了?”

    “还没到时间呢!你不去出工,来这里干嘛?”

    许奶奶端饼过去:“秀娣,今天早上阿远去收的虾篓子,抓了不少虾,我挑小个儿的做了虾饼。你吃一个。”

    张秀娣拿了一个吃,把手里的两条破旧的裤子放下:“许老师帮我用旧裤子改两条棉花袋子,用来采棉花。”

    “放着吧!我等下给你做。”许奶奶应了下来。

    张秀娣站起来要走,被张爱民叫住:“来来来,你把这个给签了,再按下红手印。”

    张秀娣不识字,抬头看张爱民,被张爱民鄙视:“看我干嘛?平时不挺能的吗?现在怕我让你按下手印,把你卖了?”

    容远过去拿着纸,跟张秀娣说:“婶儿,我念给你听……”

    听着容远念完,张秀娣说:“印泥在哪里?我来按。”

    “等下去福庆那里去拿,反正你到时候带头。”

    “这还用说,我就是第一个。”

    张爱民拿起几张纸,揣在兜里,看着秀娣,“不去出工了啊?你又不是老师,你有暑假?”

    “去就去啊!”张秀娣跟在他身后,一股子恨不能把这个堂哥踹一脚的表情。

    第39章

    张爱民到生产队会计那里拿了印泥,大家集合在打谷场上,等着张爱民安排当天的活计,张爱民说:“各位老少爷们,大姐大妹子们,是这样昨天晚上你们知道的,李家庄那群痞子跟我们打了一架,小姑娘怕那帮子痞子再来闹事儿,她找到了空军的首长,想请他帮忙,查一查这帮子痞子。首长听我说许老师人好,就想查查许老师是不是被冤枉的,让咱们给许老师做个证人。现在我手里的是小姑娘给我的材料,是许老师这些年在咱们生产队做的好事。我的意思,咱们都帮许老师一把?愿意过来签字按手印的过来,咱们不强求。”

    听见这话,刚开始出来的好几个都是受过许清璇大恩的,后面几个看见人还挺多就跟着过来。

    张爱民分配干活,十一点,广播声响起,广播里转播的是中央广播台地新闻,新闻里说京城把几个迫害知识分子的典型给抓了起来的消息。

    听见这个,张爱民立刻说:“我说的没错吧!现在都在为受冤枉的文化人平反。没有人了是吧?那我就等下歇晌的时候去交给许老师了。”

    “等等!”一个之前犹犹豫豫的人走过来,“我也签。”

    一个人来了,另外几个也跟了过来,破天荒的居然整个生产队每家一个代表全给签了。张爱民喜滋滋地把材料收起来:“等许老师平反了,我们让她买糖,等她回江城,我们以后去江城看她!”

    “爱民,李家庄那帮子东西,真能查到底吗?”

    “能啊!怎么不能,昨天那个首长可是京城的大干部……”

    正在说着,放工的钟声敲响。

    大家一起扛着农具往回走,却见大队治保主任李大宝惊慌失措跑在田埂上:“救命啊!杀人了!”

    后头江城来的那个漂亮小姑娘拿着菜刀正在追……

    *

    却说一家三口吃过早饭,因为担心奶奶一个人在家,李大宝随时随地会来,容远提议不要分开,一起去后山挖鞭笋,捡地皮菜。

    陈玲玲前世做旅行,这种土菜倒也吃过。

    亲自来挖却是另外一件事了,在奶奶的指点下,地上带着点暗绿像是一朵朵木耳的,就是地皮菜。一定要是夏日雨后才有。

    鞭笋也是笋,但是和平时吃的竹笋不同,竹笋是竹子的嫩芽,鞭笋是竹子地下茎的嫩笋,竹笋出完了,就开始长鞭笋了。

    皖南这里多山,多竹林,庄稼地儿不多,竹子很多。

    容远低头仔细看,陈玲玲跟着看,她没看出来是个什么玩意儿。

    容远说有就是真的有,毕竟人家用锄头挖开,里面一根跟竹笋差不多,有点歪歪扭扭的笋露了出来,一锄头扎下去,一根笋挖起来,陈玲玲捡进篮子里。

    “平时大家伙儿来咱们家,是不是都不把自己当外人?”陈玲玲又问,这个帽子不摘,哪怕看上去大家对奶奶都挺好,其实潜意识,还是会欺负她。

    奶奶抬头:“怎么这么说?”

    “我买过来的点心,都是稀罕东西,昨天那些阿公阿婆,吃了个干净,还问有没有,难道不是特别不把自己当外人?”

    “玲玲,一点点小东西而已,没必要……”

    陈玲玲笑:“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大家都知道你温柔和蔼,没脾气,对不对?”

    “其实,有所失才有所得,看他们不当外人,吃得多,可他们帮我的时候也很卖力,要不然我怎么进得去学校,现在大热天还在地里出工呢!他们都对我很好。”

    陈玲玲把容远挖出来的鞭笋扔进篮子里:“所以,如果他们上门来,我们倒打一耙,咱们生产队的人肯定以为是他们动手。”

    容远抬头:“所以,要是有人在,咱们就讲道理,没人在咱们就倒打一耙,把事情闹大。”

    “对,反正赵爷爷说了,下午一点左右武装部的同志就来了。要是他们不来,才叫咱们失望呢!”

    “……”

    许清璇听着自家这个小姑娘,七拐八弯地分析,这孩子的脑子也太?她这个年纪的人都没她那么想法多。

    不多久,一家子一篮子笋子,一篮子地皮菜,收获满满当当。

    下了山,进了村,奶奶说:“鞭笋不像竹笋,不耐放,一天就老了,给邻居们分一些。”

    “好啊!”

    奶奶带着陈玲玲一起去分鞭笋,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有老人在家的,都在准备午饭了。

    “许老师,你等等!”一位阿婆进去拿了拳头大小的一块咸肉过来,“拿回去,跟笋子炒了。”

    陈玲玲连忙说:“谢谢阿婆!”

    “乖!”

    到了另外一家,阿公往她们篮子里放了小半篮子新鲜的蚕豆,一截冬瓜,一个南瓜。

    有的人家都在田里,奶奶就把笋子放在他们门口。

    等回家来,笋子不多了,其他东西也不少。

    家里容远已经在井边淘洗地皮菜,地皮菜长在地上沾染了很多泥土,要吃它还真不容易。

    陈玲玲和容远一起淘洗地皮菜,奶奶切了笋片和雪菜,再剥了蚕豆瓣,进灶间地皮菜炒了鸡蛋,把雪菜、笋片、咸肉和蚕豆瓣炒了加了汤水,拨拉着面疙瘩下锅,把早上做的河虾汤汁倒入面疙瘩里。

    一人一碗面疙瘩,全是鲜美的食材,陈玲玲吃得也开心。碗里雪菜和笋片是自家的,蚕豆和咸肉是邻居的,放眼望去,家家户户低矮地房子,生活很艰难。

    陈玲玲在想,用什么办法让这里能够靠山吃山,能富裕起来呢?若是没有这里善良淳朴的村民,奶奶这些年恐怕很难过下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李大宝还是趁着生产队的壮劳力都在上工带着他们李家庄的那几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来了。

    之前追了陈玲玲满地跑的大黄狗,看见这群人进来冲过来龇牙咧嘴的狂吠,就算是那个李大宝冲过去赶都赶不走。

    李大宝反而被狗子追着跑,抄起一块砖头砸在狗子身上,大黄痛叫了几声,远远地看着,还在呜呜叫,好似很不甘心。

    摆平了大黄,李大宝带着人走进来,看上去倒是早期港城电影里那个什么老大,只是差一副墨镜和大花臂。

    陈玲玲走上前:“昨晚上灰溜溜地走了,今天怎么就又来了?”

    “小丫头,昨天晚上整个庄子上人多,现在还有人吗?许清璇瞎治病,把人治死了,我可是已经告状到公社里了。现在公社的熊主任让许清璇过去。你看公社里的解放牌车子都来了!”说着李大宝要过来拉许奶奶。

    陈玲玲一把将他扯开:“拉什么拉?凭着公社里的一辆车就能来抓我奶奶?想要抓我奶奶,拿公安局批捕文件来,随随便便来抓人,我告诉你,我有理由怀疑你拐卖妇女儿童。是不是看我们家老的老,小的小,所以打算把我们拐了卖了?”

    李大宝暴喝:“我是大队的治保主任,还叫不动你们?”

    陈玲玲拖着奶奶往后:“没有上头的文件,说抓人就抓人,这是犯法了知道不?看看你们这个德行,知道的你是咱们大队的治保主任,不知道还当是土匪下山呢?说我们治死人,问题是我奶奶给她开过药了,有方子吗?要来抓,可以,拿批准过的文件过来。没文件,就是违法犯罪。滚一边儿去!”

    这群人平时横行乡里,昨天那个十七八岁獐头鼠目的小子,因着张秀娣护着陈玲玲,回去心里猫爪狗挠,想着今天定然是要趁着张家湾不在,拿下陈玲玲。

    想想李大宝儿子的那个漂亮媳妇儿,不就是江城来的知青?被李大宝的儿子李庆祥按在柴垛下,后来弄大了肚子,还不是乖乖给人生了两个儿子。最近虽然跑了,李大宝可是信誓旦旦说:“她跑了,我也让她乖乖回来,给庆祥,给我们一家跪下磕头。”

    想到这里这个老鼠脑袋的小子跑到陈玲玲面前:“啥个文件,啥个方子,我们叔说什么就是什么!昨天咱们回去说过了,你想要咱们放过你奶奶,你给我做媳妇儿,你奶奶就是我奶奶,我跟你一起孝敬她老人家。”

    容远要冲过来,陈玲玲手势制止了他:“昨天挺遗憾的,没让你见识什么叫一地鸡毛。”

    昨天没打,陈玲玲手痒得很,她抬腿一脚踹过去,直接踹在那小子的胸口上,昨天张秀娣打人,一个马桶刷子乱舞,恶心了点,但是力气真不大。

    今天的陈玲玲上辈子是练自由搏击的,力气和技巧都有。在欧洲街头被黑哥抢了,她追了几条街把人打趴下了,让对方知道这个世界上真有中国功夫的人。

    那个平时靠一股子横劲儿的半大小子,一脚被踹直接倒地,连着几拳上来,拳拳到肉。

    容远一手掀翻了家里板桌,桌上一家三口的饭菜汤水洒了一地。

    容远抄起板凳往那几个人砸去,几个人快速躲过,板凳散架,木头散落到了地上,当前的效果就叫满地狼藉。

    那王八小子还蜷缩在地上,陈玲玲早就如旋风一样,换了目标,对准李大宝冲过去,李大宝被她一把揪住头上为数不多的头发,扯了一大把下来,他还没有惋惜这个秃然的变故,陈玲玲的脚已经招呼到了,一脚踢过去,踢在他的小腿骨上,小腿骨钻心疼。

    其他几个男人想要帮,容远抄起锄头跟他们干,陈玲玲进灶间抓起案板上的菜刀,往李大宝冲过去,李大宝被陈玲玲的凶悍给吓破了胆,拔腿就跑出了庄子,眼看被陈玲玲要追到,看见张爱民他们,连忙求救:“杀人啦……”

    此刻刚好中午放工,张爱民和社员一起从田埂上回来,李大宝躲在张爱民背后叫:“救我!”

    “玲玲,你把刀放下!”

    陈玲玲满脸涨得通红,举着菜刀:“叔,让我除了这个祸害,他就是个土匪,他今天又要来抓我奶奶,,他还把我家都砸了,我们的午饭全掉地上不能吃了……”

    陈玲玲呜呜呜呜哭了起来,李大宝:……他什么时候砸了她家了?

    张爱民拉着陈玲玲,夺下她手里的刀跟大彪他们说:“把李大宝给扣住了。”

    又对陈玲玲说:“咱们一起回去,谁都不能欺负你!”

    第40章

    有了刚才的广播,大家平时对这群人又怕又恨,就怕他们嘴皮子一翻,把自己也祸害了,这下子只有恨,没有怕了,跟在后头一起过来。

    回到许奶奶家,刚好几个人已经拖住了许奶奶,容远正在跟他们抢,容远额头上满是血:“不许带走奶奶……”

    张爱民和阿彪冲过去,把许清璇抢了下来,邻居们看着许家一片狼藉,一个个都愤慨异常。

    “李大宝,许老师是咱们生产队的,你拿着一个死人,想要趁着人家家里一个老人带着两个孩子,上门陷害?”

    四儿他娘更是冲过来:“天杀的黑心东西,活该你儿媳妇跑了!造孽造那么多,也不怕雷劈死你!”

    李大宝瞪大了眼睛:“我没有砸!”

    “你没有砸,这些东西自己掉地上的?”阿彪过来拉着他问。

    陈玲玲和许奶奶围着容远,容远头上真的破了一个口子,身上一件白汗衫,滴滴答答都是血。

    许奶奶进去拿了纱布和酒精出来给容远包扎伤口。

    小家伙是他们村最靓的崽,爸妈死得早,许奶奶养着他,隔壁邻居也常拿东西过来,平时可有礼貌了。现在看着都心疼啊!

    李大宝平时害人都不给人辩解的机会,今天发现自己百口莫辩了,原本以为车子都来了,拖上车就走的事情,谁料张家湾的人又全回来了,再看看自己带来的人,那个小子刚刚站了起来,弯着腰到现在都没直起来。

    谁他妈能想到一个高高瘦瘦的小姑娘力气那么大,打人往死里打的?

    “你们想干什么?不是我干的!”

    其他几个人也都说:“是他们自己掀翻的。”

    “当我们整个庄子上的人全是傻子是吧?”

    “就是,只有你们来才会像土匪进村。”

    “……”

    那个獐头鼠目的小子,好不容易直起腰,陈玲玲一捏拳头,那小子脑袋缩了一下。

    外头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的男人推着自行车进来,问:“这是许清璇家吗?”

    听见这么问,早有村民回答:“是啊!这是许老师家!”

    这个男人把自行车停了,往里走进来,扫了一眼地上,又看着里面捂住脑袋,血从手指缝儿里出来的容远,再看向许奶奶:“请问哪一位是许清璇?”

    许奶奶:“同志你好,我是许清璇。”

    “我来拿材料,顺带做一下初步调查。”

    陈玲玲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记得赵爷爷说是武装部的人过来,这几天出的事情比较多,她不免警惕:“拿什么材料?”

    “许清璇同志的申诉材料。”

    陈玲玲问他:“你哪个单位的?”

    “小丫头还很警惕啊!”

    还没等这位回答,外头一辆摩托车上坐着一位公安同志,走过来问:“怎么一回事儿?”

    李大宝迎了上去两人握手:“黄同志,是我让人去报的案。”

    陈玲玲倒是想要报案,没想到对方先去报案了?

    不是,这个东西什么时候报案了?

    “是这样的,昨天,许清璇把咱们李家庄的吴阿妹给治死了,我们要跟许清璇算账,张家湾的人把我们打跑了,我们今天去公社告状了,公社熊主任派了车过来,接他们去,一起商量这事儿怎么办?他们一家子又把我们打了,许清璇家的这个小姑娘拿着菜刀追着我要砍。”李大宝还真能颠倒黑白,“您可以问问我们庄子的人”

    “对,我们昨天一起过来……”

    那个穿着公安衣服,开着公安摩托的人,转头过来说:“人家车子都开过来了,让你们去公社一起解决事情,怎么了?还不能让你们去了,难道要来抓了才行?”

    听到这样的说法,陈玲玲心里发笑,这个公安恐怕是李鬼、

    陈玲玲淡定地说:“要抓可以,出示能证明你公安身份的证件,出示逮捕文件。立马跟你们走,没有?就是假的。”

    这个人怎么都没想到,陈玲玲都看见他这一身行头了,还没半点儿怕的,他沉着脸:“别以为我不敢抓你,你有没有拿着菜刀去砍李大宝。”

    “我在制止不法侵害。”陈玲玲跟他说,“他们闯入我们家,不法侵害开始,在我追李大宝的时候,他们在拖我奶奶上车,是侵害持续,我这算是正当防卫。还是那句话,没有逮捕证,没有工作证,你什么都不算。”

    “黄同志,你看看她就是这样强词夺理。”李大宝这么说。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那位穿着公安衣服的人说。

    听听这台词,太敷衍了。陈玲玲都快要发笑了。

    就在这时,刚才来的那位白衬衫大叔走过来:“她说得没错,没有证件,你什么都不是。”

    李大宝看着这个穿着白衬衫黑裤子的中年男人:“你又算是哪一根葱?”

    这位白衬衫的男人笑了一下:“我当然不是葱蒜,这是我的证件。”

    他把证件打开,张爱民过去念:“民乐县县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董辉。”

    “我是新来的县委书记董辉。”他看向张爱民,递给他一张纸,“你让人去大队里,把这几个人给我叫过来。”

    张爱民:“是!”

    他让阿彪尽快去大队里。

    那个穿着公安衣服的人要上摩托车,董书记说:“把这个冒充公安的人拦住。”

    听见县里的大干部这么说,庄子里的壮劳力立马冲过去,一把揪住那人:“上哪儿去?”

    李大宝他们也被庄子里的男人团团围住,李大宝脸色惨白,额头不知道是天热还是怎么回事全是汗。

    这位把自己的证件递到陈玲玲的手上:“小丫头看了证件,确认了我的身份,我是不是可以跟许清璇同志了解一下情况?”

    “董书记,您好!”

    董书记笑着:“小姑娘真是机警又勇敢,难怪赵首长夸赞不已。”

    “您认识赵爷爷?”

    “认识,我是越战的时候首长手下的兵。他原本要找这里的武装部长,刚好打听到我这里来,我刚刚调任来一个月,决定亲自过来看看。”

    陈玲玲看着满地狼藉,要去拿凳子,听他说:“别动现场。”

    阿彪嫂子立马说:“我去家里拿凳子过来。”

    她奔跑回去搬了长凳过来,拿了抹布细细擦了两遍:“董书记,您坐!”

    董书记坐下,张爱民凑上前:“董书记,您好好了解一下许老师,她这样的人,我们都不信是老右。”

    “好!”

    “叔叔伯伯婶婶,你们也忙了一个上午肯定饿了,先回去吃饭。董书记还得等公社革委会主任呢!要点儿时间,吃过饭再来?”陈玲玲跟村民们说。

    “哦!你们还没吃饭?那就先去吃饭?”董书记说。

    张爱民跟他媳妇儿说:“我和阿福他们一起看着这几个人,你给我端饭过来。”

    原以为大家会儿散场回去吃饭,谁料大家回家盛了饭,端着饭碗过来,好家伙,大家一溜儿站着。

    张爱民媳妇儿先给她男人送了饭过来,又拎着一个大茶壶:“我看许老师家的茶壶也被砸了,我拿了茶壶过来,董书记,喝一口咱们乡下的大麦茶。”

    张爱民媳妇给董书记倒了一碗茶。

    “大嫂子,谢谢了!”

    “不客气,只要董书记能了解清楚,跟戏文里说的,还我们许老师一个清白,我们都会很开心的啊!”

    张爱民拖了一个小板凳在董书记边上坐下,边扒拉饭边说:“书记,我们乡下人实诚,不懂那些啥左啊右啊!但是我们知道谁是好人。”

    他把碗筷放在地上,从兜里掏刚才签名的纸递给书记,书记接过,张爱民说:“书记,您看咱们整个庄子上每家一个代表都签字了。一家都不漏,知道许老师的人品了吧?”

    张爱民转头从地上端起饭碗,准备继续,看见大家伙儿都在偷笑,转头一看大黄嘴里正在嘎吱嘎吱咬着一个鱼头,他的碗里???

    那个鱼头他刚刚就舔了一口上头脸颊肉,鱼脑子和鱼鳃下的活肉一口都没吃呢!

    张爱民气得站起来,大吼一声:“张秀娣,你管管你家大黄。”

    张秀娣笑得最开心:“我家大黄怎么了?我家大黄这么了?会看家,会护院的一条好狗。张爱民,你怎么那么小气跟一条狗都要计较?”

    张爱民气得跟他婶子说:“二婶儿,你当初为啥不把这个死丫头嫁得远远的?”

    张秀娣的妈,看着自家大侄子:“你说啥?”

    婶子耳背,张爱民骂骂咧咧,招手让大黄回来,碗里的饭菜索性全赏给这条好狗了。

    大黄大口大口吃完,大约是狗仗人势,吃了两口,又侧过去,对着李大宝几个汪汪汪吠叫起来。

    董书记看完村民签名的文件,抬头问:“这都是大家自愿签的?”

    张秀娣嗤笑一声:“领导,你用脚底板想想就知道了。许老师一个老右,要不是自愿的,她还能强迫我们?”

    她一脸,原来领导也不太聪明的表情。让张爱民替她捏了一把冷汗:“张秀娣,你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老右啊!低着头走路的人,要不是真的人好,会被人当成一个人看吗?要不是许老师真的做了那么多好事,谁愿意签?这个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张秀娣越说越来劲儿了。

    陈玲玲是服了她了,连忙打圆场:“董书记,秀娣婶子是个快人快语的人。”

    “我很欣赏直率的妇女同志。”董书记说。

    陈玲玲不知道董书记说的是真是假,想来他那么一大领导也不会跟一位中年农村妇女计较。

    她递上许奶奶的自述材料:“董书记,这是我奶奶的自述材料。”

    “我来看看。”董书记接过低头看。

    村口,卡车声响起,走进来一大队人马。

    董书记站起来,为首的一个黑皮肤中年男子:“董书记,您怎么来都不通知一声?”

    “刚刚到任不过一个月,对咱们明乐县还不熟悉,刚好老首长说他们空军下属民航局有个人员,可能在历史问题上归类是有疑问,所以我下来初步了解一下。”董书记笑着拍了这位的肩膀,“老熊,你跟我来。”

    这位被称为“老熊”的就是公社里的革委会主任,等同于日后的乡长,他跟着董书记往里走,看见堂屋里桌子翻到在地,饭碗打碎,饭菜零零落落一地,一个白皮肤的少年身上血迹斑斑,头上包扎了纱布。

    董书记笑着问:“老熊,来看看这件事,暴露出来你们公社的问题。”

    他指着外头的卡车:“这个卡车是你们公社的吧?这个公安用的摩托,也是真的吧?这个人可能不是真的,但是衣服也是真的吧?”

    这位熊主任额头上冒汗:“董书记,我……”

    “我知道你才到任一年不到,之前的问题还挺多,可能只是冰山一角。”他拍着熊主任的肩膀,“今天这个事情很严重,我听下来,要不是小姑娘机警,许清璇可能就已经被害了。老首长很重视许清璇的问题,给我亲自打了电话,因为如果她当初的问题是错的,那么这个人是对国家有贡献的。”

    董书记又过来看陈玲玲:“既然你是两航起义英雄的后人,你来说说两航起义的深远意义。”

    “是!”陈玲玲应声,“一九四六年的盛夏,五位飞行员在新街口的冷饮店见到我们敬爱的总理夫妇,他们向总理表达了不想打内战的愿望,他们跟总理相谈甚欢,总理在法币上给他们签字留念。这一次的见面让五位飞行员坚定了他们内心的信仰……”

    就像奶奶说的,那先期的十二架飞机上的机组人员,他们的每一颗心都是闪闪的红星,唯一的方向就是往北。

    那是新华国民航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两航起义的人员支撑起了当时民航乃至航空的大半壁江山,当年无论是机组人员还是维修人员,都是极其难觅的人才。

    前世作为民航人,陈玲玲对这一段历史铭记在心,而这一世,有幸身为起义功臣的家属,每每想起,由衷自豪。

    带着这种情绪很能感染人,陈玲玲说:“我奶奶当年就向着光明北飞,之后一起组建江城基地,成了那里空乘最初的元老。”

    全场的人黯然,陈玲玲:“所以我要保护好我奶奶,不仅仅是她是我的亲人,她疼过我爱过我,更是因为有了千千万万个跟她一样,拥有赤子之心的人,才能有今天各行各业的成就,我们是在保护一个功臣。如果最后我奶奶出了事,哪怕有朝一日,她沉冤昭雪,可人没了,那时候我们再回想今日,我们会不会因为没有保护好她而愧疚?”

    陈玲玲看向李大宝:“我想问一句这些想要害我奶奶的人,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卑劣?”

    “我没有想害许清璇。”李大宝还想锤死挣扎。

    陈玲玲冷笑一声。“你也没有想要害死那个地主,只是他掉进河里,你拿着竹镐去捞他,不小心戳在他头上把他给戳死了呢!”

    董书记听见这话,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边上有亲眼所见的村民,对这个李大宝也是恨之入骨,看董书记好像是站在许老师一边的,认为这个状可以告:“董书记,这个真的是造孽啊!就算是地主,那也罪不该死吧?他带头……”

    还有其他群众补充:“就是,李大宝下手最狠了,算上自杀的,可不止这么一个了,还有说什么抓国民党,把人家房子给推倒了挖地三尺找证据,最后什么都没有。”

    “还有……”

    听着群众桩桩件件细数,李大宝的脸越来越白,一股尿骚味,居然吓得尿了。

    “原来这么狠的东西也会害怕啊!”

    “是啊!我还以为,他对别人那么狠,对自己也那么狠呢!”

    董书记也听得脸越来越沉,看着眼前抖如筛糠的李大宝:“严查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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