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清楚这个女人脸上的惊喜和激动时，她心中忍不住产生了一种想要逃跑的冲动，可看着她脚步急切地跑过来，双腿就好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我顺路送她上学，没想到在这遇上了，”走到了近前，刘琴伸手勾了勾垂在耳侧的卷发，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紧张，她轻拍着身边小女孩的背：
“晴晴，来，叫姐姐。”
边上的女孩像是怕生似的，没有出声，只拽着刘琴的衣角，缩在她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一双同样遗传的圆眼好奇地打量着程芙，
“妈妈在家里怎么教你的？这是你小芙姐姐，在家里不是还学得好好的吗？”刘琴眉头皱起，推了推晴晴，可孩子仍是缩在自己身后不肯出声，
“...没事儿，还小，内向矜持一点也挺好的，乖一点的给你省心。”脸上的笑意已经要挂不住了，程芙回头张望着马路对面把车开得慢吞吞的周宛初，
心中愤愤地想，平时飙车的时候快得很，怎么现在到了关键时刻跟乌龟爬似的。
“也不能这么说，闹有闹的好，像你小时候，街坊邻里的没人不喜欢你，还有，你记不记得你才上高中那会儿，我...”回忆起了往事，刘琴才说上两句，就被打断了
“我惹了这么多麻烦，没什么好提的。”
看出程芙迫切想要离开的神情，刘琴脸上强撑着笑容，神情也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与无措，试探着又追问道：
“最近过得怎么样？老程给的零花钱够吗，不够我这儿有，你要多少都行，他们要是对你不好，你可以到我这儿来，其实妈妈很想跟你......”
“我朋友来了，”见着周宛初的车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路上，程芙快速地截断了刘琴的话，一边迈步往外面走，一边冲着她迅速补了两句：
“都挺好的，没缺过什么，天冷你先回吧，下次再说。”
说罢，程芙快速跑了出去，刘琴在身后的那两声喊她也装作没有听到，直到坐进车里，‘碰——’地一声用力关上车门，堵在胸口的那股难受感也没有缓解，
她抻着身子从后座拿了瓶水，咕咕地喝了大半瓶，
“怎么了？”
听到周宛初的声音在问，程芙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一边扣起安全带，一边回应道：“没事，就是碰见个问路的耽搁了一下。”
“我是问，怎么喝这么多水。”
“......”面对着自己刚刚颇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回答，程芙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被刚那个菜咸得。”
车子启动了，窗外的风景开始缓步倒后，
程芙目光若无其事地往车窗外扫了一眼，只见刘琴还牵着那个小姑娘站在原地朝着这个方向张望，
很快，那两个身影就被逐渐提高的车速甩在了身后，模糊成了一个看不见的小点。
别扭。
不能再别扭了。
刘琴不应该是这样的。
起码她记忆里的刘琴不是刚才那样的，她绝对不会小心翼翼地带着那副讨好的神情对她说话。
应该是一手叉着腰，一手抄着鸡毛掸子，中气十足地对着她吼：
“兔崽子，老娘是花钱送你去学校打游戏的吗？考这么点儿分！”
她还记得从前自己打了几个收保护费的小混混，结果对方的家长闹过来，刘琴老母鸡护崽子似的，一把将她拽到身后，单枪匹马地和几个人开展骂战的样子，
像个女英雄似的。
从父母离婚开始，她和刘琴见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前几年晴晴的满月宴请帖送来的时候，她记得老程打开请帖暴跳如雷的脸色，也记得老程拦着她不让她去时说的那句
“她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小孩了，你现在去算是干什么？刘琴早就不是你妈了！她早把你扔了！”
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程芙脑袋抵在车窗上，目光盯着玻璃外的车流。
她想，如果刘琴有了自己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就是扔了自己，那老程呢？
小时候她总想着要快点长大，好让老程和刘琴再也不挥着鸡毛掸子管自己，要自由、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又想回到小时候，
起码老程和刘琴都在自己身边。
不用被人逼得连个退路也没有。
程芙盯着窗外发了一会儿愣，好一会儿，闷着嗓子开口喊了一声：“周宛初。”
“说吧。”
这么轻轻巧巧的两个字落在耳朵里，她莫名就觉得安稳，
从以前到现在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不知道惹了多少麻烦，但只要喊出这三个字，喊出这个人的名字，所有的麻烦好像都不存在了似的，
她想了想，开口说道：“我弟弟过两天就来工作了，我爸是想让先跟着你学一段时间在你手底下做会儿事。”
“怎么，让我不要使唤他么。”
“...不是，”她摇了摇头否认着：“你说，如果我一直像现在这样，那以后怎么办呢？”
听出她语气中的迷惘，周宛初抬眼扫了一眼后视镜，
此刻的程芙垂着脑袋，脸上除了失落、茫然还混杂着点难过，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似的耷拉着耳朵。
‘以后会怎样’这个问题对于周宛初来说是不难回答的，如果没有其他意外，程芙的人生道路非常简单，简单得一眼就能望到头，
等上一年半载，到程安完全熟悉公司的业务的时候，这个什么都不会的程芙就要被彻底撤下来，
老程虽然疼她，但也不是一味的宠溺，就算对她有过什么期待，也被多年来一直东不成西不就磨灭殆尽，
加上赵清在背后拱火，程芙最好的结局就是嫁一个门当户对的陌生人，而对方极可能忍受不了她的脾性，最后再闹出什么满城风雨的事。
若要算差的，那就有千千万万种差法。
可是此时看着她沮丧的小脸，周宛初偏偏讲不出那些摆在眼前的事实和未来，只把话题扯开道：
“他来了你就可以自由了，想做什么做什么，要去哪玩都可以，你不喜欢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觉得......”程芙结巴了半天，也形容不出个所以然，好一会才絮叨着开口道：
“我是不是不该再继续这样了？连翘说让我跟赵清争一争，跟程安争一争，可我也没想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维持现状呢？”
她顿了顿声：“......就是觉得我好像要被挤出这个家了，好像连我站着的地方也没有了，每回在公司里，下班的时候总有人跟我打招呼，说‘小程总，下班回家了’这时候我就...我就挺羡慕的，我嘴上应着‘恩，回家啦’，可我脑子里连回哪都不知道，我从来都没想过跟人争点什么东西，为什么他们要把我仅有的东西也全部收走呢？”
周宛初的指尖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方向盘的皮革上，
身边的人闷闷的声音像一层浓雾似的，裹住她的心绪，叫她也跟着她的心绪起伏着，
程芙是一个没什么心思可言的人，好听了说这是单纯，不经世事，难听了说，就是颗任人拿捏的柿子，
看起来结结实实，团成了拳头，可实际呢？刀一切也就碎了。
只会来明的张牙舞爪，像赵清那样的人要整治她是易如反掌。
等着程芙磕磕绊绊地一股脑发泄完了，她才扯了几张纸巾塞进她手里，开口说道：
“或许就是因为你不想争，才一点一点都失去的，程芙，其实活着和逆水行舟的道理没什么两样，要么就是进、要么就是退，想永远维持在一个地方，想维持一个东西不变是不可能的，”
她顿了顿声，才开口说道：“有些东西你不争，那正好合了别人的意，让到最后，你自己也成了他的盘中餐。”
“我才没哭，”程芙把那几张纸巾揉做了一个小团，攥在手心里：“我怎么争，我差劲成这样，什么都不会，还长了个没有回沟的脑子，他从小就比我厉害，这么多奖放在柜子里，金光闪闪的，照得我原形毕露。”
“他厉害还是我厉害？”
听着这个莫名其妙忽然开始比较的问题，程芙想了想，认真开口说道：“你厉害多了。”
这个回答落在耳边，周宛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又说道：“可我现在不是还在你手下工作么，小程总，其实想改也不是难事。”
“怎么不难？”
“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来上班，这难么？”她看着前方的红灯减缓了车速：
“不用太发愁，你有优势，程总是爱你的。”
“他爱个屁！他就只想着他的一家三口，想着他的儿子。”程芙愤愤道。
“看人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对于那些油嘴滑舌的人是这样，对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更是这样，”周宛初顿了顿声：
“周衡的事，为了你他找了很多关系，跑了很多趟，再说现在，只要程总想，大可以直接让程安顶了你的位置，像你这样半桶水都不够的坐在这个位置上效益都能接连往上涨，让他做又如何，他说让程安跟着我的时候，赵清是不是很不高兴？”
程芙抿了抿嘴，想起当时赵清明显垮下去的脸，不由觉得好笑，小脸一扬，霎时间就从难过变得开心起来，
她想，周宛初真的是一个有天大能力的人，自己无论有什么麻烦、无论有多难过、多无助，只要她出现，只要她在自己身边，这些不愉快都会通通消失不见。
上哪去找另一个这么好的人呢？
再不会找到另一个这么好的人了！
自己要是男的，那她和周宛初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说不准五年抱三也是有可能的，
正兀自想着，忽然听见她的声音响起：
“其实你今天来找我也正好，有件事想和你说。”
“说呗，”程芙转过头往她身边凑，一双滚圆的眼笑得弯了起来：
“今儿你把我哄好了，我可是什么都会答应你的！”
“……”听着她语气里的愉悦与兴奋，周宛初缄默着，好一会儿，扯起一个笑开口说道：
“你不是想试试么？周四和程安一块儿来我办公室，争一争就知道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