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漠骞微愣, 旋即抿唇轻笑了一下。
“属于陛下的东西,自然是陛下的,旁人无论如何也抢不走。”他顿了顿,“可若不是陛下的, 陛下就算强留也无用。”
季渊闻言眸色愈发锐利起来。
两人视线相对, 一片死寂中, 压抑的气氛蔓延开来吓得周遭的宫人都屏息不敢发出任何响动。
许久,还是云漠骞先道:“陛下既如此欢喜这只狸奴, 也是孤的荣幸, 孤别无所求, 但愿陛下能始终一如即往好生对待它。”
燕沅稍稍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听这话,这位北域太子是打算将狸奴让给暴君了?
她转而看向季渊的脸, 却发现季渊面上并未有丝毫喜悦之情,反是愠怒之意更盛, 他垂眸看了她一眼, 伸出大掌将燕沅高昂着的脑袋给轻按了下去,少顷,淡淡道:“那是自然。宫宴也快开始了,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前去入席吧。”
说罢,他转而看向孟德豫,“派人领太子殿下过去。”
“是。”孟德豫应声对身后的李禄嘱咐了两句。
云漠骞冲季渊微微颔首,由李禄领着, 提步离开了凉亭。
季渊抱着狸奴,蹙眉望着云漠骞的背影, 眸中闪过一丝狐疑,几日前还信誓旦旦说要将狸奴带走的人,今日却如此爽快地放手。
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孟德豫站在亭下, 见狸奴瘫在季渊怀中悠然地摇着尾巴,迟疑片刻上前道:“陛下,将圆主子交给奴才吧,圆主子这阵子吃得好,可比从前重了不少。”
他倒不是怕季渊抱不动,而是他家陛下身上的这件礼服本就沉,再抱着这狸奴,多少有些累,更何况一届帝王,抱着只狸奴四处走动,让那些参宴的朝臣们瞧见,难免有失威仪。
然孟德豫这话一出,季渊还未反应,倒是怀中那狸奴一下竖起脑袋,冲着他呲牙咧嘴起来。
听到孟德豫委婉说她胖了的话,燕沅顿时不乐意了,她哪里胖了,也就肚子比平时圆润了一点,爬树比以往慢了一点,翻滚比从前动静大了一点而已啊。
一点也不胖!
正当她尽情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时,便听耳畔一声低笑,男人坚定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不必,朕抱得动。”
季渊都不在意,孟德豫也没甚好说的,便随他出了凉亭,缓步往碧水湖的方向而去。
燕沅窝在季渊怀中,舒适地打了个哈欠,季渊这一身用于宫宴的礼服以缂丝织就,纹样精致独特不说,手感尤其顺滑,她时不时用脸在他外袍上蹭啊蹭,心下感慨,若是她也能穿上这样的衣衫就好了。
可还未走一阵,燕沅就听一个熟悉的女声道:“臣妾参见陛下。”
乍一听见这矫揉造作的声儿,燕沅着实愣了一下,转过脑袋一看,果然,那站在眼前衣着光鲜的女子就是讨人厌的淑妃。
她着一身葡紫的绣花暗纹湖绫长衫,钴蓝妆花绮罗百迭裙,看这一身装束和满头朱翠,显然是下了功夫。
在御花园撞见季渊,对淑妃来说,的确是意外之喜。
见眼前的男子面容俊秀,身姿强健,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令人折服的威仪,淑妃一颗心跳得厉害,忍不住偷着抬眸多看了两眼。
虽世人都说陛下是杀人不眨眼的暴君,可能嫁予这样神采英拔,气度高华的男人为妻,淑妃却引以为荣,更何况也只有他能给自己无上的尊贵。
“陛下这是要去参宴?”她掐着嗓子娇滴滴地问,“臣妾可否与陛下同行?”
季渊冷冷扫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她,径直往前走。
淑妃只当他是默认了,欣喜地一笑,低身自顾自谢恩,“多谢陛下。”
孟德豫虽面上不显,可对淑妃这番谄媚造作之态,多少心存鄙夷,这位苏家女大概不懂什么叫自知之明,陛下封她为妃,哪里是对她存着几分喜欢,也就是她苏家及她父亲苏衍之对陛下来说尚有几分可利用的价值罢了。
不在后宫安安分分呆着,一再来陛下面前丢人现眼,大抵是蠢得有些无可救药。
燕沅并不喜淑妃这人,应该说不止是不喜,是厌恶痛恨,毕竟淑妃是真真切切想要了她性命的人。
若不是她幸运跑进竹林中逃过一劫,此时怕已成了那碧水湖中的水鬼。
只可惜她晚间只是个小小的贵人,白日又是只狸奴,寻不到什么机会报仇。
燕沅将脑袋趴在季渊的手臂上,也就只能狠狠地瞪着淑妃以泄心头之恨。
然正当她眼看着自己与淑妃擦身而过之际,就听一声娇娇柔柔的“哎呦”,淑妃整个人身子一歪,像是没了骨头一般直直往这厢倒来。
季渊嫌恶地蹙了蹙眉,躲避的动作极快,可他没想到,怀中的小家伙比他的速度更快。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淑妃半边发髻被锋利的猫爪扯乱,“噼里啪啦”一阵响后,那些价值连城的金钏玉簪掉落一地。
看着自己晨起辛苦梳就的发髻此时乱成一团糟,淑妃几欲抓狂,抬眸看向燕沅的眼神凶狠,似有要杀了她的冲动。
作为罪魁祸首的燕沅此时却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看着淑妃恶狠狠的眼神,害怕地往季渊怀中缩了缩,连呜呜的叫声中都带着几分颤意。
孟德豫将事情经过的都看在了眼里,只觉这狸奴是成了精,分明是它干的好事,居然还在这里装无辜。”陛下。”淑妃见狸奴这模样,不免气急,以帕掩唇抽抽噎噎道,“臣妾,臣妾做错了什么,为何它要如此对臣妾。”
她本欲博得季渊的同情,却听耳畔异常冰冷的声音响起。
“在御花园中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淑妃一抬眉便见季渊冷眼睨着她,眸中似嵌了冰霜般寒凉,她心下猛然一颤,顿时止了哭声。
“你吓着朕的圆圆了。”季渊伸手在瑟瑟发抖的狸奴身上抚了抚,虽仍是语气平淡,笑意不显,可温柔的举止,却与方才对待淑妃的态度截然不同。
“还不快回宫梳妆!”
淑妃的面色倏然变得极其难看,她不敢多说什么,只得强咽下这口气,低身施礼道了声“是”。
燕沅心下大快,她本没打算报复淑妃,可谁教她自己送上来,她这般主动,她又怎能不抓住难得的机会呢。
看着淑妃咬牙切齿却奈何她不得的模样,她眼神得意,似是炫耀般将两只前爪搭在季渊胸口,还不忘亲昵地蹭了蹭。
直到淑妃离远了,她才将欣悦地视线收了回来,乍一抬眸,便见暴君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眨了眨眼,霎时又变回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季渊静静凝视着它,少顷,面无表情道:“人都走了,别装了。”
怀中的狸奴愣了一下,旋即歪了歪头,表现出一脸茫然无辜的模样。
“喵?”
此时的碧水湖畔,甚是热闹,群臣三两成群,围站在一块儿,表面虽是一派和气之象,暗地里却是个个心怀鬼胎。
前几日燕家女被召寝的消息已然传遍了京城,作为头一个侍寝不死还被陛下派人送回去的嫔妃,众人对此是议论纷纷。
虽不知那晚,那位燕贵人是否真的受了宠幸,可有了前车之鉴,众人都知道被召寝的定都是家族有谋反之心的妃嫔。
就是为此,他们也不敢轻易靠近燕辙远,万一被视作同党受了牵连,那可是要命的事儿。
燕辙远独自一人站在角落里,只觉四面八方的视线时不时投来,直要将他扎成筛子。
乍一听到燕沅侍寝的消息,他惊恐万状,险些晕厥过去,也不知是不是沈氏桃僵李代的事儿暴露了,虽说燕沅活着出了司辰殿,但燕辙远心下仍是惴惴不安,毕竟当今陛下阴晴不定,现下放过了你,谁知往后还会不会改变主意。
他本就提着的一颗心,在众人的目光打探中不免愈发紧张起来,正当他偷偷擦着手心的汗时,就听一尖细的声儿道:“陛下驾到。”
众人忙退到两侧,恭敬地低身行礼。
燕沅窝在季渊怀中,好奇地伸着脖子往两侧望,就只能看见那些平素眼高于底,目中无人的大臣们的脑袋,他们的头一个比一个低,就好像生怕与暴君的视线撞上,引起他的注意。
虽知他们跪拜的是抱着她的季渊,可头一回见到这副场景的燕沅也忍不住昂了昂头,作出一派神气的模样。
季渊在上首落座,淡淡道:“平身。”
众大臣闻言缓缓起身,可倏一抬眼,却是一个个怔忪在那里,不少人眨了眨眼,反复确认自己并未看错。
他们平日冷肃沉稳的陛下此时正将一只通身雪白,蓝黄异瞳的狸奴抱在怀中,那狸奴舒坦地用脑袋在那金贵的礼服上蹭来蹭去,离得近的大臣甚至还能在季渊的玄青外袍上清晰地看见几根雪白的猫毛。
底下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面露震惊,谁也不敢说话。
季渊恍若无事般将狸奴放在膝上,举起杯盏,面向坐在下首的云漠骞道:“北域太子远道而来,实乃我南境之幸,今日朕在此宴请太子,自也是希望北域与南境能和平共处,天下河清海晏……”
这一番冠冕堂皇之词,听得燕沅是瞌睡连连,看着暴君与那北域太子含笑一来一往好一会儿,她忽觉无趣地紧,趁着暴君饮酒的间隙,跳下了他的膝盖,转而跑到了李福脚下,“喵喵”地叫着,缠着他不放。
李福察觉出她的意思,为难地看了眼孟德豫,孟德豫又看向季渊。季渊默了片刻,微微颔首,便算是允了。
燕沅这才兴高采烈地往外跑,李福跟在后头,压着声儿连连唤道:“圆主子您慢些!您慢些,奴才跟不上了。”
离开了碧水湖,耳根也清净了,燕沅将李福远远甩在了后头,本欲寻一平坦之处晒着日头打打滚,却忽而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香气。
双脚像是不受控一般,她忍不住被引诱着往香气的源头而去,方才钻进一花丛中,便有一布袋迎面罩了下来,视野瞬间变得暗黑一片。
她的挣扎尖叫声被全数蒙在了袋子里头,耳畔有两人得意地在交流,听声儿似乎是两个小黄门。
“我就说这东西有用,凡是狸奴都会被这东西的香气吸引过来。”
“好了好了,知道你厉害了,还不快动手,一会儿被人发现可就惨了。”
动手!
燕沅心猛然一颤,当人时就处处被人针对,怎变成了猫还会有性命安危呢。
她的头被套得牢牢的,丝毫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它想挣扎但却被其中一人死死按住,另一人缓缓将手落在她身上时,燕沅一个激灵,害怕地颤抖起来,却没有迎来疼痛感,那人似乎只是在她背上和肚子上摸了两下,就放了手,将她重新放回了平地上。
“快走,快走!”
两个小黄门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乃至于消失不见后,燕沅才逐渐反应过来。
这便完了?
他们不是来杀她的吗?
竖起耳朵打探了下周围的动静,确认自己安全后,燕沅用两只前爪扒拉着脑袋上的布袋,却如何也取不下来,正当她不知所措之际,只听一声熟悉的“圆主子”,眼前恢复了明亮。
“您这是怎么了?”
见到李福的一刻,燕沅忽然有种死里逃生的感受,她“呜呜”地叫着,飞快地跑到李福脚边,粘着他不放,心下直叹,外头实在是太可怕了,怎人人都想害她。
李福将脚边的狸奴抱了起来,疑惑地看了眼那布袋,见狸奴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问:“圆主子想回去了吗?”
燕沅似是听懂了他的话般,飞快地眨了眨眼。
回到碧水湖畔时,宴席已进行到一半,席中不少人酒意正酣,鼓乐奏响,丝竹声缭绕,临湖的一个木台上婀娜妖冶的舞姬正翩翩而舞。
不少人的目光都被曼妙的舞姿和艳丽美人所吸引,唯独季渊的视线却落在了被李福抱回来的狸奴身上。
与出去时的活蹦乱跳不同,此时的狸奴靠在李福怀中,耷拉着脑袋,显得有些萎靡。
他微微蹙眉,“将它抱过来。”
李福将狸奴递给季渊,便听他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方才在御花园发生的事儿,李福其实也不清楚,只恍惚听见狸奴的叫声,跑去看时,就见它被布袋牢牢套住了脑袋。
他不敢随口胡说,思忖片刻,只禀道:“没什么事儿,圆主子许是跑得有些累了。”
季渊垂眸,见那狸奴在他膝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上头,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抿唇没再多问。
被暴君身上熟悉的气息环绕,燕沅头一回觉得心下如此踏实,连带着方才的慌乱都烟消云散。缓过神后,嗅见桌上的菜肴香,狸奴的本性再一次冒上了头,她忍不住坐起来,将两只前爪搭在桌面上,看着那碗色泽鲜艳,香气扑鼻的红烧肉垂涎欲滴。
趁着暴君不注意,她伸出毛茸茸的爪子试图尝上一块时,爪子被一只大掌无情地拍开了,燕沅不悦地“喵”了一声,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再次将爪子伸了出去。
这一回,眼看着肉就在爪边了,盘子却倏然被移到了桌角上,被孟德豫顺势端走了。
本该到嘴的肉就这么飞了,燕沅的小脾气登时就窜了上来,她四脚朝天,在季渊怀中撒泼打滚以表达自己的不满,似乎全然忘了不久前她有多害怕眼前的暴君。
看着怀中的小家伙,季渊唇角轻抿,露出极浅的笑。
孟德豫很快返回,手上多了一盘水煮的鸡肉,呈给了季渊。
虽他家陛下只是随口一吩咐,可他却看出来了,他分明是怕这红烧肉又咸又油腻,对狸奴有害。
季渊伸手从碗中捞了一块鸡肉,在狸奴嘴边蹭了蹭,“吃吗?”
肉香味勾得燕沅吞了吞口水,但她也是有志气的,刚被人耍弄,哪儿那么容易就妥协。她傲娇地撇过头,理也不理。
“既是不吃,便撤下去吧。”
听到这话,燕沅怔了一下,本以为季渊还会多哄它一会儿,没想到这么轻易就不管她了。
好猫不吃眼前亏,她立马转头咬住了季渊手上的那块肉,大快朵颐起来。
吃完了,她又跳到桌案上,埋首在瓷碗中好好地饱餐了一顿。
季渊抿了一口酒,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吃饱后,燕沅蹲坐着,舔着前爪细致地擦了擦脸,旋即趴下身子,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一抬眸,就看见在席间坐着的淑妃。
此时的淑妃已是妆发齐整,妆容甚至比方才更加明艳,可明艳归明艳,就她这么恶狠狠地瞪着她看,燕沅也实在欣赏不了她姣好的容貌。
她索性无视淑妃灼热的目光,一转头,就对上了席下的另一道视线。
与淑妃看她的眼神截然不同,云漠骞眸光温柔似水,静静凝视着她,其中蕴着几分燕沅看不懂的东西。
“圆圆!”季渊微沉的声音响起。
燕沅听话地转过头,走到季渊的手边,甫一坐下,便嗅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正是来自季渊搁在她面前的杯盏。燕沅好奇地凑到杯前嗅了嗅,发现杯中的酒味并不冲人,甚至泛着淡淡的桂花香,沁人心脾,很是好闻。
见她似对这酒感兴趣,季渊将杯盏往前推了推,眸中带着几分戏谑,“这是桂花酒,可要尝尝?”
燕沅先前是喝过酒的,就是那晚在司辰殿侧殿,那酒的滋味,她还记得,又辣又冲。可眼前的酒似乎有些不一样,好奇心催使下,她伸出舌头在杯中轻轻舔了一下。
并不太辣,甚至有些好喝,燕沅止不住又飞快地舔了一口。
季渊面色微变,他本是玩笑,却没想到这狸奴真的会去喝,他忙推开杯盏将狸奴重新抱起放在膝上,对孟德豫吩咐道:“拿些水来。”
孟德豫领命取来水,季渊将水杯凑到狸奴嘴边,不容置疑道:“喝!”
燕沅扭过头,她才吃饱呢,腹中满满当当可装不下这水。
可她躲到哪儿,那杯盏就跟到哪儿,燕沅无可奈何,只得伸出舌头被迫舔了小半杯。
见狸奴喝了水,季渊才放下了水杯,在边塞时,他曾亲眼见过被士卒恶意灌酒至死的狸奴,知晓狸奴是不可饮酒的。
他虽面上平静,可眸光却时不时落在狸奴身上,观察它是否有所不适。
然未见狸奴有所变化,却是他自己的身子忽而出现了异样。
一股燥热自下腹升起,流窜到四肢百骸,季渊稳了稳凌乱粗重的呼吸,只觉喉中干渴难言,饮下三杯凉酒都压制不住,反愈发变本加厉。
纵燥意翻腾,季渊仍是面色平静如常,毫无波澜,少顷,他只扶额懒懒道:“今日的酒宴便到这儿吧,朕有些醉了。”
说罢,他转头吩咐了孟德豫几句,抱起狸奴,起身离开。
席下,望着季渊离开的背影,云漠骞微微蹙眉,季渊的脚步虽看起来稳健,可在常年习武的云漠骞眼中却分明透出几分急切慌乱。
众人躬身目送季渊远去之时,谁也没发现,有一人已悄然离开。
远离碧水湖后,季渊的步子越来越快,趴在他怀中,听得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燕沅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异常。
季渊径直往竹林的方向而去,临近露华宫,他倏然停下步子,沉声道:“都退下,谁也不许跟着!”
身后跟着的几个宫人对视了一眼,不敢不从,忙应声退下。
白日的竹林景致与夜间全然不同,风吹竹叶发出沙沙声,显得格外寂寥凄清。
听着暴君越发粗重凌乱的呼吸,燕沅看着他,不免心生担忧。
他这是病了吗?
她伸出前爪,本想摸摸他的脸,却是耳尖一动,敏锐地觉察出身后跟着个人。
季渊也察觉到了,“谁?”
明亮宽阔的竹林间藏不住人,只一转头,不远处,淑妃的身影便暴露无遗。
“陛下……”
看着季渊面沉如水,她似乎有些害怕,可还是努力定了定神,大着胆子上前。
“为何在这儿?”季渊的声音沉冷如冰,让淑妃愈发慌乱。
她咬了咬唇,少顷,答道:“臣妾见陛下似有不适,心下担忧,才忍不住跟了过来。”
季渊眸色愈深,倏然闪过一丝杀意,“你给朕下了什么?”
淑妃闻言吓得一个寒颤,可还是嘴硬道:“臣妾不知陛下在说什……”
她话音未落,一枚暗箭刷地自她耳畔擦过,划破她的侧脸,深深插入竹竿之中。
淑妃双腿一软,瞬间瘫倒在地,“是……是两相欢。”
“如何给朕下得毒?”
季渊自认谨慎,用的食水都再三验过,绝不会给人机会从中动手脚,能在不知不觉中让他中毒,多少有些蹊跷。
淑妃瞥了季渊怀中的狸奴一眼,颤颤巍巍地如实交代道,“臣妾命人在狸奴身上抹了露凝香……露凝香虽名为香,却无色无味,接触露凝香后,若再饮酒,少则一刻钟,多则半个时辰,便会渐渐毒发……”
听得这话,燕沅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两个小黄门抓她,是为了利用她与暴君亲密接触的机会给他下毒。
“解药呢?”季渊质问道。
“没,没有解药……”淑妃双唇发颤,话都不清了,“想解毒,只有一个法子……”
打决心用此药,她就没想过退路。她已入宫三年,或许失去这个机会就再没有机会了。
见季渊毒发,身子无力,几欲站不稳,淑妃抬眸看着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伸手褪去了外衫,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来。
燕沅虽也是女子,但仍是被眼前香艳的场景所震慑,她不得不承认,淑妃讨厌归讨厌,但即便右脸破了相,也仍是个身材婀娜,姿容秀丽的美人。
淑妃步步靠近,语气中带着几分恳求。
“陛下,您便要了臣妾吧。三个时辰内若无法解毒,您会……”
随着一声惨叫,季渊袖中最后一枚暗箭瞬间穿透了淑妃的左肩,鲜血飞溅而起,落在翠绿的竹竿上。
淑妃捂住肩膀,痛得蜷缩在地。
季渊本欲取淑妃性命,可毒发燥热难耐令他一时失手,才使暗箭偏了方向。
他冷冷瞥了淑妃一眼,强忍着周身无力走进竹林深处,低唤了一声,“仲七。”
下一瞬,燕沅只觉眼前一道黑影划过,一眨眼的工夫,跟前已站了一个男人,他躬身施礼道:“陛下。”
“去寻解药。”
男人利落地应了声“是”,转眼又消失不见。
竹林尽头便是露华宫,还未走到殿门口,燕沅只觉季渊步子一踉跄,骤然倒在了竹林中。
燕沅反应飞快,瞬间从他怀中跳了出来,才不至于被他压在身下。
她伸出爪子推了推季渊,却见他面色酡红,呼吸急促,躺在落叶间一动不动,她“喵呜”地唤了几声,却始终不见季渊有何反应。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燕沅倏然有些慌了,她在原地无措地转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了半天,才想到出去找人求救。她本欲往竹林外跑,但担心那个对她恨之入骨的淑妃还在,她迟疑了片刻,转而跑进了露华宫内。
高祖与太后忌日时,与季渊呆在露华宫的那两日,燕沅已然摸清了密道的机关。
她进了正殿,按下了小几底下的一处机关。
听到密道门打开的声响,她绕到屏风后,正欲进入密道,却觉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她酒醉般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不受控地倒在了密道口。
而另一头,凝玉阁正屋,内间床榻上躺着的女子猛然睁开了眼。
门“吱呀”一声开了。
夏儿端着饭食进来,便见燕沅躺在榻上,傻愣愣地盯着帐顶一动不动。
她撩开一侧床帘,挂在铜钩上,问:“姑娘,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适?”
燕沅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起身穿衣。
夏儿从御书房端来的都是些清淡的饭食,她坐在圆桌前,心不在焉地提起筷子吃了两口,忽而抬眸问道:“夏儿,御花园的宴席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夏儿没想到燕沅会问这个,她摇摇头,“奴婢一直呆在凝玉阁这儿,不晓得御花园那儿的情况。”
见燕沅咬着唇,秀眉紧蹙,似有些心事重重,夏儿忍不住问:“姑娘,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燕沅没说话,在夏儿面前,她多少有些撒不了谎,她往窗外望了望,此时夕阳西落,暮色四合,天儿很快便要黑了。
自她醒来也过了快小半个时辰,不知道暴君是不是还在那竹林中躺着。
她稍稍有些担忧,可想了想,又将这份忧虑给压了下去。暴君先前唤出的那个人,应当是他身边的暗卫。
既有暗卫在,她又有何好担心的,他们定不会不管他。
燕沅这般想着,提起筷箸,正欲去夹盘子里的鸡肉,手却忽而凝滞在那儿。
应当不会死吧……
她心下不由得挣扎起来。
少顷,见燕沅刷地站起了身,夏儿疑惑不已,“姑娘怎么了?是饭菜不合胃口?”
“夏儿,你可有多的宫婢衣裳?”燕沅转头看向夏儿,神色认真。
“倒是还有一套……”夏儿不解道,“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快些拿来!”
见燕沅面色焦急,夏儿并没有多问,只“诶”了一声,麻利地去了耳房取来衣裳。
拿到衣裳的一刻,燕沅心下尚有些动摇,然思忖片刻,她咬咬牙,还是进了内间迅速将衣裳换上。
都亲眼见到暴君晕倒在竹林中了,燕沅到底无法心肠硬到坐视不理,踏踏实实倒头睡觉去,且听那淑妃的话,这毒的毒性不小。
无论如何,她偷偷去看看,若无事她便回来。
就当是……还了侍寝那夜他从王嬷嬷手上两次救了她的恩。
她对着铜镜,将两侧发髻放下了些,遮了遮面容,转而对夏儿嘱咐道:“我要出去一趟,应当很快便会回来,你在凝玉阁呆着,莫要乱跑,知道了吗?”
夏儿虽满腹疑团,但并未多问,只郑重地点了点头,她家姑娘平素虽喜撒娇,看着胆小,可真遇着一些事儿却很能拿主意。
她换了这身衣裳说要出去,定是有什么要事要办,虽没对燕沅加以阻止,但夏儿还是不放心道:“姑娘小心些,早点回来!”
燕沅重重点了点头,问夏儿要了个灯笼,在确定四下无人后,偷偷跑出了凝玉阁。
夜色愈发深了,今夜乌云掩月,再加上凝玉阁荒僻,无人点宫灯,几乎看不到什么光亮,燕沅凭着记忆,一路往东侧走,大抵一炷香后,停在了一个荒废的宫殿前。
在露华宫闲来无事的两天里,燕沅将那密道摸了个遍,发现密道除了通向御书房外,还通向离凝玉阁不远的一个宫殿。
她推开摇摇欲坠的殿门,跨过杂草丛生的院子,进了角落的库房,库房里堆满了杂物,且灰尘漫布,呛得燕沅掩唇连连咳嗽。
她艰难地从杂物中跨过去,贴着墙壁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到一处凸起,她用劲往下一按,只听一阵石板摩擦的响动后,燕沅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通道。
先前以狸奴的模样钻出这个洞口时,她还不觉得洞口小,然现下再看,这个动仅半人高,进入这个洞口需将腰压得极低,着实有些艰难。
燕沅提着灯笼,强忍着恐怕,在漆黑的密道里走。
密道中阴暗潮湿,燕沅衣着单薄,本该觉得冷,然走了一阵,她却感觉一股奇怪燥热感自难言之处升了上来,连带着一股陌生的感受,令她呼吸急促,身子忽而使不上劲儿了。
燕沅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她放下灯笼,扶着墙壁缓了缓,寂静的密道中久久回旋着她略显粗重的喘息。
她回首望了望来的方向,心下冒起一瞬回去的想法,但抿了抿唇,燕沅还是选择继续向前。
撑着略显无力的身子继续走了大抵一炷香后,她才自另一个出口钻了出来。
暗门徐徐打开的一瞬,燕沅一眼便瞧见了昏睡在地的狸奴。
这还是她除进宫的第一日外,头一次以人的模样见到它。
她小心翼翼地将狸奴抱起来,因不知现下露华宫是何情况,燕沅将灯笼留在了密道内。出了密道,她没敢马上出去,而是躲在屏风后听了半晌,直到确认正殿无人后,才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正殿内漆黑一片,燕沅摸黑将狸奴轻轻放在了小榻上,转而快步跑出了殿门,一头钻进了竹林里。
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竹林中,燕沅凭着记忆摸寻,很快在离殿门不远的地方看到躺倒在那里的模糊身影。
季渊似乎向前走了一段距离,可大抵没能抵过药的毒性。
“陛下。”
燕沅缓缓靠近,蹲下身推了推他,却见他无任何的反应。
两相欢……
燕沅回忆方才淑妃说过的话,不明白这到底是何种毒药,竟能让平素身子强健的暴君虚弱至此。
躺在竹林中到底不是个事儿,燕沅思忖了片刻,抬起季渊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试图将他扶起来。
然她还未使劲,反被那健壮有力的手臂骤然缠住了腰肢,天旋地转的一阵后,男人的身子重重压住了她。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间,耳畔低沉声音中带着几分哑意:“好香……”
“陛下……”
燕沅用手抵着他的胸膛,试图用仅存的气力推开他。
然那大掌已然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缓缓抽开了她的衣带,燕沅在心下暗骂“登徒子”,但身子不知为何,丝毫反抗不了,反觉一股奇怪的感觉似潮水般翻涌而上,像是在渴求什么。
这种陌生的感受令她既害怕又不由自主,她朱唇微启,一声羞人的嘤咛在竹林间回响。
燕沅眸中含泪,无力地挣扎了一会儿,本能到底赢过了意识,诱使她伸出藕臂主动攀上了男人宽阔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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