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玉阁门口, 柳拓冲那亲自送他出门的女子道:“臣先行告退,燕贵人快些回去歇息吧。”
午间虽来看过一次,但到了晚上,恰逢值夜, 柳拓思虑再三, 还是来了凝玉阁。
一进来, 便见那平素躺在榻上,只能瞧见睡颜的女子, 盈盈地坐在那儿, 冲他嫣然一笑。
柳拓只觉心倏然停滞了一下, 本想着趁机试探一番,可见这燕贵人有礼地命婢女奉上茶水, 又连连谢他,竟是被惹得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最后只虚虚探了个脉嘱咐了两句便离开。
他也不知自己倒了什么霉, 什么命蛊,什么两相欢都教他给遇上了,还事事与那暴君有关。
出了凝玉阁,柳拓在心里直嘀咕,毕竟这些事儿都与他无关,索性他便装作不知道,日子还能过得舒坦些。
然正思忖着, 还没走几步,偶一抬眸, 柳拓便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站着一人。
那人长身玉立,身姿挺拔,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中, 看不清脸。
柳拓还以为是什么过路的宫人,眯着眼细细辨了一会儿,就听一低沉的声儿带笑,幽幽传来。
“柳太医当真尽职尽责,这个时辰还前来看诊。”
听到这声儿,一股寒意瞬间攀上他的背脊,柳拓眼见那人从树下走出来,露出半张清隽的面容,张了张嘴,连声儿都带着几分颤意。
“陛,陛下……”
他双腿打颤快步上前,躬身施礼道:“臣见过陛下。”
柳拓偷偷抬眸看了两眼,再三确认是季渊没错,他怎也没想到这个时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
难不成是凝玉阁里的那位这么快就暴露了?
季渊瞥了眼不远处破败的宫殿,又转而将视线落在柳拓身上,问道:“燕贵人病了?”
柳拓闻言紧张地抿了抿唇,“燕贵人许是着了风寒,一直高热不退,昏睡在榻上,这会儿才好了些。”
一直……
季渊剑眉微蹙,“何时开始高热的,在榻上躺了多久了?”
面对季渊的逼问,柳拓手心直冒冷汗,旁人不知道缘由,他还能不知嘛,看来这位陛下多半是疑心上凝玉阁里的那位了。
季渊在宫中大肆寻找刺客的事儿柳拓也有所耳闻,可他看那燕贵人的模样,实在不像什么刺客。
且她中了命蛊,白日始终附在狸奴身上,若对这陛下有谋杀之心,早该动手了,也不会在陛下身中媚毒时相助。
柳拓不知季渊找到昨晚解毒之人后,会怎么做,但一想到这位陛下平素的残暴行径,他思虑片刻,模棱两可地回答。
“臣今日一早来时,燕贵人便已烧得不轻,甚至在胡话,听燕贵人的贴身婢女说,她家主子昨日用过晚膳后去院子里小坐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难受,臣估摸着当是昨夜就开始发的病。”
季渊眸色深沉,静静看了柳拓一会儿,淡声道:“退下吧。”
听到这话,柳拓还有些诧异,没想到季渊没再继续逼问他,他拱手道了声“是”,在缓缓退出季渊视线后,疾步往太医署的方向而去。
走到宫道尽头,他转头回望,便见柳树下,那颀长的身影依旧站立在原地。
柳拓止不住吞了吞唾沫,替凝玉阁里那位捏把汗,这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甚至不惜冒着欺君之罪撒了那样一个谎,剩下的,就只望那燕贵人自求多福了。
凝玉阁的殿门本就破旧,外加上遭了几回难,如今即便合上中间也有一条明显的大缝。
季渊站在柳树下,透过这条缝隙往里望,便见那身姿婀娜窈窕的女子正站在庭院中,纤长的脖颈扬起,抬眸眺望天上的圆月。
她一身霜白的衣衫素雅,没有血色的面庞越发衬出她的病弱,就如湖中圆月般,虽清冷唯美,却仿佛一碰就会碎。
“姑娘,夜里天儿凉,快些进屋吧,不然这病怕是又要重了。”殿内传来婢女担忧的声儿。
燕沅抿唇浅笑着,“就再站一会儿,这躺久了着实是累得慌,若再不让你家姑娘我活动活动,怕是浑身都要僵了。”
夏儿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奴婢再给姑娘拿件衣裳来。不过,就只许站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
“好,定不食言……”燕沅颇有些哭笑不得,往里推了推夏儿,“你快些去拿衣裳吧。”
夏儿疾步进了屋,燕沅勾唇笑了笑,却倏然觉得后背一凛,似有一道格外灼热的目光定在她身上。
燕沅疑惑地转身望向殿外,可透过殿门的那条缝隙,只能瞧见正对着的那棵柳树上,光秃秃的柳条在晚风中摇曳。
她缓缓收回视线,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
许是错觉吧。
燕沅这晚睡得还算不错,退了烧身子舒坦了,再加上昨夜被折腾的疲累,沾了枕头便沉沉睡去,梦里还出现了甜甜的桂花糕。
正当她砸吧着嘴,享受那香甜的滋味时,桂花糕消失了,她缓缓睁开眸子,取而代之的是那张清隽冰冷的脸。
只一瞬,燕沅便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吓得“喵”了一声,声音尖锐而惨烈。
叫完了,她忽然觉出些不对劲。
那喵叫声竟还有回音,盘旋在殿中久久不散。
燕沅一抬眸便看见殿顶陌生的藻井,她缓缓将头转了过去,便见偌大的殿内,整整齐齐站了两排身穿朝服,手拿笏板的大臣。
看这模样,显然是在上朝。
燕沅一时反应不过来,就听耳畔响起暴君的低笑。
“朕的圆圆终于睡醒了。”他说这话时,并未看向她,而是将视线落在底下的群臣身上,“众位爱卿觉得,朕的圆圆生得可爱吗?”
底下的大臣头一个埋得比一个低,俱是战战兢兢不敢吭声。
他们不知这位陛下发的什么疯,上回在宴席上也就罢了,今日竟公然将狸奴带到了朝明殿这等庄严之地。
且听这问话不知又埋着什么陷阱等着他们往下跳。
朝阳殿中顿时一片死寂,人人自危,少顷,便听那坐于上首的男人懒懒道:“孙大人,你说呢?”
被突然指名的大理寺卿孙诚吓得一抖,只能硬着头皮走出来,恭敬道:“陛下这爱宠生得通身雪白,举止可爱,且极具灵气,世所罕见呢,陛下这爱宠,着实让微臣饱了眼福,是臣的大幸……”
季渊怀抱着狸奴,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一味阿谀奉承的孙诚,唇间微勾,面露嘲讽。
“孙大人说得很好,朕也是这么觉得的。”
底下的孙诚方才舒了一口气,就听季渊紧接着道,“听闻孙大人家中有一棵出自东海的夜明珠,大如拳,朕的圆圆最喜这些玩意儿,孙大人既和朕一样,如此欣赏圆圆,不如便将此物献上,如何?”
“这,这……”孙诚大惊,这哪是是让他献,分明是明抢。
“怎的,孙大人不愿意?”
见孙诚有所犹豫,季渊微微挑眉,面上却未显不豫,只用大掌轻柔地抚了抚狸奴的脑袋。
“不愿意也无妨,大可用旁的来代替……”他唇间含笑,抬眸风清云淡道,“反正只要是圆的,朕的圆圆都喜欢,比如说……脑袋。”
他话音刚落,殿中响起一阵暗暗的抽气声,被压在掌下的燕沅也忍不住身子一抖,只差对着季渊疯狂摇头。
不,这东西,她一点也不喜欢,一点也不想要。
千万别送她!
孙诚吓得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微臣愿意,微臣自然愿意献,微臣是南域的人,整个南域都是陛下的,微臣的东西便是陛下的东西,陛下想要什么尽管拿去便去。”
季渊闻言,一双狭长的眼眸里笑意渐深,却愈发让底下人不寒而栗,“孙大人果然忠心,众卿,可还有愿为朕的爱宠献礼的?”
为了自己圆滚滚的脑袋不沦为狸奴的玩物,底下的大臣顿时一个比一个殷勤,季渊话音刚落,便争先恐后上前献礼,且献上的礼物件件都价值连城。
季渊抬手示意孟德豫取来笔墨,将东西一一记录下来,名单整整写了七页纸才写完,着实让孟德豫咋舌。
还记得他家陛下刚登基那年,让群臣拿出银两为南方赈灾,彼时殿上的大臣是个个哭穷,威胁之下,也只勉强拿出了几百两纹银。
这才过了八年,当年哭穷的这些大臣,暗地里不知中饱私囊了多少钱财,迫害了多少百姓。
确实是时候治治他们了!
季渊坐在上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待最后一人上前禀报完,才俯下身去,柔声对怀中的狸奴道:“圆圆可喜欢这些礼物?”
看着季渊像昨日在御书房时一样凑近她,燕沅满脸不情愿,正欲逃开,就被一只大掌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眼见男人的脸离她越来越近,燕沅索性先发制人,埋下脑袋,伸出舌头在暴君的喉结上轻轻舔了一下。
燕沅明显感到暴君的身子僵了一瞬,但很快,他恢复笑意,看向群臣道:“众爱卿有心了,看来朕的圆圆很喜欢这些礼物,以后众爱卿也要多多为朕的圆圆献礼,帮朕讨圆圆欢心。”
殿内不少人闻言面露绝望,见季渊垂眸抚摸着狸奴,一脸痴迷的模样,仿佛能听见心在滴血。
燕沅暗暗腹诽,这喜不喜欢的,全让他一人决定了。
她偷着背过身,嫌弃地用爪子抹了抹嘴。
那些所谓群臣献给她的礼物,不到午时便通通送进了宫,当然,没能到燕沅手上,一概入了国库。
不过,季渊还是让孟德豫留下了那颗从孙诚手中得到的,拳头大的夜明珠。
这夜明珠虽是珍贵,可燕沅每到晚上便会昏睡过去,根本看不到这夜明珠的璀璨。
且这夜明珠摸上去冷冰冰的,沉甸甸的滚起来也笨重,在燕沅心里,还没她那放了铃铛的藤球好玩。
是夜,亥时过后,孟德豫跟随处理完政事的季渊回了司辰殿,伺候他就寝。
方才替季渊褪去外衫,便听他问道:“可在宫中查到那刺客的下落?”
尚且一无所获的孟德豫倏然紧张起来,“回陛下,许是那刺客狡猾,将自己藏得极好,奴才还未查到那刺客的踪迹。”
他本以为季渊会就此大发雷霆,却见他神色平淡,似乎对此事并不上心,只道:“多派些人,将宫中彻查一遍!下去吧。”
“是。”孟德豫应声退出殿外。
季渊躺在榻上,阖上眼不久,耳边似又响起风吹竹林的沙沙声。
一双纤细柔软的手缠上了他的脖颈,低吟娇喘声在耳畔回荡,令鼻尖萦绕的淡雅幽香都添了几分令人欲罢不能的妩媚。
那被手臂托起的娇软身子愈发无力,却被他一次次强行托起,女子将头埋在他的颈间,低泣化为求饶,很快又只剩下低泣。
季渊不知自己尝了多少次的滋味,只觉怎样都无法餍足。
没有月光的竹林一片幽暗,根本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季渊困住她的腰肢,将大掌落在她的脸上,一寸寸抚摸着,努力想去看清。
许是风吹散了阴云,月光倾泻而下,女子的模样逐渐清晰起来,她双颊绯红若染了胭脂,一双潋滟的瞳眸含泪,如雨后的海棠般水淋淋的,媚态尽现。
他看见她泛着水光的朱唇微启,轻轻软软地唤了声。
“陛下。”
季渊只觉一阵灭顶的快意涌上,他猛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狼狈。
他将手臂枕在额上,可一闭眼睛,脑中反复的仍是梦中旖旎的场景。
季渊剑眉微蹙,倏然坐起身,一开口,声音低哑。
“仲七。”
榻边的烛火闪烁了一下,一眨眼的工夫,殿中赫然多出一人。
“陛下。”来人跪地施礼。
隔着床幔,季渊的眸光比夜色更加沉冷。
“替朕去盯几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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