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华, 白练般倾泻而下,却照不清氤氲水雾中的旖旎,唯有令人耳热的声儿久久回旋在山林之间。
燕沅趴在池沿,面色绯红如霞, 浑身疲惫又无力, 她已然不知过去了多久, 只觉仿佛在云端起落,飘忽不定, 无休无止。
男人粗粝的手再次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时, 她忍不住一个哆嗦, 叫了声“别”,嘶哑无力的声儿里带着几分泪意, 或许是声音太轻,那人仿佛没有听见。
宽大的衣衫旋即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只觉身子一轻, 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长长的水渍蔓延至殿内,一路延伸到屏风之后,季渊自架上扯下干净的巾帕,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寝衣,便依稀听见那嫣红床幔后发出的嘤咛低语声。
“水……夏儿……我想喝水……”
季渊默了默,少顷, 阔步行至圆桌前,倒了一杯水, 旋即折身撩开床幔,将榻上人柔软的身子半抱起来。
唇间一触到温热的水,燕沅便迫不及待地吞咽着, 她的嗓子又干又疼,都是方才使用过度的结果。
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只觉浑身酸疼不已,忍不住挪了挪身子,便见昏黄的灯光下那人眸色暗沉,如狼般愈发漆黑幽深,紧紧锁在她的身上。
燕沅并不知,挪动间盖在她身上的衾被缓缓滑落,大片红痕暴露无遗,若点点梅花绽放,格外刺眼。
季渊凝眸看着她,头一回知晓女子的肌肤原来如此娇弱,只消他手指稍稍用力便会掐出痕迹。
看着这些漫布的红痕,方才缱绻的场景似乎又闪现在眼前,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将杯盏搁在了床榻边的桌案上。
季渊向来理智,两相欢毒性已然压制住了,没必要再继续纵情,毕竟眼前这人至多不过就是供他解毒的玩意儿罢了。
绝不可沉沦!
他正欲离开,一只纤细的柔荑却倏然拽住了他的衣角。
回首,便见榻上人看着他,媚眼如丝,声若蚊呐道:“我还想要……”
话音未落,燕沅只觉唇上一热,那大掌猛然按住她的脖颈,将她上半身都托了起来。
所有的空气似乎都被他攫取了去,她将柔弱无力的右手抵在他的胸口,却是怎也推不动,她根本抵不过男人的气力,很快就深深陷在绵软的被褥中,丝毫动弹不得。
眼泪在燕沅眼眶中不停地打转。
他这又是发什么疯!
她只是……只是还想要再喝杯水而已啊……
是何时睡过去的,燕沅已然不记得了,或许应该说,是何时晕过去的。
再醒来时,她头晕脑胀,混沌得厉害,微微一动,浑身便似散了架般痛得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殿内烛火燃尽,此时昏暗无光,燕沅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靠在什么温暖的东西上,她总觉得自己还在凝玉阁,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
一只大掌忽而抓住了她的手腕,疼痛感令燕沅倏然清醒过来,缓缓抬眸,便望进一双似嵌着寒冰的眼眸里,低哑沉冷的声儿旋即在她耳畔响起。
“怎的,昨夜还嫌不够吗?”
昨夜零星的画面在脑中闪过,一股滚烫的热意窜上脸颊,燕沅羞得咬了咬唇,倏然掀起衾被将自己埋在了里头。
衾被外,传来衣衫摩挲的声响,须臾,她忍不住将衾被掀开一角,便见季渊正站在榻前穿衣。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那人倏然转头看来,神色冰冷,不可向迩。
与昨夜对她的态度全然不同。
若不是她清清楚地记得,燕沅都快怀疑眼前这个根本不是昨夜死死抓着她不放的男人。
然季渊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整理好衣着,走出了屏风。
眼见他消失在视野里,燕沅掀开衾被往里一望,这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
到底不能一直这么光溜溜的,可昨晚她穿在身上的那件衣衫已然被彻底撕坏了,燕沅有些犯难,坐起身子在床榻上看了一圈,旋即抬眸看向榻外。
透过床幔,她依稀看见床榻边的木架子上挂着一套白色的寝衣,看尺寸,应当是季渊的。
燕沅思忖半晌,用衾被裹住身子,小心翼翼地挪到床榻边,伸出大半个身子去够那挂在木架上的寝衣。
然方才碰到一角,燕沅只觉头晕目眩,旋即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床榻下栽。
她在心下暗叫不好,这样掉下去额头怕不是要磕个大包了。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燕沅似乎感觉到一双大掌稳稳托住了她,整个人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季渊垂眸看着在他怀中昏迷过去的人儿,剑眉微蹙。
殿门外,倏然传来“咚咚”两下敲门声,孟德豫的声音旋即传来,“陛下可起了?”
季渊将怀中人重新放在了床榻上,盖上衾被,“进来吧。”
守在清凌宫殿外的孟德豫闻声,冲身后几个小黄门一示意,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入内去。
甫一踏进门,旖旎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闻见这味道的孟德豫不由得心下大喜。
昨夜他只守到前半夜便去歇息了,并未听见其内有什么动静,本以为什么都没发生,可此时见通往温泉的西侧门大敞着,池边还丢着凌乱的衣衫,便知事情成了。
他在屏风外止步,没再继续往里走,只试探地唤了一声:“陛下?”
少顷,便见季渊衣着齐整从屏风内走了出来。
孟德豫迟疑地往里望了一眼,一时没敢问,招了招手,让几个小黄门上前伺候季渊洗漱。
待洗漱完了,只听季渊淡淡道:“命人准备准备,朕一会儿便启程回宫。”
这么快!
孟德豫稍稍有些惊诧,却听季渊又道:“一会儿寻个老实的宫婢进去伺候。朕离开后,待人醒了,置一顶小轿悄悄送回宫,切勿被人发现。”
“是,陛下。”
孟德豫嘴上应着,心下却疑惑不已,直接带人回宫就是,为何还要在之后偷偷送回去,而且听他家陛下这意思,似乎笃定屏风内的人在他走后才会苏醒。
他望了望屏风的方向,双眉蹙起,旋即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看来应当是这燕贵人昨晚被折腾得不轻,暂时起不了身,这才需要再休息几个时辰好好缓缓。
他命人呈上早膳,趁着季渊心情还算好的时候,问道:“陛下,这按从前的规矩,嫔妃初承恩宠后,应当是要酌情提一提位份的,不知这燕贵人……”
坐在圆桌前慢条斯理用膳的季渊筷箸不停,风轻云淡道:“燕贵人昨夜入了山林,不是被野兽拖走了吗?”
孟德豫闻言猛然一惊,这人明明就在里头了,为何还说被野兽拖走了!
想起昨夜搜寻狸奴的小黄门呈上的东西,他很快反应过来,连连应声。
“陛下说的是!那山林中野兽甚多,燕贵人夜间闲逛,和她的贴身婢女不慎被野兽拖了去,待被人发现时,只剩两片沾了血的碎布和一只耳环,应当是进了那野兽的肚子……”
孟德豫提着一颗心,边说,边觑着季渊的脸色,试探他的反应。
“回宫后将沾了血的碎布还给燕辙远。”季渊顿了顿道,“不必告诉他人死了,只说寻不着,生死未卜……”
这是要造成假死之像?金屋藏娇?
虽不知季渊到底是何用意,但孟德豫向来有眼色不多问,他恭敬地道了声“是”,正欲退下去,却听季渊又道:“将圆圆抱来。”
*
在云华宫醒来时,燕沅一眼就看见了眼底青黑,靠在小榻边打盹儿的苏衍之。
燕沅还记得他,知晓他是淑妃的父亲,当朝首辅。
虽与这人接触不多,可燕沅总觉得这人很讨厌,而且昨夜他还在暴君面前说她坏话呢。
她双眼一提溜,忽而计上心头。
她伸出爪子在那人手上拍了拍,待苏衍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龇牙咧嘴,冲他猛然“嗷呜”一声。
方才苏醒的苏衍之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等回过神,狠狠瞪了小榻上的狸奴一眼。
心下暗骂,果然畜生就是畜生,格外惹人厌。
这一幕恰巧被进门的孟德豫瞧见,他唇角微微一勾,忙装模作样地快步上前搀扶狼狈起身的苏衍之,“哎呦,苏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儿,没事儿。”苏衍之尴尬地笑了笑,“陛下这爱宠正与本官玩闹呢。”
“哦……”孟德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苏大人可看清了,我们圆主子是不是会变身的妖精啊?”
“公公说笑了,自然不是!本官可是一直对传闻深恶痛疾,始终相信着陛下。”
看着人苏衍之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孟德豫颔首,亦作出一副欣赏的姿态,“苏大人果然对陛下忠心耿耿,守了一夜,想必苏大人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多谢孟公公。”苏衍之说罢,迫不及待地折身往外走,然还未走几步,便听身后孟德豫又道,“苏大人在朝中威望高,莫要忘了同诸位大人解释清楚,陛下这爱宠真不是什么惑君的妖精!”
苏衍之脚步一滞,少顷,回首强笑道:“自然,自然!”
看着苏衍之离开的背影,孟德豫轻嗤了一声,旋即将小榻上的狸奴抱起来,笑意温柔,“圆主子,奴才带您去见陛下。”
正扭着身子,慢条斯理舔着腿上毛发的燕沅瞬间一愣。
身子被抱起来的一刻,她眼疾手快地用尖锐的爪子勾住小榻边的围栏。
“圆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孟德豫拉了拉,却是拉不动,只能好声好气地哄道,“一会儿啊我们便要回宫了,您现在就随奴才去见陛下,奴才命人给您准备您最喜欢的鸡腿儿,好吗?”
不,她不去,绝对不去!
燕沅执着地勾着床栏不放开,僵持了好一会儿,孟德豫无奈,只能示意身后跟来的小黄门。
两个小黄门上前,一左一右,将燕沅勾在上头的爪子强行拉开。
眼看着离小榻越来越远,她不住地挣扎着,奈何孟德豫不但能忍且力气大,她再怎么胡闹,也始终没让她逃脱成功。
清凌宫就在隔壁,出了云华宫,不用走几步就能到,眼见离殿门的距离越来越近,燕沅索性不再挣扎,团成一团,乖乖窝在孟德豫怀中。
没一会儿,他便听孟德豫唤了一声,“陛下。”
燕沅忙将眼睛死死地闭起来,只要装作睡着了,他便为难不了她。
孟德豫将怀中的狸奴放在了季渊身侧,看着狸奴一动不动地模样,不禁纳罕地嘀咕道:“怎的这么快就睡着了。”
季渊斜躺在小榻上,垂眸淡淡看了狸奴一眼,问道:“回宫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吗?”
“回禀陛下,差不多都安排好了。”孟德豫答,“大抵半个时辰后便可出发。”
季渊微微颔首,“好,下去吧。”
孟德豫应声而退,偌大的清凌宫一时只剩下了一人一猫。
燕沅提着一颗心,听着耳畔沙沙的翻书声,极力稳着呼吸,少顷,便听耳畔响起低沉醇厚的声儿。
“昨夜坐在这儿勾引朕的时候,胆子不还挺大的嘛。”
季渊凝眸,看着那躺在软垫上的狸奴在听到这句话时,身子显而易见地一抖,却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倒是能忍!
他唇边现出不显的笑。
装睡都装不好,还轻易就落了他设下的圈套。
这般蠢,云漠骞绝不会选这么一个人作为埋伏在他身边的奸细。
可若她与北域无关,为何会附在北域送来的狸奴身上?
季渊倏然想到一种可能,笑意渐敛,眸色愈发锐利起来。
*
燕辙远此番并未随御驾一同前往温泉行宫,而是留在京城招待那位北域太子。
这位太子看起来温文儒雅,没想到竟也是个好色之人。
他奉命陪这位北域太子在京城各处游玩,询问他想去何处,谁知那北域太子一开口竟让他带着去青楼楚馆领略一番。
到底圣命难违,燕辙远虽惊诧,但也只得硬着头皮带这位太子将京城所有的风月之地都参观了一遍,且每到一家就得按云漠骞的意思将楼中最美的姑娘叫出来给他瞧瞧。
不止如此,他还以“听闻南境盛产美人儿”这话,同他打听,京城内哪几位大人家里藏着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这话问的燕辙远是冷汗涟涟,生怕得罪朝中哪位同僚。
不过倒不是他自夸,要说他见过的京城最美的女子,还数他那位被桃僵李代送进宫的女儿。
只可惜,她纵然不受恩宠,也已然是皇帝的人,云漠骞无论如何都肖想不得,他自然也不敢跟云漠骞提及,生怕惹祸上身。
陪云漠骞逛了大半日的燕辙远在未时前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燕府,然前脚跨进门,后脚陛下身边的太监总管便来了。
本就因燕沅一事心虚不已的燕辙远,乍一看到来人,双腿一下就软了,但还是得颤颤兢兢地迎上去,恭敬道:“孟总管,您怎么来了?”
他忙命下人奉茶,还客客气气地招呼孟德豫上坐。
孟德豫却是不坐,只低咳一声,肃色道:“燕大人,陛下派咱家来给大人送些东西!”
听闻是季渊派他来的,燕辙远心下一咯噔,强笑道:“不知是何物?”
“燕大人不如自己看吧。”
孟德豫伸手一示意,后头的小黄门将盖着白布的托盘呈了上来。
燕辙远心惊胆战,生怕里头是季渊赐的什么白绫或毒药,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颤颤巍巍地将手伸了出去。
磨蹭了半晌,他才一咬牙将白布掀开,定睛一看,见里头是两块碎布和一只耳环时,他着实愣了一瞬,不明所以道:“孟总管,这……这是……”
“燕大人可认得出这是谁的物件?”孟德豫问道。
燕辙远细细看了半晌,摇了摇头,“还请孟总管直言。”
孟德豫长叹了一声,“这是燕贵人留下的,还请燕大人节哀……”
节哀?
燕辙远怔愣在那里,久久反应不过来,“孟总管这是什么意思?”
“燕贵人本伴驾去了温泉行宫,昨夜许是去林中散步,不曾想竟遇了猛兽。”孟德豫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摇着头一脸惋惜,“陛下命人搜寻了整整一夜,只寻到这两片破碎带血的衣角和一只耳环,应当就是燕贵人和她贴身婢女的。”
听闻此言,燕辙远久久说不出话来,他面色略显苍白,少顷才道:“那,那我家沅……溪儿是死了吗?”
“这个……并未寻到尸首。”孟德豫顿了顿道,“但……应是凶多吉少了。”
他盯着燕辙远,注意着他的神情,许久,便见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旋即嚎啕大哭:“我可怜的溪儿啊,怎的会遇到这种事儿……”
虽说这声儿听得悲恸,可孟德豫细细一看,却是一滴眼泪都没看见。他暗暗嘲讽地勾了勾唇,面上却满是同情,“燕大人倒也不必如此,虽说那山中的野兽凶恶,向来吃人不吐骨头,但燕贵人福大命大,逃过了一劫也说不定。”
站在孟德豫身后的两个小黄门闻言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这话儿,是在安慰人吗?
办完了季渊交代差事,孟德豫也不多留,看燕辙远一个劲儿装哭也挺累的,便随意寻了个由头离开了燕府。
孟德豫走后,燕辙远的哭声才渐息,少顷,正厅后的帘子一掀,沈氏快步走了出来。
在背后听了许久的她心知肚明却还明知故问道:“老爷,沅儿怎么了?”
燕辙远折身冷冷看了她一眼,抬手便甩来一个巴掌,“都是你这个贱人,都是你!若不是你想出那种馊主意,沅儿怎么会死!”
沈氏捂着火辣辣的半张脸,懵了懵,旋即抬眸直视着燕辙远,忽得冷笑了一声,“你怪我何用,她燕沅死了,你难道有半分伤心,心底怕是庆幸得很吧!”
“你!胡说八道!”
被戳中心思的燕辙远颇有些气急败坏,他正欲抬手再打,可看着沈氏高昂着头,一副挑衅的模样,高举着胳膊,怎也打不下去了。
少顷,他将袖子一甩,冷哼一声,阔步离开了正厅。
沈氏站在原地,愤愤地看着燕辙远离开的方向,可想到孟德豫方才说过的话,被打的气顿时就被狂喜盖了过去。
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
那小贱人死了,她桃僵李代的事就再也不会被人发现,她的溪儿彻底安全了!
简直是天助她!
回院后,沈氏立马唤来方婆子,吩咐道:“准备准备,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宁安寺祈福。”
“祈福?”方婆子疑惑道,“夫人是想为老爷和二姑娘祈福吗?”
“不是,是为了那个低贱的丫头。”沈氏惬意地抿了口茶,“如今她在宫中以溪儿的身份自居,出了这档子事儿,若我们无动于衷,只怕惹人怀疑。这阵子都低调些,无论哪个府上送来的帖子都拒了,让厨房只给我上素菜。”
“是,夫人。”方婆子抿了抿唇,神情略有些不安,沉默少顷道,“夫人,您说这大姑娘会不会化身厉鬼,找我们来索命啊?”
沈氏喝茶的动作凝滞在那里,眸色飘忽了一瞬,旋即抬起头厉声道:“胡说什么!她又不是我们害死的,被野兽吃了只能怪她命不好!”
天生的短命鬼,贱命!
要索命,就去找吃了她的野兽好了!与她何干!
她还为她超度祈福,斋戒吃素,已是仁至义尽,她还要反倒感谢她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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