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醒来时, 燕沅只觉浑身舒畅了许多,似有人给她擦了身还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她勉强支起身子坐起来,嗓子干疼得难受,冰凉的空气一入喉, 让她顿时忍不住低咳了两声。

    下一刻, 一双纤细的柔荑掀开嫣红的床幔, 婉转的声儿旋即传来,“燕贵人, 您醒了。”

    燕沅转过头, 一张清丽的容颜就入了眼, 那人一身宫婢装束,看模样, 年岁似乎与她相差无几。

    她疑惑地环顾四下,这才发现自己还在清凌宫。

    方才坐在御驾上和暴君一起回宫时, 她一直在装睡。故而也无法得知暴君在她昏迷后到底将她怎么样了。

    但看这样子, 难道是打算将她丢在清凌宫不管了?

    燕沅忍不住心下一喜,白日维持着狸奴的样子身不由己,可回到人身能不用见着暴君实在是太好了。

    然正当燕沅欣喜不已时,却听身侧那宫婢紧接着道:“贵人,婢女伺候您起身吧,晚膳已给您备好了,用了晚膳, 一会儿便有人送您回宫去。”

    听到“回宫”二字,燕沅扬起的唇间瞬间就耷拉了下来。

    倒也是, 想轻易逃脱暴君的魔爪,简直是痴心妄想。

    她低叹了一声,看到那宫婢, 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云蕊,燕贵人唤奴婢蕊儿便是。”那宫婢说罢,将准备好的衣裙给燕沅换上。

    那衣料轻薄,触手生滑,贴在身上格外舒适,仿若无物,燕沅忍不住摸了好几下,不用想也知道,这些都是顶好的衣料,应当是专门贡予皇家的。

    她不由得心叹,这辈子能穿上这么好的衣裳,倒也是值了!

    从前在燕家时,虽说她穿的衣裳也算远胜于贫苦百姓,但都是用沈氏赏给她的那些,在库房里堆了几年的尺头所做的,手感到底没那么好,且运气差些,有些发黄或是遭了虫蛀,往往是不能用了。

    只幸得王嬷嬷手艺好,做不了的衣裳的尺头便裁出能用的几块来给她做荷包香囊。

    正当燕沅抿唇笑着,欣赏这身衣裙时,却不知站在她身侧的云蕊着实看直了眼。

    燕沅上身着的是一件鹅黄妆花眉子的对襟长衫,下身则是一条湖蓝海棠绣花百迭裙。

    鹅黄不显气色,本不是谁都驾驭得住的,可穿在燕沅身上,偏偏衬得她的肤色愈发净白如瓷,透出几分明媚娇艳来。

    云蕊愣了一瞬,忙将视线收了回来。

    “外头都备好了,贵人一夜食水未进,快去用些晚膳吧。”

    燕沅轻轻点了点头,此时她腹中空荡,着实是饿得慌。

    可也不能说是食水未进,毕竟她还是喝了水的……

    想到昨夜的事,羞赧之余,燕沅忍不住扁了扁嘴。

    那男人可真小气,翻来覆去地折腾她却连多给她喝一杯茶都不肯。

    燕沅用了小半碗饭,垫了垫空空的肚子,就在小榻上坐着消食。

    见天色渐晚,云蕊上前道:“贵人,我们该走了,接您的马车已在外头等了。”

    左右也逃不掉,燕沅微微颔首,跟着云蕊从温泉行宫的偏门出去,上了辆马车。

    马车颠簸着下了山,燕沅倚靠在车壁上,原本酸疼的身子愈发难受了。

    见燕沅秀眉紧蹙,似有不适,云蕊忙掀开车帘吩咐道:“贵人不舒服,你将车开慢一些!”

    说罢,她转而从囊袋中倒了水,递给燕沅,几杯温热的水下去,才勉强将燕沅的难受之感压下了些。

    因车速慢了许多,原本只需一个半时辰的路程,却硬生生走了两个时辰才到。

    抵达宫门口时,云蕊小心翼翼地推了推昏昏沉沉的燕沅,低低唤道:“贵人,我们到了。”

    燕沅没什么力气,只能任由云蕊扶下了马车,从皇宫的一个偏门入了内,走了几步,旋即坐上了一顶小轿。

    宫门下钥后,闲杂人等不得在外乱走,此时整个皇宫都静悄悄的,燕沅阖眼坐在轿内,许久,仿若听见轿外传出越发清晰的虫鸣声儿,她疑惑地将轿帘掀开一角,却是蓦然清醒了过来。

    “蕊儿。”她唤了一声。

    云蕊放缓步子,行至燕沅身侧,“贵人有何吩咐?”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燕沅询问道,“这条并不是去凝玉阁的路啊……”

    云蕊面色微僵,少顷,才答:“不是回凝玉阁,陛下给贵人安排了旁的住处……”

    旁的住处?

    说话间,燕沅骤然瞥见前头的一片竹林,心下一咯噔,下一刻,便见轿子停了下来。

    云蕊将轿门的门帘掀开,恭恭敬敬道:“贵人,林中狭窄,难以行轿,还请贵人屈尊下轿步行入内。”

    燕沅咬了咬唇,却是没有动。

    她自然知道,这片竹林内是什么地方。

    “贵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您莫要为难我们。”

    见燕沅久久不肯下轿,云蕊思忖半晌,索性实话实话道:“那凝玉阁贵人无论如何是回不去了,陛下对外说,贵人您在山林中遭了野兽,连尸首都寻不到,如今生死不明……”

    燕沅闻言双眸微张,震惊得久久缓不过神来。

    什么生死不明……

    那话不就在告诉别人她死了嘛!

    看着眼前茂密的竹林,燕沅只觉一股寒意倏然自脚底窜了上来。

    那人是要在此囚禁她吗?

    *

    此时,皇宫御书房内。

    一人猛然跪倒在地,他看着被丢在眼前的纸张,浑身不住地发颤。

    柳拓如何也想不明白,这物应当早已被他丢进火炉中,燃烧殆尽了才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额间直冒冷汗,须臾,便听上头传来不寒而栗的声儿,“柳太医,欺君是何罪,你应当很清楚吧?”

    “陛下,微臣,微臣……”

    柳拓并不知眼前的年轻帝王到底知晓了多少,思忖片刻,他努力稳了稳心神,开口道:“微臣并非有意欺君,只是此事非同寻常,微臣难以笃定,实在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此事。”

    “哦?”柳拓偷着抬眸,便见坐在案前的人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朕还记得,那日在凝玉阁前,柳太医还告诉过朕,燕贵人是前一日开始生病的……”

    他顿了顿,忽然冷笑了一声,“可前一日,燕贵人分明和朕在一块儿……”

    柳拓心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季渊,没想到该知道的他竟然都知道了!

    他面色惨白,眼看着季渊唇边的笑意渐散,眸色愈发冰凉。

    “该如何和朕交代,柳太医应当很清楚吧?”

    柳拓抿了抿唇,须臾,垂下头去,“微臣定知无不言……”

    季渊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案前的人,指节在花梨木桌面上扣了扣,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声儿入在柳拓耳中,就像是鼓槌,一下下敲在他心口,紧张得他呼吸都快凝滞了。

    他等待许久,才听那人一字一句问道:“燕贵人为何会有类似于两相欢的症状?”

    从苏醒过来到通过密道进入露华宫,她就算因狸奴接触了露凝香,也绝不可能在这过程中饮了酒。

    可看她昨夜与他相似的症状,应当也是在竹林那夜中了两相欢不错,不然不可能如此凑巧和他在同一日发病。

    柳拓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缓缓解释道:“回禀陛下,这关于命蛊的记载,是微臣的师父留下的,然不知为何,陛下得到的那张纸上却并未记录完全。微臣曾见过其他种了命蛊的人,所以知晓若子蛊的宿体受伤,则母蛊的宿主也会受到相应的伤害,微臣猜测,燕贵人之所以会有两相欢的症状,若不是燕贵人饮了酒,那饮酒的应当就是狸奴……”

    住在药王谷的那段日子里,柳拓曾与风遂安的女儿风芷涵有过接触,他曾亲眼看见,风芷涵附身的那只狸奴不意被采药的镰刀割破了前爪,几乎是同一瞬间,躺在床榻上的风芷涵的手蓦然出现了一个口子,流出淋漓的鲜血来。

    柳拓也猜测过那位燕贵人中两相欢的原因,最后还是觉得,问题应当出在狸奴身上。

    季渊闻言剑眉蹙起,蓦然想起宴席那夜,狸奴曾舔了他杯盏中的桂花酿。

    若依柳拓所言,一切便都解得通了。

    他垂眸思索片刻,眸光锐利,紧紧锁在柳拓身上,“这世上真没有可彻底解两相欢的方法?”

    柳拓被盯着头皮发麻,少顷,禀道:“微臣的确不知……”

    季渊眸色愈发寒沉。

    若是两相欢无解,便意味着他每月都需倚靠那个女人。此事一旦泄露,无疑成了他会被旁人借此摆布的一道死穴。

    无论如何,他决不能被一个女人拿捏挟制。

    “柳拓。”

    忽然被叫了名姓的柳拓吓得浑身一抖,旋即便听面前人道:“朕限你一个月,若你能寻到解毒之法,朕便不再追究你的欺君之罪!”

    寻找解毒之法?

    听闻此言,柳拓心下一阵哀嚎,这事儿难于登天,倒不如就地给他一个痛快!

    守在殿门口的孟德豫直到看见柳拓恍恍惚惚地走出来,才缓步进殿去,恭恭敬敬道:“陛下,已过巳时了,您该歇息了。”

    眼见季渊放下手中的奏折,正欲站起身,孟德豫迟疑半晌,又道:“燕贵人已被送回宫了,陛下不去看看吗?”

    他话音未落,便见季渊倏然横了他一眼,凉声道:“朕为何要去看她!”

    孟德豫心下一咯噔,想起季渊最厌旁人揣测他的心思,忙道:“是奴才多嘴,陛下恕罪。”

    季渊淡淡看了他一眼,只道:“回司辰殿。”

    “是。”

    孟德豫跟在季渊后头踏出了御书房,不由得暗暗舒了口气。

    倒也是,他家陛下一向清心寡欲,昨夜那般大抵一时为美色所迷。

    估计在他眼里,那燕贵人大抵不过是供他纡解的玩意儿而已,没必要日日临幸!

    *

    京城,官驿。

    二楼厢房内,一人屈膝而跪,恭敬地同眼前人禀报:“殿下,这南境京城及京城周边的所有医馆、药馆,属下都已打探过了,并未听说最近有人因身患奇怪的昏睡之症而前来求医。”

    坐在紫檀木圆桌旁的人闻言微微扶额,语气似有些疲惫,“孤知道了……”

    跪在地上的人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思虑片刻,还是道:“殿下,我们来南境已逾半月,可对公主之事,依旧一无所获……南境京城尽是那暴君的耳目,再这么查下去,只怕会惹他怀疑……”

    风自窗缝间钻入,吹得桌上的烛火明灭不定,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云漠骞的脸上,透出那俊朗面容上的几分黯淡。

    “京城中约二八年华的女子,都一一查过了吗?”他又问道。

    “是,都查过了,除了……”那暗卫顿了一顿,“除了入宫的几个嫔妃……”

    云漠骞眸光微微一亮,旋即抬首看向他,语气颇显急迫,“宫中与卿儿年岁相仿的嫔妃,共有几人?”

    “大抵有三四个,多是朝中几位重臣之女,或是其族中女子。”

    云漠骞闻言若有所思,少顷,喃喃道:“看来最近,孤得想办法再入宫一趟。”

    暗卫神色忧虑,“殿下,宫中不比宫外,处处危险,想见到那几位嫔妃,怕是并不容易。”

    云漠骞闻言剑眉微蹙,没有言语。

    不容易也得去看看,毕竟这已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听闻那南境暴君后宫虚置,嫔妃们根本不曾受过宠幸,完全是因为那南境皇帝下的荒唐的圣旨,逼不得已进宫的。

    云漠卿如今既希望他的卿儿在里头,也希望她不在,那些进宫为妃的多是被家中视为弃子的女子,若他的卿儿也同样遭受了不幸,那是不是意味着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好。

    思至此,云漠骞心下滞闷难言。

    他的卿儿作为北域唯一的公主,原本应当玉食锦衣,过着最尊贵的日子,可却流落在外那么多年,吃尽苦头!

    若能找到她的卿儿,无论如何,他都得将她带回北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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