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前后, 孟德豫领着一帮小黄门进了司辰殿,见季渊已穿着齐整,稍稍有些诧异。

    昨夜,他家陛下在御书房闭门处理政务, 几乎快过亥时才歇息, 也不过只睡了几个时辰, 没想到还能起得这般早,神采奕奕, 丝毫没有倦色。

    他伺候季渊梳洗完, 踏出司辰殿前, 询问道:“陛下,可需李福将圆主子从御书房抱来?”

    季渊整理衣襟的手微微一滞, “不必了,一会儿它醒了, 让李福带着它去御书房外逛逛吧。”

    “是。”孟德豫应声。

    他估摸着季渊应当是想起狸奴昨日萎靡的样子, 今儿才没带它上朝去。

    先不说在群臣面前演戏的事儿,他家陛下对这狸奴的确爱惜得紧。

    孟德豫随手抓了一个小黄门,让他将季渊的口谕传到御书房那厢。

    大抵半个时辰后,侯在御书房的李福才见睡在小榻上的狸奴幽幽醒转。

    “圆主子,您醒了?”

    燕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伸展四肢,在小榻上打了个滚。

    昨夜被那“鬼”吓得不轻, 惹得她几乎一夜未睡,那种困倦乏力感似乎也传到了狸奴身上。

    她张嘴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地躺在小榻上不愿意动。

    李福蹲在榻前,以为她仍是心情不佳,好声好气地哄道:“圆主子, 您昨日都没怎么进食,奴才特意命御书房拿来了您最喜欢的小鱼干儿,您尝尝?”

    说罢,他冲身后的小黄门招了招手,一盘喷香的鱼干登时便摆在了燕沅面前。

    燕沅的确食欲不佳,可奈何她如今是只狸奴啊,纵然她没有胃口,面对腥味极大的小鱼干,狸奴的本能还是让她几乎忍不住流了口水。

    最后不争气地一头扎进瓷碗里,嗷呜嗷呜地大快朵颐起来。

    见她肯吃,李福的心这才放下了些,“圆主子,陛下吩咐了,等您醒了,便带您出去逛逛。”

    听到这话,燕沅刷一下抬起头,双眸一亮。

    暴君倒还算有些良心,没完全禁她的足。

    夜间被囚在露华宫中出不去,白日里就算以狸奴的模样在宫中逛逛也是好的。

    为了能快些出去,她埋下头大口大口吃得飞快。

    一旁的李福忍不住劝道:“圆主子,您慢些吃,慢些吃,不急……”

    吃完了一小碗的鱼干,燕沅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擦了擦脸,才兴致勃勃地跳下小榻往外头跑。

    李福追不上她窜的速度,只能在后头远远地跟着。

    燕沅跑到她最喜欢的御花园,本想赏花去,可已入深秋,寒冬将至,整个御花园除了些常青树,繁花凋零,略显萧瑟。

    她跳上一株梧桐树,举目四望,本想寻寻有没有好玩的地方,耳尖一动,恍若听见一阵低低的哭泣声。

    然她往四下一看,却并未发现哭泣的人,

    狸奴的听觉极其灵敏,甚至能听到百尺外的动静,虽看不见,但这人应当就在附近。

    燕沅本不想理会,然这哭声听着凄惨,似乎还是个女子,她多少有些不忍,一时顾不得身后跟着的李福,直往声音的源头奔去,很快便在御花园的一角寻到了那个哭泣之人。

    那处被繁杂的花木掩映,很难被人发现,燕沅站在附近的墙顶上,乍一看清其间的场景,不由得愣了愣。

    只见一宫婢打扮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正在苦苦哀求眼前将她压在宫墙上的人。

    看衣着打扮,那个压着宫婢的人竟还是个内侍!

    虽那人背对着她,看不清楚模样,可燕沅隐隐觉得这背影有些眼熟,仿若在哪里看见过。

    疑惑间,便见那宫婢哽咽道:“禄公公,求求您放过奴婢吧……”

    禄公公!

    燕沅身子一僵,旋即听那内侍尖细的声儿传来,“咱家能看上你是你的荣幸,你今日若乖些,这往后在浣衣局的日子定能过得舒坦。”

    听到这熟悉的声儿,燕沅顿时恍然大悟。

    原是御书房那个讨厌的李禄,先头还想对她动手动脚的那个。

    听李禄这般说着,宫婢却仍是不愿,一时挣扎着身子哭得愈发响了。

    李禄惊慌地捂住那宫婢的嘴,唯恐旁人听见,在她耳畔威胁道:“别哭了!莫要不识好歹,你也知道我是谁的徒弟,在这宫中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你若不乖乖听话,到时在浣衣局有你的苦头吃。”

    那宫婢闻言面色一白,她方才进宫不到两个月,家中无权无势,直想等着到了年岁出宫去。

    虽进来时,有早进宫几年的老人见她生得有几分姿色,同她说起过宫中有些公公癖好特殊,得小心些,当时没在意,没想到没过多久竟被这个禄公公盯上了。

    浣衣局的宫婢低贱,日子本就不好过,若忤逆了眼前这人,只怕再也无法安生。

    她咬住双唇,努力压住哭声,偏过头去,任由那内侍凑近,甚至将肆无忌惮的手落在了她的衣衫上。

    那宫婢绝望地闭上眼之际,却听耳畔一声惨叫,睁眼再看,只见李禄捂着脖颈连连后退,痛得一张脸都扭曲了。

    宫婢低眸看去,便见地上正蹲坐着一只狸奴,对着李禄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沉声响。

    “又是你这个畜生!”

    李禄摊开捂着脖颈的手一看,入目皆是血淋淋的一片,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怒瞪着狸奴道:“好你个小畜生,一而再再而三破坏我的好事儿,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见李禄面露凶狠,作势要去踢那狸奴,那小宫婢吓得忙往一旁闪了闪,趁机逃走了。

    李禄的速度自然比不上狸奴,燕沅轻轻一避,便躲开了他伸过来的脚,跳上了墙顶,摇着尾巴,优哉游哉地看着下头气急败坏的李禄。

    见李禄环顾四下,抄起个竹竿儿作势要来打她,燕沅身子一跃,跳下朱墙,嗅了嗅周遭的气味,寻李福去了。

    那厢,将狸奴跟丢了的李福一时心急如焚,在御花园四处寻找,直到听到软软的一声“喵呜”,转过身才不由得舒了口气,忙将蹲坐在那儿的狸奴抱起来。

    “圆主子,您这是去哪儿了,让奴才好找,若您出了什么事儿,奴才怎么跟陛下交代。”

    李福这话的语气虽略带幽怨,可燕沅看得出来,他不过是担心她罢了。

    想起方才看到的场景,再看看眼前的李福,她不由得在心下感叹。

    同是孟德豫的徒弟,怎就相差这么多呢!

    燕沅被李福一路抱着回了御书房,辅以进殿,就看见已下朝回来的季渊正坐在小榻上饮茶。

    她一时愣住了,不知向来喜欢坐在桌案前处理政事的季渊今日怎的还占了她的地方。

    李福也同样怔了一瞬,他停在小榻前施了一礼,道了声“陛下”,旋即将手中的狸奴放在了季渊身边。

    前爪甫一沾上小榻,燕沅就迫不及待地蜷起身子,背对着季渊,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嘛!

    被囚入露华宫后,暴君一步都不曾踏入过,她也不需他过来,她倒宁愿他忘了她,将她一直晾在那儿。

    她身侧的季渊倒也真如她所愿,视线一直落在书页上,从始至终未曾看她。

    侯在小榻旁的孟德豫看着眼前这副场景,心下纳罕不已。

    这一人一猫,一坐一躺,看着再正常不过,可他总觉得这气氛略微有些压抑,且看这狸奴像是在置气一般。

    这狸奴还能跟人吵架?

    孟德豫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怎么可能!定是他想太多了!

    *

    燕沅今日醒得格外得早,几乎才过午时,便自床榻上苏醒了过来。

    云蕊伺候她梳洗更衣后,燕沅百无聊赖之下,想着寻本字帖练一练字。

    她停在一个博古架前,取下其上一本摆放的书册,草草翻了翻,却有一张夹在其中的纸骤然滑落下来。

    她弯腰拾起,将纸缓缓展开。

    其上所书的是一首著名的行军诗,其诗大气磅礴,振奋人心,与那变幻灵动,张扬飘逸,似乎丝毫不受束缚的字相得益彰。

    燕沅忍不住在那字迹上细细摩挲着,虽不知这是何人所写,可这行云流水的字着实让她喜欢,她折身在案前坐下,备纸磨墨,依着那字迹描摹起来。

    不知不觉,一描便是几个时辰。

    直到云蕊送来晚膳,她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湖笔。

    草草吃了两口后,燕沅又倚着看了会儿书,临近亥时,便由云蕊伺候着睡下。

    天儿变得快,午时还是万里晴空,不曾想入了夜却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很快雨势渐大,打在竹林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燕沅躺在衾被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哗啦哗啦的雨声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在空荡的殿内久久回旋,像极了鬼哭狼嚎。

    燕沅想起昨夜那事儿,在衾被里瑟瑟发抖了许久,到底是害怕得睡不着。

    她将衾被掀开一角,探出头去,在殿中环视了一圈,旋即一咬牙跳下床榻想去唤睡在隔壁耳房的云蕊。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探了探,却见外头一片漆黑,她试着喊了两声“蕊儿”,却被雨声掩盖了去。

    一阵寒风吹过,冻得她一个哆嗦,她不得不去取件外衫披上,然后转身去拿放在角落里的灯。

    然灯还未拿着,燕沅却隐隐约约看到屏风后的白墙上倒映出的人影,她心猛然一提,不由得尖叫一声。

    这声“啊”才喊到一半,倏然有一只大掌捂住了她的嘴,身子被托抱起来,重重压在了那屏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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