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房内, 正欲睡下的云蕊依稀听见自正殿内传出的叫声。
她愣了半瞬,披上外衫,提灯穿过回廊,轻轻推开正殿的大门, 低声唤道:“贵人……”
殿内无人应答。
云蕊往内殿的床榻上看了一眼, 旋即在殿内环视了一圈, 倏然看见燕沅的外衫掉落在屏风旁,她疑惑地蹙了蹙眉, 悄步靠近。
然弯腰拾起外衫之际, 她眸色微张, 分明看见屏风后的白墙上倒映出的人影。
她呼吸一滞,骤然捏住了藏在袖中的暗箭, 正欲出手,目光下落, 在看清那露出一角的绀青绣靴后, 又缓缓将袖箭收了回去。
“是我听错了吗……”
她看着屏风的方向暗暗嘟囔了一句,折身退出殿外。
听到殿门被合拢的声响,捂在燕沅嘴上的大掌才放了下来。
燕沅被眼前的男人紧紧压在屏风上,因紧张呼吸凌乱得紧,嗅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她颤声唤了句。
“陛下。”
想起昨日在殿内感受到的视线,她忍不住脊背一寒。
虽知晓屏风后就是通往御书房的密道, 可她万万没想到,季渊竟有这般癖好, 喜欢躲在这后头偷窥她。
季渊低眸,瞥见燕沅赤着的一双光洁小巧的玉足,他微微颦眉, 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阔步入了内殿。
被猛然丢在床榻上时,燕沅不由得身子一僵。
与暴君独处,做什么都好,她唯独不想与他在一个床榻上。
在温泉行宫那夜太过印象深刻,而且这已过了两三日,她的腰还酸疼得紧呢。
她骤然抵住季渊宽阔的肩,一双灵动的眸子暗暗一转,想起白日的事儿,随口道:“陛下,内侍也能做那档子事儿吗?”
燕沅虽不大懂,可在渭陵事,曾听李嬷嬷破口骂过,说内官都是没有子孙根的玩意儿。
可白日在御花园,看李禄那副模样,分明是要轻薄那宫婢。
听到这话,季渊稍稍愣了愣,但很快明白了燕沅的意思,看着她状似懵懂的神情,他双眸微眯。
这是在勾引它吗?
见季渊突然不动了,燕沅正欲往后躲,纤细的脚踝倏然被滚烫的大掌拽住,身子被一把拖了过去。
被男人压在身下的燕沅脑中一片空白,少顷,却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内侍自然也有能让女子快活的法子……怎么,想试试?”
看着季渊愈发沉黑的双眸,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方才那话的不妥。
她急得一下抵住男人的胸口,“陛下……我,我来月事了……”
她一副颤巍巍的模样,眸光似乎都在发颤,季渊唇间的笑意渐散,沉默着看了她半晌,忽而嘲讽地勾了勾唇。
“你不会以为朕是要幸你吧……”
见他直起身,燕沅也慌忙坐起身子,往床榻内缩了缩,警惕得跟个兔子,好似他会吃了她一样。
季渊剑眉微蹙,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沉声道:“朕不过是来看看,你有没有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事!”
燕沅闻言,垂眸暗暗扁了扁嘴,被囚在这露华宫中,她能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事。
虽这般想着,她还是怯生生地抬眸看向他道:“陛下,我真的不是北域的奸细……”
她坐在床榻一角,缩着身子,一双潋滟的眸子湿漉漉的,一身纱制寝衣单薄,透出其间春色,撩人心弦。
季渊呼吸沉了沉,他喉结轻滚,忽而不置一言,起身离开。
燕沅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直到看见他走入屏风后,才不由得长舒了口气,钻进衾被里。
无论如何,知晓谁是“鬼”后,她总算能好好睡上一觉了。
*
翌日,御书房。
朝明殿那厢还有要事要议,孟德豫便奉季渊的命抱着狸奴先回来,方才踏进院子,便见李禄正站在御书房门口,厉声教训两个守门的小黄门。
“你可知我是谁,竟还敢以这种语气同我说话,一个个皮痒了是吧……”
昨日被狸奴坏了好事,脖子还被挠得不轻,李禄心情本就不好,没想到今日一早想入个御书房,还被两个小黄门拦了下来。
想那李福平日里因着要照顾那只畜牲,在御书房都是进出自由,李禄心下不服气起来,便将火泄到了两个奴才身上。
孟德豫站在不远处沉着脸看着这一幕,少顷,才提步上前,猛然咳嗽一声。
李禄闻声看来,乍一看清来人,面上顿时一片惨白,忙碎步跑过来,吓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师,师父……”
孟德豫冷哼了一声,垂眸睨着他,“李禄,你架子倒是挺大啊,咱家这太监总管的位置是不是该拱手让给你啊!”
“师父玩笑了。”李禄点头哈腰道,“徒儿就是看这些个奴才不懂规矩,想着若他们在陛下面前出了错,连累的还是师父您,这才提醒了两句。”
他向来油嘴滑舌,最是能哄得孟德豫心情大好,原以为今日用这张嘴就能如愿让孟德豫消了气。
谁曾想甫一抬头,却见孟德豫眸色沉沉地盯着他,“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
李禄捂住后颈,神情闪烁,“这……这……”
见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孟德豫厉声道:“是不是又给我惹什么破事儿了!”
御花园那事儿李禄到底不能说,沉默半晌,看了孟德豫怀中的狸奴一眼道:“昨日徒儿也不知怎么招惹了圆主子,被圆主子平白挠了一爪子……”
他话音未落,就听“呲”得一声,那狸奴忽得冲他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燕沅知道李禄这人不要脸,可不曾想他这么不要脸,仗着狸奴不会说话,就随意冤枉她。
孟德豫见狸奴这番态度,怒瞪着李禄,“圆主子性子向来温顺,绝不会无缘无故地伤你,怕不是你做了什么,才惹得圆主子不高兴。”
“师父,徒儿真没有……”
李禄企图辩解,却被孟德豫冷冷打断,“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选中你。你心气儿这般高,指不定哪一日就爬到我头上来了,明日你便不用来御书房了,我这儿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听得这话,李禄一时慌了手脚,他之所以敢在宫中肆意妄为,都是仗着孟德豫徒弟的身份,一旦被人知道他被孟德豫赶出御书房,往后在宫中的日子还怎么过!
他跪倒在地,拽住孟德豫的裤脚不住地哀求,“师父,徒儿错了,徒儿错了,徒儿再也不敢了……师父……”
孟德豫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往后不许叫我师父,我孟德豫没你这个徒弟!”
说罢,抱着狸奴头也不回地径直进殿去。
燕沅直起上半身,趴在孟德豫肩上,看着后头被小黄门们拦住,哭得涕泗横流的李禄,暗骂了句“活该”。
这等龌龊之人,也不知有多少宫婢遭过他的毒手!
这个下场,还算是轻的!
回御书房后,吃完李福呈到她面前的猫食,舔了舔毛,燕沅便兴高采烈地跑到外头去玩。
在御花园的草丛里打了会儿滚,她忽地耳尖一动,仿若听见一声猫叫。
燕沅登时精神一振!
她进宫这么久,还真没在宫中看到过旁的狸奴,甚至连狗都没有,许是暴君不喜欢,宫中谁都不敢养。
此时听到猫叫声,她不免觉得新鲜,她着实好奇得很,她如今以这副狸奴的模样,不知能不能跟旁的狸奴同人一般交谈呢。
她回首看了李福一眼,冲他“喵呜”了一声,李福便知她又要跑了。
虽习以为常,李福还是道:“圆主子,您别跑太远了,一会儿奴才寻您不见可如何是好。”
燕沅又以一声“喵呜”作答,旋即往声音的源头窜去。
她穿过一片山茶,就见那腊梅底下正坐着一只狸奴。
乍一看到那狸奴,燕沅瞬间愣在那里。
通身雪白柔顺的毛发,还有蓝黄异瞳,生得简直和自己附身的这只一模一样。
就同在照镜子一般。
燕沅看着眼前这只狸奴,不知为何,已没了方才的欣喜,心下总隐隐有些不安。
她缓缓后退,然还未彻底退入山茶花丛中,忽得有一帕子从天而降捂住了她的口鼻,燕沅来不及挣扎,一瞬间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一炷香后,在原地等了狸奴许久的李福到底是耐不住了,他循着狸奴离开的方向边寻边唤,寻了好一会儿,便见那片茶花后传来狸奴的叫声。
“圆主子,圆主子!”
他又唤了两声,少顷,就见花丛中钻出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来。
“圆主子,您怎的在这儿呢。”
李福小心翼翼地将狸奴抱起来,却见那狸奴在他怀中挣扎了一下,看向他的眼神陌生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怯怯。
他疑惑地蹙了蹙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可细细再看,这模样分明就是他的圆主子不错。
“是不是因为太累了……”
李福暗自嘟囔了一句,抱着狸奴折身回去。
季渊自司辰殿换了便服赶到御书房时,已近午时。
孟德豫进殿给季渊奉了茶,见他往东面瞥了一眼,像是随口问道:“李福呢?”
李禄一走,他手上原先的活儿便没人干了,孟德豫就只能派给李福去做。
可这些污糟事儿,孟德豫不好同季渊讲,只能道:“奴才派李福出去办事儿了!”
见季渊频频将视线投向东面,孟德豫便知他家陛下在意的并不是什么李福。
他索性转过身,将榻上躺着的狸奴抱起来,走到季渊跟前道:“陛下,您瞧瞧,圆主子今日得格外精神呢,散步回来,又吃了一大碗。”
季渊抬首淡淡瞥过去一眼,本欲收回视线,却是骤然愣在那里。
他剑眉蹙起,看向孟德豫,沉声质问道:“圆圆呢!”
孟德豫被季渊这阴沉冰冷的脸色吓得不轻,不知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少顷,才颤颤巍巍道:“陛,陛下,圆主子不就在这儿吗?”
季渊蹙眉沉思片刻,面上忽得闪过一丝不显的慌乱。
下一刻,孟德豫不知他家陛下在桌子底下做了什么,却听东面的白墙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一道暗门缓缓移开。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密道,一时反应不过来,等他回过神,季渊已然阔步入了密道。
孟德豫并不知御书房有密道,亦不知这密道通往何处,他站在原地犹豫了半晌,到底还是跟了进去。
季渊步子太快,他全然跟不上,待他走进去,甚至连季渊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一人在漆黑的密道中摸索着一路往前,好一会儿,孟德豫才隐隐看到前头的光亮。
然还未从另一头出去,他倏然听见一声痛呼。
听到这熟悉的女声儿,孟德豫不由得愣了愣,弯腰出了密道,环顾了一圈眼前的摆设,心道果然是露华宫。
他家陛下这几日都在御书房闭门理政到深夜,他原还心疼得紧,谁能想到殿内居然还有这条密道供他私会美人。
孟德豫来不及想太多,他快步往内殿的方向而去,便见季渊面色凝重坐在榻沿,怀中抱着一人。
他凑近细细一看,却被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铺在床榻上的被褥已然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再看那燕贵人伏在他家陛下的怀中,痛得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如纸,她的背脊之上不知为何,出现了几道极深的伤痕,看模样像是鞭伤,鲜血还在不住地从伤口处潺潺流下。
她用一双柔荑紧紧攥着季渊的衣袍,气若游丝,只能哽咽着艰难道:“陛下……我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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