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沅咬了咬唇, 暗叹自己蠢,云蕊一个姑娘,哪里来这么粗糙宽大的手掌,且按了这么久她竟都没有发现。
她欲强撑起半边身子看过去, 却被那大掌按了回去, 耳畔旋即响起男人低沉醇厚的声儿, “别动!”
“陛,陛下……”
燕沅声儿都在发颤, 让暴君给她按腰, 她可实在是受不起。
她再次支起身子, 想阻止他,可谁知动作一大, 背上才凝结的伤口裂开,疼得她“嘶”了一声, 眼泪顿时便出来了。
季渊眼见她白色的中衣骤然被血染红, 剑眉微蹙,转头对云蕊道:“取药来。”
他话音刚落,燕沅只觉后腰一凉,忙挣扎着去抓季渊掀起她中衣的手,声儿都带着几分哀求,“陛下,别看。”
狸奴背上被李禄那鞭子抽得不轻, 她虽看不见,可想来作用到她身上, 鞭痕交错,血肉模糊,如今定也极其难看。
燕沅到底是女子, 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自己狰狞的伤口教人瞧见。
见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季渊薄唇紧抿,少顷,只道:“怕什么,你什么地方朕没瞧见过。”
说罢,他面不改色地掀起中衣,解开她背上缠着的布条,将药粉撒在了燕沅撕开的伤口上。
那种疼痛钻心刺骨,燕沅忍不住紧咬双唇,背脊微微弓起,但她生怕惹得季渊不喜,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不敢发出声响。
感受到她僵硬发抖的身子,季渊的动作微微一顿,不知道上个药竟会疼成这般。
从前在军营时,受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纵然让长箭刺穿肩胛,他也能不上麻药,自己处理伤口,从头至尾吭都不吭一声。
女子当真是娇弱……
虽心下这般想,季渊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动作,上完药,他又从云蕊手中接过干净的巾帕,将她背上残余的血迹擦干净,重新包扎好。
处理完了,他将手上的东西交给云蕊,抬眸便见燕沅埋首在软枕中,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季渊凝视了她半晌,方才起身,对云蕊吩咐道:“好生伺候燕贵人。”
“是,陛下。”
季渊提步往密道的方向而去,方才钻进密道中,便听外头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他步子稍稍一滞,少顷,头也不回地往御书房的方向而去。
听到季渊离开的动静,睡在床榻上的燕沅终于忍不住委屈地哭出声来。
她也不知自己倒了什么霉,莫名其妙附身在狸奴上,莫名其妙受了这么重的伤。
狸奴倒还好,如今虽是光秃秃的被剃了毛,可只消毛长出来,便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了。
但她不一样,她又没有狸奴雪白浓密的毛发,伤口这般深,只怕就算结痂长好了,也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思至此,燕沅越想越委屈,再加上身上疼痛难忍,愈发郁闷难受,索性放声哭出来,任凭云蕊怎么努力都劝不好。
哭了好一阵,直到哭得枕头都湿透了,她才累得沉沉睡了过去。
那厢,季渊甫一回到御书房,便吩咐孟德豫将柳拓召来。
一刻钟后,柳拓才颤颤巍巍前来。
作为最近的御书房常客,柳拓的日子过得可谓心惊胆颤,那厢两相欢的解药还没寻到,这儿又频频给他出难题。
他躬身站在案前,见眼前人久久不言,想了想,先开口道:“不知陛下召微臣来有何吩咐?”
季渊头也不抬道:“两相欢的解药寻到了吗?”
柳拓面色微变,旋即艰难地笑了笑:“微臣寻遍所有典籍都寻不到关于两相欢的记载,但臣听闻,当年研制此药的毒娘子尚有后继者在世,已托人带信去询问此事了……”
他吊着一颗心,抬眸偷偷看了季渊一眼,见他神色自若,并未有太大的反应,这才暗暗舒了口气。
下一刻,便听案前人又道:“燕贵人的伤多久会痊愈?”
说到这位燕贵人,柳拓心下不免感慨,他原还想着这位陛下知晓了真相会如何对待那位燕贵人,不曾想,他居然效仿自己的父亲,将人囚在露华宫中。
这如出一辙的金屋囚娇,当真是父子没错了!
“燕贵人伤得不轻,只幸得没有伤及肺腑,好生将养着,快的话五六日便能下地了。”柳拓一五一十道。
季渊闻言放下手中的湖笔,薄唇轻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少顷,才道:“可会留疤?”
柳拓稍稍愣了愣,诧异地看向季渊。
留疤一事,最在乎当是女子,听这位陛下问这话,莫不是对此事十分介意!
转念一想,柳拓又觉正常,这陛下到底也是个男人,男人都爱美人,自然不希望燕贵人背上那疤到时坏了他的兴致。
“这……微臣也说不好,燕贵人的伤口太深,只怕……”
话音未落,柳拓只觉脊背一寒,抬眸一瞧,果见季渊眸色沉沉地看着他,柳拓咽了咽唾沫,忙将话锋一转,“不过,微臣的师父曾告诉过微臣一个祛疤的方子,疗效极好,用上几个月,不出意……定能令燕贵人的伤口恢复如初。”
听得这话,季渊才满意地勾了勾唇,“柳太医如今应当还是个医监吧?”
“是。”柳拓禀道,“微臣进宫的年数不算长,在太医署中尚还没什么阅历。”
“孟德豫。”季渊唤了一声。
孟德豫恭敬上前,“陛下。”
“替朕拟旨,柳拓柳太医医术高超,救回了朕的爱宠,甚得朕心,即日起,封柳拓柳太医为太医令,赐黄金百两,贡绸十匹。”
柳拓登时懵了懵,须臾,才听孟德豫提醒道:“柳太医,这可是莫大的恩宠,赶快谢恩吧。”
他这才稍稍反应过来,忙磕了两个响头,“谢陛下恩典。”
直到领旨退下,柳拓脑袋还一片空白。
一个太医署也不过两个太医令,且都是在太医署呆了数年,资历极深的人,如今这么大一个官职从天而降,柳拓不但不喜,只觉脖颈似乎隐隐作痛。
若是不在一个月内寻到两相欢的解药,太医令又如何,只怕这位置都还没坐热呢,脑袋就掉了。
踏出御书房,迎面吹来一股冷风,吹得柳拓一个哆嗦。
果然,人还是不能知道得太多。
孟德豫前脚刚送走柳拓,后脚便有小黄门匆匆来禀,说殿外有人求见。
听清来人后,他忙疾步入内,禀报道:“陛下,北域太子来了。”
季渊持笔的手微微一滞。
倒也该来了!
他淡声道:“传。”
云漠骞被小黄门领着进殿时,便见季渊坐在东面的小榻上,正伸手抚摸着那浑身被包扎地严严实实的狸奴。
见那狸奴伤势如此严重,云漠骞心下咯噔了一下,但还是镇定地冲季渊施礼道:“见过南境陛下。”
季渊微微颔首,视线却一刻都不曾离开榻上的狸奴,“太子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孤听说,陛下的狸奴受了重伤,不由得心急如焚,毕竟孤亲手养过它,对它难免记挂,便想来看看。”云漠骞缓缓答道。
“太子殿下请坐。”季渊浅浅一笑,吩咐道,“孟德豫,上茶。”
云漠骞倒也不推辞,他到底是北域的太子,往后的北域皇帝,没必要恭敬地一直站在季渊面前。
见狸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云漠骞双眸微眯,忽而问道:“这是睡熟了?还是……”
正将茶盏端到云漠骞面前的孟德豫闻言面色一僵,如今他也是知道命蛊秘密的人了,他顿时笑了笑道:“回太子殿下,我家圆主子伤得太重,方才上了药,这厢应是睡着了。”
“是吗?”云漠骞似信非信,抬眸看向季渊,语气愤慨道,“也不知是何人,竟敢伤害陛下爱宠。”
季渊勾了勾唇,“一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罢了,朕已将他鞭杀至死,至于尸首……拖去喂了狗,如今应当只剩一具残骸了。”
“陛下甚是仁慈。”云漠骞忽而笑了笑,“若是孤的话,定将他挫骨扬灰……”
候在一侧的孟德豫闻言抬眸看去,端坐对视着的两人惧是帝王之风,虽唇间含笑,却是笑里藏刀,眸色沉冷如冰,令人不寒而栗。
孟德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少顷,便听那北域太子又道:“不敢欺瞒陛下,其实孤今日求见,除了看望狸奴,还有一件要事想求陛下应允!”
“太子殿下直言便是。”季渊淡淡道。
云漠骞用指腹摸索着光滑的杯壁,旋即抬首直视着他,“久闻南境出美人,正好孤还未娶妃,前几日得了父皇应允,意欲在南境挑选一位女子迎作太子妃。”
孟德豫端着茶盏的手猛然一颤,托盘中的茶具险些翻倒掉落。
季渊抚摸着狸奴的手凝滞,沉默少顷,方才薄唇微抿道:“太子殿下意欲在南境选妃,是我南境女子的荣幸,只是不知,太子殿下喜欢怎样的女子,朕也好亲自为太子殿下挑选。”
“不怕陛下笑话。”云漠骞神色一片坦然,“孤在上回宫宴之时,无意间在宫中瞧见一个女子,倒是……令孤魂牵梦绕了好一阵儿。”
季渊掩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眸光倏然锐利起来,一旁的孟德豫更是吓得呼吸一滞,直叹这位北域太子胆大。
这女子一旦入了宫,就算没有受过宠幸,也算是陛下的人。这位北域太子不管觊觎的是宫婢还是嫔妃,都等于在打皇帝女人的主意。
季渊周身的戾气很快便收了起来,他面色如常,笑着看向云漠骞,问道:“哦!太子殿下可知晓那女子的名姓?”
云漠骞摇了摇头。
“当日惊鸿一瞥,未问得姓名,只瞧得那女子的模样,应当是在二八上下……”他顿了顿道,“若此番孤能娶得美人归,与南境结秦晋之好,南域与北境定也能河清海晏,国泰民安,陛下不会不同意吧?”
季渊眸色沉沉,看了他半晌,忽而轻笑了一声,“太子殿下放心,朕向来知轻重,一个女子而已,定然不会舍不得。且让朕命人准备准备。七日后,朕会在宫中举办一场宫宴,届时召来宫中所有符合条件的女子和京城贵女,让太子殿下好好寻寻!若寻到了,朕亲自为你们主持婚事!”
云漠骞闻言,满意地一笑,起身施礼,“那便多谢南境陛下了!”
孟德豫奉命将云漠骞一路送出了宫门。
再回返,便见季渊坐在小榻上,剑眉紧蹙,若有所思,他想了想,还是上前问道:“陛下,这宫宴一事……”
“便照朕方才说的办吧。”
“是,陛下。”
孟德豫领命退出去,方才走了几步,又被唤住。
抬眸看去,便见季渊神色凝重,问道:“你觉得,朕该不该将他想要的人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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