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那日, 一大清早,京城各家适龄的贵女,便都坐着小轿入了宫。
北境太子要在南域选妃之事,在南境闹得沸沸扬扬, 人尽皆知, 南域从未有过和亲的先例, 唯一的一回,还是南黎屡战屡败, 想以和亲的方式牺牲昭阳公主换取一时太平。
不过却被季承嗣半途拦截, 甚至被灭了国。
可这回的和亲到底有些不一样, 不但是那些京城贵女,就连宫中的妃嫔都在所选名单之列。
也就是说, 只消被云漠骞选中,不论是谁, 都能成为北域尊贵的太子妃。
燕沅被季渊抱在怀中, 前往参加宫宴,甫一到达御花园,着实被眼前姹紫嫣红之象惊了惊。
平素宫中安静得很,那些嫔妃整日里躲在自己宫中,连个影子都看不见,没想到今日宫宴,一股脑儿都出来了, 绮罗珠履,衣香鬓影, 一个个煞费苦心,入目着实是一番好风景。
见季渊前来,众人忙躬身施礼, “见过陛下。”
季渊随意抬了抬手,正欲入座,忽而有一人上前,娉娉袅袅地一福身道:“臣妾见过陛下!”
乍一看清这人的脸,燕沅心下一震,因这女子的模样与先前的淑妃至少有六七分像。
正这般想着,却听季渊道:“朕还当是谁,原是淑妃!”
淑妃!
燕沅纳罕地抬眸看他,可淑妃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被唤淑妃的女子恭顺道:“臣妾入宫已有些时日,还未来向陛下请过安,还请陛下恕罪。”
季渊懒懒地上下打量她一眼,“淑妃今日这身装扮,倒是颇费了番心思,怎么,淑妃也有意愿做那北域的太子妃?”
淑妃闻言面上的笑意一僵,忙提声明志:“陛下明鉴,臣妾绝无此心思。臣妾既已进了宫,便是陛下的人了,不管是哪国的太子都不能将臣妾带离陛下身边。”
她神色诚挚,看向季渊的一双秋水剪眸里满是爱意。
燕沅听得浑身起了鸡皮,不知这么恶心的话,她如何说得出口。
“哦……”季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倒与你姐姐有几分不同,连说出来的话都更得朕喜欢……”
“陛下谬赞了。”淑妃眸中流露出几分伤感,“姐姐虽然已经走了,但她犯了那么大一个错,是陛下仁慈,还愿意宽恕她,给我们燕家机会,臣妾与燕家感激不尽,定会尽忠报国,对陛下至死不渝。”
季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少顷,勾唇朗笑道:“说得好!你父亲是股肱之臣,朕能得他,乃是朕之幸,自然不会因为你姐姐的事降罪于他。但也望淑妃能记住今日说的这番话,做到始终如一。”
“是,陛下。”淑妃恭敬道。
“入席吧。”
淑妃应声退直一旁,目送季渊远去。
燕沅趴在季渊肩头回望,好奇地看着那位新的淑妃。
原是先头那位淑妃的妹妹,怪不得两人生得这般像,而且暴君还故意将她姐姐的封号给了她,真不知是恩宠还是侮辱了。
正当她感慨之时,秋风迎面吹来,吹得她一个哆嗦,忙往季渊怀里钻。
先前受伤被剃了背上的毛,如今光秃秃的不仅难看得紧,也着实冷得慌,幸亏李福机灵,命制衣局量体裁衣,为她做了一件小袄,穿在身上,才勉强保了暖。
可到底比不上原先的毛发,还是禁不住冻。
季渊入座后,众人也紧跟着入座,摄于季渊的威仪,底下谁也不敢喧哗,宴上可谓一片寂静。
直到听见内侍用那尖细的声儿喊道:“北域太子殿下到!”
那些耷拉着脑袋的贵女妃嫔这才抬起头好奇地看去。
须臾,果见一人身着月白长衫,以玉冠束发,身姿挺拔如松,阔步而来。
早听闻这位北域太子生得神采英拔,俊美无涛,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虽说如今坐在上首的那位陛下也是龙姿凤章,少有的俊秀,可一想到他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面对他时到底是恐怖胜过仰慕。
且当今陛下不喜女色,纵然再努力,也不过是白费心思。
而这位北域太子不同,谁不喜欢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贵公子呢。
燕沅虽不是头一回见这位北域太子,但仍是看得目不转晴,怔愣的间隙,面前一黑,竟是一只大掌遮住了她的视线。
她不悦地伸出爪子扒开那只大掌,下一刻只觉背上一凉,缓缓抬眸,便见季渊眸色沉沉地看着她。
燕沅怂得缩了缩脖子,深深将头埋了下去。
季渊这才抬眸一笑,看向自己左下侧的空位,“太子殿下入座吧。”
云漠骞冲季渊拱手施礼,徐徐入座。
待他坐定,季渊看着他笑道,“这京城所有适龄的女子都在这儿了,太子殿下瞧瞧,可有看入眼的?”
此言一出,那些表面不动声色的贵女妃嫔们都不禁凝神屏息。
对那些贵女们来说,呆在南境,他们能嫁的最多也不过是世家贵族的公子,若是能成为北域太子妃,往后便是北域皇后,光耀门楣,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而对宫中这些嫔妃们来说,更是如此,离开南境去北域,对她们而言无疑是一种解脱,总比在宫中守一辈子活寡得强。
云漠骞在席中睃视了一圈,乍一眼却是没有发现他想寻的人,他剑眉微蹙,看向季渊,只道:“微臣对众位姑娘到底不了解,不好随意下了结论。”
季渊自然知道,云漠骞不是怕轻易下了结论,而是根本没找到他想找的人,也不可能寻到。
他淡然地啜了一口酒,“不了解好生了解了解便是,朕今日命在座的每一位都备了才艺,太子殿下一会儿好生欣赏,指不定便能从中寻到心仪之人。”
云漠骞强笑道:“多谢陛下!”
季渊微微一抬手,很快宴席始,丝竹起,那些贵女妃嫔们一个接一下上前施展才艺。
这选不选妃的,燕沅全然不在乎,作为狸奴,她在乎的只有孟德豫为她特意准备的猪脚。
也不知是不是柳太医说起此事,这一阵云蕊端来露华宫的,不是当归炖猪脚,便是清蒸鲈鱼。
不管是人还是狸奴,吃得都一模一样,狸奴倒还好些,左右还算喜欢荤的,可她却忍不了,连吃了两日,闻着味道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得一阵。
吃饱喝足后,燕沅舔舔爪子洗了洗脸,伸了个懒腰,津津有味地看着宴席上的各类表演,甚至颇有些艳羡。
她没学过什么舞,也未曾学过琴,甚至连女红都拿不出手,唯一还算看得过去的便是她的字。
从前在渭陵城外的庄子上住时,百无聊赖之际,她就喜欢练字。用废的
纸都能堆满一屋子,最后实在没地儿放,李嬷嬷只能一摞一摞地交给灶房处置。
时近正午,季渊抬眸看了看当顶的日头,转而对孟德豫道:“将圆圆带回去。”
“是,陛下。”
孟德豫清楚,是时辰到了,他低身将狸奴抱起来,狸奴却显得有几分不乐意。
燕沅正看得兴致勃勃呢,没想到就被抱走往御书房去,她不悦得冲孟德豫“喵呜”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看着宴席的方向。
看着她这反应,孟德豫觉得有趣,忍不住长叹一声道:“当真是可惜,看不到那位太史令千金跳舞了。”
见怀中的狸奴好奇地探头看来,孟德豫低咳一声,神秘兮兮道:“听说啊,那位太史令千金,自幼便跳得极好,舞姿曼妙都不足以夸赞她,听说她一舞倾城,却不轻易在他人面前起舞,若错过了今日,只怕就再也没有机会喽……”
一舞倾城,还只有这一次机会……
燕沅眺望着宴席的方向,望眼欲穿,颇有些遗憾。
可还不待她遗憾太久,这厢昏过去,那厢就从露华宫的床榻上醒了过来。
燕沅望着帐顶,想起孟德豫方才说的话,思忖片刻,蹑手蹑脚地穿衣起身,方才往屏风的方向走去,便听身后的云蕊道:“贵人,您起来了。”
“嗯……”燕沅眸子暗暗一提溜,折身看向她,笑道,“蕊儿,我有些饿了,可有吃的?”
“贵人想吃些什么?奴婢这便给您去拿。”云蕊问道。
“什么都好。”燕沅咬了咬唇,“不过……我倒是馋极了刚出锅的糕食。”
“贵人是想吃桂花糕了吧?”云蕊笑了笑,“贵人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
“好。”燕沅点了点头,目送云蕊出去。
直到她的身影隐入竹林中看不见了,燕沅才回到殿中,翻出块帕子捏在手上,快步跑到屏风后。
想从露华宫出去,如今只有这一条道。
想都不必想,竹林中定埋伏着不少暴君身边的暗卫,而云蕊,这段日子下来,燕沅再傻也看出来了,她表面是婢女,实则就是暴君派来监视她的。
若不寻个借口支开她,她定也出不去。
燕沅钻进密道里,临到岔路,想也不想快步往右侧而去。
在露华宫被关了半个月,燕沅着实是闷得慌,又听闻那位太史令千金的舞难得一见,不免觉得心头痒痒。
她也不是要逃跑,只是去看人跳舞罢了,看完就回来,应当不是什么大事吧!
燕沅从密道另一头钻出去,便到了那个废弃宫殿的库房。
她推开库房门,跨出废院,以帕掩唇,低首一路往御花园的方向而去。
许是因着今日的宴席,宫道上没什么人,从废院到御花园几乎是一路顺畅。
走了没一会儿,在近碧水湖的地方,燕沅便听见了袅袅的丝竹声,她顿住步子,藏身在一处能瞧见宴席场景的老树后,正好看见一人站在中央翩翩而舞。
那人容颜秀丽,巧笑嫣然,长袖飞舞间飘渺唯美,真与仙子无异。
果真如孟德豫所说一舞倾城。
燕沅一时看傻了眼,脚下不注意,似是踢到了碎石子,只听“扑通”一声响,那石子坠入湖中溅起一小片水花。
幸好那声儿并不大,几乎被丝竹声掩了过去,燕沅望着水中泛起的层层涟漪,方才舒了口气,抬眸却正与席中一人视线相撞。
隔着一小片碧水湖,燕沅也不知他是不是在看她,可看他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身上不放,心下倏然一慌,忙折身往回跑。
然才跑了几步,燕沅只觉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那股熟悉的燥热感从难言处升上,丝丝缕缕像羽毛一般撩拨得她心口痒痒。
“怎的又……”燕沅扶住一旁的树干,难耐地咬住唇。
她这是中了什么邪,怎的一回又一回得这般。
燕沅强撑着走了几步,却听身后似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正欲回头,只觉身子一轻,一眨眼的工夫,整个人都压在狭窄的假山洞中。
压着她的人生得高大,她不抬头只能瞧见他脖颈处的喉结。
许是因着身上的异样,此时他身上的气息变得格外惑人,燕沅忍住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的冲动,哑声道:“陛下?”
男人低沉熟悉的声儿里带着几分愠怒,“为何在这儿?”
“我……我……”燕沅支支吾吾了半晌,在男人摄人的视线下,只得实话实说,“我看那位太史令千金跳舞来了……”
说是实话,似乎也只有一半,可她总得为自己欲逃出来的想法找个借口。
季渊被她这话猛然一噎,一时无言,须臾,不由得脱口而出,“有甚好看的!”
不挺好看的嘛。
燕沅在心下嘀咕,按理那样的舞姿应当能让所有男人都魂牵梦绕才对。
她忍不住反问道:“陛下不觉得好看吗?”
季渊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便见她用那双清澈如泉的眼眸看着他,却是双颊绯红如霞,呼吸显而易见的凌乱。
确实好看!
“又发作了?”
发作?
什么发作?
燕沅迷迷糊糊间,脑中倏然闪过一道灵光。
先前那柳太医曾说过,狸奴身上的变化会同样影响到她,想起竹林那晚的事,燕沅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还记得当时淑妃说过,露凝香与酒作用,就会变成一种叫两相欢的东西。
先前她不懂,后来不可能不明白。
那两相欢就是媚药!
她倏然双眸微张,缓缓抬首看向他。
便见季渊勾唇笑了笑,似乎猜出了她所想,“还不算太笨!”
“难受吗?”他伏身在她耳畔道,温热的气息喷在燕沅的耳尖,勾得她心底发痒,似有什么欲喷薄而出。
燕沅没想到,她最近几次的反常,竟是因为她和暴君一样都中了这个叫两相欢的东西。
不过,这毒怎这般奇怪,还会反复发作呢!
微弱的光线自假山孔洞间透进来,照在燕沅光洁白皙的侧脸上。
季渊薄唇微抿,只见她湿漉漉的双眼朦胧迷离,呼吸沉重凌乱,朱唇被她咬得通红,少顷,似是终于忍不住,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肩上,自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他低笑了一下。
“看来回去是来不及了,便在这儿吧……”
这儿?
燕沅还未转过弯来,整个身子已然腾空,竟被半抱了起来,她吓得忙用藕臂勾住他的脖颈,整个后背牢牢贴在了冰凉的假山石上。
动作间,燕沅忍不住泄出一声低吟,然声儿只发到一半,便被大掌捂住了。
她微微侧头看去,透过细小的洞孔,便见有人自假山前经过,正是方才与她对视的北域太子云漠骞。
季渊眸色沉沉,强势地擒住她的下颌,让她转过头直视着他。
狭窄的假山洞中弥漫着她身上散发的香气,无需细嗅,便勾人心魄,比那两相欢更令他动摇。
果然,无论如何,他还是不想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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