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蕊敲了许久的门, 都未听见里头动静,她迟疑片刻,正欲推门而入,便听“砰”得一声响, 竟是露华宫的殿门被撞开了。

    突然看到这么多人闯进来, 夏儿手足无措, 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吓得跑到云蕊后头躲了起来。

    为首的内侍钱斛在院中扫了一眼, 旋即将视线落在了云蕊和夏儿身上, 厉声道:“这露华宫应当已是许久没人住了, 你们俩为何会在此?”

    夏儿慌得一双手都在颤,哪里还说得出话, 反是云蕊一脸镇定,答道:“回公公的话, 奴婢们是负责在这儿清扫的。”

    “清扫?”钱斛狐疑地看着他们, 显然不大信,他看向隐隐亮着灯光的正殿,冷哼一声道,“大半夜还在清扫,你们可真是勤快啊!”

    他说罢抬了抬手,也不再听云蕊二人多言,直接命令道:“去, 将里头好生搜搜。”

    “是,钱公公!”

    夏儿见势急着要去拦, 却被云蕊挡住了,“别与他们硬碰硬,我们是拦不住的, 没事,这么大动静,贵人定然能听见,想必此时已经躲进密道里了。”

    “可是……”夏儿不放心地看着正殿的方向,到底还是担忧地跟在了后头。

    三五个小黄门甫一推开殿门,便嗅到了一股淡雅的香气迎面而来,他们四散开,在殿中搜寻。

    很快便有小黄门自桌案上拿起一叠习字的纸张,呈到钱斛面前,旋即往内殿望了一眼。

    他们都是慈宁宫的人,今日来此正是奉了太皇太后的命,要把藏在这宫里的人带回慈宁宫去发落。

    看这殿中的陈设与物件,显然是有人住着。

    钱斛会意,提步撩开珠帘,正欲走近那张雕花螺钿拔步床,便听里头忽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儿,“这个时辰,喧闹什么?”

    那声儿威仪中带着几分愠怒,钱斛一听便认出是谁,瞬间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跪下来,外殿的小黄门闻声同样慌不迭地跪倒在地。

    “陛,陛下……”

    钱斛没想到这个点理应在御书房看奏折的季渊会出现在这里。

    床榻内旋即传来簌簌的声响,钱斛低着脑袋,隐约看见一人下了榻,穿上那双绣金龙纹短靴,起身站在了他跟前。

    钱斛大着胆子抬眸看他去,颤颤巍巍道:“陛下怎会在这儿?”

    季渊勾了勾唇,嗤笑了一声,“怎么,朕就不能偶尔心血来潮,换个地方睡吗,还需同你通禀一声?”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钱斛背上一寒,忙磕了两个头,“奴才不是这个意思。”

    季渊往外殿瞥了一眼,看到跪在地上的几个小黄门,冷笑一声道:“大张旗鼓的,这是做什么来了?”

    “奴才们,奴才们……”钱斛期期艾艾,一时不知该如何禀,他总不能告诉季渊,他是奉太皇太后之命,趁他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之际,偷着捉人来了。

    钱斛吞了吞口水,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落在他头顶的目光愈发锐利,他差点顶不住要说实话时,便听外头突然响起沉稳苍老的声儿。

    “他们是奉哀家的命,捉鬼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便见太皇太后在云嬷嬷的搀扶下缓步跨进殿来。

    季渊淡淡凝视着太皇太后,似笑非笑,“皇祖母才回宫几日,就这般忙碌,早上还去御书房抓狸奴,这入了夜竟还来露华宫捉鬼!不过怕是要让您失望了,这露华宫哪儿来的鬼!”

    “是吗?倒是哀家危言耸听了。哀家怎听说有人在露华宫外的竹林里见到了一个女鬼。”

    太皇太后边道,边缓缓踏进内殿,将视线落在了那张床榻上,殿内的灯光虽昏暗,可还是隐隐透出了床幔后一个坐着的身影。

    她转头盯着季渊的眼睛道:“陛下既然睡在这儿,不知可有看见那女鬼的身影?”

    季渊沉默不语,少顷,才低笑了一下,“有没有女鬼,皇祖母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这般不遮不掩的态度令太皇太后微微蹙眉,顿生出几分狐疑,但思虑少顷,她还是快步行至榻前。

    她倒也想看看,让季渊藏在这儿不愿让人看的女子究竟是何等姿色。

    她伸出手,将床幔骤然一掀,却是倏然怔愣在那里。

    只见床榻内侧缩着一个女子,她半盖着衾被,透过单薄的寝衣隐隐可觑见那窈窕的身姿。她抬眸怯妾地看着她,一双潋滟的眸子湿漉漉的,似蕴着一汪泉水,面色虽显得有些苍白,却丝毫掩不住她的美,一身肌肤恰如凝脂白玉般无暇。

    燕沅不安地攥紧了盖在身上的衾被,眼看着太皇太后看她的眸色越来越沉,不由得害怕地瞥向站在一侧的季渊。

    “皇祖母看清楚了吗?您瞧着她像鬼吗?”

    季渊话音方落,床幔倏然被放了下来,榻前旋即太皇太后怒气冲冲的声儿。

    “你这是将谁藏在这儿!你父皇当年做出那样的荒唐事,怎的,你也要效仿他金屋藏娇是吧……”

    殿中乌泱泱跪了一地,看着太皇太后发怒,俱是低着头不敢吭声。

    任她骂了好一阵儿,季渊才满不在意地勾了勾唇道:“一个女子而已,值得皇祖母动这么大的火气吗?孙儿不过见她生得有几分姿色,一时欢喜,可念及朝堂上那些无聊的争斗,觉得麻烦,这才将人留在了这儿。”

    他顿了顿,又道:“朕若是真宠她,她何至于如今都还只是个贵人!”

    “贵人?”太皇太后面露疑惑,又往床榻内瞥了一眼,“她也是后宫嫔妃?”

    太皇太后原以为季渊藏在这儿的,大抵是从宫外带进来的女子,身份见不得光,没想到居然还是宫中之人。

    “是礼部侍郎燕辙远之女。”季渊挑眉道,“朕每日偷着来往露华宫到底也不方便,多少觉得有些烦了,今日皇祖母这一举,朕反是得感激您才对,往后朕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这儿了。”

    太皇太后盯着季渊看了许久,到底没从他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来。

    难不成他藏这女子,真的仅仅只是因为她的美貌而已,并不存在任何情意。

    心底的怒火压下去些,太皇太后的语气顿时也好了许多,“你没同你父皇那样犯浑就好,哀家今日来,就是担心你重蹈覆辙,走上你父皇的老路。”

    “皇祖母的用心孙儿明白。”季渊含笑道。

    “你明白就好。”

    太皇太后说罢,又往里望了一眼,可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张脸,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活了那么多年,见过的京城贵女无数,可到底没有一人的姿色能与榻上这位燕贵人相提并论。

    连当年的昭阳公主也……

    太皇太后面上流露出一抹愁色,然转念一想,她紧皱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昭阳公主性子强,当年将她那没出息的儿子吃得死死的,才至于最后闹出那样的事儿。

    可看这位燕贵人,一副唯诺胆怯的模样,分明是个好拿捏的,何况还只是个侍郎之女,生得模样再好能成什么事儿。

    思至此,她心下一松,回身看向季渊道:“既是没什么大事,那哀家便先回宫了……”

    季渊恭恭敬敬地施礼:“恭送皇祖母。”

    见太皇太后离开,跪在地上的钱斛等人也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跟在了后头,唯恐季渊恼怒之下秋后算账。

    待一行人消失在竹林中,孟德豫才匆匆赶来,无措地看着季渊道:“陛下,这……这……”

    相比于孟德豫的无措,季渊显得格外淡然,只眸色沉沉地看着太皇太后离开的方向,沉默少顷道。

    “传令下去,封燕贵人为燕妃,赐居……露华宫。”

    封妃?

    孟德豫愣了一下,这只封了个妃,却仍让人住在露华宫,和先前有什么区别。

    虽心下纳罕,他还是应声,“是,陛下。”

    季渊折身往殿内去,走到门前,又骤然止了步子,转头道:“对了,别忘了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燕妃的娘家人。”

    *

    翌日,正值休沐。

    燕辙远难得想偷个懒,多睡两个时辰,然天刚亮就听房门被家仆“砰砰”敲响,他蹙眉在床榻上翻了个身,不耐道:“何事?”

    门外传来家仆焦急的声儿,“大人,宫里来人了!”

    尚还睡得迷迷糊糊的燕辙远听到这话登时清醒过来,忙命家仆好生伺候着,自己草草梳洗了一番,快步入了正厅。

    一入厅,便见孟德豫正坐在那儿饮茶,燕辙远遥遥探了探孟德豫的脸色,见他面带笑意,还算高兴,这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孟总管。”他笑着上前,“您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本官一声,本官好有所准备。”

    孟德豫站起身,恭敬道:“燕大人不必麻烦,咱家也就是来替陛下传旨,告诉燕大人一桩喜事的。”

    喜事?

    燕辙远不明就里,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到自己能有什么喜事,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升官。

    他越想越觉得就是如此,他才升迁没多久这又升迁,可不是天大的喜事,然他唇角才勾了一半,就听孟德豫继续道:“是关于燕贵人……”

    燕辙远怔愣了一下,关于燕沅的还能是什么,他心下顿时一沉,然面上还是作一副惊喜的模样。

    “孟总管的意思是,找到本官的溪儿了!”

    他声儿在颤,掩在袖中的手也在颤。

    怎么可能呢,这么久了,若真是在山间遭了野兽不可能还活着。

    燕辙远暗暗抿了抿唇,就算是燕沅侥幸捡回了一命,想必现下大抵也是半死不活,于他成不了威胁。

    正想着,便听孟德豫笑着道:“不止是寻到了,陛下昨日还下旨,封燕贵人为燕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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