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头一眼看见的是露华宫的帐顶, 燕沅还有些不习惯,她眨眨眼,在床榻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由夏儿伺候着起了身。

    简单梳洗后, 燕沅披了件小袄, 在小榻上坐下, 垂眸露出几抹忧色。

    小榻上正躺着一只雪白的狸奴,盘着身子一动不动, 燕沅伸出手将它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想起了昨日柳拓说过的话。

    他说命蛊这东西世上知晓的人并不多, 用过的人也不多,故而并不知作为子蛊宿体的狸奴最后会怎么样。

    是会醒过来还是会就这样沉睡下去直至维持不了生命。

    燕沅低叹了一声, 拿起篦子轻柔地为狸奴打理着毛发,她知道狸奴最爱干净, 无论如何, 它都得干净漂亮才行。

    没一会儿,云蕊从御膳房端着早膳回来,神色颇有些微妙,见燕沅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不好打扰,就同夏儿打了个眼色,将她唤过去, 低声说了什么。

    燕沅乍一抬起头,便见那两人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 忍不住勾唇道:“怎么了,这是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夏儿面色微变,迟疑半晌, 才回到燕沅的身边禀道:“主子,夫人和二姑娘正在宫外等着见您呢”

    夫人

    燕沅看着夏儿的眼睛,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她们来做什么?”

    “只说是有要事来寻主子您的。”夏儿抿了抿唇,问道,“主子要见她们吗?”

    燕沅将怀中的狸奴放下,给它盖好小被,思忖片刻道:“让她们进来吧。”

    “是。”

    一刻钟后,沈氏和燕溪才在小黄门的引领下入了宫,一路往露华宫的方向而去。

    燕溪是头一回进宫,不免时不时好奇地抬首打量,看什么都新鲜,然入了竹林,看着周围萧条的一片,她忍不住低下头对沈氏嘀咕:“娘,她怎生住在这种地方啊”

    她说罢,便见沈氏横了她一眼,冷冷道:“别多话!”

    燕溪不悦地扁了扁嘴,往四下望了望,她还以为那燕沅封了妃,能过得多自在呢,结果还不是住在这种荒僻无人的地方。

    她们继续往前走,不多时,竹林尽头便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宫殿。

    夏儿已在殿门口等了,见到沈氏和燕溪,恭敬地低身施了一礼,“夫人,姑娘”

    “你是沅原来在燕妃娘娘身边伺候的那个丫头吧。”沈氏显然还认得夏儿。

    “是,夫人。”夏儿道,“我家娘娘已在里头等着你们了,奴婢领你们进去。”

    “诶。”

    由夏儿领着入了正殿,一踏进去,沈氏便见一女子端坐在那儿,听见动静,抬眸懒懒地看来。

    细看之下,沈氏不由得心下一震!

    燕沅这张脸她可谓再熟悉不过,可今日一见却发现她变得大不一样了。分明还是那般美貌勾人,可先前的畏缩唯诺却是荡然无存。

    虽是面色苍白,显得有些虚弱,然一身奢华的衣裳却显得她整个人清雅矜贵,甚至透着几分高不可攀。

    沈氏以为自己是生了错觉,再仔细看去。就见燕沅缓缓站起身,唤道:“燕夫人,燕姑娘。”

    听到这称呼,沈氏怔愣了一下,方才笑道:“不过才几月没见,怎叫得这般生分。”

    她伸手想去拉燕沅,却见燕沅倏然往后退了一步,连个衣角都没让她碰着。

    沈氏面露尴尬,心下未免有些不快,这才不过封妃几日,便敢给她脸色看。

    虽心下不忿,但沈氏脸上到底没流露出来,只亲昵道:“可是埋怨母亲这几个月没来看你,闹小性子了?”

    燕沅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接话,只道:“夫人坐吧,蕊儿,上茶。”

    见燕沅对她爱搭不理,沈氏只得悻悻地坐下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相比于沈氏的无措,燕溪却是抬头随处看着很是好奇,她没想到这殿里头处处都是她没见过的好东西。

    云纹雕花的紫金香炉,双耳青花梅瓶,紫檀木雕青玉茶屏……她看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了燕沅身上。

    此时燕沅正微微低着头,可见一支简单的玉簪插在她的发髻上,那玉簪被雕刻成一枝梨花的形状,洁白无瑕,顶上还有流苏摇摇颤颤,一看便知是稀罕玩意儿。

    她满目艳羡,忍不住道:“姐姐头上这玉簪可真是好看!”

    燕沅抬手摸了摸,浅浅笑了笑,“是陛下赏下的。”

    她凝视着燕溪,少顷,低声道:“溪儿,我不是你姐姐,往后也不必叫我姐姐了。”

    沈氏闻言端着茶盏的手一滞,诧异地看向燕沅,强笑道:“娘娘置气归置气,哪能连自家姊妹都不认了。”

    燕沅勾了勾唇,她说的是实话,若如陈氏所说,她根本不是燕家的孩子,甚至与燕家没有任何瓜葛,既是如此,她与燕溪也称不上是姊妹。

    她不想与沈氏解释太多,直截了当道:“夫人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沈氏眸光飘忽了一瞬,“能有什么要事,就是来看看你罢了。”

    “那就多谢夫人关怀了。”燕沅含笑看着沈氏,旋即问道,“那夫人看完了吗?”

    本就在心下蕴了气的沈氏闻言差点没忍住,但还是稳了稳心绪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些累了。”燕沅揉了揉脑袋,“若是夫人看完了,便请回吧。”

    “你!”

    沈氏气得当即跳起来,正欲靠近燕沅,却被云蕊抬脚拦住了。

    “我家娘娘乏了,夫人和姑娘请回吧。”

    沈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抬眸看见云蕊那双格外凌厉摄人的眼睛,气势顿时便弱了下来,只得拉着燕溪离开。

    屁股还没坐热又被领出了宫,沈氏脸色十分难看,进宫前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燕沅那儿碰这么一鼻子灰。

    她心下忿忿,才进宫了这么段日子,就敢给她摆脸色看,当真不知自己是谁了。

    一脸不悦的人不止沈氏,还有燕溪。

    因为燕沅是代替她进宫的,沈氏没有提前打点,按理应当过得不会太好,可燕溪没想到燕沅却是锦衣玉食,应有尽有。

    而这一切本该是她的。

    她忍不住怨愤地看向沈氏,“她燕沅得意什么得意,若是当初进宫的是我,哪还有她什么事儿,她如今的一切本该是我的……”

    沈氏吓得忙伸手捂住她的嘴,“胡说什么东西,我们可还没出宫呢,不要命了吧!”

    燕溪闻言无奈地闭紧了嘴,但还是气得停在原地猛跺了两下脚。

    那厢,露华宫内。

    夏儿将煎好的汤药递给燕沅,想起方才的事,止不住笑道:“主子,你是没看见方才夫人的脸,可是比锅底还黑呢,她从前那般欺负你,如今这样当真是解气!”

    燕沅没说话,只皱着眉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

    这一阵子,她是越发觉得没力气,不想说话也不想动了。

    其实她并没有报复沈氏的意思,只是大概知道沈氏此番进宫见她是为了什么。她不想帮也不想理,于是干脆让她们进宫亲眼来瞧瞧她的态度,免得不死心。

    或许从前因着是家人,她还会有几分心软,可既知晓毫无关系,她还管什么,毕竟她也不是全然不记恨沈氏当年在渭陵磋磨虐待她的事。

    可看到燕家人,燕沅便不免想起陈氏说过的自己的身世。

    她越想越觉得心烦,少顷,抬首对夏儿道:“在露华宫待得有些无趣,我们去御花园走走吧。”

    “好,主子。”

    夏儿唤了云蕊一声,两人一块儿陪着燕沅去了御花园。

    入了冬,御花园虽萧条一片,但还是能隐隐嗅到一股清雅的花香,燕沅循着花香走了一阵,便见前头突然出现了一片梅花林。

    那是一片腊梅花,金黄如腊的花朵在枝头绽放,燕沅抬手压下一枝在鼻尖轻嗅,幽淡清冷的香气沁人心脾。

    正当她沉浸在这一片美景中时,只见一个藤球咕噜噜滚到了她的脚下。

    她弯腰拾起来,疑惑地举目四望时,就见一个六七岁的稚儿跑了过来,停在她跟前,冲她伸手道:“姐姐,这是敕儿的,能还给敕儿吗?”

    燕沅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因为季渊不宠幸嫔妃,后宫自然也不会有皇子公主,所以这还是燕沅头一回在宫里见到这么小的孩子,且看衣着,似乎还身份不凡。

    她抱着藤球蹲下身,问道:“你是从哪儿来的?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从南部来的,进京给皇□□母贺寿的……”那见敕儿的孩子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贺寿!

    燕沅这才想起太皇太后寿辰将近之事,季渊好似说过,他下令让南部各位王爷携家眷进京来了,眼前这个怕就是哪位王爷的孩子。

    “给你。”

    燕沅将手中的藤球还给他,便见那男孩儿蹦蹦跳跳地往回跑。

    她笑了笑,折身正欲回露华宫去,便听身后那孩子忽而朗声唤了声“父王。”

    燕沅转头看去,就见一男子长身玉立,站在那孩子身侧,他模样清隽,眉眼甚至与季渊有几分像。

    可像归像,但与季渊不同的是,这人一眼就让燕沅觉得讨厌。

    此时,他的眸光正□□裸地落在她身上,惊艳中掺杂着贪婪,看得她浑身不适,当即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然对面的男人却像不知避讳一般,竟提步走了过来。

    燕沅心下慌了慌,正欲离开,只觉一个高大的身影倏然挡在了她前头,低沉熟悉且令她格外心安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

    “诚王殿下在这儿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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