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沅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黑夜, 可这里没有星月,没有灯光,甚至伸手不见五指,她仿佛被人蒙上了眼睛, 只能不停地走啊走, 拼命寻找出口, 但无论如何,怎也出不去。

    燕沅哭过喊过, 却并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眼前的黑暗分明没有变化, 可她总觉得,它仿佛像野兽的血盆大口在慢慢吞噬她, 她不敢停下来,总觉得一放松, 就会彻底没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她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只觉身子越来越疲惫,步子越来越沉。

    在她绝望地想蹲下来休息时,就听一声清晰的“喵”叫,燕沅精神一振,强撑起气力,往声儿的源头跑去,很快面前忽而出现了刺眼的亮光。

    她用手掩住双眼, 少顷,亮光冲散黑暗, 连她的神智都开始变得清明起来。

    燕沅睁开双眼,盯着陌生的帐顶茫然地望了一会儿,方才侧首看去, 隔着雾蓝的床幔,只见不远处的那方桌案前坐着一人,面容疲惫,神色凝重。

    在黑暗中无助地徘徊了那么久,乍一看到熟悉的人,燕沅只觉一股酸涩感自心头涌上。

    她双眸发红,强撑着半坐起来,张开嘴,嘶哑虚弱的声儿艰难地自喉咙里飘出来,“陛下……”

    那厢执笔的人动作一滞,怔愣片刻,方才转头看来。

    燕沅低咳两声,清了清嗓子,还欲再说什么,就觉床帐被猛然掀开,男人有力的臂膀搂住了她,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伸手攀住季渊的肩膀,将脸埋在他的颈间,少顷,却是因被搂得太紧略有些喘不过气了,只能伏在他耳畔道:“陛下,您抱得太紧,臣妾有些难受。”

    季渊这才放开她,他沉默着用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旋即伸出大掌落在她的脸颊上,似乎在确认她真的醒了。

    “可还有哪里不适?”他问道。

    “就是有些累。”燕沅吞了吞口水,只觉喉中干涩得厉害,她看向季渊道,“陛下,臣妾想喝水……”

    “好。”

    季渊淡淡应了一声,起身去倒水。

    燕沅抬首在殿中环顾了一圈,发现这里并不是敬德殿,也不是露华宫。

    她总觉得这里有几分眼熟,思忖了半晌才想起是她附身狸奴时来过的司辰殿正殿。

    季渊倒完水,坐在榻边,直接将杯盏递到了燕沅唇边。

    燕沅抓着他的手腕咕噜噜喝了半杯,才勉强将喉中的干涩感压了下去,她缓了口气,抬眸问道:“陛下,这里是司辰殿吗?臣妾为何会在这儿?”

    季渊薄唇微启,正欲同她解释,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孟德豫突然出现在了殿内。

    看到苏醒的燕沅,他不由得怔愣了一瞬,旋即面露惊喜,但还是不忘对季渊禀报道:“陛下,人到了。”

    “传进来吧。”

    “是。”

    孟德豫应声退下,很快便领着一人入殿来,那人大抵而立之年,岁数估摸着与柳拓差不多。

    那人行至季渊面前,跪地行了个大礼,“草民方昼,参见陛下。”

    “起来吧,听柳太医说你师从名医,是个医术极佳的大夫。”季渊淡淡道。

    “陛下谬赞了,草民不过略懂一二。”方昼谦逊道。

    季渊很清楚方昼的出身,那个研制了两相欢的毒娘子的弟子,怎么可能只是略懂一二。

    他默了默,也不与他多作周旋,直接道:“去给燕妃娘娘看看。”

    “是。”方昼应声,低首行至榻前。

    燕沅背靠着床头半坐着,疑惑地看向季渊,不明白宫中明明有太医,他为何还寻了个民间大夫来给她瞧病。

    但季渊只对她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燕沅只得乖乖将藕臂伸了出去。

    一旁的孟德豫在上头盖了块干净的丝帕后,方昼才伸手落在燕沅的皓腕上,细细探起了脉。

    探了好一会儿,他才起身,犹豫着看了季渊一眼,见季渊微微眯起双眸,剑眉蹙起,登时会意,勾唇笑道:“没什么大碍,燕妃娘娘就是身子弱,好好养一阵儿应当就会恢复。”

    季渊颔首淡淡道:“下去开药吧。”

    “是。”方昼应声缓步退下,随孟德豫出了殿门。

    虽听那位方大夫这般说,可燕沅心下仍是忐忑得厉害,她不安地攥住季渊的衣角,凝眉道:“陛下,臣妾到底怎么了,是生了什么不好的病吗?”

    “没什么。”季渊扶着她睡下,为她盖上衾被,语气状似轻松道,“你不也听那大夫说了,不过是身子差,调养一阵便好。”

    “嗯。”燕沅抿唇点了点头。

    坐了片刻,季渊又道:“御书房还有些事儿,朕要先去处理,你好生歇息,莫要多想。”

    燕沅声若蚊呐地应了一声,侧首看着季渊离开后,盯着帐顶若有所思。

    须臾,就听一声哽咽的“主子”,夏儿和云蕊皆红着眼跑了进来。

    夏儿扑在榻前,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哑声道:“主子,您终于醒了!”

    “夏儿,我睡了多久了?”燕沅问道。

    “主子昏迷整整两日了。”夏儿说着,眼泪又止不住往下落,“您不知道,陛下他……”

    她说到一半,就被背后的云蕊暗暗推了一下,方才住了嘴。

    “陛下怎么了?”燕沅纳罕地看着她。

    “没,没什么。”夏儿眸色飘忽道,“陛下只是很担心您罢了。”

    因为燕沅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陛下差点将整个太医署的太医都拉出去砍了。

    但这事儿,夏儿到底不好和燕沅说,怕她对自己的病情多想,只转而问道:“主子饿了吗,奴婢去御膳房替您端些好消化的粥食来,可好?”

    燕沅点了点头,待夏儿出去了,才想起什么,看向一旁重新灌了汤婆子塞进衾被里的云蕊,“诚王如何了?”

    云蕊闻言稍愣了一下,迟疑了半晌才道:“诚王殿下伙同苏大人谋反,诚王府和苏府的近百口人都被……都被处决了!”

    “处决!”燕沅惊了惊,寒气灌入喉咙,让她忍不住低咳起来。

    她倏然想起季敕来,难道连那么小的孩子也……

    看着燕沅颤动的眸光,云蕊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她蹲在榻前,抿唇道:“娘娘,谋反的结果便是如此,斩草须除根,就连淑妃娘娘也……”

    云蕊知道燕沅胆小,没再说下去,淑妃虽不是被斩首,但结局并未好到哪儿去。她是被逼服了鸩毒死的,死相极惨,也极其痛苦。

    燕沅闭了闭眼,她明白这个道理,想要坐稳帝王之位当须有这样的狠心。然只要想到那血淋淋的一幕,她就觉得可怕。

    她沉默片刻,又问:“那太皇太后呢?”

    “太皇太后在寿宴那日受了刺激,便一直……”云蕊顿了顿道,“便一直有些神神叨叨的,在慈宁宫没日没夜地闹,不是大哭便是大笑,陛下命人将她送回了静心寺,并下令不许任何人前去探望!”

    想起先前那个威仪的太皇太后最后沦落成这个下场,燕沅不由得低叹一声。

    可她如今并不是感慨别人遭际的时候,更何况太皇太后还曾想过要了她的命,她缓缓举起无力的手,放在眼前,眸光逐渐暗淡下来。

    那厢,方昼在御书房等了一会儿,便见季渊阔步入殿来。

    季渊面色沉沉,在书案前坐下,语气略有些急切,“燕妃娘娘身子到底如何?”

    方昼也不与季渊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不大好,依草民之见,只怕是衰竭之症!”

    听得此言,季渊神色微变,但他还是沉住气问:“可是因为命蛊?”

    “是,陛下猜得不错,命蛊虽可以使人起死回生,但到一定程度,也会倒过来反噬宿主,使宿主身子逐渐衰竭,直至……”

    方昼声音渐弱,他话虽未说完,但即便不说,季渊也能明白,他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少顷,低沉的声儿才幽幽在静谧的殿中响起。

    “可有法子?”

    看着坐在书案前的这位年轻君王锐利幽深的目光,方昼知晓,若他说没有,只怕今日根本活着从宫里走出去。

    但庆幸的是,他还算命大。

    因为燕沅的身子逐渐虚弱下去,她被种了命蛊的事,几日前,柳拓便迫于无奈告诉他了。

    柳拓向他寻求解决的法子,可方昼根本不知晓,风遂安只是他的师叔,他跟随毒娘子学的是用毒之术,与风遂安研究的长生之法相去甚远。

    为了此事,方昼还快马加鞭久违地去了趟药王谷。

    可喜的是,还真给他寻到了。

    他冒险入了被封闭的谷中,在他师叔风遂安的尸骨旁找到了他生前写下的关于命蛊的记载,其中就有如何应对衰竭之法。

    “回禀陛下,确有法子。”方昼拱手禀道,“种了命蛊之人之所以会衰竭,是因体内的母蛊在吸收了宿主的毒后,虚弱至极,为了存活,便如吸血的蚂蝗一般反过来吸取宿主的养分,想要停止衰竭,唯一的法子便是……”

    “除掉体内的母蛊……”季渊抬首定定地看着方昼,“可知如何除掉母蛊?”

    “若按草民师叔的记载,若想除掉母蛊,需使用药王谷祖传的针法……”言至此,方昼面露难色,“但此针法,只传授给药王谷历代谷主,草民并未学过!”

    见季渊原本稍缓的面色复又沉冷下来,他紧接着道:“上一任谷主虽已故去,可草民还有一位师伯,也曾担任过药王谷的谷主,或许能有法子。”

    “他人在哪儿!”季渊厉声道,他语气急切,此刻显然已经没了同他耗下去的耐心。

    方昼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少顷,还是答道。

    “北域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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