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第一场雪,自然是冷的,只不过因着下午的一道赐婚懿旨,满京城都沸腾了,无论天黑,还是下雪,都无法浇灭众人看热闹的热情。
这段时间,孟晚陶在京城可是众人瞩目,但其实骨子里真把她这空中楼阁般的荣耀当回事的,并没有几个人。
圣旨封赏如何?摄政王赏赐又如何?
承誉伯府都没落了,她一个还跟伯爵府不和的孤女,又有什么价值?
厚待她,不过是安抚武将老臣的手段。
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封赏她,不外乎因为她爹娘为国牺牲,做做样子罢了,一些财帛而已,哪个勋贵家缺这些?
真要厚待,怎不见对承誉伯府众为官之人有重用?
也就看着花团锦簇,并没啥用,京城里的勋贵人家,哪个没点政治觉悟?都是人精,看得通透着呢,众人对她客气,那都是碍着宫里的面子。
再者,孟晚陶基本也碍不着他们什么事,以和为贵,无缘无故与人当场撕破脸,不是脑子不好就是在发癫。
当然,翌阳郡主和国公夫人对孟晚陶另眼相看之后,京城里的贵女们,私下里倒也不是对孟晚陶没有说辞。
国公府最小的孙少爷,虽不能承袭爵位,可相貌人品都不错,再加上国公府的地位和人脉以及那么多年的世家累积,算是很不错的夫婿人选,盯着国公府的人家并不算少。
得翌阳郡主青眼,没人说什么,一句孟晚陶运气好,毕竟翌阳郡主可是太后一派的,向来与太后亲近,圣旨也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封赏抬举的人,翌阳郡主也抬举,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国公夫人就不一样了。
且不说国公府不站队,单单程旭文的品貌,那都是被重点关注的对象。
国公夫人的青睐,便让孟晚陶成了许多贵女的眼中钉。
除却年龄尚小被宠坏了什么也不懂的陆羽暒,也就只懂舞刀弄枪没一点儿贵女样的大傻子赵元秋会与她深交。
原本孟晚陶的出身就不受待见,因着国公夫人看重一事,便在贵女中就更不受待见了,贵女们三三两两,私下里可是没少嘲讽她,只不过孟晚陶并不熟悉这些人,再加上每日里铺子生意那么忙,也就不太知道这些事。
直到摄政王突然也开始赏赐孟晚陶。
京城的风向就变了。
到摄政王和太后斗法,孟晚陶沦为棋子,她也就彻底成了贵女眼中的笑话。
看罢,以为自己得几个赏赐,就真的是贵女了?
不过就是个好用的棋子而已。
而现在突如其来的赐婚,说的是太后体恤摄政王尚未婚配,这种说辞,谁信?
这摆明了,是太后在羞辱摄政王。
摄政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配什么样的世家女配不得?
配一个家世不行,出身不行,对摄政王毫无助力的孤女?
太后今日心情尤其好。
被摄政王压着权柄这么久,今日总算出了口恶气。
他不是前些日子同自己打擂台,非要抬举孟晚陶来打她的脸?
行啊,那她就成全他们,给他们赐婚。
一个勾栏院女子所生,不被伯爵府承认的孤女,赐为摄政王妃,对宫珏而言就是耻辱,他若应了这事,那便是要把这屈辱吞下。
他母亲不也是勾栏院的么?与孟晚陶那可是绝配绝配!
而且,孟晚陶一个不能给宫珏助力出身又卑微的孤女占了摄政王妃之位,便也斩断了宫珏要以联姻拉拢势力的众多可能。
他若不应,之前做的戏可就成了笑话,不尊忠烈,在武将里可就失了名声。还会落个不仁义的骂名。
赐婚这事,于太后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呵,”慈宁宫里,太后吃着茶,心情极好地封赏宫人:“今日摄政王大喜,想必摄政王现在也顾不上这些,哀家就替摄政王赏赐你们。”
满宫宫人跪下谢恩。
“都起来罢,”太后脸上的笑一直就没停过:“记得明日见了摄政王同摄政王道喜。”
宫人们只敢遵命,下去后,大多数人没敢说什么,无论太后还是摄政王,那都是主子,少数头脑清醒的觉得近来宫里的差是越来越不好当了只想着快些送些银钱早早放出宫去才是要紧。
等宫人都退下后,于公公上前伺候着:“太后仁慈,为摄政王操心,想来摄政王是会感激太后的。”
“感激不感激的都无妨,只要他们日子过得好就好,”太后脸上的笑都灿烂得有些瘆人了,她看了眼于公公:“你不是说那丫头当着你的面给摄政王甩了脸子?”
于公公哪里不知道太后开心,听她提及这个,也笑得一脸开怀:“正是呢,为此摄政王还动了怒,让奴才滚来着。”
太后直接笑出了声,笑声的愉悦隔着老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几乎是幼帝登基以来,太后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咱们的摄政王位高权重,”太后笑着道:“脾气不太好,你一个做奴才的,让你滚,滚就是了。”
于公公也笑了:“那是自然的,奴才当时还要急着回来给太后复命的,自然就赶紧回宫了。”
太后又道:“那丫头甩脸子,咱们摄政王就没表示表示?”
于公公想了想:“这个奴才可就不知了,总归瞧着摄政王脸子不太好看。”
太后又笑了起来,她放下茶盏,笑得几乎要坐不住,靠着软枕歪在暖塌上:“真是意外,他那样的脾气,竟然就这么忍了孟家那丫头甩脸子,我还以为……”
说着她看了于公公一眼:“他会杀了她呢。”
他那样冷血狠辣一人,居然能忍了?
完全超出她的预料,当场没发作。
若他一怒之下杀了她,天下人,无论是读书人还是武将,都会讨伐他,到时就可以借机收回摄政大权,彻底扳倒他。
竟然没有?
真是可惜了。
他这样隐忍,怕是在憋着什么。
不过无妨,她先出了气的,总归这一次她把他的颜面死死踩在了脚下。
日后的事,那就边走边看。
于公公恭敬道:“孟三小姐怎么也是忠烈之后,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摄政王自然也会有顾忌。”
听到这话,太后冷哼一声:“顾忌?”
于公公没敢说话,安静静在一旁伺候着。
太后含笑的眼底划过一抹冰冷的杀意:“明日宣孟家那丫头进宫罢,哀家也见见这摄政王妃。”
于公公忙道:“奴才遵旨,明日一早,奴才便去传旨。”
想到宫珏,想到他今日会如何恼怒,太后又笑了起来:“嗯,天晚了,哀家去看看皇帝。”
于公公忙扶着太后前往承乾宫:“皇上这个时辰应当已经睡了。”
太后嗯了一声,瞧了眼灯光下飞舞的飘雪,笑了笑,什么也没再说。
打从接了赐婚的懿旨,孟晚陶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小瓷她们也是一样,庄子离京城又远,自然不知道这道懿旨在城里引起了多么大的风波,孟晚陶更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众人怜悯笑话的对象。
她看着宫珏。
头上、身上,落满了雪。
还这样说?
孟晚陶又生气,又心疼,瞪了他一会儿,一言不发走过去,拍掉他身上的雪,把大氅往他身上一披,冷冷道:
“生!”
刚刚翘起嘴角的宫珏:“……”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宫珏嘴角的笑消失,眉心微微拧着,小声解释:“你不能问都不问就不理我。”
孟晚陶抬头看着他。
说实话,她看着这张脸,心情极其复杂,甚至有种虚幻的不真实感,还有就是——距离感。
陌生倒是不可能陌生,毕竟他们认识了那么久。
可距离感却是实打实的。
“我问了,”孟晚陶看着他的眼睛,面无表情道:“但你并没有说,我只当你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现在看来,我才是蠢不可及。”
宫珏脸色微变:“对不起。”
孟晚陶:“……”
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对不起?
宫珏在跟她道歉?
她听错了么?
难不成剧情崩了,宫珏的人设也跟着崩了?
孟晚陶心情一时间负责地无法形容。
看了他半晌,孟晚陶侧身:“进来罢。”
宫珏双眼一亮。
孟晚陶转身往回走的时候道:“吃了饭,就走罢,让人看到,还以为我以下犯上,目无尊卑呢。”
宫珏眼神黯了黯,看着她单薄的背影,他道:“你晚饭吃了没?”
孟晚陶没回他,只是带着他去厨房。
知道他不吃旁人做的,孟晚陶便没给他热晚上的饭菜,而是给他煮了碗阳春面。
她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但如今肉眼可见,以后都将是不安稳的日子,不吃饭,哪有力气面对腥风血雨?
于是,她给自己也一块煮了一碗。
原本不觉得饿,等做好了,闻到香味,孟晚陶倒是觉得饿了。
给宫珏盛出来后,她盛了一碗,直接坐在小桌子上,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宫珏全程视线都在她身上。
她太过淡定,无论是神色,还是言行,都淡定的有些异常,这让宫珏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连现在,他盯着她看了那么久,她都没有看他一眼。
别说是他们互通心意之后,就是刚认识时,她都没有对他这么冷淡过。
想到这里,宫珏嘴角紧紧抿起。
孟晚陶吃了小半碗,只觉自己快要被宫珏盯出洞来,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而后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宫珏。
说实话,不知道他就是摄政王时,她对摄政王的态度是害怕,是敬而远之,那星星点点的好奇,不过是因为书里的人设太过鲜明,才生出一些好奇心。
但现在,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拧眉抿唇盯着自己的宫珏,却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害怕。
但也再回不到当初的亲近。
“怎么不吃?”她压着满腔愁绪,问。
宫珏没说话,就这么看着她。
孟晚陶顿了顿,又道:“不想吃面?那我再给你做。”
说着她便要起身,宫珏抬手拦住她:“不用。”
孟晚陶看了他的手一眼,而后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宫珏:“……”
他的感觉没错,她就是对他冷淡了。
宫珏有些想不明白,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都能与他那样亲近,为何知道了,却会这么冷淡?
他拿起筷子,吃了两口后,道:“你是生气我瞒着你,还是生气赐婚一事?”
孟晚陶头也不抬:“都有。”
这两件事,性质不一样,她生气的点也不一样。
宫珏骗她这事,她心情最复杂。
赐婚反倒比较明了一些。
她一个现代人,哪怕在努力适应这里的生活,但对于一些事情还是无法改变的。
比如自由。
她是一个人,她不想被人摆布,也不愿意被人安排人生。
哪怕,她是喜欢宫珏的,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就被安排了婚事,她也不能接受。
更别说,这安排,完全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她像个笼子里的鸟或者旁的什么物件一样,随意被安排,这种感觉,太窒息了。
宫珏沉默片刻,道:“瞒着你,确实是因为有别的考量,不是要戏耍你。”
孟晚陶吃面的手一顿。
听他这么说,她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只是,这件事已经不能用情情爱爱来看待了。
这件事复杂到,孟晚陶觉得沉重。
宫珏又道:“赐婚一事,我事先也不知道,你既如此不喜,我会让太后收回这道旨意。”
孟晚陶看着眼前的面汤,以及里面仅剩的几根面,胸腔堵得更厉害了。
面也吃不下了,她放下筷子,抬头对上宫珏认真的双眸。
“已经下发的旨意,”她轻声道:“还能再收回?”
宫珏挑眉:“当然。”
“你可有想过,”孟晚陶道:“旨意收回后,会是怎么个结果。”
无论是什么原因,让太后收回旨意,她都不会再有好下场了。
她不愿意?所以摄政王去要求太后收回成命,那她不是明晃晃地不识好歹,太后能放过她?
摄政王不愿意,不要这门婚事,那她就是全天下的笑柄。
宫珏气息一滞。
他不是没想到,在门口站了那么久,他把所有的可能性想到了,只是刚刚想要让她消气,才脱口而出。
“我不是这个意思,”宫珏眉心紧拧,眼底压着翻涌的戾气。
她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想说,这件事无论如何处理,她都已经泥足深陷。
看着她冷淡的双眼,宫珏道:“有没有这道旨意,我都会娶你。”
孟晚陶:“………………”
“我娶你,”他眉心又拧紧了些:“是我愿意娶你,跟有没有旨意无关。”
孟晚陶心跳加速,她怔怔看了宫珏半晌,而后移开视线,看了眼外面被雪覆盖的墙头,道:
“我们还是算了吧,你这枝太高了,我攀不上。”
宫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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