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一时间安静极了,只剩下窗外簌簌的落雪声。


    孟晚陶心里有点难过,只是这种事,本就要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过头。


    重新对上宫珏双眼时,见他双眼泛红,眸底在压抑着什么,她稍稍怔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再次压下情绪,视线转到他面前的汤碗上。


    “面凉了,”她道:“我给你热一下。”


    手刚伸出去,就被宫珏一把抓住。


    “我不答应。”他道。


    孟晚陶:“………”


    她动了动,想把手抽出来,宫珏却抓得更紧了,还咬牙切齿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答应!”


    孟晚陶不得不抬头。


    他眼睛好像更红了,红得像是要哭一样。


    孟晚陶心脏抽了下,她道:“我去给你把面热一下。”


    宫珏就是不松手,还强迫她看着自己。


    “我说,”他一字一句道:“我不答应。”


    孟晚陶本来就很难过,脑子也乱得紧,被宫珏这般步步紧逼,她突然就很委屈。


    她抬头,直视着他:“你一直不肯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原因到底是什么?”


    宫珏眉心动了动,还不等他开口,孟晚陶又道:


    “因为你也清楚,一旦你说了你的身份,我们之间就会因为身份太过悬殊,产生隔阂,相处起来会不自在,连你潜意识里都这么认为,我又会怎么想?别人又会怎么想?”


    她生活的现代社会,婚嫁一事,还讲究门当户对呢,更不用说是这个尊卑分明的封建社会。


    打破世俗偏见的,不是没有,但很少,相对门当户对来说,要克服的困难也会多一些。


    就算是在现代,普通人嫁进豪门,都磨难多多。


    宫珏的身份,根本就不能用简单的‘豪门’来定义。


    她没那个信心。


    也不想冒这个险。


    安安生生过自己的小日子,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宫珏定定看着她,有些难以置信。


    她竟是这么想他的?


    “我没这么认为,”他语气略有些急促:“也绝没有这个想法。”


    孟晚陶反问:“那是什么原因?”


    认识这么久,不肯吐露身份,若不是她偶然撞见,是不是还要继续把她蒙在鼓里?


    还喜欢?


    一想起这个孟晚陶就憋屈得慌,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子的?


    宫珏一时间语塞。


    他要怎么说?


    说,是因为一开始怀疑她有问题,靠近自己是有所图谋?


    这当然不能说。


    而他的沉默,在孟晚陶看来就是默认。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不是她努努力就能够得着的,若只是普通富贵,她还有心力拼一拼。


    这差距,还是算了罢,别安生日子没过几日,就把自己给拼死了。


    “面凉了,”她收回视线,动了动手腕:“再不热,就坨了。”


    宫珏:“……”


    两人又僵持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宫珏先妥协,他松开她的手。


    手腕被松开,孟晚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心尖尖被重重锤了一下。


    她眼睫轻轻颤了颤,最后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端着碗往灶台旁走。


    “我说了,”宫珏没回头,就静静坐在那儿,背对着孟晚陶:“我不答应。”


    孟晚陶没说话,热了面,盛出来后,重新放到宫珏面前:“又给你煎了两个鸡蛋,快点吃罢。”


    宫珏默了片刻,然后拿起筷子,把煎蛋和面都吃完了。


    等他吃完了面,看着他把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孟晚陶这才忍着心酸道:“太晚了,你该回了。”


    宫珏:“……嗯。”


    孟晚陶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拿了个挡风的琉璃灯,这是前些天,得的赏赐。


    摄政王,也即是宫珏赏的。


    “这个给你。”她把琉璃灯递到他面前:“积雪滑,路上慢点。”


    宫珏一直看着她,但孟晚陶一直没有抬头看他的眼睛。


    宫珏看了眼外面,道:“不用了,看得到路。”


    孟晚陶静了片刻,点头:“行罢。”


    这冷淡的态度,让宫珏万般不适应,但他还是忍着,没太逼她,又道:“大氅也不用,给……”


    “你披着罢,”孟晚陶打断他的话:“风大,别着凉了。”


    宫珏假装解大氅的手,顺势便收了回来,他轻声道:“你还是关心我。”


    孟晚陶抬眼,见宫珏一直盯着自己,她眉心动了动:“就算做不成……”


    她话音顿了顿,那两个字没说出口,只继续道:“到底也还是朋友。”


    宫珏脸色登时说不出的难看。


    孟晚陶走在前面给他带路。


    宫珏一点儿都不想走,但留下肯定不成,最后他不情不愿跟在孟晚陶身后,朝外走。


    风实在太大了,裹着雪打在脸上,又冷又疼。


    孟晚陶把人送到门口:“庄子上,想必一直都有人预备着,你回去也不用现收拾,到了后,早点睡罢。”


    如果知道身份曝露后,会是这样,宫珏绝对不会瞒她这么久。


    偏偏,现在懊悔也无用,他甚至连让孟晚陶晚会儿再关门,与他再多说两句,都没有立场开口。


    门再次在自己面前关上。


    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很大力,却比下午时她把自己拍在门外,还要让他难受。


    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宫珏这才转身离开。


    他能确定,他若还这样站下去,她一定会更加生气。


    反正他已经表明了态度。


    他不答应,也不会放手。


    先回去,让她安下心,好好睡一觉,其他的,明日再说!


    主屋。


    小瓷偷偷跑出去看了一眼后,小声对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孟晚陶道:“小姐,公……摄政王已经走了。”


    孟晚陶轻轻眨了眨眼,好片刻才道:“知道了。”


    话落,她又道:“你去睡罢,我没事。”


    发生这么大的事,小瓷哪里睡得着。


    她在心里嘀咕,公子瞒了小姐这么久,难怪小姐要生气。


    只是,公子身为摄政王,之前干活那么勤勉,不辞辛苦,明显是真的很喜欢小姐,要不然他一个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屈尊降贵,来做这些又累又脏的体力活?


    还不是因为喜欢小姐,看重小姐。


    其实她觉得赐婚也挺好的,她家小姐与摄政王本就两情相悦,赐不赐婚都不影响两人的感情,赐婚了,还能不用再受伯爵府摆布,也不需要操心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以开开心心,光明正大在一起了呢。


    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小姐生气,她也不敢劝,就在那儿站着。


    “小姐,”她想了又想,最后小声提醒了一句:“明日是不是得进宫去谢恩啊?”


    之前的封赏的圣旨就罢了,这次可是赐婚。


    来传旨的宫人,也没说不用去谢恩了,这要不去,太后怪罪可怎好?


    一提这个孟晚陶就头疼。


    她一点儿都不想谢这个恩。


    但这事又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只能压住满腔不开心:“嗯,明日再说罢,帮我把灯熄了,我要睡觉了。”


    小瓷:“……”


    看着小姐把自己蒙进被子里,她只好不再说什么,过去灭了灯,轻手轻脚出门。


    大枣和小枣都外面等着她呢。


    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屋里,示意小姐已经睡了,她们也先去睡觉去。


    三人并不知道这道赐婚的旨意在京城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更不知道太后此举的真实用意是用她们小姐羞辱摄政王,只因着小姐与摄政王之前的情意,心里头有些窃喜。


    小姐生气就是一时的,刚刚还心疼摄政王,亲手给他做了饭呢。


    这般想着,三人倒也没有多担心。


    反正摄政王心里有小姐,有什么事都会给小姐撑腰的,以后他们就是有后台的人了,看这满天下,谁还敢欺负他们小姐!


    见三位姐姐都不是很担心的样子,勺子也放了心,抱着两只在厅里呼呼大睡的小奶狗,就跑回了前面院子去睡觉。


    孟晚陶今日身心俱疲,再加上伤心也是真,闭上眼睛听着簌簌落雪声,很快便睡着了。


    这边庄子上众人都陷入了黑甜乡,隔壁庄子上却是灯火通明。


    本就心情不佳的宫珏,听着李渠带回的京城关于赐婚一事的诸多议论,一张脸沉的能滴出水来。


    若单只赐婚这件事的结果,李渠是觉得也不算坏事,但此事的出发点和目的,别有用心,就真算不得好事了。


    尤其这事还涉及到主子的母妃,只怕……


    啪一声。


    宫珏手里的茶盏应声而碎。


    李渠:“?”


    他马上跪下。


    宫珏面色森寒,冷冷道:“太后既喜欢热闹,那就多送她点热闹,让她好好热闹热闹。”


    李渠:“……是。”


    话落,他便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当天夜里,摄政王府彻夜无眠忙着给他们未来的王妃准备礼物时,宫里也分外喧闹。


    太后心腹,于总管在睡梦中被人杀了,被起夜的小皇帝看到血腥,吓得昏过去后,后半夜便起了梦魇,一直发着高热。


    又是命案,又是惊吓到皇帝,宫里简直人仰马翻。


    太后刚睡下没多久,便急匆匆往承乾宫赶,下午以及晚上都难掩喜色的脸,此时难看几看了。


    宫珏!


    定然是他!


    这个疯子,竟然敢在宫里动手,还敢吓皇上!


    他这分明是在警告她!


    他就这么肆无忌惮?


    太后又急又怒,往承乾宫的路上,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已经彻底撕破脸,不能再留他了!要不然,不定哪日他们母子就身首异处了!


    宫里遭遇行凶,死的还是太后的心腹,这事明眼人都知道,定然是摄政王的人干的,可没证据,谁也不敢乱说。


    禁卫军四处盘查,寻找凶手,皇帝又一直高热不退,宫里都乱成了一团。


    偏偏这日早朝,摄政王也告假不来,太后又在守着皇上,大殿内,可谓是群龙无首,原本还因着凶杀案和皇上尚昏迷不醒,都克制着,但慢慢的,两派人便在大殿上互相骂起来。


    就在宫里朝堂混乱不已时,一支八十驾的队伍,满载各式名贵珍品,从摄政王府出发,浩浩荡荡出城,前往城郊孟晚陶的庄子。


    摄政王府的车架,又如此隆重,本就极扎眼。


    满京城都忍不住凑过来看热闹。


    这一看,可是了不得。


    八十驾的名贵珍品,主街上,一眼都看不到头,全都是是送去承誉伯府城郊的庄子上,给孟晚陶的。


    原本昨日就太后赐婚一事凑热闹,等着瞧好戏的众人,看到这排场,登时就傻眼了。


    哪怕只是事不关己只旁观的一众人,也都被今日的架势给震惊到了。


    摄政王竟然对赐婚一事没有丝毫不悦?还、还这样看重承誉伯府三小姐孟晚陶?


    除却知道内情的翌阳郡主,还有赵元秋等人,其他人都快惊掉了下巴。


    原本因着宫里出了命案,小皇帝还高热不止,再加上昨日的赐婚,一大早满京城就杂噪不休,但摄政王这些车架一出,所有人的焦点全都集中在了这件事上。


    车架还没出城时,就有人偷偷窃窃私语,等车架一出了城,整个京城便彻底炸开了锅。


    连带着昨天被嘲笑了一天的承誉伯府,今日都有人登门拜访。


    承誉伯府因着赐婚一事,满府都被黑气笼着。


    不说老夫人余氏她们,单单孟锦瑶和孟锦珊两人就气得摔了一屋子东西。


    孟晚陶那个孽种,一直害她们丢脸,害得伯爵府没了颜面,这就罢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如今成了太后羞辱摄政王的棋子,太后摆明了不把他们当回事,摄政王一定会因此记恨上他们伯爵府。


    他们伯爵府现在还有什么出路?


    满府里都等死么?


    现在已经不是脸面的事,而是性命之忧。


    老夫人气得吐了几次血,尤为后悔,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掐死在回京的路上,偏偏留下这么个灾星,祸害他们伯府满门!


    就在伯爵府紧闭府门,阖府上下提心吊胆为性命担忧时,前来拜访的人快把门都拍烂了。


    门房原本是照着吩咐说不见客,但人越来越多,再加上他们带来的消息,门房知道事情有变,忙过来传话。


    老夫人与孟司远等人,听到府中下人来回,摄政王一大早就备了八十架奇珍异宝浩浩荡荡送去了庄子上给孟晚陶,都不信。


    那个孽种,何德何能?


    摄政王会这样抬举她,给她这个脸面?


    可当下人又说,前来拜访祝贺的人快把门拍烂了,老夫人等人这才信摄政王真的抬举孟晚陶。


    于外人看这是伯爵府的荣幸,可于伯爵府而言,这却是另一个噩耗。


    无论摄政王看不看得上伯爵府,看不看得上孟晚陶,他们伯爵府都没好果子吃。


    摄政王看不上孟晚陶,他们自然再无立足之地。


    若看得上,摄政王会不给孟晚陶撑腰,追究之前的事?


    笼着伯爵府的黑云更加沉重,他们把自己关在府里,谢绝了所有前来祝贺的客人。


    听着传回来的,摄政王竟日送去给孟晚陶的厚礼。


    珍贵不说,还稀少,价值连城之物都不知凡几。


    有人总结了单子,在京城流传,伯爵府下人也弄来了一份,回来读给众位主子听。


    老夫人他们,每听一份,心就凉一分。


    彼时,孟晚陶还在梦中,压根不知道伯爵府在经历着什么噩梦。


    她昨日身心俱疲,今日铺子临时歇一天,又不用早起进城,孟晚陶这一觉睡得极沉。


    这一觉,她睡到了辰时末才起。


    睡饱了,心情和精神都比昨日要好不少。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正想喊人进来,就听到外面传来细细碎碎不太真切的嘈杂声。


    她一愣,侧耳听了听。


    确实不是幻听,而且听着有点像是脚步声,人还不少的那种,只是不知何缘故,故意把脚步放得极轻。


    怎么回事?


    孟晚陶眉心拧了拧。


    她穿好衣服,裹了披风,推开门。


    外头一片银装素裹,她刚适应了这满眼的雪色,就被院子里的情形,惊得愣在当场。


    满院子,堆满了箱子,没有一块空地,堆得满满当当。


    看箱子规格,无一不珍贵。


    孟晚陶整个人都懵了。


    宫珏披着她的大氅,站在院子里,不知是在查看物什,还是在忙什么,听到动静,抬头。


    对上她的视线,清隽的脸上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映着身后苍茫雪色,好看极了。


    “醒了?”他道。


    孟晚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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