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和余氏既没想到正在上朝的宫珏会这个时候过来,更没想到宫珏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及这件已经埋于尘土的往事。
自打孟晚陶与伯爵府不睦的事情,被揭开了遮羞布成了众人口中的谈资之后,伯爵府就没再与孟晚陶有任何来往,孟晚陶更是一次也不曾主动联络过伯爵府,更别提去伯爵府了。
无论孟晚陶发生了什么,好事也好,坏事也罢,满京城都是在看他们伯爵府的笑话。
她好,众人嘲讽伯爵府有眼无珠。
她不好,伯爵府一并跟着丢人。
总之一句话,伯爵府现在里外不是人。
伯爷孟司远现在腿伤还没养好,一直告假,可家里还有其他人在朝中任职,嘲讽奚落就罢了,还处处被辖制,动不动就被上峰训斥,三爷和大公子现在已经连手里的差事都保不住,坐冷板凳了。
眼瞅着,再不想法子,伯爵府就得真的没落了,余氏和秦氏这便苦口婆心地请老夫人出马。
现下,孟晚陶与摄政王赐婚,不管内情到底是什么,都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伯爵府要改变现状,唯一能做,也最容易达成目的的就是同孟晚陶缓和关系。
就算不能交好,至少也不能像现在这样难看。
明眼一看就是有仇,这可不行。
尤其现在摄政王表现出的又是很看重孟晚陶,伯爵府就更不能与她交恶了。
当下与孟晚陶交恶,就是在与摄政王交恶。
嫌命长了么,做这等蠢事?
一开始,太后赐婚懿旨刚下来,都传太后在拿孟晚陶羞辱摄政王时,满京城都在看笑话,看孟晚陶的笑话,看承誉伯府的笑话。
伯爵府众人气得差点吐血,可伯爵府没落,被太后当了棋子,他们再气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
为了发泄心里不满,把错都归到孟晚陶身上,骂她是个丧门星。
压根没有人去想过,就算没有孟晚陶,太后想要用这种手段来与摄政王斗法的话,伯爵府还有另外两位姑娘呢,反正千错万错,都是孟晚陶的错。
骂孟晚陶骂了没多久,便传出了摄政王看重孟晚陶还有那浩浩荡荡的八十车架,风向顿时大转变。
满京城又开始艳羡孟晚陶命好,顺带着再奚落承誉伯府一番。
此时,伯爵府众人是真的有人气吐血了。
老夫人差点没再晕厥过去。
京城热闹了几日,伯爵府就被阴霾拢了几日。
放在别家,这就是天大的喜事,但对承誉伯而言,却是天大的耻辱。
可他们内里再耻辱,在外人眼里,孟晚陶都始终是承誉伯府出来的,总得给伯爵府留几分颜面。
老夫人气了几日,最后终于彻底想明白了。
虽然让她朝孟晚陶低头,先服软是件屈辱无比的事,可伯爵府还有上百口人呢,前程总归还是得要的。
为了日后,这屈辱她咽下了。
她就亲自来请这个孽障回府,至少在大义上,不好再挑伯爵府的错了罢?
至于旁的,再慢慢谋划就是。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都做到这个地步了,孟晚陶竟然还不满足。
她就不想想,她真嫁进了摄政王府,那样的门第,没有娘家支持,摄政王妃的位子她能坐得稳?
原本她也没想着孟晚陶一下就能接受缓和,但她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她会同孟晚陶分说清楚。
关系缓和一事,于孟晚陶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但凡是个头脑清醒的都会能想明白。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把利害关系说给孟晚陶听,摄政王就来了。
还直接把她苦心准备了几日的说辞,全都给堵了回去。
更是当众抛下一个这样大的难堪给伯爵府。
这样、这样明晃晃毫无掩饰地给孟晚陶那个孽障撑腰。
一口血腥涌上喉头,老夫人身子晃了两下,震惊中的余氏见状忙扶住她。
老夫人到底还是没再孟晚陶面前太过狼狈,硬生生把那口血气咽了下去。
她竭力保持冷静,心电转念间,准备好了说辞,抬头要分解时,就看到摄政王竟然与孟晚陶手牵着手,旁若无人的手牵手,气场竟还那样和谐。
她一下就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摄政王其人,暴力狠辣,最是冷血无情,怎么同这个孽障……
不可能!
她满脸不可置信。
坚决不信孟晚陶在短短几日间就得了摄政王欢心。
这怎么可能呢?
摄政王自掌权以来,多少人家想要攀附,明里暗里送了多人女孩子,摄政王都没留一个。
早就有传闻,摄政王不近女色,怎么偏偏孟晚陶就入了摄政王的眼?
事实摆在眼前,老夫人就是再不信,两人牵在一起的手,都没消失。
意识到,孟晚陶是真的入了摄政王的眼的瞬间,老夫人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承誉伯府要完了。
余氏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没比老夫人镇定多少,她脸色煞白,满心里也是同样的念头。
宫珏牵着孟晚陶的手,强势地把她护在身侧,瞧着跪在地上傻掉的老夫人和余氏,冷声道:“老夫人这是还没查清楚?”
老夫人:“……”
余氏:“……”
余氏回过神来,看了看孟晚陶,又看了看身旁的老夫人。
一个猜想在脑海中炸开,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尽数褪尽。
谋杀?
老夫人想杀了孟晚陶?
她、她竟然真的动过这个心思,还去做了!
这件事,她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
老夫人真的很冷血。
她就是再看不惯孟晚陶,再被满京城夫人们嘲笑,都没想过动手杀孟晚陶。
纵火?
是那日,老夫人去庄子见孟晚陶那次?
那么早就动了手!
余氏瞧着老夫人,不由自主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若是孟晚陶提及此事,自然是有千百种说辞,可现在是摄政王在问。
“那日天干物燥,”老夫人努力把事态化小:“不过是下人不当心发生的意外,已经惩戒过了,王爷费心了。”
宫珏神色更冷了,瞧老夫人的目光如同在瞧一个死人。
跪在老夫人身旁的余氏不免也被这道视线波及,整个人僵在那儿,寒气一股股地往头顶和后背冲。
“是不是意外,”宫珏嗓音冷到了极致,冷嗤了一声,道:“总要细细问过才知道。”
老夫人:“……”
余氏:“……”
今日余氏只是本着为了日后着想,朝孟晚陶低头,左不过受些屈辱而已,却没想到,竟然要遭受这种晴天霹雳。
这哪里是屈辱,这分明是在要命!
可能是绝境下的求生欲爆发,余氏忙道:“王爷说得对,臣妇回去定然亲自查问清楚,定然会给三姐儿一个交代。”
如今,她也不求孟晚陶能与他们缓和了,只求阖府上下能平安活着就好。
早知今日,当初……哎!
宫珏没说话。
他不说话,其他人自然更是不敢发出声音,一时间,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余氏是真的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现场气压极低,不管是波及的还是看戏的,都觉得呼吸不畅。
宫珏只是看着她们,寒意沉沉。
还是李渠搬了两把软椅进来,才打破了这要命的窒息。
可下一刻,更加让人窒息。
宫珏像是什么没发生一样,坐到了软椅上,还拉着孟晚陶的手,示意她也坐。
孟晚陶哪里好意思,便冲宫珏轻轻摇了摇头。
宫珏却不答应,就看着她:“站着怪累的,坐,听话。”
孟晚陶:“……?”
这么多人呢,你说的是人话?
震惊归震惊,孟晚陶还是迅速落了座,免得他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然而,这几个字已经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尤其是老夫人和余氏。
余氏呼吸都已经开始不畅,若不是还有一口气强撑着,她定然就晕死了过去。
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万万不可再得罪孟晚陶!就算今日关系缓和不成,也绝对不能再得罪她!
她也顾不得看老夫人了,忙又道:“王爷放心,臣妇一定会尽快把此事调查个清清楚楚。”
就是同老夫人撕破脸,这一次她也必须要这么做!
今时不同往日,孟晚陶早就不再是那个能任他们拿捏的小孩子了,别说拿捏,现在就是在她面前他们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再不下定决心,那就全家一起去死吧。
她自认自己态度已经足够诚恳,却听到摄政王突然冷笑了声。
余氏:“……”
宫珏这声笑,笑得寒意岑岑。
“罢了。”他冷声道。
余氏先是一愣,进而狂喜,这是不追究了?
可下一刻,就听摄政王又道:
“都这么久了,承誉伯府还没查明白,效率实在太低,这事,本王自会派人查明。”
余氏整个人都懵了。
摄政王要查他们伯爵府,那他们还能有活路么?
“不……”余氏慌了,语无伦次道:“还是,还是臣妇,臣妇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定然不……”
宫珏视线冷冷扫过去,淡淡启唇:“伯夫人是信不过本王?”
余氏登时僵在原地。
“这样罢,”宫珏又道:“承誉伯与府上大公子近日也没甚公务,就一同调查此事好了。”
余氏:“…………”
余氏欲哭无泪。
这分明,分明是在威胁他们,若不给孟晚陶一个公道,就要让伯爷和大公子好看。
在朝为官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一点纰漏,平日里,也没人会揪着,可若是摄政王非要让他们不好过,那他们真的只能等死了。
余氏知道,摄政王是打定了主意,这一次一定要给孟晚陶撑腰,她就是诅咒发誓,甚至立刻死在当场,也不顶用。
意识到这一点儿时,余氏肩膀顿时就垮了,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生机。
她只愣了片刻,便认了这事:“王爷既想得如此周到,臣妇自无不可。”
余氏认了,老夫人却是不肯。
“本就是意外之故,”老夫人脸色虽然也很难看,但到底心肠硬:“王爷这是……”
只不过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余氏捂住了嘴巴。
“母亲大病初愈,”余氏忙解释道:“记忆不清晰了,臣妇这就带母亲回去好生休养,王爷的吩咐臣妇也会儿伯爷说的,这便告辞了。”
老夫人没想到余氏竟然这么大胆,气得脸都红了,可余氏力气实在是太大,她挣不开不说,也不想如此丢脸只能小幅度让她松手。
余氏却是铁了心,坚决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
免得带着他们一起去死。
得了宫珏的应允后,她便示意下人,以扶为拖,把人给带上了车。
老夫人和余氏一走,外面那些远远地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也马上四散。
看伯爵府的热闹可以,可,谁敢看摄政王的热闹啊?
这一下,铺子里可安静了。
孟晚陶都觉得安静得有些不太自在,她朝外面看了看,这才转头看向宫珏:“你没上朝么?”
“上了,”宫珏道:“特意出宫看你。”
孟晚陶先是一愣,然后抿起嘴角笑了:“谢谢你。”
谢谢你特意过来,给我撑腰。
宫珏眉头轻扬:“谢?你打算怎么谢?”
孟晚陶:“……”
她笑了:“你想让我怎么谢?”
在余氏她们走后,其他人也都自觉地从铺子里退出去,此时铺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听到她这话,宫珏想了想:“先留着,等我想到了告诉你。”
——他过来本就是给她撑腰的,这谢礼本就是意外之物,他确实没想好。
难得得个谢礼,他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好罢,”孟晚陶笑着道:“那就先保留着。”
话落,她又道:“其实你今日不用特意过来的,我自己能应付。”
她一不在乎名利,二不在乎脸面,之前一无所有的时候,都能让老夫人不得不退让,更不用说现在了。
对上伯爵府,她完全没再怕的。
他们投鼠忌器,她可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宫珏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道:“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吃亏。
只不过……
“只不过……”他又道:“我就是想给你撑腰!”
孟晚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看着她笑得这样开心,宫珏喉头动了动,很想亲她一下。
但这铺子实在太扎眼,未免她受什么风言风语,宫珏还是忍住了。
他想到什么,有样学样地捏了捏孟晚陶手心——刚刚她就是这样抠他手心来着。
孟晚陶挑眉,带着疑惑对上他眼睛。
“伯爵府众人,得寸进尺,”宫珏想了想又道:“你太温和了,虽说能应付,也不会吃亏,但总归不能彻底做了断,日后还是会给你找麻烦,对付他们,就要把骨头连着筋都一起打折了,让他们再站不起来,只能依附于你,才能以绝后患,再不敢烦你,到时,也能为你所用。”
孟晚陶:“……”
她有些震惊,却也是醍醐灌顶。
釜底抽薪,恩威并施。
若不是宫珏跟她说,这辈子她都不会想到这个法子。
当然这也与出身和个人经历有关。
孟晚陶到底是个现代人,想得最多的也就是好好学习,打工挣钱,毕业找个好工作,哪里会使什么阳谋和心机,更别说宫珏这等权谋了。
她以往的生活里,哪接触过这种事情?
她想不到,也是正常的。
不过从现在开始,她有许多东西,要同宫珏学习。
比如今日这番,她要好好复盘,认真学习——毕竟日后他们两人就是一体的,她不进步,如何帮他?如何与他并肩?
群敌环伺,总不能一直躲在他身后,让他护着自己。
见她不说话只看着自己,宫珏又捏了捏她手心:“想什么呢?”
孟晚陶回神,冲他笑笑:“我知道了。”
说着她朝外头看了一眼:“你还要进宫的罢?”
上朝上了一半,也是任性。
事情既已解决,确实得回了。
他点头:“嗯。”
孟晚陶忙道:“那你快去罢,我这边没事的,就算有什么事,我也都能解决的。”
宫珏看着她,认真道:“不管什么事,你都不用有任何顾虑,有我呢。”
孟晚陶抿唇笑笑:“好。”
“快回罢,”她站起来,拉着宫珏把他拉起来。
宫珏今日才明白一句话——从此君王不早朝。
可如今形势未定,还有好多事情必须要他处理,他也只得离开。
走之前,他朝外看了一眼,而后拉着孟晚陶朝西南方走了几步,等完全挡住外面视线时,他倾身,在她脸上偷亲了一下:“等我回来一起吃午饭。”
话落,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以为他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才乖乖跟着他往里面走了几步的孟晚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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