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中,谢照乘听见林疏桐沉重的呼吸,翻过身伏在床边瞧他。
看了几息,谢照乘起身下床,右手飞出道符,将伏在桌边的林疏桐拖出来,搬到了榻上去。
林疏桐迷迷糊糊摸到被褥,便下意识飞快钻了进去,只露出个脑袋。
谢照乘握拳抵在唇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肩上金线绣就的凤凰忽地活了过来,振翅飞离衣衫,身形快速延展,在半空盘旋几圈后,垂下脑袋,引谢照乘上背。
少年伏在凤凰背上,缓缓合眼。
这桌案还蛮软的嘛……
林疏桐扒着软枕,磨了磨牙,不期然摸到帐幔,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勉强撑开眼帘,一抬眸就呆住了。
半空中稳稳停着只凤凰,翎羽绚烂不可逼视,那凤凰不时曲颈去梳理背上少年的乱发,宛如慈父。
少年睡得正酣,右眼尾不时现出金色的凤翎,更衬得斯人如玉。
林疏桐倒抽口凉气。
再多看几眼方发觉谢照乘肩背上的那只凤凰不见了,这才后知后觉凤凰的来历。
林疏桐不由惊叹。
说起来…自己不是坐在桌边么?难道是谢照乘给他搬上来的?
他刚想到这,凤背上的谢照乘就睁开了眼睛,林疏桐下意识就道:“师兄晨安。”
“既然出了学宫,就不必叫师兄了。”谢照乘坐起,从凤凰背上利落跳下。
不叫师兄…那叫什么?
林疏桐脑海里突然跳出两个字来。
皎皎。
他赶紧摇头,把这想法甩出脑海去,开玩笑,自己和谢照乘的交情可还没到能叫乳名的地步。
那就…
“照乘?”林疏桐抓了抓头发:“那我叫你照乘好了。”
谢照乘只随意应了声,就出门洗漱去了。
说起来,景瑜那家伙是唤谢照乘阿照的,听着仿佛是更亲近些。
林疏桐乱七八糟想着,也爬起来准备拾掇拾掇自己。
积雪山远在北地澧州,御剑是必然吃不消的,谢照乘又不愿借用传送阵,林疏桐便和谢照乘一起乘万里行舟。
凌空飞舟,日行九万里,比起花销巨大的传送阵,万里行舟更受修士凡人的喜爱。
饶是万里行舟,他们也在舟上住了好几天。
林疏桐这才知道,谢照乘要乘万里行舟,不过是为了舟上的一道日常菜。
下船后,林疏桐正要打开山河鉴寻路时,却被谢照乘拦住了。
“等等,”谢照乘抬手:“为了对付如晦生那家伙,我们得先去一趟舞墨楼,绝不能叫他好过……”
舞墨楼…
林疏桐有片刻恍惚。
那地方不是九州最大的连锁出版社吗?在《枕上秋》里怒刷存在感还是因为白盈袖爆了本主角鱼丸夫夫的同人文来着。
对,就是同人文。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总之在九州存在有同人本一样的事物。
名姓稍微改上一改就丢进话本里写故事,然而被写的倒霉蛋大多盛名在身,试问有谁能看不出来?
在九州人众中还颇受欢迎。
就…挺让人好家伙的。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为何对付如晦生要去舞墨楼?”
“林疏桐你看过话本吗?”谢照乘背着手,语出惊人却仍面不改色。
林疏桐硬着头皮答道:“有时也会翻翻…”
不是吧?您看过?
谢照乘淡淡道:“我倒是看过不少,与暮喜欢,是以梅林堆了三间房,修习无聊时,我也会摸两本瞧瞧。”
三间房…
这得是多喜欢?
“与暮最喜欢的作者,是暗香盈袖,也就是折英馆那位白盈袖,她一战成名的《天启纪年》,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想法,与暮买了一百本,留了一半送了一半。”
谢照乘顿了顿,才接着说话:“《天启纪年》写的是姜家家主和莫掌教,他俩到现在,见了与暮都要头疼。”
这…这就是灵族的凰歌长公主吗?
谢照乘还在和林疏桐解释:“有些人,是在舞墨楼有话本的。”
“所以……”
“所以我们就去买如晦生的话本,”谢照乘语不惊人死不休:“喜欢写他的还蛮多的。”
谢照乘你要干嘛啊?不会是想把这些打包送给如晦生气他吧?你这样真的不会被杀吗?
林疏桐有心阻止,却完全拉不住谢照乘。
谢照乘豪气拍下一打银票:“只要是有关如晦生的话本,都给我来几份。”
林疏桐瞧着小二放光的眼睛,默默捂住了脸。
谢照乘真是绝代狠人……
马上有人来给谢照乘端椅倒水,林疏桐也只能跟着,等待的无聊过程中,就随意四处张望。
架上的书封面花花绿绿,很有他当年路过书摊时瞧见的玛丽苏小说那味。
书边还贴着绘画精致的小人像,端的仙风道骨,然而一看那书名,林疏桐再度沉默。
《霸道仙长爱上我》。
好家伙,文化高度重合…
他正要收回视线,无意间余光扫过一排棱角包金的书架,书架顶上放着只银质小鸟,嘴里衔了条竖幅。
“暗香盈袖三日前最新力作——《归去来兮》”
……
白盈袖不是重伤在身了么?还有力气写书呢?
那书架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林疏桐坐在这边瞧着,不免生出些好奇,起身也跟过去凑热闹。
“这小像…怎么感觉有点眼熟?”林疏桐盯着书架边的小像,犯了嘀咕,随手抽下一本翻开,只一眼,书就啪嗒掉在地上。
他僵硬回头,谢照乘还坐在原处悠哉悠哉喝茶,完全没给这边眼神。
林疏桐赶紧揉揉眼睛,再捡起书,抖着手翻开。
“某日春风穿堂,拂开林舒同案上经卷,页眉题有两行小字:‘朝城其人,前朝眼中,昨日心头,今宵眉上。’…”
“他爱谢朝城,举世皆晓,唯独那人,一无所知……”
林疏桐当场裂成两半。
特么他谢谢白盈袖啊擦!
林疏桐僵硬着抬眸去看小像,特么他说怎么有点眼熟!
五官确实不相像,但这神韵就特么是谢照乘的复制粘贴啊擦!
“在看什么?”他背后忽有声音递来,谢照乘不知道何时过来的。
林疏桐一激灵,根本不敢回头,赶紧放下书:“没什么好看的哈哈…都是些烂俗话本,咱们喝茶去喝茶去…”
谢照乘的目光钉在了那小像上,慢慢拨开林疏桐的手。
哦豁,完蛋。
林疏桐面如死灰。
“林舒同…”
谢照乘一目十行,看完几页后扯了扯嘴角,啪的声放下话本,林疏桐缩着脖子抖了抖。
“白盈袖,好得很。”
林疏桐原以为他会发作,谢照乘却只是翻了个白眼:“写的什么玩意。”
啊?
“照乘你…不生气?”林疏桐小心翼翼试探道。
谢照乘摸了册话本拍给林疏桐:“她们愿意写就写是了,若说生气,那生气的…不该是你吗?”
林疏桐滞了滞,翻开《归去来兮》快速浏览片刻,大盆狗血从头淋到脚。
白盈袖给他写成了个哭包,一提到谢照乘就要哽咽、虎躯颤抖、再接着无言泪流,活脱脱一怨妇。
十页不到,他已经哭过三回了。
谢照乘望见他的神情,笑出声:“白盈袖可没那胆子编排我,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会被写成什么样吧!”
说罢,还拍了拍他肩膀。
林疏桐,原地石化。
扒在谢照乘肩头的元宵扑腾着兔腿嚷嚷:“元宵也想看看!”
谢照乘随手拿了本递给它,元宵就坐在他肩膀抱着书翻。
“走了。”谢照乘将打包好的话本收进海纳百川里,招呼林疏桐。
林疏桐放下《归去来兮》,愤愤走开,白盈袖那家伙最好别给他逮住了,不然一定要她好看。
谢照乘与元宵一人一兔手里都捏着册话本,不过谢照乘的眼睛似乎在话本封面也长了双,看话本完全不影响他走路。
这两位真是…
无奈,林疏桐只得担负起寻路的职务,他刚摸出山河鉴,谢照乘就边翻页边道:“跟着我走就是了。”
你不是在看话本吗?
林疏桐收起山河鉴,谢照乘足下浮现道剑影,裹着他化作银光飞离。
一炷香工夫后,林疏桐就望见了积雪山。
不因别的,积雪山实在过分扎眼了。
澧州虽为北地,积雪山却在澧州东南,其实气候并不恶劣,九州回春,西南山脉也尽是青黛,积雪山就是这例外。
万峰苍翠中,坐落一点雪。
“那就是积雪山了吧。”林疏桐偏头望向谢照乘。
这一会工夫,他手上的书已经换了许多本,听见林疏桐问,轻轻点头。
直到近前,已能看到积雪山巅的苍松翠柏时,谢照乘方收书缓缓降下飞剑,落在积雪山山口。
林疏桐抬眼就是蜿蜒至云深处的玉阶。
谢照乘正衣整发过后,欠身拱手,元宵也跟着低头,抬起前爪抱拳。
他是不怎么见谢照乘行礼的,想来也就燕归兮收他做弟子时谢照乘道谢那一回。
林疏桐赶紧有样学样,也跟着行礼。
“九州不成文的规矩,御剑不可过积雪山头。”
谢照乘拾阶而上,红裳扫开薄薄细雪:“积雪山葬有百代医宗,每一代都为生民耗心尽力,不能不敬。”
林疏桐肃然起敬,然而谢照乘下一句就让他破了防。
“当然,如晦生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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