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走了百余阶,林疏桐听见竹帚扫地的声音,再行几十步,果然瞧见个小童抱着一人高的竹帚清扫玉阶。
那粉雕玉琢的小童瞧见谢照乘,面上现出些许迷茫,反倒是谢照乘先出声招呼:“数年不见,英杰长高了不少。”
小童恍然大悟,放下竹帚快步跑了过来:“是谢家哥哥!”
谢照乘含笑点头,语出惊人:“如晦生还没将自个毒死,属实是可惜。”
有这么说话的吗?
林疏桐都快窒息了。
小童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依旧淡定:“托谢家哥哥的福,师父他身体很是康健。”
托…福?
好家伙,一个赛一个的会说话。
“这是下一代医宗,姓任,名英杰。”谢照乘摸摸任英杰的小脑袋,温和道:“那一位,你喊他林哥哥就好了。”
“林哥哥。”任英杰从善如流。
三人并肩向山上行去。
积雪山上楼阁,皆是翠竹所造,不华丽却极雅致,药香不浓不淡充盈着各处,与檐下哗啦作响的竹风铃一齐,叫人心旷神怡。
“师父?师父?师父!”任英杰寻上寻下,边走边唤,却始终没有回应:“我师父似乎去药田采药去了…”
他正说着,就被谁打断。
“呦,还活着哪?真可惜啊……”
林疏桐眼皮一跳,转过身去瞧。
竹楼下一青年扛着只药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身上也是粗服布衣,面目清俊,说话倒同谢照乘一般刻薄:“上次碰面竟不是永别,啧……”
他突然间就明白谢照乘和如晦生为何不对盘了。
谢照乘和如晦生是一种人,都是小心眼又记仇的那一挂,这碰面不撕才是见鬼了。
“惋惜不是永别,你去死一死不就成了吗?”谢照乘剑眉一扬。
话音未落,谢照乘的身形就一个踉跄,幸好林疏桐反应得快,搀住了他。
如晦生抬手,吹了吹指间的余烬:“谢照乘你还是闭嘴吧!”
他拍拍手,哼着小曲儿悠然转身行入竹楼掩映处,任英杰面色如常,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林哥哥跟我走吧。”
林疏桐低头瞧了瞧咬牙切齿的谢照乘,觉得有些好笑,扶了他跟着任英杰转入间竹楼。
“不管怎么说,你都来这儿了,我若是放着你不理,旧昆仑那群家伙必然要来找麻烦,就勉为其难治一治你。”
房间正中有一白雾氤氲的水池,如晦生拎着篮药草,挑挑拣拣后扔进池中,不一会清苦的药味就充斥呼吸。
“下去。”
如晦生言简意赅。
林疏桐可不敢这么简单粗暴的对待谢照乘,小心掺着他入水。
如晦生抬手,指间飞着无数寒芒。
林疏桐细看才瞧出那是把银针,不必想都知道谢照乘要挨针扎了。
如晦生手上的针一瞬间全都飞了出去,谢照乘登时成了刺猬。
谢照乘额上青筋跳了跳:“也不必扎这许多吧?公报私仇的家伙…”
如晦生一挑眉:“就是公报私仇,你眼下也拿我没办法。”
谢照乘忽地掀唇笑开,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琉璃背过身去,不自觉泪流满面:‘苏如晦,你走吧!我不会和你回积雪山的,我已心有他属,不日就要嫁与他。’……”
少年滔滔不绝。
林疏桐一滞。
这是……他刚看过的话本内容?还特么背下来了?买话本是在这等着如晦生呢,为了报复,谢照乘也是拼了啊…
笑死,送给他看哪有直接朗读公开处刑来得狠?
如晦生的脸立刻黑了,旁边的任英杰人也傻了,等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以免笑出声来。
“前辈冷静,一定要冷静!”林疏桐瞥见如晦生不善的眼神,企图抢救一下自家师兄。
如晦生甩手飞出张符箓,糊了谢照乘一脸,成功让这家伙闭了嘴。
然而……
一个金色小人出现在谢照乘眉心处,盘腿坐下,继续高声诵读那让如晦生手痒的话本。
林疏桐咽了咽口水。
如晦生瞬间挪移到谢照乘身边,一记手刀砍在他后颈,那金色的小人才散成青烟。
“前辈莫生气…”林疏桐有心去劝。
如晦生抬手止住他:“我同谢照乘斗了不少回,这点小把戏,还气不到我。”
这不是很生气嘛…
林疏桐瞧着他的神情,没敢说话。
“真不愧是他,这么能作,再如此下去…”如晦生眼中闪过些什么:“还有脸说我短命鬼。”
林疏桐想了想,问道:“他被断去的仙骨,还能恢复么?”
如晦生一扯嘴角:“你懂什么是道伤么?莫说不能,便是有,也是难如成仙。”
说着,如晦生袍袖一挥,数十道灵光冲天而起,一齐注入谢照乘身体,缕缕黑气迎上,彼此消磨。
旁观的林疏桐眉头蹙起,谢照乘根基有伤,那其他再如何修补,也都是治标不治本。
只要道伤在,裂缝就在,随时会被针对。
讲到底,最好还是抹去道伤。
“少说还要等上两时辰,你先出去自己四处转转吧。”如晦生侧过脸同林疏桐说话。
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无聊的,不过如晦生既然这样说,大约是有什么不能给他看的东西……
林疏桐略作思索,一拱手:“那就麻烦前辈了。”
如晦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林疏桐是自山南来的,不想再走一趟,所以便往山北行,山北遍植苍松翠柏,尽是好闻的木质气味。
林下漏着几许碎阳,林疏桐缓缓抬眸,日光迫于眼睫,刺得他不得不伸手遮挡,却没由来的心情甚好。
等谢照乘醒了,倒是可以带他过来散散步……
林疏桐想着,继续向前走,既然要带谢照乘散步,自己就先探探路,瞧瞧哪边的风景更好些。
再走上许久,林疏桐行出松林,呆呆愣在原处,半晌后才伸出手去。
雪花轻盈落在他掌心,迅速化成颗细小的水珠。
林疏桐匆匆奔进雪幕中,眼前不住飞过白点,没想到这样的春日,还能见到雪……
“积雪山之名,本就是因着这山北这终年积雪与山南夜雪。”
陡然间有人声出现,林疏桐被惊得倒退三步,回头去瞧,方看见位裹着狐裘的公子。
先前他坐在视野盲区,林疏桐才未发觉。
这公子面白如纸,双眸还缚着白绫,颈项手腕也纤细得不像话,一见便知是久卧病榻之人。
“抱歉,吓着你了。”那公子怀里窝着只昏迷的麻雀,自己还坐在雪地中。
林疏桐瞧他那单薄的身形,忍不住道:“雪里冷…公子先起来?”
公子略微侧过脸,眉峰一动:“你非当世之人。”
林疏桐瞳孔一缩,脑海瞬间空白一片。
那公子抿唇微微一笑:“既不是刻意夺舍,神魂亦无血孽,便无大碍,公子若不想暴露,洛尘自当封口。”
“你是如何知道的?”林疏桐震撼莫名,纵是谢照乘和燕归兮,也没发觉他不属于九州世界。
公子怀里的麻雀苏醒过来,他抬袖向外一递,将麻雀送入长空,他也随之起身:“用心看,就能看出来的。”
他仰了仰头,眉头舒展开来:“你身上,有照乘君的气息……。”
林疏桐迟疑着点头,不禁犯起嘀咕来,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看着很玄的模样……
“在下姓越,名洛尘。”越洛尘再次看穿林疏桐的心思。
嗯?
“你能读懂我心里想的东西?”林疏桐人傻了,提出疑问,越洛尘也不遮掩:“情绪波动大时,确实可以。”
说起来,姓越的可不多。
谢照乘似乎有提过一位……
林疏桐脑中灵光闪过,他当即抓住:“越公子莫不是越氏的当代家主?”
《枕上秋》中确实有提过旧昆仑的越氏,但着墨不多,只重点提了越氏家主是位很神秘玄妙的人。
好家伙,他碰到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大佬。
“算是吧。”越洛尘一牵唇角:“那公子是何处来的呢?我瞧不清你身上的因果,当然,若是不好说便可不说。”
林疏桐干脆就地蹲下,反正越洛尘都看出来了,也没什么好瞒的。
“你信不信你身处这个世界,是个话本创造出的世界,你、我、包括谢照乘,全都是话本里的角色。”
越洛尘稍有惊讶:“是么?”
好歹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总算是抚慰了一下林疏桐,越洛尘再玄,到底不是全知,没那么恐怖。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做景瑜的人?”林疏桐以手支颐,越洛尘也蹲下身来听他说话。
越洛尘不假思索便道:“见过,姜家流落在外的主支子弟。”
“那凭你这双眼睛应该能瞧得出来吧?”
林疏桐淡淡道:“他就是这话本里的主角,换言之,是天命之子。”
越洛尘双目缚着白绫,林疏桐却能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原本的确是这样,但现在,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变不变化的,谁能杠过男主光环?
越洛尘没再继续,而是话锋一转:“那如此说,公子是话本外的人咯?”
“我的邻居,就是写出九州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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