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宗门后,试炼结果很快就上报给长老会,初步时间定在五天后。届时宗门内有名望的长老和众师兄弟都会参加,选择心仪的弟子入门。


    谢珩已经入了镜玄峰,此次不在名单内。阮时泠也拒绝了邀请,比起这些,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


    养徒弟。


    天地良心,别看这事不起眼,他可是在为了拯救整个修真界做抗争。


    太晏宗坐落仙山,天地灵脉横贯而入,八峰鳞次栉比,依地势灵气建立。镜玄峰位于西南向,院内梅花盛开,后山青竹修长挺拔,清风徐来下衬得岁月静好。


    屋子内,阮时泠躺在阳光晒着的小藤椅上,腿上盖着件狐裘,手里捧着汤婆子,单手撑着额侧看书。


    他身子歪斜着,满头青丝随意落在肩头,衬得肤色如玉,清冷眉目间比往日多了一丝懒慵神色。


    谢珩抱着笔墨纸砚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幕,眼底目光微动,垂下眼,乖巧的喊了声,“师尊。”


    “嗯,来了,”阮时泠眼皮微抬,翻了页手中的书,“随便找个地方坐着便是。”


    谢珩应了句是,扫视了遍屋内,把抱着的东西放在小桌子上,右手拽过凳子,一起搬到了距离阮时泠三步远的地方。


    阮时泠动作一顿,“怎么了?”


    “师尊,这里有太阳。”说着,摊开宣纸提笔就要写。


    阮时泠并未多想,也就任他去了。


    这几日经过他多番试探,先前在客栈内焚魂阵的检测,还有这几日小徒弟乖巧的表现。他可以坚定,已经成功挽回了剧情。就是嘛,哪有人从小骨子里就是坏的,性格都是先天环境和后天养成共同培育的结果,他相信只要多关怀关怀小徒弟,让小徒弟走上正道,跟原著中最后大杀四方的魔头完全没鸡毛关系。


    还有,别小瞧了他手里这本书,那可是白云镇热销榜上的第一名——《论如何掰回一个养歪的崽》。


    咳咳,名字虽然通俗,但话糙理不糙是吧,里面内容倒是写的不错。


    第一条就是,要让人从内心改变,说白了就是先来洗洗脑。


    当日,阮时泠思来想去,找了本《清心咒》扔给谢珩,美名其曰说是让人修心养性。


    谢珩接过书,看着厚厚一沓,有些不太情愿道:“师尊,五百遍是不是有点多了?”


    “不多,”阮时泠端着仙风道骨好师尊的姿势,谆谆教诲道,“你还小,就先从最基本的心法修炼,涤除体内污秽……”


    “师尊,”谢珩打断他,有几分执拗道,“弟子不小。”


    阮时泠视线微微下移,欲言又止。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谢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也知道看的是哪处,脸色顿时涨了通红,敢怒不敢言的瞪着他,最后直接恼羞成怒的夺门而出。


    阮时泠走过去关上门,转身躺回了床上。


    他又不是没碰过,还不让说了。


    东西不大,脾气倒是不小。


    *


    午后阳光正好。


    舒适的空气中飘着暖洋洋的气息,还有一股绕在鼻尖挥之不去的清清冷冷的梅香味。


    谢珩抬起眼,动作幅度不敢太大,是以他这个角度只能看清握着书卷的白皙手指。


    修长匀称,骨节分明,在光线映衬下,透着几分单薄透明的脆弱感。好似一眨眼间没看住的功夫,整个人就会在他眼前,轻飘飘的没了。


    只是想想的功夫,便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艰涩堵在胸口,令他有些喘不动气。他想张张口,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上一世时,他对着躺在床上无生气的人,能够足足说上一天,现在却连个音节都发不出。


    就在发愣间,那双好看的手伸到眼前,微凉的指尖贴在他的手背,往纸上挪了挪,“五百遍。”


    谢珩:“……”


    ……五百遍。


    多美妙的三个字,胸口不闷了,也不头疼了,简直是包治百病的良药。


    谢珩情绪剧烈起伏着,拂开阮时泠的手,继续闷头抄书。


    阮时泠看出了小徒弟的幽怨,莫名起了想逗逗他的心思,问道:“多少遍了?”


    谢珩没应,不是很想搭理他。


    谁知那双手又折回来,想要抽走正在写的纸,谢珩下意识用整条胳膊压住,不给他看,“弟子还未抄完。”


    “松手。”


    “弟子字丑,怕伤了师尊的眼。”


    谢珩越是不给,阮时泠越是想要,他皱皱眉,“你压疼我了。”


    谢珩一愣,低头瞧见阮时泠的手还被他压在胳膊下,连忙卸了力道松开。谁知正好让人钻了空子,眼巴巴看着连人带纸的抽了回去。


    “……”突然心情就很不爽。


    阮时泠看着手里的纸,有点诧异于小徒弟的字写的竟然这么好看。


    劲瘦有力,潇洒遒劲,笔锋勾勒间隐隐透着股桀骜张扬,都是字如其人,这话一点都没说错。


    看完正要还回去,谁知谢珩突然站起来,搬着小桌子凳子,转身,毫不留情的坐到了远处,埋头继续抄。


    阮时泠捏着纸,问他,“……不要了?”


    没人回应。


    阮时泠迷茫的眨了眨眼。


    原来反派小时候也这么幼稚啊。


    ***


    百晓峰种植千万灵草,专门钻研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方子,白天时送来了泡药浴用的草药。


    阮时泠着了件贴身里衣,有些抗拒的钻进了黑沉沉的药桶里,刚泡进去就被浓郁味道熏的偏了偏脸,不停咳嗽着。


    这段时间他也理顺了自己的身体状况——经脉完好,没有破裂损坏,糟糕的是灵力无法在体内流转,钟无咎那一剑带着正中刺穿了他的心脏,可以说那处已经碎的破烂不堪,惨不忍睹。好似控制运转的中心枢纽被人强行破坏,四处游荡的寒冷气息阻挡着污秽的排出,又排斥着新生灵力的进入,稍稍施加些压力,过分脆弱的经脉就会因承受不住爆裂,最后经脉衰竭,内脏枯死而亡。


    阮时泠将下巴抵在手背上,换了个姿势。


    温和药效浸入体内,细细麻麻滋润着,正在竭力驱赶残留在经脉中的寒意。


    饶是如此,阮时泠还是受不住发出轻声闷哼,轻伏在药桶旁边的小几上,热腾腾的药浴熏的他有些昏昏欲睡。


    要是睡着了,就不会疼了吧。


    谢珩在外面敲了几下门没人应,推开门,将热水放在桌子上。


    “师尊?要添些热水吗?”唤了几声没人回应。


    见坐在药桶里的人已经睡着,谢珩站在旁边盯着他看了会儿,从桌子上提起茶壶倒了水,又从怀里掏出小瓶,往水里倒了两滴。他紧紧盯着,生怕给倒多了。


    接着掌心抚住阮时泠白皙脖颈,小心翼翼的端着茶杯递到人嘴边,扶着人喝下去。


    这几日都是百晓峰的人亲自煎药送药,他一直没有寻到可以靠近的机会,且师尊还有些防着他,又不能露了破绽,只能暂且先搁置着。


    见人一滴不漏的喝下,谢珩松了口气,又在桶里加了些热水,搬过小板凳坐在旁边,手指轻轻描绘过阮时泠的眼睛、鼻骨,指腹留恋不舍的摩挲过沾了水光的唇,触感过分柔软。


    阮时泠喝了药,又泡了药浴,里面昏睡成分的药效充分发挥了作用。


    等见时间差不多了,谢珩叫了两声没叫醒,索性弯着腰把人抱出药桶,水渍浸湿了他全身,黑色衣裳氤氲出大片深色。


    只是……


    谢珩看到怀中人浸满药汁的里衣,忽地又犯了难,情绪低落,眼底却是亮晶晶一片,唇角都不自觉的勾起。


    他怕师尊着凉,给他换身干净衣裳。师尊知道了,应该不会责怪他的吧?


    对吧,师尊不会责怪他的。


    *


    阮时泠又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在跟人吵架,茶杯茶壶碎片摔了满地,言语激烈间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薄若蝉翼的后背剧烈颤抖着,仿佛是要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


    站在对面的人也愣了下,大步走过来攥住他的手腕压在墙上,另一只手端起小几上的碗,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后对他用嘴渡了过去。


    剧烈挣扎下,刺目的、鲜艳的鲜血顺着唇角流下,滴在素白的衣襟上,衬托之下显得有些渗人。


    那人给他喂的竟然是血?!


    梦境中的阮时泠也跟着挣扎,可四肢好像被钉了钉子似的,愣是动弹不得半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小碗血皆数喝了下去。


    那人用手背抵住他的唇角,阻止他往外吐的动作,神情癫狂,整个人都在颤抖,握着他的手始终都未松开。


    他没阻止那人,顺着支撑缓缓滑落,神情有些颓废,又有些嘲笑。


    似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为力。


    这个样子却是激怒了对面的人,愤怒的起身砸了屋内所有可以摔碎的东西。那人指着他,嘶吼着,怒骂着,甚至撕碎了透明的帐幔。


    却偏偏不敢动他半分。


    阮时泠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拼命地想要看清楚那人的脸。


    可愣是有一道十分模糊的屏障隔在中间,阻挡住他的视线。


    明明是在梦里,可是……


    为什么他的心也好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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