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47章
哄你入睡
那天晚上夏怀梦很激动地想去认妹妹,结果被工作人员无情拦下。
尽管她很努力地尝试去解释自己的确是夏星眠的亲生姐姐这件事。但很可惜,她那张脸和夏星眠的相似度并没有达到双胞胎的效果。
音乐会之后,她又各种托关系想问出夏星眠的联系方式。可是她前些年都在国外发展,在暨宁根本没有那么广的人脉,手伸不到剧院,更伸不到Charlie的乐团去。
她花钱走小道买到了夏星眠的电话号码,拨了后却发现,对方设置了拒接未知来电。
她甚至想到了用自己画室的名义联系Charlie乐团进行商务合作这条路。
Charlie那边直接回绝,说目前他们还没有拿音乐和美术糅合的计划。
空有一把钱,没有足够的人脉与势力,这时候也蛮痛苦。
夏怀梦好不容易打听到Charlie乐团的位置,准备用最原始的办法,过去蹲在门口堵人。
结果刚到门口,被告知Charlie团队已经离开了国内。下一程的行程保密。
夏星眠也跟着人间蒸发。
她实在走投无路了,忽然想起周溪泛。
那张票是周溪泛给她的,那周溪泛一定是知道什么。
她拨通了周溪泛的电话,好声好气地问好:“小稀饭?”
周溪泛好像在喝牛奶,含糊说话的同时,发出吸管的呼噜呼噜声:“干嘛呀?”
“你是不是认识眠眠?”
“这不是废话吗,我和她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
“不是……”夏怀梦扶住额头,“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也认识长大后的她?”
周溪泛坦荡地承认了:“嗯,我和她是大学同学。”
“?”夏怀梦满脑袋问号,“可我明明托人去暨宁大学查过,没有查到夏星眠这人啊。”
“哦,那是因为陆秋蕊给你使绊子。”
“陆秋蕊?”
“你不认识,一个暴发户,你妹这几年的金主。”
夏怀梦沉沉地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所有的事。”
这是个陈述句。
“对啊,我知道。”周溪泛也不加辩解,吸管的呼噜声和奶盒的咯吱声越来越大,看来那盒快喝完了。
夏怀梦:“那你……”
听筒里传来奶盒扔进垃圾桶的声音,“我说过吧,只要看到你不开心,我就开心。不过——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咱们俩的恩怨,没必要扯上无辜的夏星眠。而且最近眠眠状态不太好,我觉得或许你能让她高兴一点。”
夏怀梦心情无比复杂,隐隐有点生气,可是对着周溪泛,她有气也撒不出来。
“那你可以帮我找一下她吗?我找不到。”
“你都在音乐会上见到她本人了,还联系不上?”周溪泛嗤笑。
夏怀梦:“我能力有限。”
“不是吧,大画家,拿着钱都不知道怎么使?”
“人脉关系网不是我的强项!”夏怀梦不由地加重了语气。
周溪泛故意拖长尾音。
“那——就属于你自己的能力问题咯。”
夏怀梦:“……”
“其实你也不必太担心,我刚刚和眠眠通了个电话,她和她喜欢的人又和好了,现在开心得不得了,事业也是蒸蒸日上……”
周溪泛还是心软了,试图安慰夏怀梦。
可没想到夏怀梦激动地打断了她:
“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了,我也有见到她的权力啊!”
周溪泛安慰的话剩了一半在口中,愣住了。
随即,心底的火气被彻底激怒。
“可我已经把她的消息告诉了你,甚至直接把票给你让你去面对面地见到了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不是吗?为什么你因为自己的能力问题找不到人,现在要来质问绑架我?”
夏怀梦吞了吞口水,不知该怎么回答。
周溪泛冷笑:“夏怀梦,十年前的你,和十年后的你,为我考虑过哪怕一次吗?我的情绪在你眼里一毛钱都不值,是不是啊?”
夏怀梦闭了闭眼,“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你说吧,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周溪泛冷冰冰地说:“我没想怎么样。”
夏怀梦:“你帮帮我吧,算我求你了。”
“要不这样吧……”周溪泛松了口,“你把你的女儿送到我这儿,让她陪我玩几天。我玩得高兴了,就帮你的忙。”
“……”夏怀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是认真的吗?”
周溪泛:“嗯……”
“好,我送她过去。把你地址给我。”
“……”听到夏怀梦如此干脆地答应,周溪泛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起。
半晌的沉默后。
她忽然开口问了夏怀梦一个略显无厘头的问题:
“我挺好奇,如果有一天夏星眠和你的女儿同时掉进河里,你会救谁呢?”
对于这种老掉牙的烂问题,夏怀梦没有打哈哈模棱两可过去,她甚至是很认真地、很果决地,一字一顿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救夏星眠。”
夏星眠就是横在她人生中的一根刺,嵌在了心尖最嫩的那块肉里。只要她还活着,人在呼吸,心在跳动,刺就无休无止地慢而折磨地往里钻。
一天不取出来,那个洞就永远在流血。
似乎是感受到了夏怀梦的这种浓烈的愧疚,周溪泛忍不住紧接着就问:“那如果是我和夏星眠同时掉进水里呢?”
——对我也会愧疚吗?
可她问完就后悔了。
她简直是在自取其辱吧。在夏怀梦的心里,她怎么可能有资格和夏星眠相提并论呢。
然而夏怀梦老半天都没说话。
再开口时,也没有了刚刚的果断:“我……不知道……”
她在嗫嚅。
正在拆牛奶盒的周溪泛一下子紧张起来。背僵直了,五指也攥紧了盒子.
意大利,米兰。
夏星眠忙起来的时候是真的忙。
她的时间就像摆在老太太们面前不要钱的鸡蛋一样,一个眨眼,连鸡蛋壳都没了。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只是看了会儿乐谱,做了一下基础练习,一看表竟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排演的时候这种情况更甚。走完一遍流程,Charlie提出更改,反复试错,再走一遍流程,然后再走大流程。一天下来,夏星眠连饭都不记得有没有吃过。
这种时候她才发现,太忙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法全神贯注、不间断地去想念一个人。更多时候,不过是念头在那个人的身上撇过,想到而已。
陶野的浓度,在她繁忙的生活里明显被迫降低了。
好在陶野也不会很黏她。有时她隔了十几个小时才回消息,陶野也不会埋怨什么,还是和平常一样和她聊些家常。即便是隔了7个小时的时差。
【今天君子兰开花咯。】
下面跟着一张照片,照片里那盆君子兰真的开了一点苞。照片的左下角,陶野的手指随意地撑在桌沿上,还沾着水珠。
消息发送的时间是8个小时前。
夏星眠嘴里的饭都没咽下去,就笑着放了叉子,打字回复:
【花骨朵还没开完呢,等全部开了记得再拍一张。】
陶野回复得很快:【好啊。】
夏星眠算了一下,这会儿国内应该是凌晨两点半,便问:【怎么还不睡?今天应该不用上夜班。】
陶野:【有点睡不着。】
夏星眠:【难道是想我想得睡不着?】
夏星眠猜到陶野又要和她说「你猜」,也不等对方先开口,便开始打字:求求别再让我猜了,我真的是猜不……
可字还没打完,陶野就先发过来了一个:
【是。】
盯着那个字,夏星眠好半天都忘了眨眼。
——难道是想我想得睡不着?
——是。
她说她想她了。
夏星眠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面的温灿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说你是不是累懵了,笑得跟地主家二傻子一样。
夏星眠憋起笑,继续打字:【快睡吧,太晚了。眼睛一闭一睁,明天的太阳公公在等着你哦。】
陶野:【要是入睡真能像你说的这么轻松就好了(笑)。】
夏星眠:【那姐姐要怎么样才能睡着呢?】
陶野:【我要是知道的话,现在就已经睡着了。】
夏星眠:【也对。】
短暂的思考后,夏星眠丢下才吃了两口的饭,往排练厅跑去。
温灿含着面包在她身后喊:“喂!一天没吃饭了你就吃这点儿??”
排练厅的工作人员也都去吃饭了,此时空无一人。
夏星眠随便找了台钢琴坐下,给陶野拨了个视频请求过去。
两秒就被接通了。
手机屏幕里,环境只有淡淡的小夜灯暖黄的微光。
陶野正在坐起来,长发有些凌乱,光从侧面照过去,她鼻梁上的那颗痣在镜头里比往常都要更明显。
“别坐起来。”
夏星眠忙阻止她的动作。
陶野顿住,抬眼看向屏幕,嗓音晕着暨宁夜色的凉润与沙哑:“躺着的话,光线会不太好。”
夏星眠把手机立着放在琴架上,说:“没关系,我也不是非要看清你。你躺好,把手机放到一边,我给你弹琴听。”
陶野笑了:“给我弹琴?”
“嗯……”夏星眠双手放在琴键上,“弹首摇篮曲,你听着听着就会睡着了。”
于是陶野躺了下来。镜头里,只剩下她铺在摄像头上的一弯黑色发尾。
夏星眠弹得很温柔,指尖力度都要比以往轻许多。
生怕弹重一处,惊扰了什么。
从她指下流出的音符不再只是音符,它们汇成了春天山涧的小溪水。
水面镀着温暖的阳光,天上有十二只白鹭鸶飞过。水流中有小鱼,碎玻璃,空酒瓶,落叶,浮木,缓缓随波逐流地、漫无目的地游荡。
光穿过碎玻璃与空酒瓶,在溪底的鹅卵石上折射出一层五彩斑斓的粼光。
似水流年。
光阴。光影。水流与梦。
她的琴声明明轻柔得像一场虚无的幻梦,但又有很多具象的词会交叠着出现在聆听者的脑海里。
陶野觉得自己躺在水底的鹅卵石上,看着那些落叶和碎玻璃从自己身体上慢慢流过去。
鱼鳞般的碎光铺在她的眼底。
双眸慢慢合上。
好像真的有点困了。
夏星眠也不知道陶野有没有睡着,不敢停,也不敢开口问。
所以她一直一直弹,弹了足有一个多小时,都弹到了场馆的关门时间。
温灿来找她,把门打开一条缝,和她说该回宾馆了。
温灿才说出口一个字,夏星眠就忙摇头示意她别说话。她一看琴架上的手机,大概也就懂了,便用口型问夏星眠要不要现在跟着老师的车回去。
她无声地说:错过这一趟,一会儿你就只能自己打车了。
夏星眠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温灿走后,夏星眠又弹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弹得她双手都开始酸痛。
手机屏幕里忽然晃了一下,可能是那人翻了个身,原本靠在枕头上的手机啪的一下倒了下来。
画面里不再只有那一缕头发,陶野的脸就贴着镜头,近在咫尺。
顺伏的眉毛,微微颤动的长睫毛。鼻梁上的茶色小痣。还有看起来无比柔软的湿润嘴唇,像含露的玫瑰花瓣一样,每一厘都涂抹着娇艳两个字。
看她呼吸的频率,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夏星眠松了一口气,准备这一遍弹完就结束。
在收尾五线谱最后一行时,她突然好像听到陶野梦呓了一句什么:
“咕咚……”
她马上停了琴声,凑近手机去,很轻地问:“什么?”
“果冻……”
陶野的眉毛忽然像小孩子一样稚气地拧成一团。
“我要吃果冻。”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的相关化用:
【“我们一天要想到不知多少人,亲戚、朋友、仇人,以及不相干的见过面的人。真正想一个人,记挂着他,希望跟他接近,这少得很。
人事太忙了,不许我们全神贯注,无意间断地怀念一个人。我们一生对于最亲爱的人的想念,加起来恐怕不到一点钟,此外不过是念头在他身上撇过,想到而已。”from钱钟书】
【“什么是似水流年?就如同一个人中了邪,躺在河底,眼看着潺潺的流水、粼粼波光、落叶、浮木、空酒瓶,一样样从身上流过去。”from王小波】
我休息两天,15号恢复更新。最近身体不太好需要调整一下,抱歉.
48第48章
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听到陶野的这句梦话,夏星眠特别高兴。
虽然她和陶野相处的时间也不短了,但她对陶野其实了解得非常少。
她不知道陶野的过往,不知道她手上那个刺青的由来,不知道她家庭双亲的情况,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具体年龄和生日。她主动问陶野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陶野也只会笑眯眯地说:都可以,她不挑。
陶野对她来说像一本上了锁的书。
她只被允许窥得封面的精美。
可现在,书终于翻开了一个小角。
那角上写着:我喜欢吃果冻哦。
这怎能叫她不开心呢?
在演出正式开始的倒数第二天,Charlie给他们放了一个下午的假。剧院设备需要调试,刚好让他们在明天的大排演前小小休息一下。
温灿本以为夏星眠会趁这机会好好补个觉,再不然就是和她那个陶野姐姐煲一下午的电话粥。没想到夏星眠跑到了她的房间,把刚睡着的她给活生生摇醒。
“阿灿,阿灿!”
“干嘛啊,疯了啊你?”
温灿顶着一脑袋炸毛睡眼惺忪地愤愤推开夏星眠。
“再过几天就回国了,我想一会儿去街上给姐姐买份礼物。”夏星眠眼睛亮亮的,“你说,我买什么好?”
温灿疑惑:“那我咋知道她喜欢什么啊?”
“我知道……”夏星眠的眼睛更亮了,“她喜欢吃果冻!”
温灿翻了个白眼:“喜欢就喜欢呗,你至于这么激动吗?”
夏星眠笑了,声音忽然变得很低,语气里也蕴着满满的笑意。
“你看,你们都不知道她喜欢吃果冻,可是我就知道。”
“有病……”温灿实在不能以人类的思维理解现在的夏星眠。
夏星眠:“那我——”
温灿又躺下去,用被子捂住头,打断她:“那你就给她买一麻袋果冻不就好了!”
“我也想过,可是……”
“可是啥?”
“我不太确定是给她买她喜欢的,还是买我想要送给她的。”
“送她喜欢的!”
“可是……”
“又可是又可是!”哀嚎从被子下面传来,“之前那二十多天不一直都是安安静静冰冰冷冷忧忧郁郁的仙女形象吗,那个叫陶野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啊,让你变成这么一个啰嗦老太婆?”
夏星眠顿了顿,不确定地问:“我……真的变啰嗦了?”
温灿长长地叹了口气,从被子里爬出来,认命了:“我看今天你想不出答案是不会放过我的。算了,谁叫你是我小师妹,我这做师姐的就舍弃美容觉,帮你参谋参谋好了。”
夏星眠忙有礼貌地说:“谢谢……”
温灿问夏星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夏星眠说:“我有两种方案。如果是送她喜欢的,那就送果冻。如果是送我想送给她的,那就送一对耳环。”
话落,她又补充道:“真钻耳环。”
——那些最开始萌生出的小小愿望,始终扎根在她的心底。
温灿反问她:“你喜欢耳环还是她喜欢耳环?”
夏星眠想了想,说:“是我喜欢看她戴,她其实未必多么喜欢。”
温灿:“那这个问题,其实就是「送礼物该送对方喜欢的还是自己喜欢的」的问题。”
夏星眠坐直了,一副悉听尊教的样子。
温灿耐心和她解释。
“罗贝托?波拉尼奥说过,送一个人她喜欢的东西,是为了讨好她。送一个人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和对方分享?还是希望对方了解自己,那送出去的,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身体的一部分?”
“嗯。你的喜恶,就是你夏星眠这个人的一部分啊。”
“哦——”夏星眠了然地点点头。
温灿问:“那你怎么选呢?”
“……”夏星眠想了一会儿,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做好了决定。
“都送吧……”
她眼眸一弯,叹着气,像感慨似的。
“我比较贪心,既想讨好她,也想把属于我的一部分送给她。”.
夏星眠花了几乎所有休息的时间去挑礼物。果冻还好,挑出花儿来无非就是多些形状多些口味,可耳环就不一样了。
她感觉自己逛了差不多大半个米兰,贵的,不贵的,几乎都看了个遍,可还是没遇到那种让人一眼就心动的款式。
Mona师姐给她发来消息,说,听温灿说了她想买耳环的事,她正巧知道米兰有一家很有历史的手工高定老店。
饰品都是店主老师傅亲手做的,全是独一无二的孤品,除了贵没任何毛病。
夏星眠谢过了师姐,前往那个地址。
店子确实够老,位置也偏。但一进去,夏星眠就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
虽然音乐、美术、装修,这都是不互通的东西。可是拥有艺术造诣的人的艺术感是互通的。
即使说不上来这里装潢的高明点在哪,她也能感觉到这家主人的审美非常高级。
店主本人接待了她。
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先生,带着金丝眼镜。听她说要看耳饰,没有先拿出一些耳饰给她看,而是先问了她要送的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想了一会儿,说:“Asbeautifulasceramic.Asgorgeousasawildfire。”
——“美若陶瓷,艳若野火。”
老先生了然,拿出一支木盒,打开给夏星眠看。
他说这对耳环的名字就叫「Wildfire」,野火。
盒子内的耳环铂金打底,双环相扣,钻石恰好地分布在该分布的地方。
大气中透着复古,复古里又嵌着华美。不是那种金碧堂皇的华美,是那种暗夜流淌在名贵钢琴上的华美。
昆池明月满,合浦夜光回。
这一刻,夏星眠好像体验到了陶野信奉的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耳环看对眼了,夏星眠问了价格。
好家伙……
她对这价格确实是「一见钟情」不起来。
以她现在的存款,付定金都不够,想直接买下来简直是做梦。不过接下来好好工作,积极参加演出的话,未来几个月是有可能攒够的。
她问老先生能不能帮她留一下,老先生很现实地表示:没有定金是不会帮留的,能不能等到她钱够的那天,就全看她和这对耳环的缘分了。
夏星眠心想:看来得抓紧赚钱。
要离开时,老先生从座位上起来专门送她。
走到店门口,夏星眠很有礼貌地和老先生告别。一拉开门,脚步还没迈出去,她却愣在了原地。
五步开外的路灯下,陆秋蕊竟站在那。
陆秋蕊靠着路灯柱子,定定地盯着她,很明显是专门等她的。
她身形看起来更瘦削了一些,因为天冷,大衣裹得很严。领口仍然佩戴着那枚显眼的金属别针。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夏星眠惊诧极了。
她们已经很久没见了。自打那次回国,陆秋蕊就不知道去了哪,现在又神出鬼没地跑到她跟前,这让夏星眠越发摸不透这个人。
“我就是知道。”
陆秋蕊站直了,腿部动作因为站得太久有些僵硬。
“你也不用觉得我烦,不出意外的话,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夏星眠皱眉:“你什么意思?”
陆秋蕊笑了笑,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瞥了眼她身后的店,说:“是不是想买什么东西?钱不够的话,我给你,现在就去买吧。不用还。”
“不需要……”夏星眠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陆秋蕊慢慢地深吸了口气,从大衣兜里掏出一盒烟和打火机,往嘴里塞了一根。
她给自己点燃后,将打开的烟盒伸给夏星眠。
“抽吗?”
夏星眠:“我不抽烟。”
陆秋蕊没有勉强,把烟盒和打火机放回兜里,两指夹下抽了一口的烟,说话时有白雾从她口鼻里溢出:“其实万宝路的口感不错,有爆珠的更好。双爆珠比单爆珠的好,很甜,第一口的时候咬破一个,抽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再咬破一个。抽烟的时候,如果风逆着吹烟会熏到眼睛,侧着抽,记得把眼睛眯起来……”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啊?”夏星眠不耐烦地打断她。
“……”陆秋蕊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半天没说出来。
最后她只是说:“我们找个地方坐一坐,好好聊一聊可以吗?”
夏星眠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虽然很感谢你在那不勒斯做的一切,但你要明白,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了。”
陆秋蕊笑了。她又抽了口烟,笑着掸去烟灰,“你真以为我喜欢你啊?”
夏星眠:“……”
“夏星眠,世界上要是有自恋排行榜,你不排第一,天理不容。”她把之前她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她。
夏星眠冷笑:“好,是我自恋。那我能走了吗?”
说完,她就马上转身。
她才走出一步,就被陆秋蕊从后面捉住了手腕。
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陆秋蕊的手在颤抖,虽然颤的幅度很小,可是很明显。
陆秋蕊的声音也有点抖:“其实《一步之遥》,也是我很喜欢的曲子。”
夏星眠没有回头,淡淡地问:“所以呢?”
“有些人,有些不能说出口的事,真的只是隔了一步之遥。对不对?”
“……”夏星眠冰冷地扭过头,盯着陆秋蕊,一字一句,“放开我……”
陆秋蕊却抓得更紧了,眼里涌上了通红的湿润,“你不觉得我们很像吗?!”
“放开!”
夏星眠狠狠甩开了陆秋蕊的手。
“像又怎么样?是,我们是都很喜欢弹琴,可是钢琴难道就是你当年骗我利用我的理由?是你伤害了我这么多年之后想挽回的借口吗?!”
陆秋蕊的眼泪从眼角流下,她看着夏星眠,单薄地笑了一笑,缓缓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许久,她刚刚失控的情绪平复了,再次抬眼,眼底蕴着经过刻意收敛也敛不住的悲伤。
“算了……算了……”
她本来想走了,可是转身的动作只做了一半,又转了回来。
她对夏星眠缓缓说:“人们总觉得自己看透了好多事。可是一个人,一件事,真的有那么容易被看透吗?夏星眠,所谓「理解」,通常不过是「误解」的总和。你和我都是这样。”
“……”夏星眠没说话。她也不知道在这个时候该说什么。
陆秋蕊淡淡地笑着,别过头去,肩膀沉了沉,眼底终归染上了释然。
“别太忙了,有时间,就多回去陪陪陶野吧。”
这句话没有任何暗示与威胁,就是单纯的、发自内心的一句话。
陶野?!
夏星眠瞳孔一震:“你、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陆秋蕊这次完完全全地转身,背对着夏星眠向她摆了摆手。
“我就不说再见了。你和我,不会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自以为知之甚多的事物背后,无不潜伏着等量的未知因素。所谓理解,通常不过是误解的总和。”from村上春树】
↑这句话划重点,千万记住
p.s?元宵节快乐!!这章掉落50个红包……记得吃汤圆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晴天娃娃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1个;
49第49章
我吃了十几次粥
夏星眠心乱了一天,到了晚上,还是忍不住给唐黎打了个电话。
她问她:“陆秋蕊什么时候知道我和陶野的事的?”
唐黎沉默好久,说:“我真的没有告诉过陆总关于你们的事。我也是最近才发觉,她好像知道了。而且她不是才知道的,她或许早就知道了。我不确定她知道得是不是比我早,但……应该比我们想象的都要早。”
夏星眠:“那她为什么不找我们的麻烦呢?”
唐黎:“我也不明白。”
挂了电话,夏星眠想起陆秋蕊走时说的那句话,心里涌上许多感慨。
或许她真的从来都没有看透过陆秋蕊吧。
夏星眠在微信上问陶野:【陆秋蕊最近有去找你麻烦吗?】
因为时差,陶野第二天才回她:【没有啊。】
夏星眠又问:【你觉得她这人怎么样呢?】
陶野说:【我总觉得她不是个坏人。不过,以单纯的好坏评价一个人本来就不合适。她有时候和你挺像的。】
【和我像?】
【嗯,都挺倔的。】
算了……
不论如何,陆秋蕊这三个字已经在她的世界里永远地翻篇了。
“Sariel,”温灿打开她休息室的门,“联排马上开始,快过来。”
夏星眠答了声好,把手机放到桌子上。
这一下子就连续忙了十几个小时,从白天忙到晚上,中间紧巴巴地抽了几分钟啃了几口面包,其他时间都在一遍一遍地过琴。
本就是这个剧院的隆重庆典,重视也是应该的。
夏星眠丝毫不敢懈怠。虽然她有天赋和功底在身,但她周围多的是高手和大师,她的几个师兄师姐也都一顶一的厉害。而她还没有够到她的技术顶峰。
忙完又是大半夜。
等终于回到休息室,她拿起手机,才发现上午那段对话后,陶野又问了她一句:
【她是去找你了吗?】
时间隔得太久,夏星眠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
想起是陆秋蕊后,很不及时地回道:
【嗯,找我说了些有的没的。】
她放下手机,知道陶野的回复肯定又是数个小时之后了。
时差。该死的时差。
Charlie敲开了她休息室的门,问她需不需要搭自己的便车回宾馆。
夏星眠正愁夜深不好打车,立刻拎起包跟过去。
走在去车库的路上时,Charlie问起这次演出结束后她的安排。
夏星眠想了想,说学校马上要开学了,她可能得先回去上学。
Charlie表示,他可以帮忙向她的学校申请自修,这样有时候不去上课也不会被扣学分,可以空出更多的时间来乐团。或者直接申请一年的休学,毕竟这一年对她的发展来说至关重要。
本来夏星眠不打算影响自己的学业,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休学,她就有更紧密的时间去演出,那么就可以更快地攒到钱。
没有钱,那对名叫「野火」的耳环可不会乖乖在原地等她。
于是夏星眠点头,同意了休学。
Charlie很高兴地说,那正好,马上又有一个演出,在维也纳。你要是不用回去上学,咱们就无缝飞过去,准备那边的排演。
夏星眠问工资多不多。
Charlie笑着说你这么在意工资?
夏星眠很认真地说是。
Charlie说:不少。
夏星眠便答应了。
只要能早点把那对耳环买回来,她怎么压榨自己都无所谓。
回到宾馆,连衣服都没力气脱,直接瘫在被子上疲惫地睡去。睡不到6个小时,她就又得起床做准备了。
闹铃一响,她朦胧醒来,关了闹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点进微信看陶野有没有回复她。
果然有一条陶野的未读:【什么时候回来?】
她打字:【这次又回不去了,我今天结束就得飞维也纳。】
发完消息,夏星眠去洗漱整理。
穿好衣服后她再回来,看到陶野刚刚又回她了:
【要开学了,学校那边没关系吗?】
夏星眠一边往外走一边打字:【没事,准备办一年的休学了。】
陶野:【既然已经决定好,那就好好走钢琴这条路吧。】
夏星眠:【我会好好努力的!】
陶野:【这个礼拜我吃了十几次粥。】
夏星眠:【吃那么多粥干什么?没营养,吃点别的吧。】
对话框上方显示了很久的「对方正在输入」,可是过了半天,陶野只发来一个字:
【好。】
远处又有人在叫她了。
夏星眠来不及细想,她太忙了,有很多事都被纷乱的生活压在了记忆的深处。
虽然陶野提起粥的时候她心里有个念头动了一下,可她没有时间去深想了。
早上是她们唯一能直接对话的时间。这段对话结束,她们又会进入时差的循环.
米兰剧院的演出顺利落幕。这些天所有人紧锣密鼓的练习,都变成了正式演出时的每一个完美音符。
在踏上去维也纳的路上时,Charlie就把维也纳和维也纳下一站的安排都交给了夏星眠。
维也纳的行程足足有两个月,而下一站巴黎要停驻的时间还要更久。
夏星眠有点犹豫,且不说巴黎之后会不会有新的行程,就这俩连在一起,一下子就是小半年回不了国。她和陶野分开时间也太久了。
她问Charlie维也纳之后能不能让她回国休息一下。
Charlie很通情达理地表示,她想休息当然是可以的,所有安排都不是强制性的。
只是如果她不去巴黎,那么那两个月她只能在国内待着,空档期。乐团在巴黎演出期间顾不上她,她倒是能进行非常充足的休息调整,但唯一的一点就是赚不到钱。
这些抉择真是现实得不得了。
她在上升期,还没有强大到可以自主选择演出和休假的地步。当然她也可以选择不逼自己,但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它不会跟你讲道理,更不会同情你见不到家人、睡不好觉。
难道要回到以前那种做别人附属物的日子?
她其实也没得选.
到了维也纳,开始另一段繁忙的生活。
她和陶野的交流慢慢的,越来越少了。她太忙了,陶野好像也在忙自己的事,很多时候,一天里她们只会对话两三句。
甚至有一天,她们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维也纳呆了有一个多个月,直到有两三天都没和陶野联系了,夏星眠才突然惊觉这个问题。
一天午后,她给周溪泛打去了电话:“最近忙吗?”
周溪泛那边有小女孩吵着要吃糖糖的声音,她一边哄着那孩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和夏星眠聊天:“还行还行。”
夏星眠撑着象牙白的栏杆,看远处欧式的小洋房们,“你有空的时候能不能去一趟南巷酒吧,帮我看看陶姐姐现在怎么样了。”
“你想知道她怎么样,你直接给她打视频不就完了。”
“我太忙了,她的工作昼夜不稳,我和她又有时差。有时候我闲了,但不知道她是在忙还是在睡觉,也不敢打扰她。这两天她回得越来越少了,说实话我有点不安……”
周溪泛开玩笑道:“我看你给我打电话一点也没怕打扰我!”
夏星眠好声好气地说:“拜托了……”
“没问题,你放心好了。”周溪泛又哄了那女孩儿两句。
夏星眠催促她:“那你就别磨叽了,现在就去南巷酒吧帮我看看陶姐姐,其他事儿能搁就搁一下吧。”
“好,这就去。”
挂了电话,夏星眠又被叫去忙了。
先去了这回的剧场,排演了大概6个小时。才排完,Charlie叫住了她,将她引荐给了自己的一位老朋友,也是个享誉国际的钢琴大师,一位叫Alex的老先生。
Alex对她非常欣赏,摘了手套和她握手。Charlie说这在Alex的国家,属于很高的礼节。
Alex直言:如果Charlie没有收夏星眠做学生,那么他也早晚要收的。
他又问夏星眠可不可以一起喝杯咖啡。
夏星眠犹豫了一下。Charlie注意到了,在她耳边耳语:不要得罪这个人。
于是她只好答应。
Alex很高兴地和她约定,明天这个时候,他们去斯蒂芬广场见面。
回到车上,夏星眠疲倦地坐到温灿身边。恍惚回忆一下,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休息过了。
温灿把夏星眠的手机递给她:“喏,帮你从休息室带出来了。就知道你会忘。”
夏星眠瞥了一眼,见呼吸灯在闪烁,知道有了新消息。即使现在累得她连抬眼皮都得用尽浑身力气。但想着或许是陶野的信息,还是强撑着接过来,解锁了屏幕。
陶野没有给她发新消息,是周溪泛给她发的。
她点进去,看到周溪泛说:
【我去南巷酒吧了,没有见到陶野。问了一个服务员,他说陶野消失好几天了。】
消失?!
夏星眠马上挺起来,也不管现在是几点,直接给周溪泛拨了电话过去。
周溪泛接得也挺快,即使现在是国内的凌晨。
“喂?”
夏星眠急匆匆地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周溪泛:“你别急,我找到她了,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是什么事,你说清楚点行不行?”
“就是前几天,她跳舞的时候不小心从台子上摔下来了,弄伤了脚踝。所以现在人在医院,休养着呢。
那个服务员新来的,不知道具体情况,我也是刚刚才找到医院,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给我打过来了。”
夏星眠急得眼睛都红了,也不管对象是谁,直接质问:“前几天就弄伤了,她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我也问了她这个问题……”
周溪泛的声音很轻。
“她说,没必要让你知道。”
50第50章
送你一只小狗
没必要?
夏星眠听到这三个字,都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她该欣慰?还是难过啊?
往好了想,陶野这是在关心她,不希望她分心。往不好的想,她在陶野心里根本就没有占据任何重要的位置,哪怕是作为一位「重要的朋友」。
因为不重要,所以那些不好的事,自然也不需要她知道。
可是很快,她就像以前一样,迅速舔舐好自己的所有消极情绪,马上站到了陶野的立场那边。
陶野还在医院,受着伤,不知道有多难捱。她帮不上忙,还在这儿瞎猜乱想,用自己那狭隘的小心思怨天尤人。
想得再多,不如回去亲自站在陶野面前,真切地关心关心她。
陶野不喜欢她她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自怜自艾也该适可而止了。
夏星眠放下手机,把眼眶里的泪憋回去,说:“我要回国。”
温灿睁大眼睛,一下子也不困了,不可置信地说:“回国?你在搞笑吗,都进行一半了,马上演出就要举行了,你回国??”
夏星眠语气很重地说:“她受伤了!”
温灿皱眉:“谁啊?”
“陶野!”
一听陶野的名字,温灿就明白了夏星眠此刻失控的原因。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
她把手放在了夏星眠肩上,能感觉到对方的微抖。叹着气。
“这次的演出不比上次的分量小,你要是临时退出,得罪的可不只是老师和剧院的人。这次演出背后最大的主办方就是那位Alex先生。
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和你说过,Alex先生虽然看起来很和善,但人脾气很怪,非常记仇。你要是惹了他不痛快,凭他在钢琴界的地位,你在钢琴的这条路基本就没戏了你知道吗?”
夏星眠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溢上眼眶。
“难道我就不管她了?!”
“你听我说,你冷静一点。”
温灿努力安抚着她。
“她的伤是什么程度呢?要是很严重,你为此回去一趟完全ok,如果没有危及生命,你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要是轻伤,就更没必要了。你总要弄明白哪个轻哪个重,对不对?”
夏星眠喘出一口气,低声说:“她伤在脚踝。”
温灿便顺势说:“脚踝就是轻伤啊!你得这么想:你现在就算回去,也不过就是陪在她身边送一点温暖,她的伤又不会因为你就恢复快一点。可是你葬送的是你全部的前途啊,这真的值得吗?”
是啊。为了陪陶野这一次,就回到那个最开始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值得吗?
夏星眠心里明白,她怕的不是变回原来的自己,她不怕从头来过。她怕的是,她来不及给陶野那个她已经许诺了的未来。
999颗星星糖期满的那天,她还能有底气站在她面前么?
夏星眠面对这一次又一次残酷的选择,终于崩溃了,趴在前座椅靠背上无声地哭起来。
原来人的生活即使开始向上走了,也是要做取舍的。
原来世界就是如此现实。
选择了未来,就要放弃现在。
她哭着问温灿:“你说……她会、会不会恨我……”
温灿忙说:“不会的,我见过她的呀,她那么温和的一个人,肯定会理解你的。”
夏星眠自嘲地想:
也是。陶野都未必在意她是不是回去,又谈什么恨不恨的呢。
她的所有纠结的痛苦,是不是……从来……困住的都只有她一个人?
颤抖着缓缓呼出一口气,她用还没擦的泪眼看向车窗外的夜景。
所有树木与象牙白的欧式建筑都被眼底的水波晕染开,边缘模糊了,形状也扭曲了。所有景色在她眼里都失去了细节,只剩一个失去真实轮廓的幻影.
第二天,特意挑了一个国内白天的时间,夏星眠艰难调和出空闲机会,给陶野拨了电话过去。
等待对方接通的时候,她忐忑得手都是冰凉的。
打之前她想了一晚上该不该打这个电话、打了之后又要说什么,是试探?
还是只给关心就好?她又要怎么和陶野说她决定继续留在维也纳不回去了呢?
嘟声响了一会儿才被接起。
“喂?”
陶野微哑的声音传来。
夏星眠做了个深呼吸,“姐姐……”
喊完这声姐姐,她准备好的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陶野微微笑着,说:“怎么了?”
听到陶野语气里含笑,夏星眠眼眶一热,努力把嗓音压回正常的样子:“没怎么……”
“你的同学和你说了我的事是吗?”
“嗯……”
陶野像是翻了个身,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我没事的,都是小伤。”
“对不起……”夏星眠把头埋在臂弯里,“我得继续留在维也纳,不能回去看你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好长时间。
良久,陶野依旧淡淡含笑:“没关系……”
这一瞬间,夏星眠忽然觉得,如果陶野此时开口要她回去,那不管以后要面临怎样的困境,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启程回国。于是她攥着狂跳的心,问她:“你想让我回去吗,姐姐?”
陶野却说:“不用……”
夏星眠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真的?”
陶野:“嗯……”
“好……”夏星眠的五指陷入额前碎发,“那你……有事和我说。”
陶野:“嗯……”
“我……挂了?”
“嗯……”
挂掉电话,夏星眠抓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好久。
这一段对话并不长,可也是这些日子她们说过最长的一段话了。
她和她好像真的分开太久了。
久到夏星眠开始不确定,她们是不是已经开始走上了分岔路的两端。
「分岔路」三个字一出现在脑海里,夏星眠吓了一大跳。
不会的……
她们之间怎么可能会出现分岔路呢?
一定不会的.
又过去了一个月,维也纳的行程结束,夏星眠转程去了法国巴黎。
听周溪泛说,陶野顺利出院了。恢复得很好,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没多久就去继续上班了。
这是好消息,夏星眠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可是她又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个好消息不是陶野告诉她的,是周溪泛告诉她的。
她连出院都懒得和她讲了。
夏星眠左思右想,总觉得这次没能回去亏欠了陶野。或者她们之间也不存在亏不亏欠。但不论如何,她该做点什么,不能放任这段关系冷却下去。
她给周溪泛打电话,拜托她:“帮个忙,帮我在暨宁找一只合适的小狗。你发视频来,我来挑,然后我付钱。”
周溪泛:“你要干嘛?”
夏星眠:“你先帮忙挑,麻烦你了。”
“没问题……”周溪泛说着就开了免提,已经开始用手机在找合适的狗舍了,“你想要什么品种的?”
品种?
夏星眠思考了一会儿。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才住进陶野家的那一晚,陶野摸着她的头说尾巴要摇起来咯狗崽崽,她皱着鼻子问我不是小仙女吗怎么变成狗崽崽了,陶野说:
那就小博美吧。小博美会摇尾巴,看起来也挺仙的。
“弄只博美吧。那种纯白色的,小小一只。”
“行……”
周溪泛办事效率向来都挺快,不过几分钟,各种博美奶狗的小视频就弹满了对话框。
夏星眠一个一个打开挑,大多奶狗长得都差不多,毕竟都是一个犬种。但有一只,一眼看上去就和其他小博美不同。
很胖,很圆,像个绒毛球儿,腿都看不到。
毛白得一尘不染,眼珠子尤其黑,十分鲜明的干干净净可可爱爱,像开了个雪地滤镜。
夏星眠挑中了这只,把钱转给周溪泛。
“帮我把它送给陶姐姐吧。”
周溪泛:“好,有没有什么顺便捎给她的话?”
“……”夏星眠沉默了一会儿,说有。
“告诉她,这只小狗的名字叫「小满」。”
——希望它可以代替她,在她不得不盘旋在高空里时,陪着地面上的陶野。
周溪泛说我现在就去抱狗。
夏星眠走到桌边,看着那个已经装了不少星星糖的玻璃罐,她也记不清里面有多少颗了。罐子越来越满,可能用不了多久就需要换个新罐子了。
她期待着一个又一个罐子被装满,直到攒够997颗糖。
可她也害怕着这个装满的过程。
她怕过程里她出错。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做出的那些选择里有多少是真正正确的。
晚一点的时候,周溪泛给她发消息,说狗已经送到陶野那儿了。
夏星眠看到消息时,马上问陶野的反应。
周溪泛疑惑:“你俩不是有联系方式吗,干嘛要我做传声筒呢?我不是怕麻烦,就是觉得你们有事应该一对一地说开。”
夏星眠:“我跟她没有办法说开。”
周溪泛:“为什么?”
“……”夏星眠叹了口气,“她对我永远都只会是一副很包容很理解的样子,我也永远都不可能去质问或者逼问她什么。”
周溪泛也不再多过问她们之间的事了,只把陶野的话转述给夏星眠:“陶姐姐说她也给你寄了一份礼物,大概7天后到你那儿吧。”
“什么东西?”
“这我就不清楚了。”
礼物……
夏星眠心里期待的小苗猝不及防地冒了头,原本的紧张换成了另一种染着开心的紧张。
她静静地等过这7天。即使这7天里她和陶野的交流还是很少,几乎又变回了当时在南山别墅时的那种假客套。但她的心情总是因为那份即将到来的礼物而得到安慰.
7天很快,不过就是闭眼睁眼14次。
练了许多场琴,吃了许多顿饭,和师门聚过零散的几次餐。
Charlie的车坐了一个手能数过来的次数。
巴黎的出租车坐了两只手数不过来的次数。
出租车上,大概每天都会路过同一家餐厅。每次路过那家餐厅,都能看见门口锈红色的消防栓。
手机查物流的界面,看了无数次.
7天后。
夏星眠真的收到了一份来自国内的快递。盒子不大,寄件人署着陶野的名字,收件人那一栏本来写了一半的「夏」字,被划掉以后写了Sariel。
她顾不上这些细节了,她急急忙忙地在楼下就拆开了快递,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粉色小礼物盒,解开蝴蝶结,打开。
盒子里是一块圆圆的黄铜小牌子。
一块狗牌。
狗牌的正面刻着:
【我迷路了,麻烦您送我回家。】
反面则刻着:
【姓名:小满】
【联系方式:1307339651x】
只一眼,夏星眠就认出了这串号码。
那是陶野的手机号。
51第51章
前程似锦
夏星眠想,她应该猜到了陶野的意思。
她会在暨宁等着她回去,等她将这块狗牌亲自给那只小博美戴上。
——她会等她。
这串手机号,就是她随时为她敞开的属于家的怀抱。
夏星眠长长地喘出一口气,把那块铜牌握在胸口,眼眶红着笑了起来。
一瞬间,这些日子所有在异国他乡的不安与游思妄想,都被这块狗牌轻轻易易地抚平了。像猫咪受惊后炸起的刺猬般的毛,只需要主人一捋而已。
她马上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陶野的对话框,打了两个字:【谢谢。】
国内现在是半夜,但只过了一小会儿,陶野就回复了她:【加油。】
夏星眠笑了,说:【好。】
“走啦,又该忙了。”
温灿从楼上下来,路过她时揽了她一把,叹息里透着社畜的疲惫。
夏星眠收起手机跟着她,顺口问:“阿灿,我问真的,以你之前巡演的经验,咱们上半年什么时候可以回国休息段时间?”
温灿说:“你既然这么问了,我就和你交个底。以我的经验,起码要忙到7月。”
“7月?”
“嗯。上半年这几个月正是还人情的时候,老师认识的朋友多,等他把要跑的场子跑完,咱们就可以一起回国。
你想陪陶野玩儿就玩儿,想弹琴了来南山别墅,钓钓鱼游游泳弹弹琴。最少也能闲上俩月。”
夏星眠笑了:“那不是很好?”
“对呀!”温灿凑近了她,上下打量,“不过看你这么高兴,应该不止是因为期待假期吧。”
夏星眠便举起手里的铜制狗牌晃了晃,“姐姐把家里小狗的狗牌寄给我了。”
温灿笑道:“这是要等你回去亲自给狗子挂上?”
夏星眠睁大眼睛:“你也这么想?”
“难道不是?”
“应该就是这样……我也是这么想的。”
温灿感叹:“真好啊,家里有个人等着你呢。”
夏星眠忍不住嘴角扬起的笑意。
她把那块狗牌放到了胸口内袋,和千纸鹤搁在一起,捂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她大概算了算,忙到7月,攒下的钱差不多可以全款买下那对叫「野火」的耳环了。到时候回国,刚好可以给陶野一个惊喜.
六个月后。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何时,半年的光阴就溜了过去。
明明感觉昨天还是暨宁的初春,可今天就已经到了夏末。
今天一大早就出了明晃晃的太阳,夏沁站在花园里,穿着外套觉得热,圆乎乎的小手自己就开始扯拉链脱衣服。
周溪泛正在厨房焦头烂额地鼓弄榨汁机,一抬头就透过落地窗看见夏沁在脱衣服,忙扔下榨汁机跑出去,一把将小姑娘领子拽回去,“别脱别脱!风一吹就着凉了。”
“好热!”夏沁不满地嘟着嘴,细细的小奶音。
周溪泛安抚她:“乖,我不是在给你弄你喜欢的苹果汁吗?再等会儿,马上就能喝到了。”
夏沁抓着头发,一脸憋了很久不想这么没礼貌但还是忍不住的样子:“可是姨姨弄的好难喝……”
周溪泛脸色一变,蹲下去平视着她,轻声警告:“可不许告诉你妈妈,我做苹果汁不好喝这件事儿。”
夏沁委屈地皱起眉,乖乖点头:“哦……”
“我这次加了酸奶进去,肯定比之前好喝。”
夏沁抗议:“姨姨上次加黄瓜汁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晓得黄瓜榨成汁菜腥味那么重!”
“可是妈妈就弄得很好喝!”
“我跟你妈妈能比吗?”周溪泛叉着腰,一本正经和夏沁较真,“我才成年没多久好不好,我自己都是个小孩子,我哪知道怎么样带小孩啊?”
夏沁气得小脸通红:“那你还要妈妈把我送过来,还带我这么久?”
花园外,送报纸的邮差骑着电动车转了个弯,停在小栅栏外,揶揄道:“周小姐,今天又和小姑娘吵架?”
周溪泛直起腰,换上了大人的成熟表情:“小孩儿不懂事,您见笑了。”
夏沁嘟囔:“姨姨才更像小孩儿。”
邮差扔了份报纸进来,挥手和周溪泛告别。
周溪泛捡起报纸大概看了一下,又是意料之中的新闻。
最近这些日子,总能在头版上看到「夏星眠」这几个字。这半年在国外的连轴转真是没白费,她的名气随着一场又一次音乐会层层叠加,已经差不多站稳了属于她的那一方地。
暨宁少出名人,抓住一个夏星眠拼了命地报道,给她的声名传播又是一次锦上添花。
感觉……
夏星眠好像一下子去了另一个世界。
铺满鲜花,只有光和热的新天地。
“都快8月份了哎。”周溪泛翻着报纸,“这家伙……不知不觉,都走了这么多个月了。”
夏沁忽然拽了拽她的衣角,激动地结巴:“妈、妈妈的车!”
周溪泛抬头,果然看见夏怀梦的车从街拐角开过来。
她合上报纸,轻轻笑了。
夏怀梦停好车,从花园的栅栏门进来,轻车熟路,看样子这小半年已经来过周溪泛这里许多次了。
她才走进来,遥遥的打了声招呼:“小稀饭,沁沁……”
嘭!!
一声巨响。
几个人顺着爆炸声愣愣地看过去,见一楼落地窗后的厨房俨然黑雾弥漫,火星四溅。
“我的榨汁机!!”
周溪泛花容失色,扔下报纸就朝厨房狂奔。
半个小时后。
两个大人一个小孩站在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厨房面前,三个人都是满脸的黑灰,夏怀梦的袖子挽到大臂上,周溪泛的头发乱得像个鸟窝,夏沁那小脸蛋像是刚挖煤回来。一个赛一个的狼狈。
周溪泛把连着管子的水枪头丢到地上,几乎是奄奄一息地打了保洁的电话:“阿姨,快来,救命。”
夏沁紧张兮兮地和夏怀梦说:“姨姨是为了给我做苹果汁,她不是故意的,虽然姨姨平时也是毛手毛脚的,可是之前没有爆炸过喔……”
周溪泛见这小孩还给自己说好话,叹着气说:“真是谢谢你啊。”
“人没事就好。”夏怀梦也没有要怪谁的意思,把湿拖把靠到墙上,看向周溪泛,“走吧,洗个手,我给你们泡茶喝。”
梳洗好后,三人到花园阳伞下落座。夏怀梦泡了一壶她的拿手花茶,给「劫后余生」的各位都倒了一杯。
“喏,你妹的新闻。”周溪泛将报纸递给夏怀梦。
夏怀梦笑了笑,“你每次说「你妹」,我总感觉你在骂我。”她将报纸放到一边。
“你现在怎么对她的消息不感兴趣了?”
“不是不感兴趣。”
夏怀梦也坐了下来,端起茶抿了一口。
“一开始知道她的行踪后很着急,后来慢慢的,沉淀下来,也就没那么慌了。反正她有了些名气,行程都是透明的,在哪儿演出我不需要花太大力气也能知道。她现在不得闲,不是和她相认的好时候。等她回国吧,面对面地聊一聊或许更好。”
周溪泛耸肩:“那你都知道她在哪了,也不需要从我这里获得什么信息了,干嘛还不把你女儿接回去?”
夏沁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说:“姨姨嫌我烦!”
周溪泛坏笑了一下,故意说:“对啊,就是嫌你烦。”
夏怀梦笑眯眯的,“我看你俩相处挺好。正好我画室也忙,你帮我带着,我省心。”
周溪泛指着那扎成一片黑的厨房,扬高声调:“你真的省心??”
夏怀梦抿着茶,“我要求不高,不用把她养得白白胖胖。活着就行了。”
周溪泛:?
夏怀梦放下茶杯,深思了一会儿。
“想一想,距离那场她一鸣惊人的暨宁音乐会,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
“是挺久了……”周溪泛在心里数了数,“那时冬天才刚结束,现在夏天都快要过完了了。她已经走半年了啊。”
“那之后,她就再没回国过?”
“没有。她真的很忙,米兰,维也纳,巴黎,丹麦,图卢兹,纽约,地球都被她绕了好几圈。”
周溪泛沉吟片刻。
“不过她马上就要回国了,下个月一号。”
“下个月一号……”夏怀梦反应了一下,“那不就没两天了?”
“嗯……”周溪泛点点头,“她昨天才和我发消息说的。”
夏怀梦:“那……除了说下个月一号回国,她还说什么了?”
“还说,叫我这两天有空去找找陶野。这几个月她们联系得越来越少了,本来就很少,最近几乎是快失联了。这一次,好像有一个礼拜都没能联系上陶野。”
夏怀梦从周溪泛口中听说过陶野。她知道,这是她妹妹深深爱着的人,不过可惜一直都没打过照面。
“一个礼拜没联系上,她都不着急?”
“她们本来就有时差。”周溪泛见怪不怪,“而且夏星眠说,不管她们各自有多忙,陶野肯定等着她呢。所以她不着急。”
“那今天去找一下她?”
“我也是准备今天去找。”
“我陪你?”
周溪泛皱起眉,小声咕哝:“干嘛,我现在对你来说又没有利用价值了,等夏星眠回来你找她就好了,还和我浪费时间……”
夏怀梦打断她:“我说过的吧。我和你之间的纽带,应该不止是夏星眠。”
周溪泛红着眼飞快地瞥了眼夏怀梦,见对方在看自己,慌乱地看向地面,嗫嚅半天,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搁在桌上僵硬的指骨边缘,忽然碰到了一点陌生的温度。
周溪泛抬起眼,见夏怀梦轻轻用指头碰了一下她。
“我和你……”
夏怀梦的指尖蜷回掌心。
“还是能继续来往的,对么?”
周溪泛沉溺了片刻,马上回神,重重干咳一声,“嗯咳!以、以后再说。”
夏怀梦眨了几下眼,“那就……先去找那个陶野吧?”
“好,走吧。”
她们叫来了保姆,将夏沁交给保姆,然后动身前往南巷酒吧。
南巷还是之前的南巷。狭窄的小胡同深处,走过好几条小路才找到酒吧的位置。
没过晌午,便利店的老板端着碗面条站在门口吃,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浪狗坐在一边使劲摇尾巴,等吃面的老板给它扔些断了的面条。
小石子铺成的路映着阳光明灿灿的颜色,是夜晚看不到的别样风景。
酒吧这么早不营业,周溪泛敲了好久的门,才等来一个卷发女人不耐烦地开了门。
“您有事么,还没到开门时间呢!”
周溪泛认得这人,知道她叫赵雯,忙抵住门说:“赵姐,你不记得我了?我之前来找过陶野姐姐的。”
赵雯打量了她一下,“哦——你是那个、那个那个夏星眠的——”
周溪泛接道:“同学……”
“啊,同学。怎么了?”
周溪泛:“是这样,夏星眠托我过来,看看陶野姐姐在不在这里。她想带句话,说陶野姐姐已经好久没回复她消息了,要是可以……”
“陶野?”赵雯啧了一声,“陶野已经不在这里干了,你不知道吗?”
周溪泛一愣。
“什么?”
“嗯,陶野已经离职了。她走的时候说,她要离开暨宁去别的城市。”
赵雯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
“对对对,她还说,要是夏星眠来找她,就告诉夏星眠:祝她前程似锦,她们以后呢,就不必再联系了。”
“不必再联系?”
周溪泛不可置信地重复。
“不必再联系是什么意思啊?”
赵雯摊了摊手。
“就是分了呗。”
52第52章
她爱过我吗
暨宁机场。
周溪泛焦急地等在接机口。夏怀梦本来也说要来,但被她拦住了,说这个时候你的事最好还是往后稍一下,夏星眠现在绝对不会想要分心思出来认姐姐。
夏怀梦很疑惑,问这个陶野对夏星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周溪泛叹气,说重要。重要到上一次她只是和陶野短暂地闹了21天小情绪,整个人就已经是一具只会机械行走的尸体了。
夏星眠一从出口出来,周溪泛就知道没让夏怀梦来是对的。
那一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瞳孔像两只死气的玻璃珠,嘴唇抿得只剩一条细线。
她拖着行李箱,僵硬地走到周溪泛面前,开口就问:“为什么?”
周溪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也不知道,你别急……”
夏星眠依旧死气沉沉的表情,冷冰冰地问:“她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留给我吗?”
“没有……”周溪泛咬着牙,“她就只留了那一句话。”
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攥成青白色,血管浮在薄薄的皮肤下,像快要枯死的败叶脉络。
她又一遍地问:“为什么呢?”
没有人能给她答案,这一次,她自己也没办法为陶野编造一个理想化的答案了。
又是她的错觉?
又是她想得太多了?
她根本就没有等她。
她根本就不打算等她,对不对?
“是我入戏太深了吗……”夏星眠拧着眉,眼神飘忽地晃来晃去,她眼中的所有一切都在清晰地坍塌,“还是自从上次那个梦中梦,我就一直没有醒来……”
她已经不能理解这个世界了。
她甚至不能理解自己的母语,汉字,中文。什么叫前程似锦?什么又叫以后不必再联系?
是不是她离开故土太久,记忆里这些词汇与语句都产生了一些偏差?
为什么呢?
她真的没有办法明白。
为什么之前明明都好好的,她在为她们的未来拼搏,陶野在家带着小狗等她回家,她甚至寄了一块那么具有归属意义的狗牌给她。
可昨天周溪泛告诉她陶野走后,她才恍然发现,不知道在哪一天,陶野把联系方式都断了个干干净净。
“她是不是被人胁迫了?”
夏星眠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忽然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周溪泛。
“或者是……陆秋蕊找她麻烦了?陆秋蕊逼她什么了是不是!”
周溪泛心里很是不忍,可还是不得不如实告诉她:“我问过赵姐,赵姐说没有人逼她。陆秋蕊早就不来找陶姐姐了,这些日子陶姐姐就是一个人很正常地生活。她的所有决定,都是她自己自愿的。”
夏星眠固执地说:“我不信,我要见赵雯。”
周溪泛也知道没法劝她,便说那就去见吧。
两个人直接打车前往南巷。
周溪泛看夏星眠带的那个行李箱有点累赘,想着她今天可能要来回辗转,小心翼翼地说要不我帮你寄存一下,或者先托人送回我家。
夏星眠只是呆呆地出神,什么都听不到了似的,上车前,手里还是紧紧攥着行李箱的拉杆。
到了南巷酒吧,赵雯早二十分钟接到周溪泛的电话,早就等在了门口。
“小钢琴家,风尘仆仆的,走,进去请你喝杯酒。”
夏星眠隔开了赵雯拉她的手,定定地盯着赵雯,嘴唇翕动:“陆秋蕊是不是来找过姐姐?”
赵雯无奈,只能站在门口和她说:“真没有……”
“其他逼迫她的人呢?”
“都没有……”
赵雯叹了口气,又说:“她真的是自己做的决定。走之前还想要把一只小狗留给我,我说我没空养狗,后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处理了。”
小狗……也不要了吗。
夏星眠强忍着眼眶里的泪,喃喃自语:“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理解你的感受,可是陶野确实没什么异常的。”
赵雯的眉毛越皱越紧。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离开得太久了?再好的关系也耐不住半年的异地啊,更何况你俩又根本没谈恋爱,说句不好听的,陶野走的时候能给你留句话就不错了。你又不是她的谁,她没必要非得顾着你的心情……”
周溪泛忙打断赵雯:
“好了赵姐,你不了解具体情况。”
赵雯冷笑:“我是不了解,我只知道夏同学平步青云了,和我们这种人掺和不到一起了。”
她又忍不住对夏星眠说:“你说你,整整半年了你一次国都不回,现在跑过来装深情,埋怨陶野不要你?别说陶野了,哪个傻子能在原地等你这么久啊?风尘地的人就这么轻贱,眼巴巴贴你的冷脸指着你一个人的大腿抱?!”
周溪泛也急了:“她真的没有这个意思!”
赵雯摆摆手,“我对她的真实想法没兴趣,我只看得到结果。结果就是陶野一个人被丢下了。你们天生就合不到一起去,你有你的大好前程,陶野有陶野想过的生活。你们俩呀,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两个世界的人。”
周溪泛:“您别在这个时候这么说,眠眠她也有她的苦衷……”
夏星眠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双眼发直地站在那儿。
赵雯的声音和周溪泛的声音像深海里模糊的鱼鸣,带着咕嘟升腾的水泡,在耳膜里混乱地搅动。
她一个字也听不懂,就好像患了类似于失读症的病似的,忽然间,就听不懂中文了。
在混沌的深海里,一个声音尖锐地刺入她的大脑。
疯狂地循环着叫嚣,她还没来得及让那句话过一过理智,就无意识地低喃出来:“她爱过我吗?”
周溪泛和赵雯同时看向她,等她们反应过来她在问什么时,两个人面面相觑。
“她……爱过我吗?”
夏星眠迷茫地抬起眼,看完周溪泛看赵雯,似乎想从她们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这种问题周溪泛和赵雯也没办法回答。不过她已经意识不到这一点了,与其说是问她们,不如说她是在问自己。
“我要回家。”
夏星眠深吸一口气,转身就朝外走,眼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只有那间老小区里陶野的一室一厅出租屋。
陶野会在那里等她吗?
不会吗?
她们不是说好了,会等她的……说过吗?
夏星眠刚走出两步,又顿在原地,开始分不清记忆里的现实与想象。
陶野有亲口说过会等她么?
周溪泛看着夏星眠的样子,真的开始担心她的精神状态了。
“眠眠,要不……先回我那里去休息一下。”
夏星眠甩开了周溪泛来拉她的手,继续拖着行李箱向外走,口中不停喃喃「我要回家」「对对我要回家」。
“好好,我陪你回。”周溪泛也不敢勉强她,只能紧紧跟着。
如果说那次21天的分别夏星眠像个行尸走肉,那么现在的她连尸体都不是。她像是疯了。
疯子比死人要可怕得多。
回到老小区,上了楼,夏星眠站在防盗门前,浑身上下胡乱找钥匙。
可是她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在哪,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拿起手机拨通了温灿的电话。
屏幕刚刚被解锁的时候,跳出了无数个未接来电的提示。
温灿很快就接了,劈头盖脸一顿骂:“夏星眠你疯了是不是?明天就正式演出了,你跑哪里去了?!酒店的人和我说你拖着个行李箱就跑了,你最好别告诉我你是回国了,这次你要是临时放鸽子,你信不信剧院那边——”
“我的钥匙呢?”夏星眠完全没仔细听温灿的话,只是木然地问。
“什么?”
“我的钥匙……”
夏星眠口中无序地重复着。
“钥匙……是不是……钥匙是不是落下了?”
周溪泛从她冰冷的指缝里抽出她的手机,替她帮忙问:“抱歉,可不可以麻烦您帮忙看一下,夏星眠的家里钥匙是不是落在了她的酒店房间里?”
温灿骂了句脏话,说我现在有闲心思帮她找钥匙?
周溪泛又帮忙道了几句歉,说算了我们自己再找找好了。
挂了电话,周溪泛当机立断叫了物业开锁的过来。
夏星眠低着头,忽然抬起手,握住了金属门把。
她使劲向后拉了拉,当然是拉不动的。
然后她又曲起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就好像门里会有人来给她开门一样。
周溪泛颤抖着握住她的手,虽然很残酷,可她不得不清清楚楚地提醒她:“她已经走了。”
夏星眠通红的眼睛终于从门上挪开,盯向周溪泛,声音轻得像快要散去的烟:“周周,为什么啊?”
周溪泛:“我……不是很了解她,我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夏星眠突然笑了一下,说:“这么说,我好像也不是很了解她。”
是啊。她真的了解陶野吗?
虽然两人相处了这么久,曾经无数次在床上负距离地贴近对方,可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穿过陶野表面完美的外壳,触碰到里面那个真实的灵魂。
她唯一触碰到的那一次,就是在陶野睡着没有意识的时候,说的一句梦话。
她的欲望是什么?
她会害怕什么?
她的过去?她的未来?她在吻她时,唇齿相接的那一瞬,那一秒的真实想法?
「夏星眠」在她的世界里,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蓦地发现,真的要剖析陶野这个人、去挖掘她离开她的原因时,她竟是一无所知。无处可追。
夏星眠嘴角抽搐了一下,布满血丝的眼眸弯了弯,表情说不上来是哭还是在笑。
她近乎麻木的,又向周溪泛问出那个问题:“你说——她爱过我吗?”
“……”物业开锁的从电梯走出来,慌慌忙忙地往这边跑,“马上来了马上来了!”
几个大男人粗手粗脚的,走得急,转弯时没注意,一下子撞翻了楼道里那个笨重的行李箱。
行李箱的拉链本就没有拉好,这一撞,随着箱子落地的巨大响声,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一只小而精致的首饰盒,被淹没在一片五颜六色的果冻海里。
53第53章
属于她的野火
温泉山庄。
夏怀梦打了今天的第无数个电话出去,嘴皮子都要说干了,来来回回就那一句:拜托,帮忙找找陶野这个人。
可惜,凭她的能力,当时她自己个儿找夏星眠都找不出结果,更别说这会儿找陶野。
看了眼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夏怀梦还是很担心,给周溪泛拨去了电话,问夏星眠现在的情况。
周溪泛说:“她还是一直待在那个出租屋,不说话,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沙发里。”
夏怀梦:“要不我过去看看她?”
“……”周溪泛叹气,“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好时机,不过情况也许不会比眼下更糟了。想来就来吧。”
确实,情况再糟,也不可能比现在更糟了。
夏怀梦驱车到了周溪泛发来的定位,一路上楼,敲门。是周溪泛给她开的门。
屋里很黑,只有厨房开着灯,散出一点光到客厅。
整个客厅显得有些空,显然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已经被搬走了。桌子上只剩一个杯子,木质衣架是空的,鞋架上也只剩一双拖鞋。
沙发里,夏星眠缩成一团蜷在角落,睫毛半耷拉着,沉默得像一只卧在沙发角睡着的小狗。
她面前空荡荡的茶几上,那唯一的杯子下面压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
【谢谢你陪我走过的这一段路,但我们是时候说再见了。小满,真心地祝福你:所行皆坦途,所得皆所愿——陶野……】
夏怀梦走过去,蹲在她面前,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
周溪泛在一旁出声提醒:“眠眠,你姐姐来了。”
“姐姐?”
一整天都像块石头的夏星眠忽然有了反应,懵懵地抬头。
夏星眠和夏怀梦的目光交汇刹那,两双相似的眼睛同时眯了一下。夏怀梦是在憋泪,夏星眠的眼底则是疑惑。
“你是?”
夏怀梦握住了她的手,很轻地说:“眠眠,我是你的姐姐啊。夏怀梦,还记得吗?”
“……”见夏星眠不答话,夏怀梦又温柔地提醒:“你忘了,爸爸妈妈当时为什么给我们起这两个名字?妈妈说,「星星睡着了,人们也就开始做梦了」。”
星眠。怀梦。
夏星眠的表情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和欣喜,甚至都没有恨和厌恶,只是盯着夏怀梦看了一会儿,淡淡地瞥开,没再说话。
“我知道,10年了,我离开得太久了。现在回来,也没能挑个好时候。”
夏怀梦愧疚不已,握紧了夏星眠的手。
“可是眠眠,我想告诉你:不论以后怎么样,我这个姐姐都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抛下你了。”
夏星眠干巴巴地笑了一下,目光又落回夏怀梦的脸上。
“我的人生,在同一个时间点,是不是只能拥有一个姐姐啊?”
她的眼睛看起来蒙着一层阴云。
“你回来了,所以她就走了。”
周溪泛忍不住插嘴:“陶野的离开和你亲姐姐又没有关系,你这么说叫你姐姐听了,心里该……”
“没事的……”夏怀梦知道周溪泛是为她着想,安抚了一下周溪泛,又继续温声对夏星眠说,“我会帮你找她,我一定会给你一个和她当面说清楚的机会。”
“还需要说清楚什么。”
夏星眠仰头靠在沙发上,眼神空洞漂浮。
“她要说的,不都在那张纸条上了。”
纸条上「所得皆所愿」五个字被夏星眠的眼泪泡得有点皱了。
看多几遍,甚至能看出些许讽刺来。
夏怀梦收紧五指,扣紧了沙发皮。
夏星眠嘴里还在极轻地喃喃自语。
“她有什么苦衷还重要么?反正,她不会选择我来和她一起承担……她不会选择我,好的生活,坏的生活,她都不会选择我。”
她笑了一声,抓住自己的头发,越来越模糊地自言自语。
“她不会选择我……”
夏怀梦站起身,眼神示意周溪泛和她出去一下。
两个人到了楼道,关好门,走到偏僻的安全通道拐角。
夏怀梦压低声音问:“你那边查得怎么样,陶野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周溪泛也跟着压了嗓子:“没有!你以为演什么偶像剧呢。”
“那她到底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周溪泛叹了口气,说:“我觉得吧,咱们一直站在眠眠的角度上看,就会很不理解这件事。可是换个角度呢?或许……陶野真的是不想等了?也或许她根本就没打算等过,只是现在钱攒够了,去过她想要的生活了。”
夏怀梦沉吟片刻,“你说得对,一个人再怎么付出,都不是让另一个人无条件等她的理由。更何况她们都不是恋爱关系。”
周溪泛:“那还继续找吗?”
夏怀梦看了一眼房间的方向,皱眉:“现在不是找回来就可以解决的。陶野已经走了。后面再怎么补救,也没法抹去这次的伤害。”
“而且……陶姐姐既然会走,应该也不会再回来补救吧。”周溪泛道出事实。
夏怀梦靠在墙上,忽然对这个人有了些好奇,“陶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周溪泛回忆了一会儿,说:“从夏星眠之前提起过的一些事情来看,是个很温柔很懂分寸的女人。对夏星眠非常好,一直都尽自己所能地给她最大程度的关心。”
“不是眠眠的同龄人?”
“不,是个大姐姐。”
夏怀梦不带感情地笑了笑,“越是这种八面玲珑、表面温暖的成熟女人,内里才越是冷血。”
“冷血?”
“我不是骂她。我说的冷血……就是那种,虽然总是温暖别人,但自己的血却很难热起来。经历得太多,已经没有什么能真正打动她的人或物了。”
“对……”周溪泛点点头,“确实,陶姐姐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夏怀梦:“或许她和眠眠的相处中也有动过一瞬的心吧。但是她一定看到了她们的未来,她们俩的差距越来越大了。
她就算有喜欢过眠眠,那点儿喜欢也不足以支撑她耗费巨大时间和精力去磨平她们之间的差距。”
周溪泛也不知该说什么。
夏怀梦叹道:“太过成熟的人就是这样,不论是感情还是别的,都总要放到利益的天平上称一称。”
周溪泛又叹气:“那就算人找回来了,其实我们也改变不了什么。”
“恐怕是这样。”
“我们还能为夏星眠做点什么呢?”
夏怀梦抿住嘴唇,沉默良久。
“看来,只有时间可以帮助她了。”.
屋子里拉着窗帘,除了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很难看出白天黑夜的转变。
也不知道这样日夜混淆的日子过去了多少天。后来周溪泛和夏怀梦也没有一直守在跟前了,一个要上学,一个奔波于画室和这边之间,偶尔带些日用品过来。
夏星眠花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才彻底接受陶野已经离开的事实。
某一天,某一个下午,她突然就清醒了过来。她终于认清,这不是做梦,不是上次未醒的梦中梦,这些也都不是她的幻觉。
陶野走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个人的的确确走了。
在清醒的那一刻,她打开手机想看看时间,才发现太多天了,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了机。
她在茶几下面找到充电线,给手机充上电。
一开机,上百条未接来电跳出。大多是温灿的,也有Charlie和其他两个师哥师姐的。
她突然想起还有演出这回事,一看日期,已经过了。
再难过,现实该处理的还得处理,该交待的也得给人个交待。
这种时候,她开始有点讨厌起自己性格里的责任感。她多想什么都不管,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喝个烂醉也好,发疯地去满世界找人也好。
可她的理智告诉她:
不行。
不要让你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别人的生活。
她拨回给温灿。
温灿很快就接了,这一回的语气没有上次那么冲,可能是演出已经结束了,问责也没了意义:“你可总算回电话了,到底怎么啦?”
夏星眠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捂着脸轻声说:“对不起,突然回国,也没和你们说一声。”
“算了,都过去了。老师也没有打算计较,我们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你那边还好么?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夏星眠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小凳子上的一个大塑料袋里。
塑料袋里满满当当,都是她用行李箱带回国的果冻。周溪泛帮她收拾了起来,装了好几个袋子,整齐地放在一起。
打着蝴蝶结的小礼物盒在茶几上,离她很近的位置。
她随着本能伸出手,拿过那个盒子,单手打开它。
她以为自己已经清醒,可以控制好所有的情绪。可是在看见盒中那对耳环时,她的眼泪不讲任何道理地往外狂奔,在她还没意识到时就滴滴哒哒地落到了衣襟上。
野火……可属于她的野火……
已经灭了啊。
夏星眠控制不住地哭得越来越凶,上气不接下气,急促的啜泣声从齿缝里溢出,听起来快要窒息了。
温灿的声音焦急地从听筒里传来:“师妹!小师妹?夏星眠?你怎么了?”
夏星眠哭着断断续续说:“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温灿知道她不是在对自己说话,只能着急地问:“到底怎么了?”
“是我错了……”
她垂下手,没有心思去管那通还没来得及挂断的电话,双手攥着耳环盒捂在胸口。
“我走得太久了,我弄丢她了……”
她不怨陶野。
她很清楚陶野没有错。如果非要说谁错了,那只能是她自己,为了那个虚妄的目标,走得太久太远了。
以至于她只看得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而忽略了背后另一个人的身影。
但她没办法让自己不痛苦,尤其是在意识到她们真的错过了的时候。
她甚至慌不择路地恨起了钢琴。她想,如果她没有因为钢琴成名,这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
她明明已经错过了陶野的一见钟情,可就连日久生情,也没能好好去纠缠。
人已经走了,她才发现,她还有一直没来得及做的追悔莫及的三件事。
第一件,她从来没有和陶野说过「我喜欢你」。
第二件,没有亲口问一问陶野,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她究竟有没有爱过她,哪怕只是一个瞬间。
第三件,她从未真正面对面、只为陶野一人,弹过那首她们都最爱的《一步之遥》。
54第54章
瓦尔登湖
夏星眠在那间出租屋里待了整整一个月。
她很少吃东西,但不管她吃不吃,夏怀梦都会按时过去帮她做饭。
夏星眠一开始不怎么和夏怀梦说话,但慢慢的,也会和夏怀梦聊上几句。
夏怀梦起初很担心夏星眠的精神状况,和她说话相处都非常小心。
夏星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如履薄冰,在某次吃饭时,竟主动开口安抚对方:“姐姐,我没事的,你不用太担心。”
夏怀梦的鼻子一下就酸了。
夏星眠果然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小傻子,纵然有再多的情绪,也是闷着自己一个人消化了。
“我走了这么多年,你就不怪我吗?”夏怀梦不禁问。
夏星眠皱了皱眉,不解地看向她:“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为什么要怪你?”
夏怀梦忍着泪,说:“姐姐现在很有钱,也把山庄买回来了。你可以不用逼着自己去忙事业。以后缺钱,我都会给你的。”
“谁都没有义务给一个成年人钱。”
“这是我欠你的。”
“你没有欠我什么。”
夏星眠吃完第三口粥,缩回了沙发上。
“你当年选择离开家去画画,这很正常。后来发生的事之所以发生,是很多因素共同推动的,我不会蠢到把所有因果都推到你一个人身上。”
夏怀梦心疼得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可你不用这么懂事的啊!”
夏星眠抿着唇笑了笑,淡淡地看着夏怀梦。
“如果我不懂事,你说,她会回来替我收拾烂摊子吗?”
夏怀梦的指甲嵌进肉里,牙咬了又咬,一字一句地说:“她不值得你这样。”
夏星眠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不值得?”
“那个人,骨子里就是个薄情的人。”
“嗯。还有呢?”
“她只是个夜店跳艳舞的,她配不上你。”
“然后呢?”
“她根本就不在意你,她要是哪怕有一点点在乎你,就不会这样不辞而别。”
“还有吗?”
夏怀梦憋不出来了,“你到底想听到什么呢……”
夏星眠纤瘦的手指轻轻摩挲膝盖,声音很轻:“我在等你说服我。”
夏怀梦一愣,抬眼,怔怔地看向她。
“真羡慕你啊,可以看到她的这么多缺点。”
夏星眠由鼻息间长长叹出口气。
“我要是……能看到你眼中的那个陶野就好了。”
夏怀梦再说不出什么话了。
“我昨晚又梦到她了。”夏星眠的眼睛浸在了回忆里,“后来仔细想一想,她好像有短暂的想和我一起走下去的瞬间。就在暨宁的那次音乐会后,她主动拉我的手,好像真的很怕失去我。”
“……”
“然后我就出了国,一走,就是半年。”
“可这是个死局,不是么?”
夏星眠的声音越来越小,说着说着,更趋近于自言自语。
“如果我真的留在她身边继续做个废物,她就会觉得是她拖累了我,是她毁了我本可以大好的前途,我们也不会长远的。
但我向高处走,她就会被落在原地。其实她不愿意等我也正常,可能她只是……没有像我喜欢她那样喜欢我而已……”
夏怀梦不禁开口:“你去和她说明白啊!”
夏星眠苍白地笑了下,“事到如今,没什么意义了。现在的重点,不是我或者她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那是什么?”
“重点是……她走了……”
夏星眠的手在膝头无力地攥住,又松开。
“不论那些苦衷是什么,她都不愿意和我一起面对了。”
夏怀梦听不下去了,听着妹妹说这些话,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成玻璃渣。
她把手放在夏星眠的肩头,干笑了一下,故意带上了轻快的语调,劝道:“我们出去走走吧。快入秋了,去看看外面的秋景,好吗?”
夏星眠眯起眼。
“也对,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间屋子里。”
“那我们……”
“我想去瓦尔登湖。”
“要出国吗?”
“嗯……”
“不等她了?”
“我没有在等她。我知道,她不会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的夏星眠放松了全身的骨骼。
她终于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有一个人,她深爱过的人,和她擦肩而过了。
两颗流星,在夜空中短暂地交错,然后落向各自的大地。
花开两朵。是盛放,是枯败,都在被封锁起来的两处郊野。
彼此再不相干。
她的确有很多遗憾,可是她也不准备去挽回了。
不是不想。只是……
一扇不愿意为你打开的门,一直敲,就是没有礼貌.
《瓦尔登湖》是几个月前温灿送给夏星眠的书,夏星眠久闻此书大名,收到以后就虔诚地放在了枕头底下。每次练琴累了就翻上两页,十分钟之内准能睡着。
实在不是她浅薄,看不懂名著。只是这一本对她来说的确太催眠。
不过里面有一段话,她在半梦半醒间读到时印象非常深,一下子就醒了,还找了个书签卡上。
——“我步入丛林,是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并汲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以免我在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活过。”
生活得有没有意义、深不深刻、精华不精华,这些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只是很认同最后一句。
如果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活过,应该是一个会造成死不瞑目的恐怖事件。
她很难从陶野这件事里走出来,或者也有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了。
这听起来很让人难过,可是她又觉得欣慰。
因为陶野在她生命里留下的这道疤,足以证明她有血有肉地活过。
于是夏星眠决定去瓦尔登湖待一段时间。虽然不知道瓦尔登湖和这段话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不过作为给了她巨大启迪的书的书名,去逛一圈也算是表达感谢。
走之前她给夏怀梦和周溪泛都打了招呼,周溪泛翘了课跑来送她。
她帮她收拾行李时,看到箱子里那几个塞得满满的玻璃罐,问道:“带这么多星星糖去吗,不嫌重?”
“274颗了。”夏星眠没头没尾地说。
周溪泛疑惑:“什么274?”
“再差723天,我就要结婚了。”
周溪泛的动作一顿,迟疑地看向夏星眠,嗫嚅:“你……真的没事吧?”
她担忧的神情像是在看一个有精神疾病却不自知的患者。
夏星眠露出了这些日子最开朗的一个笑:“噗……吓到你了?我说着玩的。”
可她心里知道,她不是说着玩的。
999颗星星糖的约定,就像那对她一开始有了念头就一定要买回来的钻石耳环,既然开了头,就一定要有个结尾。
等到了期满的那一天,就去那不勒斯,将那晚她们一起看见的婚纱买下吧。
出国前,夏星眠去打了耳洞。
等可以取下铁钉时,她马上换上了那对「野火」。
其实她有想过要不潇洒一点,直接把耳环和那堆果冻一起打包扔垃圾桶。
或者烧了,像个非主流青年一样,在熊熊火光里告别她这无疾而终的惨痛的暗恋。
可是耳环好贵。
她觉得她没必要和自己辛苦了半年的血汗钱过不去。
最后她戴着耳环,坐在行李箱旁边一个接一个地吃那些果冻,吃到反胃。
吃完了,她就站起来,拎上行李箱,前往计划中的瓦尔登湖。
她挺乐观地想:她现在应该是果冻味儿的。陶野要是咬一口她,可能会比之前任何一个瞬间都要爱她.
抵达美国的马萨诸塞州康科德城,夏星眠才打开关机的手机。
她走之前已经和所有人都报备过了,本以为这次开机总不会再见识到上次那未接来电把系统冲到卡顿的盛况,没想到这回比上次还卡。
这一次不仅是温灿给她狂打,周溪泛和夏怀梦,Charlie,Tom,Mona,甚至Alex,都给她打了数不清多少通电话。
夏星眠给周溪泛拨回去,一头雾水:“什么情况?”
周溪泛哭得很夸张:“你还活着?”
“?”夏星眠更疑惑了,“我当然活着啊。”
周溪泛:“暨宁直达康科德的一班飞机出事了,下午两点起飞的那趟,几十年不遇的特大空难,航班上没有一个人生还,新闻铺天盖地全是这场空难,我们都以为你——”
夏星眠:“我是一点半起飞的。”
周溪泛哇哇大哭:“那你也没和我们说清楚……”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手机被打到爆了。
三言两语安抚好周溪泛,夏星眠赶紧一个一个电话挨着回过去报平安。
大家纷纷表示人没事就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也算她经历的大难么?
嘀咕着这句话,她将最后一通电话拨给夏怀梦。
夏怀梦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已经听小稀饭说了,你没事。还好,你坐了早半个小时的那一趟。”
“放心吧,姐姐。”夏星眠拖着行李箱到了预定好的酒店,“我没那么容易死。他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都不会有事了。”
“你自己也要调节好心情,毕竟和死亡擦肩是有可能留下心理阴影的。”
“我没什么好调节的。”
夏星眠没觉得这算个事儿。
可能普通人回想起来确实会后怕吧,但她好像没什么特别细思极恐的感觉。
刷卡的手腾地顿住。
她忽然意识到,她好像对死亡一下子没有了敬畏。
她不禁想象,如果她在那班遇难的飞机上,在临死时,她真的会害怕吗?
回过神来,她晃了晃头,继续把卡刷完。
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当然会害怕,谁不怕死啊。
刷完的卡片却又停顿在卡槽里。机器发出滴滴滴的提示音。
酒店前台见这位客人忽然不动了,礼貌地开口用英文询问是否有什么疑问。
夏星眠却没答话,目光很明显走了神。
如果陶野知道她差点死掉,会害怕吗?
55第55章
相见的意义
乐团进入了休息期。
Charlie很喜欢暨宁,决定留在南山别墅里。Tom和Mona都回自己的国家去了。
温灿陪Charlie在暨宁待了几天,觉得无聊,脑袋一热拎了个包就跑去康科德找夏星眠了。
夏星眠在瓦尔登湖附近找了个酒店长住。她本来想在瓦尔登湖旁边找个梭罗的同款小木屋,结果去了才发现,那个小木屋已经被设立成了一个景点,住不了人。
温灿来的时候,夏星眠正在瓦尔登湖旁边钓鱼。
她给夏星眠打电话,夏星眠让她自己找个车开过来,一个小时的路程。
夏星眠:“顺便带点儿吃的,这附近没有餐厅。我带的面包5个小时前就吃完了。”
温灿:“那你为啥不回酒店吃点东西呢?”
夏星眠:“总觉得再等等,就可以钓上一条大鱼。”
温灿用玩笑的语气骂了句有病,然后乖乖买了一堆吃的,照夏星眠给的定位坐车过去。
她找到夏星眠时,夏星眠裹得严严实实地窝在钓鱼椅里。瓦尔登湖的秋天已经有些冷了,她穿上了厚外套,脖子上还戴着一条米色的毛线围巾。
椅子旁边的鱼篓里空空荡荡,除了几根草,啥也没有。
“你的大鱼呢?”温灿把椅子摆在夏星眠旁边,揶揄道。
夏星眠朝平静的湖面点点下巴,“喏,还在湖里给自己贴秋膘。”
温灿翻了一下夏星眠的饵料盒,“啥垃圾鱼饵啊,就靠这个,你属于是夏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她拿出自己的饵料盒递出去,“用我这个,温氏独门秘方。”
“别告诉我你是在国内调制好了带过来的。”
“你猜怎么着?还真是。”
两人换好鱼饵,夏星眠重新摆了钓竿。
温灿也摆好了,坐下来,在萧瑟的秋风里裹紧大衣,吸了吸鼻子。
“感觉你好像比我想象中走出来得更快。”
她忽然说。
夏星眠轻笑:“快吗?”
“嗯……”温灿点头,“看你之前那么在乎陶野的样子,还以为你会要死要活很长一段时间,起码半年呢。”
“为什么是半年?”
“我之前有个很喜欢的男孩子,分手了,我都花了半年才走出来。我觉得你喜欢陶野比我喜欢那个男孩子要深得多。”
夏星眠把下巴埋进米色毛线围巾里,睫毛半阖。
良久,她才轻声说:“谁说我走出来了?”
温灿惊讶地看向她:“那你跑这儿来钓鱼!”
夏星眠抬起眼,看向平静温和的湖泊,“难道放不下一个人,就非要寻死觅活,发疯,像个神经病一样大哭大闹吗。伤春悲秋是最没意义的事。”
温灿凑近了她,瞧了她好一会儿,说:“我还以为你遇到真爱会不一样,没想到,真的分了,骨子里还是挺冷漠的嘛。”
其实唐黎之前看夏星眠看得就非常准。
夏星眠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全心全意地付出,是极端的热烈与隐忍,对方就是她的所有原则。
放手的时候,转身干脆利落,即便是心里不能完全放下,也绝不会让自己太过狼狈。
这或许是件好事,因为在外人眼里,她不会让人担心了。
夏星眠翻开温灿带来的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一个三明治,叼进嘴里,又去拿牛奶。
温灿:“这两个月过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继续来乐团参加演出吗?”
“不想弹了。这半年,几乎把我对钢琴的热情都消耗光了。”
“你不弹了?!”温灿几乎要跳起来,“你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钢琴天才,不弹了??真是浪费啊!要不你把你这双手剁下来给我吧,我他妈都馋哭了!”
夏星眠无语:“你也太夸张了。”
“我没和你开玩笑,你不能这样,你这属于暴殄天物,要遭老天报应的。”
夏星眠咬了一大口三明治。
“可是过去的二十多年,老天对我似乎也并不怎么好。”
她的语气颇有种看淡生死的透彻。
温灿叹了口气,说:“要不你休息一段时间吧,有些决定等休息好了再做也不迟。”
湖面忽然泛起层层涟漪,鱼竿的顶部被牵扯着摇晃。
两个人马上站起来收鱼竿。
夏星眠用尽力气收线,喘着气说:“你这鱼饵居然还真的管用!”
“那可不,你知道我老爸是干嘛的?”
“打渔的?”
“不,他是网警。”
“……?”
“专业钓鱼二十年,你不得不服。”
“这是冷笑话么?”
“难道不好笑?”
“……”
“……”是鱼群经过,两竿同时钓上来了四条,条条肥瘦均匀。
夏星眠和温灿收了鱼,带回酒店给后厨,让帮忙加工了一下,作为今天的晚餐。
吃晚餐的时候,夏星眠说:“我准备去环游世界。”
温灿:“哎哟,我还以为你要在瓦尔登湖旁边呆一辈子呢。”
“上半年演出攒了些钱,除去耳环,还剩下不少。足够我旅游一大圈了。”
“出去散散心也好……”温灿吐出一块鱼骨头,“散完心,就乖乖回乐团继续弹琴。”
夏星眠不置可否,只埋头吃鱼。
温灿将吃完正面的鱼翻了个面,装作不经意地问:“你真不去再试着找一下陶野了?”
夏星眠戳着碗里的鱼肉,轻声说:“她应该不会想让我再去找她了吧。”
“也对……”
“嗯……”
夏星眠忽然想起西蒙?波娃写的一段话。
——“我渴望能见你,但我绝不会主动开口要求要见你。这不是因为骄傲,你知道我在你面前毫无骄傲可言。而是因为,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的见面才有意义。”
她有些自嘲地想,名著之所以为名著,就是恰恰好道出了一些人内心深处无法组织妥当的忧愁。
陶野一定知道,她在她面前,早就毫无骄傲可言了。
那么陶野知不知道,她在等待一个她们相见的意义呢?
…….
在瓦尔登湖又住了一段时间。大概一个月?两个月?她也记不清了。
做好准备后,她收拾了行囊,开始她的环游世界。
温灿的休假结束了,得回乐团去继续忙。其实她要是不忙,倒是很乐意陪夏星眠周游世界,不过她又神经兮兮地说:“哎呀这样也不好,你是个弯的,我怕你会爱上我。”
夏星眠:“你想太多了。”
温灿走的时候抱了抱她,说:“不管你以后弹不弹琴了,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小师妹。”
夏星眠玩笑般问她:“阿灿,是只对我一个师妹这么好,还是对所有师妹都这么好?”
温灿笑:“我说了的嘛,只有你这样黑头发黑眼睛的同胞,我才好代入好姐姐的角色啊……”
“哦……那之前有一个叫陆秋蕊的师妹,想必你对她也很好了。”
“陆秋蕊?”
温灿摸了摸脑袋,很是疑惑。
“陆秋蕊是谁?”
“一个朋友。”夏星眠皱眉,“你不认识她吗?她和我说她也是Charlie老师的学生。”
温灿摇头:“没听说老师收过一个叫陆秋蕊的学生呀。”
夏星眠:“那……可能是在你之前收的吧,所以你也不清楚。”
温灿耸肩:“或许吧……”
两个人也没在意这个小插曲,夏星眠继续送温灿到酒店门口。
“你还有几个月就要重新开学了,恐怕逛不了几个景点哟。”温灿临走时还不忘调笑一下夏星眠。
“还有一年就毕业。逛不完的,毕业后继续好了。”
“我知道你无心弹琴了,不过,想弹的时候,欢迎你随时回乐团。”
夏星眠想了想,问:“你说,以我现在的名气,我可不可以自主支配演出频率了?”
温灿:“当然可以,你已经很有名了。就算神隐几年再复出,钢琴界也会一直保留你的一席之地。”
夏星眠低头笑了,嗫嚅:“这样的自由,真好啊。可只有一点不好。”
“什么?”
“它来得太晚了。”
温灿心情复杂,想安慰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又抱了抱她,说保重。
夏星眠拍着她的肩头说你也是。
温灿前脚走,夏星眠后脚就拖着行李箱出发。
她的旅行没有精确的终点。与其说是周游世界,不如说是在全世界漫无目的地游荡,买机票纯粹随机刷新,首页刷到哪个国家就去哪。
今天是美国,明天是加拿大,后天是新加坡。
大后天迷迷糊糊一转悠,可能又回到了美国某个边境小城。
行李箱里装着几个玻璃罐,塞得满满的星星糖,还有一条米色围巾和一条白色围巾。
角落里塞着一只毛线织成的小熊,箱子内兜里放着纸币叠的千纸鹤。
有人问起她箱子里装的是什么的时候,她就回答:
箱子里是我的家。
人家就了然于心地点头,说,四海漂泊的人嘛,箱子里那点衣服确实就是家了。
夏星眠便笑着说,我和那些人还不太一样。我说的「家」,就是家。
她在某个地方停驻的时候,偶尔会去喝酒。
喝多了,她就开始不切实际地想:
要是陶野在就好了,她就可以让陶野翻一翻她的行李箱。
陶野就会用指尖一件件地挨个抚过箱子里的围巾、小熊、千纸鹤。
然后会发现:咦,我送你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那狗牌去哪儿了呢?
这时,她就解开自己衬衫的前两个扣子,从最贴近胸口皮肤的位置拉出一条银链,给她看那链子上挂着的、圆圆的小狗牌。
陶野就会看见,她把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就可以告诉她:
“我哪有她们眼中那么坚强,我的转身其实一点都不干脆利落。”
我真的放不下。
我真的好想做回你的小狗。
56第56章
失联
4年过去了。
温泉山庄也歇业了4年多,暨宁的人们已经完全忘了长湖山上还曾经开着一个温泉山庄。
山上没有其他人家,人际越来越稀少。但每周都会有一辆黑色的车顺着山路攀爬上去,准时准点,从不迟到。
那车是全球限量款的车,新出的,价格不是天价,但非常抢手。
暨宁只有周家有一辆,一年前,被作为毕业礼物送给了家里唯一的女儿。
毕业后,周溪泛顺理成章地进了自家公司。她本来可以回岸阳发展,但她坚持要留在暨宁,口口声声说是要开辟新市场。她老妈知道她什么心思,也懒得管她。
新市场开拓得怎么样不清楚,她的第二职业倒是开拓得非常成功。
——人物模特。
这一天,夏怀梦想画个冬日雪景主题,安排娇生惯养的小周总坐在堆满雪的大树杈上。
她则支着画板,一边喝热花茶一边气定神闲地作画。
周溪泛冻得直打哆嗦,牙齿打出咯咯咯的响声:“你你你、你画完没有?”
夏怀梦:“没……”
“你是不是故意画很慢,折磨我?”
“我有那么坏吗?”
周溪泛气得咬牙,重重地说:“你有!”
夏怀梦的画笔在指尖转了个圈儿,笑道:“又不是我逼你来做我的模特的,讲讲道理啊小周总。”
周溪泛便闭了嘴,发着抖继续乖乖坐在那儿。
“沁沁,给姨姨拿件厚外套去。”尽管开着玩笑,夏怀梦还是关心了她。
夏沁从屋子里拖了件羽绒服出来,小心地给周溪泛披上。
周溪泛坐着无聊,和夏怀梦搭话:“喂,夏星眠多久没有联系过你了?”
夏怀梦画画的笔触一顿。“两个多月了。”她垂着眼眸说。
“她毕业后就一直在各国游荡来游荡去,演出也很少参加,参加哪一场、参演哪个地区的剧院,全部随缘。我都怀疑她是因为逛得没钱了,才去演出一下回点血。”
夏怀梦用笔尖蘸了蘸颜料,“她不愿意问我要钱。这也正常,她自小就是傲气的性子。”
周溪泛裹紧羽绒服,沉默了一会儿。
“你说,她为什么不愿意回来温泉山庄呢?”
夏怀梦的笔尖停顿在了颜料盘中。
其实她明白,或许从她一开始决定独自离开夏家,留夏星眠一个人在那里的时候,她们姐妹之间就已经有了再也无法合拢的分岔口。
说来也是讽刺。
10年前,是她选择不再回家。10年后,她用这些年攒下的积蓄买回了她们的家,但夏星眠也选择不再回来了。
周溪泛凌空的双腿前后晃着,瓮声说:“我知道你的心结是什么,你觉得夏星眠是不肯原谅你,所以才不回来。”
“……”
“你还是太不了解她了,她说不怪你就是真的不怪你。她不回来,多半是陶野的原因。”
“陶野?”
“暨宁的每一寸空气,都有那个人生活过的气息。”周溪泛闭上眼,“你相信吗?这个城市呼吸起来的味道都和别的地方不同。”
夏怀梦笑道:“说得你好像很懂一样。”
“我为什么不懂?”周溪泛没有和她嘻嘻哈哈,表情越来越平静,“只是我和她刚好相反。她不愿意待在有故人味道的地方,我愿意。所以,8年前我放弃了岸阳,选择了离家千里迢迢的暨宁上大学。”
夏怀梦意识到周溪泛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笑也敛了起来。
她低声说:“对不起……”
周溪泛却笑了:“如果是夏星眠那个傻瓜,肯定会说:「你只是拿走了一个戒指嘛,你也是好意,不想让我失落,我不会怪你的。」可惜,我真的做不到她那么豁达。”
夏怀梦攥紧手指,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唉……”
周溪泛又笑了笑。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大好人,你对不起我,我对不起夏星眠。当初要不是因为一己私欲隐瞒了她的行踪,或许她也不会经历那次可怕的绑架。
我想了这么多年,越想越愧疚。当时太年轻,总是优先考虑自己的喜怒哀乐,没能学会为别人着想。
之后开始真正混职场了,才发现这世上多得是自私的人,对难得一遇的真正的朋友,真的不该那么自私。如果这辈子学不会换位思考,那这位子上,永远也就我一个人了。”
说到这儿,她没有再继续往下说。沉默了一会儿,喃喃自语。
“我……欠她一句道歉。”
“你不用太自责了。之前眠眠和我说过一句话,挺在理。”
夏怀梦陷入回忆。
“她说,发生的事之所以发生,是很多因素共同推动的,她不会蠢到把所有因果都推到一个人身上。当时她没有怪我,后来也肯定不会怪你的。”
周溪泛闷着脑袋,小声嘟囔:“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欠她一句道歉。”
一说起这些,气氛就压抑得不行。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
夏怀梦轻快地说:“别想太多了。马上就过年了,今年过年,咱们争取把她叫回山庄来,一起吃个团圆饭!”
周溪泛挤出一个笑:“也是,好久都没见她了。”
“她最近在哪个国家?”
“我记得她上一条朋友圈说是去看极光了,好像是在芬兰。”
“极光……难道是芬兰的卡克斯劳坦恩?”
“对!就是卡克斯劳坦恩。”
夏怀梦目光里浸满了憧憬:“那一会儿就给她打电话,约她回国。好期待见到她。”
“好……”周溪泛吸了吸鼻子,又把羽绒服裹紧了一点,“可是你能不能先画完?我真的好冷啊!”
“哦对……”夏怀梦这才想起画了一半的画。
画纸上,烫着可爱羊毛卷的女孩子皱着眉,鼻尖和脸蛋冻得红红的,嘴巴瘪成了倒V型。
似乎用了更卡通一点的画法,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圆眼睛的委屈小羊。甚至在小巧的鼻子下面还用颜料点缀了一点点透明的小鼻涕。
周溪泛的年龄本就不大,可她的长相让她看起来比她的实际年龄还要小。
其实按周溪泛的岁数,夏沁确实该管她叫姐姐,而不是姨姨。
不过,当初为什么坚持让沁沁改口叫姨姨呢?
有些自己亲自做的决定,夏怀梦自个儿都想不明白。
直到她画完最后一笔,指尖抚过画中女孩鼻尖干涸的粉色颜料时,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没由来的感慨:
——要是我和她一样年轻就好了。
她的动作随着这句话的出现而停顿住。
她突然明白了叫女儿改口叫姨姨的原因。
原来那时的想法是:
——要是她和我一样老就好了。
……
要是我们同龄就好了.
夏怀梦仔细想一想,其实从一开始,她和周溪泛之间的感情就很难去用某个词概括。
她们之间有「爱」吗?
10岁的周溪泛不可能对她产生爱情。她只是眷恋一个大姐姐,又在对方违背承诺的失望里生了恨。
而有些恨,在小孩子心里埋下,要比在成年人心里埋下要刻骨铭心得多。
哪怕这种恨在大人眼里挺幼稚。
——不就是拿了你一个戒指吗?
起初夏怀梦也觉得有点幼稚。
直到后来,她发现这种想法和那些恶心的成年人没什么区别。「不就是把你的娃娃送给邻家小孩了吗」,「不就是答应了带你去游乐场结果没时间去吗」,“不就是弄坏了你的玩具?不值几个钱的玩具而已……”。
这种时候,她好像可以理解周溪泛记了10年的恨了。
好像也可以理解,「恨」转变成「在意」,「在意」转变成「患得患失」。然后用一辈子的性格缺陷去弥补童年的求不得。
就像吃不饱的孩子,长大后,再有钱也会习惯性把自己塞撑。
饱和式补偿。
「害怕失去」,已经成了他们性格的一部分。
所以后来夏怀梦也不怨周溪泛对夏星眠隐瞒她的事。
她知道,周溪泛只是执念太深,害怕自己再一次失去她这个大姐姐。
但这种执念,是爱吗?
夏怀梦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同样想不出答案的,还有另一个问题:
我对她是爱吗?
是哪一种爱呢?
关爱?
或是还带着更暧昧一点的期待?
为什么会开始?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怀梦一边下意识对所有问题进行否定,一边又在否定里面找逻辑漏洞。
她对自己和对周溪泛的审视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纠结的审视。最后她也审累了,索性想:顺其自然吧。
不论最后得到什么结果,她都坦然接受。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把夏星眠找回来过年。
她算好芬兰的时差,挑在那边白天的时候给夏星眠打了个电话。
平时她们几乎不打电话,有事都直接微信说。
不打不知道,一打发现居然打不通。
她叫周溪泛试试,周溪泛也打不通。她俩把主卡和副卡都试了一遍,通通打不通。
周溪泛又用微信尝试联系夏星眠,都是没有回应。
一开始她们以为夏星眠只是暂时进入了信号不好的地区,没有特别在意。
隔了一天,周溪泛回去上班了。夏怀梦在同一时间继续尝试联系夏星眠,可还是一直联系不到。她在微信上问周溪泛,周溪泛说她也一样。
夏怀梦开始有些慌了。
她马上着手找人帮忙查询夏星眠的相关信息。刚好她之前在国外发展画画时有个大陆朋友,后面留在芬兰发展了,她便将夏星眠最后一个朋友圈的定位发给这个朋友,拜托对方务必亲自前往调查。
等待期间,她持续联系夏星眠的所有联系方式。却始终无果。
这一等就是三天,她越来越急,似乎有些不太好的预兆在不断逼近。
她甚至给芬兰那边的警局报了警。
等消息时,夏怀梦担忧得没办法吃饭睡觉,工作自然也全部搁置了。她等得心慌时,就忍不住不停地给周溪泛打电话。
周溪泛的公司事务繁忙,但只要夏怀梦给她打电话,她就一定空出时间接。不管夏怀梦说什么、说多久,她都在电话里陪着她。
夏怀梦说眠眠上次就没坐上那趟出事的飞机,都说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会没事的对不对?
周溪泛说那一定的,一定不会有事。
夏怀梦声音哆嗦着说,你告诉我,是我想太多了。
周溪泛背靠在会议室外的墙上,抬手压下旁边人叫她「小周总」的招呼声,温声说:我们静静地等,好么?
等了整整五天,芬兰那边的朋友终于带来了消息。
“查到了,但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声音很低沉。
夏怀梦攥紧了裤子。
“你说……”
“她跟着一个旅行团进了一个偏僻的深山,遭遇暴雪,整个旅行团都失联了。警方正在搜救,可是……”
“可是什么?”
“你真的做好心理准备了么?”
“你说……”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片刻,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近一百年内,人类进入那个深山遭遇暴雪后的生还几率,为零。”
57第57章
无人区
芬兰,卡克斯劳坦恩。
荒无人迹的山林,狂风肆虐卷着暴雪,皑皑无垠。
“零?”夏星眠拧起眉头。
她身边的那个同胞小姑娘快崩溃了,蹲在山洞的地上捂着头:“他们就是那么说的,说近百年来在这块儿遇到雪难的生还几率为零!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真的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啊……”
小姑娘叫阿莫,和夏星眠一个旅行团过来,还是夏星眠的小粉丝。来的时候,一脸激动地冲上来结结巴巴地说,她在图卢兹看过夏星眠的演出,特别喜欢她弹琴。这几年,但凡她待的地方有夏星眠去弹琴,她必赏光。
在卡克斯劳坦恩的日子,夏星眠和她也算成为了朋友。
她们其实同龄,不过,夏星眠的性格比阿莫要成熟许多。
“别急,这次咱们走得不远,如果雪停得早,不一定会死在这里的。”夏星眠安抚她。
阿莫不可置信地看着夏星眠:“夏老师,你怎么一点都不害怕啊?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我们可能会死哎!”
放眼望去,旅行团其他人都是惶惶不安,有的都害怕地原地呕吐了。
只有夏星眠像个没事人一样,抱着胳膊站在山洞口,淡漠地看外面的雪景。
这样四海为家没着没落的日子,已经4年了。
4年的风雨漂泊让夏星眠看起来更瘦了一些,脸上的轮廓彻底脱去了稚气。
幽暗的乌黑眼睛像星星全都睡着了的夜空,没什么光,也看不到什么破晓的希望。
她的变化,让人觉得,有时候成熟和沉郁这两个词语可以划上等号。
“反正都已经被困在这儿了,害怕也没用不是么。”
夏星眠看向天边。
“你说……下着雪的话,还能找到极光吗?”
阿莫哀叹一声,还是分了心思回答夏星眠的疑惑:“极光只有在晴朗无云的天空才会出现,这鬼天气看不到的。”
夏星眠的眼底这才出现惋惜:“这样说的话,死之前是没有机会看到极光了。”
阿莫欲哭无泪,都不知道该说夏星眠乐观还是悲观。
旅行团比之前那些遇难者幸运的是,没有直接在雪地里冻死,还找到了个能避雪的山洞。但即使这样,生还的希望也非常渺茫。
他们本来的计划只是在这里待一个晚上,看完极光就回城里,所以大家带的食物都不多。再紧着吃,最多也就撑个三五天。
不冻死,也得饿死。
阿莫说:“我死也就死了,夏老师你要是也死在这儿,那多可惜啊!你那么年轻,那么高的琴术造诣,前途无量……”
夏星眠打断她:“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我死,你死,都是一样的可惜。”
“唉……不管怎么说,谢谢您安慰我。”
其实知道死神站在了眼前,夏星眠并不是无动于衷。
只是这几年她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有波澜也只是捂在心里。起初刚刚遭遇雪难时,她也紧张,甚至在心里骂:
什么狗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难简直想踹开她的门坐在她腿上和她攀亲道故。
怎么可能不怕死呢。
失恋的时候她确实很矫情地想过:失去了那个人的生活真痛苦,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要是死了以后她的灵魂能飘到陶野面前去,看一眼陶野的表情,也算是值了。
谁还没在极度消沉的时候暗暗在心里要死要活过。
但真的面临有可能死亡的危险时,她发现:还是活着好。
——活着啥都可以有,死了啥都不能有。
她又想到4年前在瓦尔登湖旁,她和温灿说她不想弹琴了,温灿暴跳如雷地说:“你不能这样,你这属于暴殄天物,要遭老天报应的!”
很好,报应真的来了。
温灿这个嘴,应该放到寺庙香炉旁边,有什么玉器需要开光的,直接拿去在她嘴上蹭一下,准灵。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放空一边等待渺茫的救援。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都失去了概念。
雪太大了,大到有时让人分辨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大家的食物基本上都吃光了。
雪还是没变小。
夏星眠把最后一点饼干渣塞进嘴里,撑着饿得发痛的肚子走到山洞门口,挖了一捧雪,一点一点塞进水壶。
因为太饿了,这几天大部分时间她都逼自己睡觉。可能是真的离死亡太近,梦里几乎把她的前半生都过了个遍,梦到最多的就是陶野。
奇怪了,明明陶野只在她25年的人生里待了短短的几个月而已。
她老梦见陶野对着她哭。
可是她仔细想了想,她好像从来都没见陶野哭过。
果然是梦吧。
到了第八天,山洞门口的雪都要被他们吃完了。
夏星眠之前尽量让自己睡着保存体力,但现在她不敢让自己睡着。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机能在急速缩退,常常眼睛一睁就是好半天的黑。
她开始害怕自己这一次闭上眼,下一次还能不能醒过来。
然后她和其他人一样,不可遏制地出现幻觉。
可能是太饿了,也可能是在雪天待得太久。又或许是在这个幽闭的小山洞里,人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
她数不清今天是第几天了,靠在山洞门口,眯着眼睛,望着暗沉沉的天空。
她好像看见了极光。
大雪天根本不可能看见的极光。
阿莫比夏星眠的情况好一些,因为夏星眠把最后一包饼干让给她吃了,所以她尽自己所能照顾现在的夏星眠。
她正准备将夏星眠往洞内拉一拉,就听到夏星眠小声说:“我迷路了……”
“什么?”
夏星眠偏过头,瘦削的手指艰难地探进羽绒衣的领口,几乎是用了全身最后一点力气,将脖子上的银链子拽了出来。
那块铜质的狗牌「叮」的一声砸在金属拉链上。
阿莫捏起那块狗牌,看到一面上刻着:
【姓名:小满】
【联系方式:1307339651x】
翻过来,另一面刻着:
【我迷路了,麻烦您送我回家。】
她无意识地不停喃喃:
“好想……回家啊……”
阿莫忍不住眼泪,捏紧了夏星眠的肩头,努力喊道:“您再撑一撑!再撑一下,我们一定可以被救出去的!”
“我看到极光了……”夏星眠望着天空,声音越来越细微,空洞的眼神里跳跃着快要熄灭的一苗烛火,“他们说,看到极光……可以许愿……”
阿莫只是哭,不停地说:“您再撑一下,撑一下……”
夏星眠很确定自己看到了极光。
虽然天空下着雪。
“我真的好想知道,4年前的那些日子……她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您别说了……”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偷偷地……窥视那些过往……”
“别说了……”
阿莫求她不要再说话了,她说,省下精力,一定可以撑到走出这片深林的。
夏星眠苍白地笑了笑。说:我出不去了,就让我在死之前,许完这几个愿望吧。
阿莫又哭起来。
“我的……第一个愿望,如果还有机会,如果能走出去,我一定要找到她,看着她,给她一个人,弹一次……《一步之遥》。”
夏星眠的声音轻到只有她自己能听清。
“第二个愿望……我要当面问问她,到底、有没有、爱过「夏星眠」……”
“第三个愿望……”
她眼里的烛火慢慢变弱,变暗。
“我要……亲口对她说……无数遍……”
火光在最后五个字说出口时,彻底熄灭,沦入黑暗:“我好喜欢你。”
她的生命之火湮灭时,天边的极光绽放出格外明亮的颜色。透澈明净,铺满了雪夜里的整个夜空.
夏星眠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坠,耳边呼啸的风卷着她的头发向上飞,冰冷的钻石耳环刮着她的侧脸,周围的一切都在向上,只有她在跌落。
扭曲的时钟,撕碎的衣服,断裂的钢琴键,999颗星星糖,一样一样地从她身边擦肩。
到最后,耳朵上的耳环也融成了一捋银色的水浆,飞上高空。
她拼了命地伸手去抓,可什么都抓不到。
她像被抛弃了,整个世界都在上升。
只有她,在逆行。
无穷无尽的黑暗在吞噬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迎接来了与地面相触,粉身碎骨的那一刻。
可脊背狠狠摔入的,是一片玫瑰花瓣铺成的柔软花海中。
围绕着她的花瓣有一股雨后、生了铁锈的栅栏中的玫瑰花的味道。带着一点湿漉漉的腥甜。这一定是不曾被人类涉足过的,被封锁着的隐秘角落里开出的花。
盛放在无人区的——
红玫瑰。
夏星眠在这片玫瑰海里睡了很香甜的一觉。
这是地狱,还是天堂,都不重要了。
一个充足、甜美的梦。
梦到最后,眼皮上还能感觉到清晨阳光洒过来的温度,真实得不得了。
她打了个哈欠,伸了懒腰,睡饱了,还赖了会儿床。
“叮铃铃铃!”
刺耳的闹钟声忽然在耳边响起。
她心里嘀咕了一句:怎么死都死了,还要受这种被闹钟吵醒的痛苦。
于是抬起手,一把按掉闹钟响铃。
可还没安眠一会儿,又传来「咚咚咚」的砸门声。
“快起床了!你要睡到几点去?你今天不要去学校拿毕业证了?”
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大嗓门地吼。
夏星眠拿枕头捂住自己的脑袋,想继续睡。
等等……
她忽然睁开眼。
她把枕头从眼前拿开,窗外的阳光无比真实地铺在陌生的被子上,陌生的天花板吊着陌生的灯,门外陌生的女人还在不厌其烦地催促。
夏星眠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她龇牙咧嘴。
……
什么情况?
周围不再是雪地深山的酷寒,她的肚子也没有饿得发疯,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拥有着正常人的活力与充盈度。
好像真的是从床上醒来的普通一天。
她马上从床上爬起来,环视一圈,这整个卧室也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了。
从来没见过的窗帘,她打死都不会用的粉色床单,不远处的书柜上,塞满了整整一柜子她最不喜欢的美式漫画。
忽然意识到什么。
她从床头柜上捞起那个电子闹钟,指尖颤抖着划了几下。划到日期上。
201x年,6月24日。
八年前??
这破钟显示时间是八年前??
——“我真的好想知道,4年前的那些日子,她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哪怕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偷偷地,窥视那些过往。”
脑子里突然闪过她曾说的两句话。
难道……
不是吧……
不可能的……
但很快,夏星眠的重点就不在这个诡异的日期和诡异的环境上了。因为她从电子闹钟的液晶屏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她呆呆地盯着液晶屏,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指尖无意识地颤抖着伸出去,轻轻碰了一下那张——
陆秋蕊的脸。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你们看到这里肯定一脸懵逼
啊,终于来到了本文埋得最深的最大的反转了
还记得吗,48章作话里给你们划了重点的,村上春树的那句:“我们自以为知之甚多的事物背后,无不潜伏着等量的未知因素。所谓理解,通常不过是误解的总和。”
这个误解不只是暗示文中人物之间的误解,也是想提醒你们,你们大家对之前所有情节的误解。
放轻松,其实没什么特别烧脑的,只是给你们看看前五十章的故事换一个视角的样子-
第一部分「星星睡在旷野」结束
下一章进入本文的第二部分:
【旷野回响】
(P.s?前期用了大量的叙诡手法和细节伏笔,有任何疑问,继续向后看就都懂了。).
旷野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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