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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燕家传出这一阵阵的鬼哭狼嚎声, 惊动了小半个村子。

    村里的几个看家的老少O妇人拎着镰刀、扁担之类的物件儿壮胆,急急忙忙地奔着燕家来。

    见燕家院子里看着风平浪静的,几只老母鸡都还悠闲地在院坝里散步, 这群妇人面面相觑。

    有个燕姓的妇人张起嗓子朝内喊:“燕三婶子(老太太)!小红丫头!出了啥事了?”

    隔了会儿,这几个热心妇人才见着燕红气咻咻地从后院绕出来。

    “我家里来贼了,大伯娘, 能帮我去喊我爹一声不?”燕红擦了把汗, 朝喊话的那燕家同姓人道。

    “啊哟!大白天的居然来贼了?!”和小红家隔了房的燕大伯娘吓得不轻,连忙自己动手把栅栏式的院门挪开、跑进院内。

    几个热心村妇跑进燕家后院, 便看见五个满头是血的汉子歪东倒西睡在地上。

    “这个不是李大锣吗?!”

    “诶也, 柳老六也在!”

    “这几个私儿(黔地俚语, 私生子、小娘养的之意)成天不干人事!”

    “快快去喊人来!”

    五个闲汉里三个就是村里人平日里神憎鬼厌的二流子,另两个也面熟, 把这群热心村妇气得不行, 有的去燕家柴房找绳子捆人,有的帮着去地头通知燕老大。

    隔房的大伯娘帮着捆起五人,气劲儿过去了, 才反应过来这几个小贼身上伤都还挺重;疑惑地转头看了眼身量还不到她肩膀高的燕红, 道:“小红丫头,人是你收拾的?”

    燕红刚想说是, 话刚出口便发觉不对, 连忙中途改口:“是我——砍了他们几扁担!”

    立在厨房墙边的扁担上还尽是血, 说她没动手那是睁眼说瞎话。

    一起帮忙的几个妇人也都听出不对来了, 惊奇地道:“他几个五大三粗的, 你一个小丫头也不怕被他们打死了?”

    乡下人并不觉得女子凶狠不对, 相反, 乡下妇人中的狠人往往是最得邻里尊敬的;说话轻声细气、做事儿拖泥带水的那种, 反倒会被这些村妇们看不起。

    要燕红是个大人,那此时这些村妇就要交口称赞了,但燕红只是个身板儿单薄的小姑娘,这便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我出来的时候……这几个贼都像是疯了一样,鬼吼鬼叫满地打滚。”燕红绞尽脑汁地编瞎话,“一边打滚,还一边喊有鬼啊、爹啊娘呀的。”

    热心村妇们面露惊奇。

    “我也听着叫声了,这几个私儿别不是失心疯了吧,大白天的哪来的鬼?”燕家大伯娘困惑地道。

    “对呀,我反正是没见着鬼,就见着贼了,所以我就立马拿扁担砍他们。”燕红立即道,又指向那两个准备偷正房钱的岩脚村闲汉,“尤其这两个,我跑出来,看到他们正商量要去偷我奶的钱,还说被发现了也不怕,我奶一个老太婆肯定拦不住他们,给我气坏了!”

    乡下人最恨的就是贼,哪怕被偷个半袋子红薯对一般人家那也是沉重打击,热心村妇们听到细节,顿时气得不行,一连声地跟着骂。

    燕红暗暗松了口气,她打人的时候忘记停掉秘术了,要这几个贼醒过来指着她鼻子喊有鬼,那这一茬可不容易糊弄过去。

    等燕家一家子青壮丢下农活急急忙忙地回得家来,便见自家屋里已然成了“公堂”,连李里长都赶过来了。

    “二丫头在哪点?有事没得?”燕老大没功夫搭理外人,焦急地先找闺女。

    “我在这呢爹!我没得事!”被一帮村妇围着的燕红连忙在人堆里跳起来举手。

    燕老大、张氏两个同事松了口气,连忙奔着闺女过去。

    当着燕家的大人、来看热闹的村人和李里长的面,燕红又再言之凿凿地把那套五个小贼鬼迷心窍、白日里发癫的“事实”比划了一遍……

    五人大白天里跑燕家来当贼是真,被鬼吓着了也是真,吓傻了之后被燕红抄起扁担一顿砍也是真——毫无破绽!

    燕红就算是说瞎话,也说得理直气壮——她只是省略了一些不很重要的细节而已!

    李家村的这些村民都知道李大锣这几个二流子平日里就爱干些溜门撬锁偷鸡摸狗的行当,也不觉得以燕红的身量能以一敌五,关注点便集中到了大白天里怎么会有鬼这个离谱事情上。

    “我家这院子从先人那儿传下来到现在,就没听说闹过鬼。”燕老大虽不明就地,但肯定不能接受他家有鬼这个SHI盆子,当即严词反驳。

    知道燕红本事的李里长不动声色瞄了眼燕红,严肃地道:“老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燕三叔公家住这里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出过事,这几个小子心术不正,怕不是做贼心虚!”

    定下基调,李里长便吩咐李家族里的青壮把昏厥过去的李大锣抽醒。

    李大锣以为他能占了燕老大家的便宜还能被族里护住,这显然是打错了主意……恰恰相反,深知燕家本事非凡的李里长不仅不会包庇这个不成气候的族人,还得在外姓人面前下狠劲儿收拾李大锣。

    会不会让村里的外姓人说闲话倒还在其次,要是让燕小仙师心里不痛快了,李里长夜里都睡不好——别说镇上顾家、马家集马家那样的大族都要恭请燕小仙师为座上宾,这种通鬼神本事的能人,得罪狠了能有好果子吃?

    吃了几个大嘴巴子的李大锣醒过来,张着嗓子就喊燕家有鬼,李里长都不等他喊出第二声,立即脱了鞋上去狠狠抽了一鞋底。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跑到别人家里为着何来?!”

    “太爷!救命啊太爷,有鬼啊!哎唷、别打、别打!我认错、我认错了!”

    李大锣显然还没从白日见鬼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继续扯着嗓子乱叫,李里长又是狠狠几鞋底下去了这家伙才晓得厉害,痛哭流涕道:“别打了太爷,我、我就是过来摸点酒钱……”

    李里长还在喘气,围观的村人齐齐咒骂出声——尤其是那些家里丢过东西的人家,骂得尤其大声。

    都是地里刨食的穷人,哪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最恨的就是这种惯偷。

    李里长又喝问李大锣怎么乱叫有鬼,李大锣便抽抽噎噎地讲他们翻进燕家院墙,还没进屋呢,就有个黑漆漆的烧死鬼提个扁担冲出来,一下就把他肩膀给打断了……

    “你眼瞎了吧,提扁担的明明是我呢!”燕红可不愿村人把她跟鬼物联系到一起去,立即站出来,指着自己鼻子道,“拿扁担砍你的也是我,你说的什么鬼,我压根没见着!那鬼还能只让你看见怎么地?”

    村人哄笑出声,一个看热闹的后生高声道:“李大锣,你别不是把捉贼的主人家看差了吧?”

    “该!要说小红丫头力气还小了,砍死这个私儿才解气!”有同样被偷过东西的李姓人恨恨地骂道。

    李大锣面红耳赤,当贼被捉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可被个小丫头吓得差点尿裤子、还被个小丫头打晕过去这种事他是绝不能承认的,不然以后还怎么见人,直着脖子道:“我没看错,真就是个乌漆嘛黑的鬼拦着咱们兄弟几个了,不信太爷你问其他人嘛!”

    “我信你个鬼!”李里长气得把手里的鞋子砸到李大锣脸上,转头对燕老大道,“燕大郎,这几个我就拉回去关着了,明儿一早就使人送去镇上巡检司。”

    李大锣猛一听见要被送去巡检司衙门,魂都差点没吓飞:“太爷、太爷!我都认错了,我不敢了!不要送我去啊!我、我娘老子还等我养老呢,你不能送我去啊!”

    “指着你养老,你娘老子怕不是要饿死!”李里长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这便命族里的青壮抬人。

    别的村民或许就信了是他几个做贼心虚,李里长可是很清楚燕红的本事……别说李大锣只是早就出了五服的远房族人,就算亲缘再近点,李里长也绝容不得这人留在村里说三道四、坏了燕家名声。

    若燕小仙师因此不快、举家搬走,那李家村可就得不偿失。

    几个闲汉哭爹喊娘地被押走,围到燕家来看热闹的村民无不拍手称快。

    李里长没急着走,在燕家正房堂屋里坐了会儿、与燕老爷子说了些家常闲话,又面带愧色地向燕老大保证以后定会约束李姓族人,这才离去。

    还从来没被李里长这么亲近地说过贴心话的燕老爷子晕晕乎乎地回了卧房,这才发现倒在床上、嘴边尽是白沫子的老太太……

    万幸,老太太两个儿子成年得早,中年后就没怎么做过重活,身板儿还硬朗,灌了碗糖水进去就醒了过来。

    一醒来,老太太便惊慌地喊着有鬼,被燕老爷子忙不迭捂住嘴:“小声点,你是要咱家人走出去都被人指指点点是吧!”

    上次马家来过人后,老两口也知道了他们家不是长子有本事,是孙女有本事。

    孙女独个儿收拾了五个上门做贼的闲汉,李大锣又口口声声白日见鬼,还没有老糊涂的燕老爷子指定能想到是孙女用她那仙人传授的本事保了燕家的家业。

    从前李大锣偷鸡摸狗,李里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却发狠要将李大锣等人送去巡检司……活了一把年纪的燕老爷子,用膝盖想都知道李里长看的是谁的面子。

    李里长一个外人都晓得不得罪自家那个本事的孙女,燕老爷子自然晓得要怎么做。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的面子已经大了能让李里长明着低头、让燕老爷子暗着低头的燕红,回到自家屋里便老老实实跟爹娘交代了真相。

    知道自家闺女还能变成半鬼之体的燕老大&张氏:“……”

    “你……可别拿这本事去吓别人。”张氏白着脸,捂着胸口道,“李大锣这种贼子还罢,若吓着好人,岂不是损了阴德?”

    “我不会的,娘。”燕红小大人似的叹气,“今儿也是意外,谁想到大白天里就有人敢来咱家做贼?我那功夫只想着教训他们一顿,没顾得上其它。”

    张氏&燕老大O麻木地点点头。

    燕红是两口子亲生的闺女,可两口子确实也是越来越搞不懂闺女的本事上限到底到哪了……想说点有用的劝诫,都不知道该说啥。

    燕老大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总归……是除了几个贼子,也没坏处,以后咱家日子能清净点。”

    当晚,被关在李里长家、且第二天一早就要被送去镇上巡检司的李大锣、柳老六、及另一个柳姓的后生,都有家里人到李里长家求情,被李里长严词拒绝。

    到次日,李里长果真说到做到,天不亮便亲自押送自家村里三个、岩脚村两个共五名落网贼子,往镇上去。

    李大锣的爹娘不甘心,跑到燕家红薯地里来给燕老大磕头求饶,唬得正挖坑插红薯藤的燕老大差点没把锄头铲到自己脚背上。

    好容易把李大锣的爹娘打发走,燕老大满头大汗地回家吃晌午饭时,又被隔房的同辈堂兄弟拉住,神神秘秘地朝他打探:“大郎,你悄悄儿说,我保证不跟别人讲……你是不是有本事能请鬼神看家?”

    燕老大:“?!”

    燕老大坚决否认,可自此之后,“燕三叔公家大郎、燕霞燕红姐妹俩的爹能请鬼神镇宅”这个传闻,还是在四里八乡不胫而走……

    啥也没干就又让老爹肩膀上背了N多压力的燕红,则在花了数日功夫熟练了启用秘术后,正式开始探索她早就满怀期待的新领域——只有二级以上试炼者才能申请进入的跨位面交流空间。

    这个空间是一个独立的小型位面,常被试炼者们称为交流空间、交易区,又或是试炼者基地。

    二级试炼者进入一次的代价是十个命运点,且单次只能滞留不超过三个小时就会被“强行遣返”。

    燕红是肯定不舍得随随便便浪费命运点、进了交流空间却啥也干不成就灰溜溜回家的,所以她这次没急着申请进入任务匹配,而是认真地在命运清单里预览了不少书籍、确定了自己进交流空间后要优先把宝贵的时间花在什么方向上,这才选择了申请进入。

    照样是选了个家里没人的下午,紧闭门窗后,燕红支付10个命运点的门票,激动地按下个人面板上升上二级后才出现的“交流空间”登入按钮。

    芯片面板上没有弹出任何提示,燕红只感觉眼前一花、一阵极其不明显的失重感后,她便身处于一处极其宽敞、顶棚极高的大厅内。

    “哇……”

    燕红呆呆地转动小脑袋,慢慢抬头。

    她此刻站在大厅正中央、一个比村里的晒谷场还大的平台上。

    平台上不时有人出现,有人消失。

    燕红身前不到两米处,便刚刚出现了一个外形极其非人类的……试炼者。

    这名试炼者身高至少两米五,壮实得惊人的肩膀上扛着个毛茸茸的狼脑袋,穿着套燕红在十字公馆位面见过的、与僵尸狼人管家相似的燕尾服,凸出的狼吻上甚至还戴着副眼镜。

    狼人试炼者察觉到燕红的视线,礼貌地微微点头,转身走下平台。

    燕红呆滞地目送这位狼人试炼者走远,眼睛粘在人家西装裤下露出来的大狼爪子和屁股上垂着的狼尾巴上,完全移不开。

    “哎呀,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地盯着别人看哦~”

    和燕红约莫前后脚出现在这个平台上的魅魔试炼者咯咯一笑,伸出长着长指甲的细长手指轻轻撩过燕红的下巴:“小姑娘,你是第一次来?”

    燕红艰难地从狼人试炼者身上收回视线……然后又粘在了这个魅魔试炼者的身上。

    身高和人类差不多,脸蛋儿很美,身段儿很好,简简单单站着都是S型,就算是燕红这种半大孩子见着了脑子里都得冒出“风情万种”这么个词儿来。

    就是……胸口是平的。

    “嘻嘻,小姑娘,你没有见过男魅魔吗?”魅魔试炼者花枝乱颤地道。

    “呃……我只见过人,鬼,山中精怪,僵尸和干尸。”燕红诚实地道,“哦,还见过恶魔的照片。”

    魅魔试炼者:“……?”

    又在此时,燕红看见自己侧面不远处有人影成型,一张熟悉的脸凭空出现。

    燕红二话不说飞扑过去,一把抱住此人大腿:“陈哥!!”

    陈艺郎:“?!”

    陈艺郎低头看清燕红,脸上的表情硬是跟见了鬼差不多。

    “什么鬼——你这就二级了??”

    第52章

    交流空间大厅区域约莫有四个足球场大小, 除正中央的平台外,其它的地方要么是商店、要么是供人交流谈话的卡座,要么是密集排放的、像是摊位一样的长桌拼接区, 还有些似乎是私人区域的、用屏风或是别的东西隔离起来的半私密空间。

    简单来说……像是一个超大型的、正举办漫展活动的会场加购物休闲的商超综合体。

    以交流空间的规模而言,在其中活动的试炼者并不算多,粗略估计也就两、三千来号人, 还比不上一般大型综合体商超的人流量。

    试炼者中大部分是人类或是拥有人类外表的非人类, 像燕红进来就看到的那种特征明显的狼人并不多;跟着陈艺郎走到自由交易区,燕红一路好奇宝宝似地东张西望了半天,从外表就能看出是非人类的试炼者也没有超过双十之数。

    “别东张西望了, 时间宝贵,你进来是干嘛的?” 陈艺郎找个没人的摊位,一面从道具栏里掏东西出来摆上, 一面问道。

    “我想来找开启灵能天赋的办法。”燕红道。

    “灵能天赋?”陈艺郎意外地看向燕红, “我还以为你要走体术流呢,你不挺喜欢刚正面的吗, 干嘛不优先转职?”

    燕红:“??”

    “灵能天赋可不好开, 你综灵到多少了?”陈艺郎又道。

    “十一点!”燕红挺起胸膛。

    陈艺郎:“……才十一点你自豪个毛啊, 入门见习道士都要十五点起好吧?”

    “诶?”燕红疑惑地道,“我看命运清单里一些可以御使鬼物的秘籍,不是只要八点、十点灵能都可以学吗?”

    她之前试图白学但没能学会的《魂歌手书》·残页之二, 要舍得买下来的话,领悟门槛就只要八点的灵能。

    陈艺郎嗤之以鼻:“你就不会认真看看, 那些御鬼秘籍不是残页就是绝章、断篇之类的零碎?那种鬼玩意儿比我当初买的《三才剑法》还废好吧,只有遇到合适的小鬼才能抓过来暂时御使, 跟灵能天赋能是一回事?”

    燕红张大嘴巴……随后又庆幸地摸摸胸口。

    还好, 她就觉得《魂歌手书》的描述有点儿笼统, 不像是能召得出神仙阿姨的样子,就没敢贸然兑换,不然188点命运点就打水漂了。

    陈艺郎摆好摊位,拉过椅子坐下,双手抱胸,严肃地道:“好了,现在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怎么混到二级的?”

    燕红:“……”

    燕红算是发现了,除去刘真那种奇葩不提,与王荟、帅坤、张巍、董丹丹、托马斯这些她打过交道的试炼者比起来,陈艺郎绝对得算是不靠谱的一个,斜眼道:“陈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什么混到二级,我凭自己本身升上来的好不好,你难道没有遇到过帅姐吗?”

    “哪那么容易遇到——嗯?你之前做正式任务遇到帅姐了?”

    “是啊。”燕红很震惊,“等一下,二级试炼者不是都可以来这个交流空间的吗,为什么你会遇不到帅姐?”

    “因为我进来一次呆不了多久啊。”陈艺郎好笑地道,“这个小位面重力很高,咱们这种低级试炼者进来了心肺功能都会受影响,你就没发现你进来以后会很容易累、连腹脏器官都隐约有种下坠感觉吗?”

    燕红皱眉摸着胸口感受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道:“好像是诶……难怪我会有点儿喘不上气。”

    “帅姐走的是体术职业流派,综体惊人,她能呆满三小时,我进来撑死一小时就得回去休息了,肯定不容易遇到她。”陈艺郎道,“不过经常进来也没坏处,这个小位面物理侧压力和精神侧压力都很强,对我们有磨砺作用。像那些高级试炼者,没事儿就会进来蹲几天。”

    “哦哦!”燕红连忙把这个经验点记下。

    自由交易区摆摊的人不多,逛的人倒不少,陈艺郎刚把东西摆上,就有人晃过来查看;但摆出来的东西确实不怎么有价值……所以并没有人搭话。

    陈艺郎也不着急,帮燕红分析道:“既然你特意去看过御鬼术秘籍,那你想解锁的灵能天赋就应该是能御鬼的通灵者、御鬼师、恶魔术士、死灵法师、赶尸人、茅山道这一类的吧?”

    “呃……是。”燕红一下子听到这么多没听过的御鬼天赋,对陈艺郎的态度顿时尊敬了不少。

    “御鬼召唤流倒也是很常见的试炼者流派了。”陈艺郎点头道,“不过你可得想好了啊,御鬼召唤流在前期是比较吃亏的,能召的鬼物不多、派不上什么用场,咱俩都遇到过的,开了斩妖人天赋的王哥,和那个开了天师天赋的张巍,都比这什么召唤流来得强。”

    “没关系,我就是要学御鬼。”燕红坚定地道。

    她想见神仙阿姨,特别特别想,她可以保护神仙阿姨。

    “也行。我看你挺命硬的,应该能活到后期去。”陈艺郎摸着下巴道,“恶魔术士和死灵法师我不建议你去选,这两个的门槛都贼高,入门学徒就要求十八点综灵,都快跟那些非人类试炼者一个标准了。”

    “嗯嗯!”燕红正襟危坐,认真听讲。

    “通灵者和茅山道倒是可以努力一下,这两个天赋解锁的门槛都是十五点综灵。”陈艺郎竖起两根手指,“解锁茅山道,你得准备至少一千二百点命运点,最便宜的养鬼法器就是这个数,要没养鬼法器,就算你走狗SHI运获得了某只鬼物的好感、能把鬼召来,没地方养鬼,这鬼物也会慢慢衰弱下去,直到自然崩解。”

    燕红:“……(゜ロ゜) ”

    她还以为怀揣765命运点的她已经是个小富婆——原来还是个穷逼?!

    “嗯……我也觉得你应该没有这么富。”陈艺郎看她反应就猜到她囊中羞涩,淡定地道,“不过也不用急,你现在才十一点综灵嘛,没准以后就有了呢?”

    燕红默默擦了把汗,道:“那……通灵者呢?”

    “解锁通灵者倒是简单,尽力收集至阴之物,再攒个五百点命运点,到你综灵够入门了,就去那里——”

    陈艺郎抬手指向自由交易区东侧、一处小巧的门面,道:“那儿是96%幽冥侧位面,用咱们的话说叫阴间的一个高级试炼者开的服务台,能利用至阴之物在咱们的影子里开个‘阴府’出来,可以把鬼养在阴府里。”

    “不过这么养鬼是有副作用的,你得保证自己意志够坚定,不会被鬼物反过来影响,不然拔除阴府还得给人再交五百命运点。”

    “等一下啊,陈哥,解锁天赋不需要什么额外的……代价之类的?综灵够了就行?”燕红连忙问出心中疑问。

    “当然。”陈艺郎好笑地道,“不然你觉得还会有什么代价?还要求机缘?还是有隐形门槛?”

    燕红:“……(° △° )”

    “别想这么多,芯片系统对我们这些试炼者还是挺慷慨的,啥好处都唾手可得,只要咱们有那个本事去拿。”

    陈艺郎放松地朝中心平台一指,道:“看那边,你进来时的那个平台,周围不是有一些透明的门吗?你综灵够了,去那个透明的门那儿自行选择解锁天赋,芯片系统就会把你传送到特定区域去领悟学习。”

    “当然了,只进去一次是没法顺利领悟的,但也没关系,领悟失败最多就是传送回自己老家休息两天,养好精神再来就行了。多尝试几次,总能成功。”

    燕红扭头盯着中央平台周边那几道玻璃门看了会儿,迟疑地道:“呃……这个解锁天赋,是不是跟使用了秘术卷轴一样,会有个奇奇怪怪的人冒出来教人本事?”

    “哟,你还用过秘术卷轴了?”陈艺郎惊奇地道,“差不多吧,不过秘术卷轴比较简单,就跟我以前兑换过的《三才剑法》一样,一次就能融会贯通,解锁天赋的话要麻烦得多,受的罪也大一点——这个是我上次遇到王哥跟他请教的。”

    “呃……比如?”

    “王哥解锁斩妖人天赋的时候,在‘学习区域’里被一个拎斩妖刀的教官砍死了六次。”陈艺郎道。

    燕红紧紧抿住嘴巴。

    嗯……看来虽然解锁天赋没啥代价,但想成功解锁也不容易。

    “说起来,至阴之物我记得你是有的,上次在百鬼夜行位面,你剁走的那条鬼手还在吧?”陈艺郎又道。

    “在的。”燕红说着便想把鬼手掏出来。

    “诶等等——”

    陈艺郎阻止不及,燕红已经龇牙咧嘴地掏出了鬼手,又甩着手把鬼手放到桌子上。

    在周围闲晃的试炼者立即凑了过来。

    “唷,这是畸变过的妖鬼材料?”这位女性试炼者兴致勃勃地道,“这东西怎么卖?”

    大部分鬼物属于能量体,并不真正具有实体,被消灭后就会消散。

    只有极少数畸变的鬼物,又或是长期附身于某个特定物件的鬼物,在被消灭后会留下属于极阴之物的鬼物材料——例如燕红这条鬼手,又例如燕红从崩解中的裂口女手中抢下来的大剪刀。

    当初两人一起遭遇课桌鬼时,陈艺郎还差点儿到二级、还不晓得被消灭后不会崩解消散的鬼物(或鬼物的一部分)属于“掉宝”,也就燕红见着什么都想捡,才没错过了好东西。

    如今已经知道鬼手价值的陈艺郎看到燕红掏出让他看见了就会回想起自己当初有多二的宝贝,嘴角微抽:“……不好意思啊,这是她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的,不是商品。”

    “是这样。”女性试炼者遗憾地走了。

    “陈哥,这能卖钱?”燕红两眼放光地指着鬼手道。

    “不准卖!!”陈艺郎怒吼,“你不是想当通灵者吗,一件至阴之物哪够,还想卖钱?给我拼命收集更多去!”

    “……哦。”燕红一想也是,又龇牙咧嘴地把鬼手收起。

    “简直看到你就烦。”陈艺郎没好气地挥手道,“行了,你想知道的东西我都教你了,你给我回去做你的任务攒你的命运点去。”

    “我还不能走呢,陈哥。”燕红认真地道,“帅姐说在这里可以学到所有的东西,对吧?我老家挺穷的,我想学点可以致富的本事,可不可以的?”

    帮人排忧解难、消灾除厄确实可以有收入,但这种活儿太少了,燕红还是想学点更稳妥、更能细水长流的本事。

    陈艺郎缓缓吸了口气……

    然后这个小青年默不作声地起身,三两下收起他那些卖不出去的便宜货,铁青着脸让燕红跟他走。

    上次去聊斋位面见到过的北山镇确实挺穷的,除了顾府一家上下,连巡检司的兵丁穿的袍子都带着补丁,更别提路边见过的平民。

    燕红还不是镇上人,而是比北山镇更穷的深山乡下……想想初见时燕红那副潦倒样儿,陈艺郎不难想象她老家到底有多穷。

    虽然看着燕红这个眼见得要青出于他(?)而胜于他的古代小丫头颇为不爽……但怜贫惜弱的心陈艺郎还是有的。

    很快,陈艺郎便将燕红带到一个无人看管的商店前。

    “这里,是跨位面种子店,所有位面能播种的种子这里都有卖。”陈艺郎面无表情指着用无数小方格垒起来的玻璃展示柜,道,“每份种子一百公斤起,附带种植教学,只要一个命运点。你那个位面物资匮乏,随便种点什么都能脱贫致富。”

    农民出身的燕红压根没耐性听陈艺郎讲解完,便两眼放光地扑到了种子展示柜前。

    “先别忙着高兴。”陈艺郎把燕红从展示柜上撕下来,嫌弃地道,“你可想好了,把这里的种子带回去,你保不保得住?会不会给你的家人、你的同乡父老带来杀身之祸?”

    “呃?!”燕红惊愕回头。

    陈艺郎虽然满脸的嫌弃,但帮燕红分析起来是一点儿也不遗余力:“你那里谈不上什么法制社会吧,别人种稻子一亩产量几百斤,你一亩产量一千斤;别人种一亩土豆产量千把斤,你种一亩土豆产量几千斤,你说别人眼红不眼红?”

    燕红:“土豆是啥?”

    陈艺郎:“……比红薯好吃的一种农作物。”

    “我要种!我要种!”燕红挣扎。

    “你种个鬼啊,没听见我刚跟你说的吗?!”陈艺郎喝道,“这里的种子是芯片系统从高科技侧位面弄来的,种个几代就会退化,就得换新种子,你能保证你能活到三五年一次提供新种?你那个位面可不见得比任务位面安全!”

    “你把这种高产种子散播出去,你那个位面的官府能容你?地方大族能容你?别人打上门来抢粮种怎么办,你保得住你父母亲人父老乡亲吗?”

    燕红挣扎的动作一顿。

    这小丫头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眼巴巴地盯着陈艺郎,激动地比划了下动作、好会儿才发出声音来:“陈哥,我以前从来没吃饱饭过。”

    陈艺郎心一软,声音也缓和了点儿:“我不是说不让你买种子回去种,要不我带你来这认路干嘛?我是说,咱们要想种田致富,得讲究策略,明白没?”

    燕红连忙用力点头。

    “好。”陈艺郎松开燕红衣领子,再度竖起两根手指,“那么我给你两个建议,第一,你那个位面的黔地还算是未开发的蛮荒之地,你带着你的父母亲属、乡邻亲眷往深山里钻,反正天高皇帝远,只要官府和地方大族管不到你们就行。”

    “第二,取得皇权认可。”

    陈艺郎收回手,自信地道:“这两点一般人做不到,对我们试炼者来说不算什么。你选哪条?”

    燕红:“……( '-' )”

    “你不会没听懂吧?”陈艺郎额头上眼见有青筋爆出。

    “呃……陈哥,你是想让我去当皇帝?”燕红为难地道。

    陈艺郎:“……”

    陈艺郎一把捞过燕红脖子,另一只手握成拳、用力往燕红脑壳顶上钻:“你个臭小鬼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啊啊啊啊?!”

    “痛痛痛痛——”

    第53章

    陈艺郎只能在交流空间里呆一小时, 综合体能比陈艺郎还差点的燕红才呆了四十多分钟就撑不住了,难受得满头冷汗面色发青,被陈艺郎赶回了自家位面。

    好在这趟也没白跑, 不光弄明白了以后怎么去解锁灵能天赋,还顺带买了五百公斤的土豆种(附带种植教程)回来……

    进入交流空间的“门票”钱花了十点命运点, 买种子花了五点,十五个命运点长了见识、又兑换了种子,不算亏。

    虽然燕红其实更眼馋高产稻米来着……但既然陈艺郎说高产稻米在她自己没有实力之前不能种, 那她也肯听。

    相对之下, 与红薯相似的土豆, 倒是可以先种一种。

    当然, 这会儿土豆种带是带回来了, 但还不能急着去种。

    十七世纪时才从欧洲传到远东的土豆,在十五世纪时的黔地是见不着的, 燕红得给这些又饱腹、又美味、又不像红薯那样吃多了胀气的好粮食找个来历、去官府那做个背书。

    给土豆背书的最适合人选嘛……毫无疑问, 就是燕红那个神龙不见首位的仙人师父了。

    在家里歇了半天, 到晚上,燕红便跟爹娘提起要去镇上。

    燕老大打听了下是不是又要去做“师门任务”, 听得不是,略略放了心,又叮嘱燕红早去早回, 勿让家人担心。

    到次日,张氏早起给燕红烙了个几个葱油饼、又装了几瓶子(燕红捡回来的牛奶瓶)的水, 妥妥帖帖装进背篼里,正待送燕红出门, 却听隔壁柳家翻天似的大吵大闹起来。

    张氏、燕红母女两个同时往柳家院子看去, 便见有人从堂屋里扔了把竹椅出来、摔进院子里砸散了架。

    “这是闹的啥?”

    燕红一惊, 连忙快步走到柳家门前,扬声喊:“二妮!二妮!”

    柳二妮没回她,倒是柳家堂屋里传出的动静更大了,男人怒吼声和女人哭喊尖叫的声音混做一处。

    “你柳婶子怕不是要吃亏!”张氏紧张地嘀咕了一句,转身去喊燕老大。

    柳二妮她大哥结婚后,柳家不愿在邻村嫁进来的大媳妇面前丢人,已经很少闹得如此激烈;但在此前,但凡柳家闹出大动静,周围的人家都是要赶紧去劝的——柳家娘母爷崽对着二妮她娘着实不当人,邻里都怕他家闹出人命来。

    燕红可等不及张氏去喊人,把背篼先放回自家院里,两步助跑便跳进柳家院门内,大步冲向柳家堂屋。

    待闯进兵荒马乱的柳家堂屋,燕红当即大惊。

    柳家的两个成年男丁围在堂屋供桌前不敢逼近,而素来柔弱怕事的柳婶子,竟抱着壶灯油、手里攥着个火把,披头散发地坐在供桌下。

    “你们这帮畜生,再来逼我,我便和你柳家这贼窝一起烧了!”双眼赤红的柳婶子举着火把,手里抱的那壶灯油洒了不少到她衣裳上,嘶哑着嗓子尖叫,“我反正也不想活了,索性让你家这贼窝与我做个棺材!”

    燕红忙不迭扒拉开嘴里还不干不净叫骂的二妮她爹,冲到人前,紧张地叫道:“婶子,你可别冲动,你没了二妮可怎么办好?”

    情绪激动的柳婶子看到燕红,竟更激动了几分,手里的火把晃动、火星子好悬没飘到她衣裳上:“小红、小红!快帮婶子请你爹来,求求你爹帮二妮做个主!”

    燕红看得揪心,忙道:“婶子莫急,我爹马上来了,二妮怎么了?”

    话才刚出口,二妮她爹居然伸手来抓燕红、想把燕红往外推,口中急急叫道:“我家事用不着外人来管,出去!”

    燕红看着瘦小,衣裳下身板儿结实着,力气比寻常男子还大些,一巴掌拍开二妮她爹的手,皱眉道:“柳叔,二妮哪去了?怎的好日子不过,非得把婶子逼成这样?”

    此时的燕红经历过三场正式任务,鬼也砍过几只,沉下脸来质问,竟把平日里只窝里横的二妮她爹给震住了,一时间开不了声。

    倒是二妮的大哥气急败坏地叫骂出来:“关你什么事,一个黄毛丫头跑别人家屋里耍什么横,你知不知羞?”

    燕红奇怪地看向柳家大哥。

    她好歹跟王荟、帅坤、张巍这种人精打过交道,人家的脑子她没有,人家那知人识人的本事她好歹是可以偷师一二的——怎么她听柳家父子这话语、这神态,都像是色厉内茬呢?

    “你们怕我爹过来?”燕红心里想到什么,嘴上就直接说出来了,“你们怕我爹晓得你们家事?”

    二妮她爹和柳家大哥只是乡间村夫,论起装模作样来比起刘真远远不如,一听燕红这话就变了脸色。

    燕红见他们这反应,当即猜出个七七八八,道:“我爹的为人,村里没人不知,从来帮理不帮亲,莫不是你们家做了什么丢人事,怕被我爹晓得?”

    二妮她爹面色骤变,便要恼羞成怒开口乱骂,燕老大的声音适时传了进来:“柳老全!大早上的又在折腾个什么!”

    话音落,燕老大已经大步踏进柳家堂屋。

    干农活一把好手、在亲爹亲娘手上都没怎么吃过亏的燕老大,原本就是李家村公认的本事人——村里每年农闲,都是燕老大组织青壮一同去镇上找小工做。

    再后来,又是镇上顾府的管事登门拜访、又是马家人携重礼上门、又是携妻一同返老还青……燕老大虽然帮亲闺女背了不少锅,可在李家村也确实更是说一不二了。

    对燕红还敢色厉内茬的柳家父子,瞧见燕老大进门,便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吧了下去。

    燕老大瞪了眼二妮她爹柳老全,又狠狠瞪了眼看到亲娘一身狼狈竟还无动于衷的柳家大哥,走到供桌旁蹲下来,好声好气安抚柳婶子、把她手里火把拿走:“二妮她娘,你莫激动,我让小红她娘去请里长了,有啥你都跟里长好好说。”

    二妮她娘信服燕老大,只是痛哭不止。

    燕老大踩熄了火把,招手让闺女把柳婶子扶起来,便虎视眈眈瞪向二妮她爹。

    二妮她娘是童养媳,进柳家门时燕老大还刚与张氏成亲不久,彼时正年轻气盛的张氏见不惯柳家磋磨人的做派,燕老大又跟张氏一个鼻孔出气,对柳家人没什么好脸。

    除此外,燕老大也确实是看不上柳老全——乡下人佩服的本事人,那必须在能干活、能不吃亏两项上站住一个;偏偏柳老全干农活又不出挑,又只会窝里横、去镇上做小工时被人昧了工钱都不敢去要,还要燕老大帮他出头,燕老大能看得上他才叫怪了。

    柳老全也确实不像个样子,被燕老大一瞪,腿都开始发软。

    “二妮她娘往年着磋磨成那样也没说日子过不下去,如今要死要活,为着何来?”燕老大厉声道,“我前儿还见二妮和我家二丫头去河边挖折耳根,今儿二妮她娘都不想活了,二妮怎么还不来劝劝她娘?”

    柳老全支支吾吾,站旁边的柳家大哥也是满头的冷汗。

    “大柱,你是二妮亲哥,你来说。”燕老大指着二妮大哥道。

    柳大柱脑门上的冷汗更多了,都不敢抬头跟燕老大对视。

    此时,柳婶子缓过劲儿来,捶胸顿足地哭叫:“她大伯,二妮她被、被卖了!”

    正帮柳婶子抖衣裳上灯油的燕红猛然抬头,正逼问柳家父子的燕老大面露惊愕。

    “昨儿下响,二妮被她爹喊去岩脚村,卖给过路的马队了!”柳婶子嘶声力竭地喊,“天诶,我的妮啊!”

    张氏和被急急忙忙请来的李里长,才刚进柳家院门,就听到柳婶子那撕心裂肺的痛呼声,齐齐变色。

    逢天灾人O祸,乡下人日子过不下去了,鬻儿卖女,只是寻常。

    但黔地多年无战事,也不得天灾,远远不到须得鬻儿卖女的程度——就算是贫困人家,也不过是把闺女送去当童养媳、又或是送闺女换亲,好给儿子娶媳妇继承香火。

    若是为了继承香火而把闺女换出去,乡民往往不会说什么闲话,毕竟平头百姓家中无大事,婚丧嫁娶就是最大的事。

    可这般把闺女卖给马队,那说起来便不好听了——谁知道那些过路的驮马队会把好好的闺女弄到哪儿去?

    可别说什么给大户人家当丫头去——黔地能有多少大户人家!

    李里长铁青着脸走进柳家堂屋,指着柳老全一通乱骂,与燕老大两个交向威逼,可算逼出了柳家父子的实话。

    原来柳大柱大小被柳家那个自知理亏躲着没出面的老太婆和柳老全惯坏了,不仅跟燕大宝一般偷奸耍滑、不干农活,还染上了赌瘾。

    李家村私底下聚赌的李大锣、柳老六被李里长铁腕押去了巡检司衙门服苦役,柳大柱没地儿赌了,就跑去隔壁岩脚村赌。

    岩脚村地势比坐落山间的李家村好得多,过路马队时常在岩脚村歇脚;赌上头的柳大柱听昨日那伙在岩脚村歇脚的马队伙计说愿意“重金”买黄花闺女,不计相貌,只要没嫁过人便可,便跑回家跟柳老全商量此事。

    柳老全一听自家那个不值钱的黄毛丫头竟能换回来十几两银子,半点儿犹豫没有,立即把刚打猪草回家的二妮喊走……

    到得此时,柳老全父子也说不清那马队把二妮带去了何处。

    柳婶子听到此处,捂着胸口晕厥过去,张氏忙不迭把人扶住,忧心忡忡地看向燕老大。

    燕老大脸色发黑。

    若是卖去本地人家,那他还能靠着从闺女那儿蹭来的面子,强逼柳老全父子把钱退回去、把人领回来,可带走二妮的是过路的外地马队——从来没出过北山一地的燕老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我去把二妮找回来。”燕红道。

    堂屋内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她。

    燕红不理会其他人,只看向自家老爹,道:“驮马队在外走动,是要办路引公文的,我去找顾老爷帮忙找这个马队。顾老爷是北山卫千户,顾家本家是白云县的大户,还有族人在县里当官的,肯定能调查到这个马队的路引公文是在哪办的,要往哪处去,我顺着找过去就行。”

    燕老大与李里长对视一眼。

    他两个都晓得燕红对顾家有大恩,说不定真能请动顾府帮忙。

    但……为了个不亲不故的柳家小丫头去用了这份人情、去到处奔波,即使是燕老大这种实在人都觉得有点不值当,更别提把本村有个高人坐镇当成底气的李里长了。

    燕红可不考虑什么值当不值当,打定主意便起身道:“刚巧我也是有事要去一趟顾府,说不得也得顺道去一趟县城,就两件事并做一件办了吧。”

    说着燕红便走到柳家父子面前,伸手喝道:“把二妮的钱拿来!”

    柳老全还罢,在燕老大和里长面前并不敢冒刺;柳大柱正年轻气盛,憋着没法儿才在燕老大和里长这儿低头,哪见得燕红这么嚣张,发泄似的张嘴一通乱骂。

    燕老大心里本来就不痛快,一听柳大柱居然敢骂他闺女赔钱货,捏起砂锅大的拳头便是一顿揍。

    揍得柳大柱鼻青脸肿,燕老大又踹了柳老全一脚,骂道:“当我燕家爱管你们俩个不成器东西的破事?不过是看在多年邻里情分罢了,少得寸进尺!还敢冲我家二丫头嘴里不干不净,当我是死人呢?”

    柳老全是怕了他了,哆哆嗦嗦地把卖二妮的钱拿了出来。

    燕老大把钱递给闺女,犹豫了下,咬牙道:“要不,爹同你一道去找二妮。”

    “不了,爹还是看着家里吧。”燕红摆手道,又皱眉看了眼柳家父子,转脸对李里长道,“里长,我看二妮和婶子不适合留在柳家了,要不你出面帮婶子合离,把婶子和二妮户籍转到我家来?”

    这话一出,柳家父子都觉荒诞,觉得是燕红这个黄毛丫头异想天开。

    让柳家父子万万没想到的是……李里长沉吟了下,居然转头问燕老大意见:“大郎,你看着如何?”

    李里长生怕燕红飞出去了就不回李家村了,燕红惦记二妮和二妮她娘、要为她两个安排,李里长哪会反对!

    要是燕老大有顾忌,李里长保证二话不说把二妮她娘接到李家去。

    多摆两幅碗筷而已,就能卖燕红个人情,这等好事别人可求都求不来。

    让李里长“遗憾”的是,燕老大略略想了想,竟然没拒绝:“行,小红她娘正好有个伴,等二妮找回来,转年就从我家出嫁。”

    家里有余钱的情况下,燕老大确实也不在乎多备两幅碗筷、多支出一笔嫁妆——二妮她娘本来就是个勤快人,正好能帮张氏分担活计,让张氏轻省点。

    张氏自己闺女有本事、丈夫又是站得住的可靠人,兜里又有余钱,也不是那等小气人,当即便道:“那成,小红来帮把手,把你婶子扶到咱家去。”

    柳老全不在乎拿闺女换钱,可家里要没了操持家务还能下地干活的人肯定是会在乎的,连忙道:“这怎么成,她都跟我过了一辈子,哪能去别家?这、这、这还要不要脸了?”

    “李家村上下,再没有比你家更不要脸的了!没灾没祸的把亲闺女卖出去,亏你想得出来!”李里长大怒,指着柳老全便骂,“二妮她娘换亲到你家做媳,儿子也帮你生了,香火也帮你续了,正该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有爹娘支持,又有李里长一力配合,燕红这异想天开的主意……竟是小半早上就办了个妥妥当当。

    二妮她娘悠悠转醒,听得要在非亲非故的燕家过后半辈子,浑身的不自在、生怕被人嫌弃,张氏出面把燕家的旱地租一亩半给她,让她靠劳力付地租饭钱,她才应下了。

    燕红快刀斩乱麻处理了家中事务,不再耽搁,背起背篓就要出发。

    “放心吧婶子,我肯定把二妮找回来。”临行前,燕红没忘记安慰失女后魂不守舍的二妮她娘,“你且好好保重身体,同我娘一道把日子过好,要是二妮回来见她娘瘦了、病了,说不准就该怪我了。”

    二妮她娘抹着眼泪点头。

    燕红又认真地道:“万一二妮没了,那我也一定帮她把仇报了再回来跟你报信。”

    还在宽慰二妮她娘的张氏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你个死丫头,嘴里硬是吐不出象牙来!”

    “我只说万一么——我走了我走了!不用送了娘!”

    第54章

    出了李家村, 燕红没急着往镇上走,先奔着岩脚村去。

    所谓马队,指的是在黔、蜀、滇三地行商的驮马队;为防虫蛇猛兽、强盗山贼, 驮马队往往几十人结伙,以驴子骡马载货穿行十万大山,速度并不快,只要能找到马队目的地,燕红就有信心能追上。

    岩脚村距离李家村比她姐嫁去的五里屯略远一点, 以前的燕红去一趟约莫要走一个多时辰,现在她综体大涨、又有如履平地靴助力, 翻山越岭只是寻常,不到小半时辰便赶到了地方。

    这个苗汉杂居的村寨有百十户人家居住,因靠近官道、长做过路商客生意之故, 村民并不排外, 燕红赶到地儿,便有在官道边摆茶棚的苗人村民认出了她, 热情地挥手招呼:“小红来了,你爹勒?快来, 姨妈(黔人俗语, 没亲属关系的年长女性都统称或自称姨妈)给你煮碗面吃!”

    燕老大的威名老早也传到了岩脚村,日前那一苗一汉两个闲汉“做贼被燕老大抓了现行”、押去了巡检司衙门后, 岩脚村村人对这个“邻村的狠人”更是敬畏莫名——乡间的二流子就少有不祸害亲朋乡邻的,燕老大也算是隔空帮岩脚村除害了。

    燕红借势装巧卖乖, 蹦蹦跳跳跑到茶棚摊前:“不用了姨妈, 我爹吩咐我打听事儿呢, 听说昨儿有个马队从寨子里过?”

    一听是燕老大交代闺女打听过路马队, 摆摊卖面的苗家老姨妈不疑有他, 招呼燕红坐下,端了茶水来,将昨日那马队情形一一道出。

    “……那马队东家听说是姓关,还挺大方的,在咱们寨子里买粮买菜都不咋讲价。听马队里伙计讲话口音,像是黔南一带、挨着广西那边的人。”

    这苗家老姨妈很有些年纪了,说话倒还麻利得很,脑子也转得快,把那马队情形讲了一遍,抬头张望了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凑到燕红耳朵边,神神秘秘地道:“你爹打听这个马队,是有啥原因?”

    燕红心头一动,本能地觉得这个姨妈知道点什么,便试探着道:“我爹是说,这个马队好像干了不正经营生?”

    老姨妈的神色顿时纠结起来,像是那种很想找人倾诉秘密、又有所顾虑的样儿。

    “姨妈你莫怕,我爹特意派我过来打听,就是不想弄得人人皆知,我年纪小嘛,别人不防备着我。”燕红压低声音道。

    老姨妈犹豫了会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摆手道:“看你说的,我怕个啥,我都不晓得是啥子情况,我一个卖面条的老婆子懂得个什么哟!”

    燕红越发确定这个姨妈必然晓得了什么,努力思考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姨妈放下顾虑。

    这个在官道边卖面条的苗人姨妈赶集时也会去马家集摆摊,和燕红的爹娘都认识,是人人夸赞的本事人——吃得苦,会赚钱,自己立得住,这样的妇人别管老幼美丑苗人汉人,乡下人都是要称道一句能干的。

    这样一个脑子并不糊涂的村妇,别管是不是有见识,最起码的世故道理肯定是懂的——她此番犹豫,必定是怕那马队知晓她乱说话坏人好事,事后会来报复她。

    岩脚村与汉人混居的苗人多不是大族,没得苗王;若是有苗王的五里屯那种大苗寨,才不会把过路马队放在眼里。

    确定这个姨妈到底在顾虑什么,燕红便有了主意,毫不犹豫把顾府的大旗拉了出来、悄咪咪地泄密:“我不瞒你,姨妈,其实我爹是在帮镇上顾老爷家忙,才打发我来问这个马队。你晓得镇上顾府吧,他家本家是南明顾家,厉害着呢!”

    苗人老姨妈面现惊异之色。

    燕红趁热打铁,肯定地道:“我不好多说,只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关家马队,这趟断断出不了黔中。”

    这句话,并不全是拉虎皮扯大旗。

    燕红好歹经历过这么多场任务、晓得了这么多怪力乱神歪门邪道,最起码的直觉是有的——关家马队买走柳二妮这事,背后绝不简单!

    命贱银贵,别说是柳二妮那种从头到脚找不出任何好看处的乡下丫头,镇上人家娶个年轻貌美媳妇进门,也花费不了十几两银子!

    要未破身的童女,又不计相貌,还特意跑到山里来买人……要说没有问题,燕红把名字倒过来写。

    老姨妈面现挣扎之色。

    许是“南明顾家”这个黔人皆知的虎皮说动了这位老姨妈,挣扎片刻后她便快步走到茶棚前、拉下了帘子,这才转回来,将声音压得极低:“那我也只跟你说了,你可千万莫告诉旁人是我说的……”

    “那关家马队,昨儿到咱们寨子里时,让伙计放出风来,说是要买女娃儿去给大户人家做婢。”

    “寨里有贫苦人家心动,去问作价几何,又问年节时闺女能否回来探亲……但凡是这么去问的,那些伙计就敷衍了事,挑头挑脚的,不要这家人闺女。”

    “若有全然不在乎闺女去处,只想赶紧拿钱的,那些伙计就爽快付银子,别管是嘴歪眼斜瘸脚断手,都一并买了去!”

    “算上你们李家村那个柳家妮子,那马队光是昨儿停歇那半日,就带了四、五个爹娘不靠的闺女走了!”

    绝大部分乡下人送闺女去为奴为婢,送儿子去当学徒苦力,不是不晓得心疼自家娃儿,是着实没有更好选择。

    连闺女去处都不问、收了银钱就当没生养过这一场的爹娘,其他人嘴上不说,私底下是真不太可能看得起。

    “……我晓得了。”燕红凝重地点头,又道,“那关家马队走时,马队里有多少女娃儿了?都是汉女?”

    苗人老姨妈连连点头:“我见着,有二十好几个了,全是汉女。”

    苗人重祀,虽被汉人官府斥之为野祀、YIN祀,本朝来多有取缔禁绝,但确实相比汉人,苗人对这方面更为警惕防备——一些苗民发现苗头不对,就把闺女带回家了,并没做成交易。

    苗人老姨妈昨日见无知汉民把好端端的闺女送进险地,偏又不敢出声劝阻、怕麻烦上身,早就暗暗不安,此番能对代燕老大跑腿的燕红说出,心中石头才算落了地。

    燕红深深吸了口气。

    又是山中鬼、又是马家集寡妇冤魂、又是童女采买……她可算体会到陈艺郎说的那句“你那个位面并不比任务位面安全”有多发自真心了。

    “此事重大,姨妈你切莫对外人说起,免得引起无端惊惶来。”燕红起身拎起背篼,凝重地道,“我须得尽快把信儿送去顾家,就不叨扰你家生意了。”

    “我省得。”苗人老姨妈起身相送,坚决不肯收燕红付的茶水钱,还硬是塞了两个蒸饼进燕红背篼里,“你且帮你爹把话传了,就算是帮姨妈我积了大阴德了。”

    燕红便也不推迟,笑着与这苗人姨妈辞行。

    又是一通紧赶慢赶,快到晌午时,燕红赶到了北山镇。

    顾大老爷一听燕小仙师时隔蒋百户作乱一月有余后再次登门,鞋都顾不得穿好便急匆匆奔到前院来迎接。

    “顾老爷不要客气,我有紧要事与你说,耽搁不得。”燕红见顾大老爷要摆宴款待,连忙抬手制止。

    顾府外院书房中,燕红因手头尚无证据证明那关家马队涉嫌YIN祀,便没有将心中疑点道出,只说了自己亲近的友人被卖予马队,她急于将人寻回。

    顾大老爷一听只是这等小事,当即拍胸脯道:“这倒不难,既是黔南来的马队,路引文书必是白云县核准过的,我与你修书一封,吩咐犬子与你领路,去白云县县衙找老夫本家堂兄,便可查到这关家马队来历。”

    黔地的路引公文相比其它省份要简便一些,如是这种马队的路引,只注明姓名、年龄、地址、往返两地大略时限便可;但即便如此,也能方便燕红找到人了。

    燕红起身道谢,顾大老爷又笑着宽慰道:“既然这黔南的马队是往黔中来,那或许是要过白云县的,说不得燕小仙师这一去,正好能碰见你那小友。”

    “能这般顺利便再好不过。”燕红学着帅坤当日的样儿一拱手,心急地走到书桌边催促吧,“我这就要走了,顾老爷帮我写信罢。”

    顾大老爷哭笑不得,倒也能谅解燕红救友心切,当即写好书信、盖上印章(这封信也算是能当燕红的路引用),又把自己的四子叫来,吩咐他带上两个家丁、陪同燕小仙师走一趟县城。

    顾大老爷这种卫所千户所谓的家丁嘛……其实就是壮勇的军汉。

    派出两个家丁军汉、又把儿子派出,除了对燕红以示诚心外,也有想让亲儿子沾点儿“仙缘”的意思在——当初区区一个麾下的百户就差点折腾得顾府家破人亡,顾大老爷至今心有戚戚。

    顾大老爷这个四子是他最钟爱的一房小妾所生,年方弱冠(刚到二十),长得浓眉大眼、仪表堂堂、英武不凡,人一进书房,顾大老爷便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燕红反应。

    燕红……燕红没什么反应,她扫了眼进门的顾四少爷和两个家丁,把人脸记住了,便往顾大老爷看过来,无声催促他赶紧交代完事情好出发。

    顾大老爷暗道一声“可惜”,按下小心思,替燕红简短介绍了下顾四少爷顾玉成、并两个名唤顾彪、顾武的家丁,便吩咐管家快快打包行囊、备上健马。

    从北山镇到白云县要走一百多里官道,顾大老爷本待留燕红住一宿、次日一早再出发,偏生燕红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心急、只盼着赶早动身,他也生怕留客留出怨怼来,只得交代四子做好野外露宿准备。

    顾府上下一通忙乱,可算是赶在响午后送走了贵客。

    顾玉成在老爹面前时还表现得老成镇定,出了北山镇,活泼的性子就压制不住了,连连好奇地往燕红身上打量。

    燕红不会骑马,但她也清楚不骑马会耽搁行程,硬着头皮爬到了马背上。

    也幸亏顾府管家心细,晓得燕红不一定会骑马,给她选了匹温顺的母马;虽然燕红只是浑身僵硬地伏低身体、如临大敌地趴在马背上,那马儿也晓得跟着另外三匹马跑,并不要燕红如何纵御。

    出城奔出好几里地,燕红才勉强适应这种通人性的坐骑,稍稍直立起腰,不像先前那般僵硬。

    到这功夫,她也才算是有余力去搭理一下同行人,侧头迎上顾玉成打探的目光,道:“顾四少爷,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顾玉成连忙别过头,紧张地道:“是玉成冒犯了。”

    “我倒也没觉得冒犯,只是你看着像是有话想跟我说,又半天不开口,我都替你心急。”燕红坦诚地道。

    顾玉成哪遇到过这种比他见过的军汉还直来直去的人,脑门上缓缓冒出汗珠,竟不知如何回话……

    燕红得顾大老爷这番热心帮助,对顾大老爷的儿子肯定得客气点儿:“反正也是要赶路的,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哦,对了,向我求亲可不成。”想到对方似乎还没成亲,自己也是适合谈婚论嫁的年龄,年轻男女一同赶路,似乎是很容易像《聊斋》话本里那样搞出该有不该有的来,燕红又补充道,“不是我自作多情啊,只是丑话先说在前头,免得回头闹出什么误会来,耽搁做正事就不好了,我还急着去救跟我一同玩大的二妮呢。”

    顾玉成好悬没从马背上滑下去。

    同行的两个军汉拼命绷着脸也没绷住,相继喷笑出声。

    第55章

    燕红抬头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 幽幽叹气。

    虽然官道要比山路好走得多,但天黑了也是不能骑马赶路的。

    黔地人烟稀少,哪怕是最热闹的黔中,出了乡镇也四处是荒野;急于赶路的四人错过了一个多时辰前路过的村寨, 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就只能在官道边露宿了。

    家丁顾飚草草搭了个简易的行军帐篷,顾武生火煮热了干粮, 冲站在路边张望的燕红喊道:“小仙师, 夕食可用了!”

    “哦, 来了。”

    燕红转身倒回临时清理出来的简陋营地里,见顾飚、顾武准备的干粮有肉干、炒米、馒头片,看着还挺丰盛,便取出当初帅姐送她的自热火锅,道:“劳累几位跟我餐风露宿, 我也加点餐吧。”

    两个顾府家丁在当日顾府出事时被安排去送老夫人回本家避难,没亲眼见过“仙食”, 皆两眼放光地看过来。

    燕红取冷水将自热火锅热好,香气便飘了出去——这东西吃起来肯定比不上新鲜火锅,但气味儿还是挺能糊弄人的。

    一盒自热火锅四个人分, 每人也就那么百多克, 但这种滥用食品添加剂(调味料)的半成品菜确实有很强的丰富口味的作用, 干巴巴的炒米馒头片嚼起来都更有味道了。

    便连精神萎靡的顾玉成, 吃这顿夕食后面色在火光映照下都精神了几分。

    燕红把炊具交给抢着表现的家丁顾武去清洗, 朝顾玉成看了眼,不太确定地道:“四少爷, 是不是我白天说话没分寸, 弄得你不高兴了?”

    “绝无此事, 小子岂敢如此张狂。”顾玉成吓了一跳,连忙强笑摆手。

    燕红狐疑地盯着他看。

    她还是不太能跟心思纤细的人打交道,但她怎么看,都本能地觉得顾玉成的精神头没有刚见着时好。

    “我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仙缘,不是糊弄你的,我是真不知道。”燕红恳切地道,“我的师兄师姐们都是很有本事的人,我也问过他们,啥样的人能被‘师父’看中呀?他们也都说不清楚呢。”

    燕红确实在二次见面后先后问过帅坤和陈艺郎,啥样的人会被芯片系统选中当试炼者,但帅坤和陈艺郎都没法儿给她答案。

    别的试炼者是怎么想的燕红管不着,但对燕红来说,成为试炼者确实是她最大的幸运——要不然,在山里长大的她,根本没机会去看到那么多离奇又稀罕的位面,去认识那么多又本事、又对她好的人。

    现在对燕红很客气很友善的人确实很多了,但燕红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知道那些人对她客气友好都是因为她有本事。

    只有神仙阿姨董慧,还有第一场正式任务时遇到的王荟、帅坤、陈艺郎,这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是真的对她这个人好。

    顾玉成脸上的强笑有些绷不住,肉眼可见地转变成失望、落寞。

    “是玉成不知天高地厚,让小仙师困扰了。”这个家教还不错的青年人并没有容许自己情绪失控,强打精神拱手道。

    燕红抓了抓脸颊,她想着这个时候似乎是应该安慰一下对方,便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跟我师父(芯片系统)有没有缘分,但这天下这么大,仙缘又不是独独只有我这一家,我有个本家的燕师兄就是拜在别的老神仙门下的,他名唤做燕赤霞,先前我曾有幸与他见过一面……”

    顾玉成精神一振,好奇地往燕红看来。

    燕红细细讲了一遍她与燕赤霞在马家集经历过的鬼遮眼事件,听闻被恶鬼吓死之人竟被陈尸人来人往处任人践踏,不光顾玉成听得满面惊骇,连捡了柴火回来的顾飚、清洗了炊具回来的顾武两个,都听得毛骨悚然。

    “……燕师兄收了那妖精魂魄,连歇夜都不肯,只说江浙一地有占地为王的大妖现世,他得去管一管,便连夜走了。”

    燕红兜了个大圈子,才说到重心处:“燕师兄那一派,学成了本事下山,便要下山周游,除魔卫道。”

    “我这一派也是同样,我虽平日里在山间村落度日,师门有命斩妖除魔时,便须得快快做好准备,领命应征。”

    顾玉成听得嘴巴大张,半响合不拢,顾飚、顾武这两个军汉也是一脸世界观被刷新的模样。

    燕红观顾玉成这反应,心知这种转移注意力的安慰方式确实有用,便又兴致勃勃地将她经历过的百鬼夜行位面任务改头换面地讲述了一遍……

    被砍断了大腿还能飞奔杀人的裂口女,不把脑袋剁成泥就消灭不了的青女房,挥一下灯笼便能把人摔得筋断骨折的青行灯,屁股后面拖着个狰狞蜘蛛后体的络新妇,藏在络新妇蜘蛛后体里的恶毒女鬼……

    燕红一面眉飞色舞地以第一人称、也就是她本人的视角讲述着她在任务位面的种种惊险遭遇,一面还掏出了证据来——

    “看,这个就是那个妖怪使的剪刀了。”

    顾玉成这个少爷还没什么反应,顾飚、顾武这两个军汉当场就变了脸色。

    顾飚顾武身有武力、血气旺盛,一般恶鬼轻易近不得身;但这把煞气冲天的大剪刀,还是让他两个异常不适。

    “小仙师,这……这仿佛是件凶煞兵器?”顾飚惊疑不定地道。

    “确实挺凶的,连苗家的神婆申婆婆都说这个东西凶险得很,所以我一般不拿出来用。”燕红点头道,随手捡起旁边一块石头,现场用大剪刀将这石头咔咔剪成石粉,“瞧,这剪刀看着平平无奇,其实锋利着呢,啥都能剪开,挺好使的。”

    亲眼看到石块被剪成石粉,顾玉成的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掉出来。

    “当时那妖怪就是拿着这把剪刀来追杀我,可给我吓坏了,没命地跑,要不是运气好熟悉过那周围的环境,紧急间想到了对付那妖怪的办法,估计你们就见不着我了。”燕红轻描淡写地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收起剪刀。

    接着……她又龇牙咧嘴地掏出那条鬼手,往篝火前草地上一扔。

    “妈耶!”

    “天爷!”

    离燕红比较近的顾武忙不迭后退,顾玉成小脸刷白地抱住顾飚不放。

    “这东西,我陈师兄说是叫做‘至阴之物’,挺稀奇的,砍下来挺久了,还是碰不得,一碰到皮肉就像是要被撕裂下来一般疼痛。”燕红指着地上的鬼手道,“你们要不要来摸一摸?不用怕,只是会痛,不会真的受伤。”

    顾玉成白着脸拼命摇头。

    顾武倒是好奇心旺盛,挣扎了下,硬着头皮上来、伸出手指头捅了下鬼手……然后嚎叫着用力甩手退开。

    燕红把鬼手收起,又掏出裹尸布,一边展示给三人看裹尸布会自动修复的神奇功能,一边讲起十字公馆位面离奇的遭遇。

    会吃人的走廊,会把人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拖出来的画像,被捏合在一起的合体鬼,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裹尸布鬼,把一座房子变成生人禁区的毒妇……

    燕红隐去任务位面的存在和试炼者身份,只着重描述遭遇了何种鬼物袭击暗算、又是如何拼命干掉鬼物、完成“师门任务”的过程,两个任务下来,便听得四少爷顾玉成两股战战、汗如雨下。

    胆大如顾飚、顾武这两个家丁军汉,也是面色发白,大惊小怪不止。

    “我师父(芯片系统)教我们本事不是白教的,学了它老人家的本事,就要把本事用出来、尽心尽力去做师门交代的任务,决不可推诿逃避。”

    燕红很高兴三个听众都喜欢她的“故事”,掏出张氏给她装的水,灌了半瓶,笑呵呵地道:“等我把二妮找回来,我就回家去等师门任务发布。下回若是遇到更稀奇的鬼物妖魔,四少爷和两位顾叔要是想听,我再来与你们说。”

    她这副混不在乎、视直面生死只若等闲的态度,听得顾氏三人脖子后面冷汗刷刷的淌,连衣领子都湿透了……

    顾飚、顾武两个军汉原本对燕小仙师只得七、八分的敬畏变成了十二分,恭恭敬敬拱手称谢。

    顾玉成更是一点儿都不为自己没有“仙缘”伤春悲秋了,反而心底大呼庆幸自己没有这扯淡玩意儿,擦着冷汗拱手道:“多谢小仙师指点,真真让小子大开眼界。”

    燕红观察了下,见顾玉成虽然面色雪白、额上见汗,但精神头确实是好了不少,连说话吐字都更有劲儿,显然是被她劝住了、心中自觉对得起顾老爷了,放松地道:“算不得指点,也就废点口水的事儿。”

    之后,一夜无话。

    到得次日清晨,四人因陋就简略作洗漱、吃了点儿干粮垫垫肚子,便抓紧时间赶路。

    又是一早上的奔波,过了晌午,一行四人终于赶到了白云县城。

    南明顾家本家并不在白云县内,而是在距离县城不远的南明镇;但顾氏一族作为本地大族,在县中颇有势力,白云县的县丞便是由顾氏族人担任。

    行色匆匆的四少爷顾玉成为燕红引路,进了县城便直奔县衙。

    衙门值日的小吏见顾府来人,快步从班房中奔出迎接,嘴上讨好的话还没说出,却见四少爷跳下马来后竟不忙着上台阶,而是转过身去,为另一个面貌平平无奇、一身土气的小女子牵马执鞭。

    小吏面露惊奇,嘴上倒不敢多话,恭恭敬敬将顾府来人请进衙内。

    顾县丞听得侄子领了个生人来县衙拜访,心知应是北山卫那个千户族弟有事相托,当即抽空来见。

    “仙师?什么仙师?”一听顾玉成领了个姓燕的小仙师来,顾县丞的脸色便拉了下来,“玉成,你也是个读书人,怎能去信那些个装神弄鬼的神婆神汉?”

    顾玉成大惊,心里暗呼幸亏小仙师不在场,不然听了这“大不敬”的话还不知要如何生气,忙解释道:“伯父万莫这般说,小仙师可不是装神弄鬼的样子货,我家先前被贼人谋害,正是小仙师与她同门师兄弟救我家于水火!”

    北山镇偏远,离县城有一百多里将近二百里地,以这个位面的交通条件,虽过去一月有余,“李家村燕小仙师”的大名也只是飘了些细枝末节的道听途说过来,并不怎么详细。

    顾县丞心中愈发不快,北山分支被个麾下百户谋算一事说出去并不光彩,连手下人都管束不力,着实有损南明顾家数百年盛名。

    若来的是顾大老爷,顾县丞说不得要教一番族弟,只现在来的是顾玉成这个小辈,他便也懒得多说什么,耐着性子道:“管他什么真货样子货,少在我这提起。说吧,你爹让你来有何事?”

    顾玉成这便将燕红的诉求细细道来。

    只是找个被过路马队买走的乡下小丫头,按理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便是顾玉成没有亲至,顾大老爷修书一封便也该办得成。

    却不料……顾县丞听明前因,却是一甩袖子,转身便要走:“什么关家夹家、二妮三妮的,丢了个小丫头算得什么大事!你少搭理这种闲事,读你的书去!”

    顾玉成都傻眼了,连忙抓住顾县丞衣袖:“伯父?既是小事,又是我家恩人之托,你这又是……?”

    顾县丞面无表情回头,一把抓住顾玉成肩膀,凑到侄子耳边,厉声道:“休要再提此事!若闹大了,莫说你父,伯父也保你不得!”

    第56章 冲突

    顾玉成闻言色变。

    顾县丞这话不可谓不重, 不是到了连南明顾家都不敢沾手的地步,这位伯父是不会这样说出这样重话来的。

    但顾玉成也不敢就此退让——那等将直面生死视若等闲、又已跳出红尘的世外之人,若被激怒了, 谁知道干得出什么来?!

    更别提, 燕小仙师身后还有一整个仙家师门!

    顾县丞一甩手, 发现侄子还抓着他的袖子没放, 面露不解。

    “伯父。”顾玉成紧拽着顾县丞衣袖,神色无比凝重,“你说的这惹不得之事……比之灭门之祸, 又如何?”

    “说的什么糊涂话!”顾县丞怒道。

    “小侄不敢犯糊涂。伯父也知我正为下场备考,若非有天大的紧要事, 我父如何会派我来?”顾玉成坚持道, “我不得燕小仙师许可,不敢将她来历说与你知,但伯父只要知道了她的跟脚, 想来也会与我父一般想法。”

    顾县丞拍开顾玉成的手,怒极反笑, 指着顾玉成鼻子骂道:“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被灌了汤了!也罢,且让我看看那神婆有几分装神弄鬼本事,竟把个好端端的读书种子祸害成这般!”

    说罢便不顾顾玉成阻拦、一巴掌推开好侄儿,怒气冲冲往衙门二堂走去。

    衙门二堂亦称印堂,是议事办公和会客的地方,顾县丞冲进堂内,便见到了端端正正坐在堂中等待的燕红。

    堂里坐着的只燕红一个, 家丁顾飚、顾武两个恭恭敬敬束手站在一旁, 任谁来了也不会弄错主次。

    可也偏就是这么容易认出来的“主客”, 让顾县丞愣在了当场。

    原因无它, 这小姑娘看着实在是太不像“神婆神汉”了。

    顾县丞当了多年白云县长吏,真正的高人没见着过,装神弄鬼的道士和尚、神婆神汉是见过不少的。

    但凡是装模作样的假高人,哪个走出来不是“仙风道骨”、“气度超然”;要没点拿得出手的派头,可骗不住民间愚夫愚妇。

    偏偏燕红就很不一样……虽然穿着身还算整齐的行头(毕竟是帅坤送的),但一看就没怎么打理过,从头到脚都是灰尘折皱;面、脖黝黑,搭在大腿上的双手骨节粗大,一看就是干惯了粗活,跟“高人气度”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更离谱的是——这人至多是个刚及笄的小丫头!

    街上那些卖符水的、算命的,好歹还知道找个老头老太婆出来撑场面呢!

    顾县丞简直要气笑了……这副德行都能骗住他那好堂弟父子?!

    燕红见到穿着官服的顾县丞,礼貌地起身拱手行礼:“顾老爷。”

    顾县丞长得跟顾大老爷还是挺像的,燕红不会认错。

    她这边倒是讲礼貌了,一肚子火气的顾县丞可没打算跟这个“小骗子”客气,毫不犹豫抬手一指:“来人!给我将这个招摇撞骗的村妇拖下去!”

    守在二堂门口的两个衙役、及匆匆跑出来的文书小吏,齐齐愣住。

    “没听见本官说话吗?!”顾县丞大吼。

    亲眼看见顾府分支少爷恭恭敬敬把燕红带进二堂的两个衙役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往燕红奔堂来。

    “不可!”紧跟着顾县丞跑进二堂的顾玉成魂都吓飞了,高喊出声。

    顾飚、顾武两个下意识上去阻拦……

    没等两个家丁军汉拦住衙役,燕红已经……拿下了顾县丞。

    她见顾县丞进门便面色不善,心中已经有了防备;再听顾县丞两次命人拿下她,这小姑娘面上不显,心底已经生气了,二话不说大步上前逼近顾县丞,双臂一张,将顾县丞一把抱住。

    顾县丞还来不及惊呼出声,胳膊短短却十分有力的燕红已经将他拦腰抱起,往墙壁处冲。

    顾玉成当场又给吓飞了一条魂,嘶声竭力大喊:“小仙师不可——!”

    然后,他便没能叫出第三声。

    因为……拦腰抱起顾县丞就跑的燕红,并没把他伯父撞到墙上,反而是……抱着他伯父上了墙。

    就像是在平地上奔跑一样,扛着个大活人、跑到了墙上去。

    顾玉成、顾飚顾武两个家丁,听命行事的两个衙役,以及听到二堂动静先后从文书房中奔出来的几个小吏,呆呆看着燕红抱着顾县丞“平平”地跑上墙,跑到横梁上去……

    别说堂中那一帮人齐齐看傻了眼,就连被燕红挟持着走壁上粱的顾县丞都傻了。

    燕红有十二点综体,力气比寻常男子只大不小,将顾县丞搁到离地好几米高的横梁上,便立即掏出手斧,竖眉逼问道:“我是来救人的,你为何要阻拦我?那关家马队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两个都蹲在横梁上,地下其他人看不清楚,但离得极近的顾县丞却是一错不错地看见了——燕红手里的斧头,是凭空变出来的!

    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亲眼见到过奇人异士、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顾县丞,傻在当场。

    “小仙师,冷静啊!都是误会,误会啊!”下方二堂内,顾玉成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番混乱后,顾玉成命人紧闭二堂大门、让闲杂人等退开,又满头大汗地端来茶水,替伯父拍背顺气。

    “燕小仙师是有大本事的高人,并非招摇撞骗之徒,皆怪我没有说仔细,让我伯父误会了小仙师,也让小仙师误会了伯父,险些酿出祸事来,都是玉成之错。”一面平息事态,顾玉成还得一面尽量把黑锅把自己身上揽、替他两个从中说和。

    “难怪得,我就说顾老爷的亲戚怎么能是歹人。”燕红也晓得好歹,那关家马队似乎牵扯甚大,要找回二妮,没有顾家本家这种地头蛇倾力相助是不成的,礼貌地起身拱手致歉,“却是燕红行事冲动莽撞,冒犯了顾县丞,还望县丞海量,不与小女计较。”

    她这边主动给了台阶,又被她扛着走壁一回才下地、脚踩到实处的顾县丞虽惊怒不已,倒也只能见好就收,不然便成别人给脸还不知道要的无知愚夫了;假咳一声,硬把满心不快压下去,别扭地道:“不敢,老夫也有不当之处。”

    此时二堂内并无第四人,连顾飚、顾武两个都打发去了守门,顾玉成生怕又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见他两个说和,便急急地确认道:“伯父,那关家马队,与我顾家必是无关的吧?”

    顾县丞哼了一声,瞪向顾玉成:“你当我顾家族中,人人都没长脑子不成?”

    伯父这话有迁怒的成分,但顾玉成听了确是松了口气,一颗心稳稳落进了肚子里——顾县丞先前那般凝重警告,关家马队所牵涉事必然极其重大。

    燕红听他伯侄这几句对话,心中所思倒是明朗了许多。

    她请托顾大老爷帮忙时,没有说出她在岩脚村打听到的事,除了确实是手头没有证据的原因外,也是担心顾大老爷听了便知此事不善,有意推诿。

    燕红好歹是看过本朝史书的人,深知本朝皇帝极其厌恶巫蛊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本朝官场必然也讳莫如深——这是史书里明明白白写着的知识。

    但这一代的皇帝,却有所不同……成化帝虽然是史书上盖了章的宽容君主,但怠于政事,公器私用,任由亲信太监卖官鬻爵中旨授官,也是写在史书上的。

    燕红并没出过黔地,也不了解官场,但村中老辈人闲时皆称近些年来课税愈重,也可管中窥豹。

    进县衙时,燕红扫过一眼门口张贴的告示,告示上留的日期是成化十二年,正是史书上说成化皇帝设立西厂的前一年。

    宪宗皇帝,已经怠政好些年了。

    “关家马队是不是替人办事?”理清思路,燕红便直接地冲顾家伯侄道,“一个黔西的马队,若无人指使,必不敢那般大张旗鼓收罗童女的吧?”

    顾玉成还是头次听到“童女”这词儿出现在此事中,顿时一呆。

    顾县丞却是面色骤变,惊疑不定地往燕红看来。

    “我来之前,去打听过了。关家马队不仅带走了二妮,还带走了二十多个汉女。”燕红冷声道,“只要年岁小、未曾嫁过人,便不计痴傻、体残与否,尽数收买,不是在收罗童女,又是在做什么?”

    “顾县丞,二妮我定是要救回来的,其余汉女也不能落下。”燕红站起身,肃穆道,“我等修行中人,没有见人行巫蛊祸乱事却不加干预的道理,不管此事与何人有关,就算是源头要追溯到京中去,我也是要管一管的。”

    “你、你……”顾县丞抬手指向燕红,想说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却又忌惮于她那修行本事,有些说不出口。

    “顾县丞可是觉得我管不着?”燕红摇头道,“就算我管不着,天下修行中人,包括我那本家师兄燕赤霞,都是不会坐视的。顾县丞在我之前未曾见过我这样的人、亦未曾遇过非常之事吧?若无天下奇人异士尽心尽力,顾县丞焉能如此这般,连个活的妖魔鬼怪都没见着过?”

    顾县丞一时呆住。

    燕红只是静静与他对视。

    她知道的五里屯申婆婆就是个有真本事在身的苗家奇人,更别提燕赤霞。

    在她成为试炼者,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山中鬼、有亡魂复仇前,如申婆婆、燕赤霞这样的奇人异士,便不知在暗中替像她一样的普通人挡掉了多少灾祸。

    顾县丞默默收回手,拿起侄子端来的茶盏,一饮而尽。

    “罢罢罢,事闹大了,大不了我这个长吏官不做了便是!”顾县丞用力将茶盏扣回桌上,抬手指向东北方向,咬牙道,“我就直说了,那关家马队搜罗的女子,是送往贵阳府去的!”

    第57章

    贵阳府, 设立于洪武年间。(本位面为聊斋位面,与历史上的大明主脉相似,但细节略有不同。)

    成化十二年, 亦是燕红误打误撞成为试炼者的这一年, 朝廷于黔地设府, 升调原浙地淳安知县、太仆寺丞王占廷为贵阳知府。

    王占廷是景泰年间的进士, 文武双全,知兵善政,为官务实,素有清名,他的到来,对苗汉杂居、地方上土司骄纵无度、恣虐百姓的黔地无疑是件幸事。

    这位王知府,如今尚在来黔路上。

    “王知府既然尚未到任, 那这事儿与他有什么关系?”

    白云县往贵阳府的官道上, 骑马赶路的一行人正停在路边歇脚。

    顾县丞已经有些年岁了,只骑马奔行一时辰有余便已是满身的汗水,听得燕红询问, 放下汗巾道:“小仙师有所不知,黔州道本不曾设府。如今增设府衙, 虽仍从属布政司门下……”

    顿了下,顾县丞才神色晦暗地补充道:“但黔州道这个小小的池塘, 塞进来的鱼太多, 那池塘里的水, 就不免要溢出几滴来了。”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显……但燕红还是有点儿半懂不懂。

    顾玉成察言观色, 巧妙地从旁补救:“伯父, 我听说这位王大人嫉恶如仇, 素有敢于直谏之名?”

    “不错。”顾县丞也发现到燕红似乎不大懂官场规矩, 便貌似是教侄儿、实则是说给燕红听,细细解释道,“王占廷本被荐任梧州知府,因母亲病丧未到任,朝廷补授他太仆寺丞。如今黔州道增设府衙,朝廷头个想起他来,显然是简在帝心。”

    燕红“哦”了一声,面露恍然之色……她好歹看过《明朝那些事儿》,知道啥叫简在帝心。

    但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困惑地道:“咦?不对呀,今年不是都成化十二年了吗,宪宗皇帝已经不理朝廷、不召见大臣好些年了吧,那个敢直谏的王知府是怎么简在帝心的?”

    顾县丞、顾玉成这两个家学渊源的士族子弟皆呆呆地看着她。

    连官场规矩都半懂不懂的燕小仙师,到底是怎么知道京中事的?!

    顾县丞咽了口唾沫,正欲说话,又见燕红似乎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跟帅坤、陈艺郎学的)自言自语地道:“嗯……等等,史书上也说过,本朝是皇帝跟臣子斗得最凶狠的一朝……所以宪宗皇帝跟后面那个嘉靖皇帝一样,都是装成不理政务的样儿,抬娘娘们的娘家和太监出来跟臣子斗着玩,并不是真的就不干事儿?”

    顾县丞&顾玉成:“?!”

    燕小仙师——你在说什么???!!

    燕红放下手,不满地看向当着一县长吏的顾县丞,不认同地摇头道:“你们这些当官的,也太胡闹了,就不能好好跟皇帝配合一下,先把正事办完了再斗争吗?”

    顾县丞:“??”

    这话为什么要对着我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啊!我管得着京师那帮神仙吗??

    “小、小仙师,你刚才说……说的什么?什么史书?”只有秀才功名、还没混成官僚的顾玉成颤抖地道。

    “啊,我好像不应该说漏嘴的。”燕红面露懊恼,朝顾玉成摆手道,“别问了,四少爷,你们最好别知道太多,不然日子会过不下去的。”

    大明朝最后要被一帮鞑子干掉,还输得特别磕碜狼狈、输得让后世人极其不甘心。但到那时候如今这代人老早死干净了,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不过徒增烦恼。

    别说什么泄露结局警告世人,书上的警告还少吗?哪朝哪代的上层精英都能知晓前朝兴亡史,都晓得逼反天下人只会天下大乱,春秋时老子亦是早早就说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帮读书人天天搁那念,也没见着念到心里去,中举了当官了,该鱼肉百姓还是鱼肉百姓。

    燕红这一肚子读书明理后便自然而然产生的、对全天下聪明人的不满,听在顾家伯侄耳中,却跟威胁差不多……

    顾县丞面色刷白,打着摆子从小马扎上摔到地上,顾玉成惊骇得双手捂住嘴,连连摇头:“不问了不问了,天机不可泄露,我不问了。”

    燕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没那心思去计较这位四少爷的“反常”表现,只对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坐回马扎上的顾县丞道:“我懂县丞的意思了,王知府是个嫉恶如仇敢告状的人,他要是来了,贵阳府若有做过恶事的人,就要坐不住了,是这样吧?”

    “回小仙师话,正是如此。”顾县丞用湿淋淋的汗巾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燕红眼神一冷:“那关家马队所行之事,便是听命于此人了?这人究竟是谁?”

    顾县丞不由苦笑,摇头道:“知道关家马队听命于谁倒是容易,可只凭这条线索便想追查出幕后主使,却是难如登天。”

    燕红先是面露疑惑,随即若有所思。

    史书上,哪怕是皇帝亲命三司严查的案件,也有不少悬案。

    说白了,哪怕是普通人想做点恶事呢,也会尽力遮遮掩掩,何况是手眼通天的高位者?

    找一两个死士背锅,或是巧妙地栽赃给其他人,于手握大权的一方大员而言,易如反掌。

    “既是如此……那咱们黔地,有这本事能耐的高管,究竟有几个?”燕红皱眉道。

    这个就是顾县丞的老本行了,当即仔细为燕红道来。

    黔州道地方虽穷,该有的衙门一样不少。

    首先,是主管地方行政的黔州道承宣布政使司,常称为“布政使司”、“布政司”或“藩司”,设左、右承宣布政使各一人,这两位皆是从二品的大员,跺跺脚便能让黔州道抖三抖。

    其下,有从三品的左右参政,从四品的左右参议;各司其职,分管督粮道(征收田赋)、督册道(户籍)、分守道(往府、县镇传达催办布政司公事)。

    参政、参议员额不定,这些最低也是从四品的高官,同样在黔州道威名赫赫,别说是升斗小民了,顾县丞这种一县长吏轻易都难得拜见。

    其次,是主管司法刑名事务的提刑按察使司,主官为按察使,与布政司首官同秩同阶,为从二品大员。

    从官为按察副使,秩正四品,辅佐按察使处理司法刑狱、监察按劾、治理驿传;副使下设佥事,正五品,员额不定。

    再来,是黔州道最高军事领导机构,都指挥使司。

    设都指挥使一人,从二品大员,与布政使、按察使同阶,但因本朝文贵武贱之故,都指挥使事实上要听命于前二者。

    其下又设都指挥同知两人,正三品;都指挥佥事四人,正三品。

    顾大老爷的北山卫,顶头上司便是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同知。

    除此外……因宪宗皇帝信重太监之故,都指挥使司还有个不能忽视的重要人物:黔州道镇守太监。

    永年年间的太监还只是协助地方,称为“协镇”,但到了成化年间,太监权势日涨,已是实际上的“镇守”;如今的黔州道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本人这个武职在布政使、按察使这俩文官大员面前还得装孙子,也就镇守太监能跟另外二司较一较真。

    顾县丞将这些黔州道的大员、要员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听得燕红头昏眼花、头痛欲裂……

    “咱们黔地,居然有这么多大官?!”燕红一脸震惊。

    她看史书时倒也不是不知道本朝的官名多如繁星,但并不耐烦去记,只匆匆扫一眼就算;在她的认知里,她还以为一个地方就一两个大官说了算……

    顾县丞苦笑连连,要不是官场人都知贵阳府水太深,关家马队那般大张旗鼓收罗童女,各地县衙、乡官,又何必强做眼瞎耳聋?

    朝廷防备武职,地方将士无令不得擅动,不然的话,顾县丞情愿让堂弟领北山卫兵士于城外抓住那只马队、将人救出,都不愿一脚插进贵阳府这谭深水里来。

    毕竟南明顾氏说是在地方上赫赫煌煌,但跟高门望族还差得远,不过是区区寒门罢了,也就升斗小民会将顾家当做大户。

    但即使冒险那般做,燕小仙师必定也不会满意……顾县丞也是无奈得很。

    “既然有这么多高官,咱们又要如何将那幕后主使捉出来?”果然,燕红数了一数这群大员数量,便皱眉往他看来,压根就没隐藏她那并不只是想救小友的心思。

    顾县丞微微吸了口气,心中忧喜参半,强打精神道:“小仙师既打算除恶务尽,那我等便不妨引蛇出洞……”

    顾县丞虽多年努力也只做到一县长吏便再难寸近,却也不是庸碌之辈,若说他没有野心,那必是虚假之言。

    慢慢了解了燕红,晓得了燕红有心“凡俗事”、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管的“跳出红尘之人”,顾县丞便默默盘算着在燕红身上押注;这一路来暗自思量盘算,还真想出了个计谋来。

    燕红听他将主意道来,面现喜色:“这办法,我寻思能行得通!”

    又商讨了一番细节,愈发有信心的燕红拍胸脯道:“此事不难,且包在我身上。”

    顾县丞只说出了他盘算计谋的第一个版本,用意是打探一番燕红这个小仙师本事有多大上限,对方上来就大包大揽,他反倒是没有多少信心了:“小仙师真要一人前往?我族兄那位老上司必定是可靠的,求他配合一番,或许更稳妥些。”

    “不用,若知道的人多了,难免谋事不密。”燕红好歹是看过史书的,书袋子她也会掉那么一两个,“若咱们找到了证据,县丞再去求助那位顾老爷的上司,届时调兵也就有了现成借口,免得事后害他被刁难。本朝武职不易做,这点我也是知道的。”

    顾县丞沉默了下,点头应下。

    有了计划的燕红满心欢喜,又道:“待此事了结,我这里尚有一桩重要事,要麻烦县丞相助。”

    别人冒着丢官风险来帮忙,燕红肯定是要给谢礼的,不然说不过去。

    顾县丞心头一震,按捺住激动心情拱手称必定尽力——燕红那副有宝要献的小得意模样,他眼瞎了才看不出来。

    商定办法,一行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又快马加鞭赶路。

    到得日暮前,顺利赶到了贵阳府。

    熟悉地头的顾县丞当即打发侄子顾玉成去各府上送拜帖,他是地方官吏,来府城里必定得有个合理借口,各个山头都得去拜一拜——不管能不能拜见着,态度得先做到位。

    再来……便是安排自家人手,到府城外各处主干道上去蹲守、静候那支搜罗童女的马队。

    “关家马队或许不会进城,但办好了主家交代的事,必定是要来府城周围一趟,与主家派出的人接头的。”

    由顾玉成出面包下的小院内,顾县丞细细对燕红解释道:“等马队的人自行现身,要比我等去大海捞针稳妥些。”

    “我了解了。”燕红点头道。

    她不是听不得劝的人,顾县丞的计划靠谱,那她当然听顾县丞的。

    顾县丞暗暗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燕红仗着艺高人胆大随意乱来,若事败了又责怪他谋划不利,那他便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燕小仙师不仅不任性肆意,还处处听劝,顾县丞心中妥帖,出谋划策也更用心了几分。

    第58章

    在贵阳府城这一蹲守, 便是四天。

    头两天,燕红还能耐得住性子,每日只在租下的小院内深居简出, 到天黑下来才溜出去练一练秘术。

    后面两天, 燕红就坐不住了。

    二妮落入贼手数日有余,她虽有把握将人救出,可又难免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乃至是胡思乱想二妮在路上时招惹了贼人, 被打死了丢进山里, 又或是自己一个胡乱逃跑、送到了财狼口中之类。

    燕红自己有胜于寻常男子的体能、又有能来去自如的秘术本事,可二妮什么都没有, 只是个经年受家中苛待、除了过年便混不到几顿饱的小姑娘, 燕红实在是放心不下她来!

    “也怪得我, 二妮出事那天我怎么就注意到她不见了呢?若是她被卖掉那日我便警觉,尽快追出来,也不至于连那支马队的影子都没见着。”

    焦虑之中, 燕红忍不住自责起来,在租来的小院里转来转去, 坐立难安。

    想到顾家伯侄这几日里每日里早出晚归、四处拜访故旧,为帮她做事尽心尽力, 燕红也不好肆意乱来坏了顾县丞的谋划,只得按下心神,强迫自己呆在院中闷读史书。

    到贵阳府城的第五日, 寝食难安的燕红终于等来了曙光。

    刚过晌午, 顾玉成便独个骑马赶回小院, 兴冲冲奔进门, 对燕红道:“小仙师, 马队现身了!”

    “在哪?”燕红风一般自房内奔出。

    “南城门外十里处,姚家村!”顾玉成将马缰递给燕红,快速地道,“顾武在南城门外等你,你径直过去便是,他帮你领路。”

    “好。”燕红接过马缰便要走,又被顾玉成拉住。

    “小仙师去了那处,不管见到什么,切切不可冲动!”顾玉成抓着燕红袖子,少有地神色凝重,“若不能查到那幕后主使YIN祀之地,找着确实铁证……想扳倒那恶人,便万万不能了!”

    燕红回头看向顾玉成。

    顾玉成这几日也没歇安稳,眼下尽是青黑,头发也不像初见时梳得整整齐齐,有不少发丝乱翘出来,额头上尽是汗水,嘴唇也干得起了壳。

    燕红仔细把这个为她助拳把自己生生弄得憔悴了几分的顾家子形貌深深记到心里,以做警醒自己之用,用力点头,道:“好,我定会按县丞计划行事,绝不会轻举妄动。”

    顾玉成这才放心,拱手相送。

    燕小仙师的承诺他是信的,来府城这五日里,小仙师答应了按兵不动、耐心等贼子现身,便真真没有在白日里踏出过小院一步。

    燕红骑马出了南城门,与等在城外树林旁的顾武碰头。

    顾武带着燕红跑到土路上,找了个无人处,下马来捧了些路边浮尘,冲燕红喊:“小仙师,且闭眼。”

    燕红刚把眼睛闭上,顾武便把浮尘往骑在马上的燕红兜头盖脸地洒来……

    “咳、咳!这是作甚?”燕红挥手道。

    “你我两个要装成从别的地儿来府城,身上风尘不厚可不成。”顾武笑道,“当着外人,我也不能叫你小仙师了。”

    燕红转过弯来,也笑:“那成,你叫我小红,我叫你武大哥。”

    顾武又往自己脸上、头上扑了些浮尘,这才上马,领着燕红又兜了个大圈子,这才从与府城相反的方向进了官道,拍马前往姚家村。

    姚家村是座坐落在官道旁的小村子,因离府城很近之故,村民在官道旁摆茶摊茶棚、或是进府城卖菜,日子都能过得不错。

    两人赶到姚家村时,官道旁的茶摊上便有零零散散的路人歇脚喝茶,但并没见着大股马队。

    顾武在茶摊前勒马,张望了下茶摊后方,那片散落在坡地里的小村子,回头道:“小红妹子,日头这么大,不若在这里歇个脚,问问路?”

    “好的,武大哥。”燕红应是,跳下马来。

    这个年头,平头百姓便是砸锅卖铁也养不起马,能骑马出行者非富即贵,经营茶摊的店家夫妇听得二人对话,立即快步奔出来迎客,热情地帮贵客牵马。

    “帮我二人喂下马,要上好的草料豆。”作大户人家家丁打扮的顾武随手摸出几个大钱丢过去打赏店家,“再给我二人备些吃喝,紧着最好的端上来。”

    “好勒!”店家喜滋滋地接过打赏,把马牵到旁边去喂。

    店家妇人也是眉开眼笑,点头哈腰地将贵客往茶摊后的小木屋里请。

    这种路边的茶摊,环境绝谈不上有多好,有个能挡风避雨的棚子或是木屋子就能经营;散客坐门外露天桌,贵客或是有女眷的客人便请进棚子或木屋里。

    黔地民风不似江南腹地那般“重礼”,女子出门在外是常有的事,没有那般多的避嫌;不过一个看着刚及笄的小丫头便跟着个青壮出门仍旧有些引人注目,在露天桌上歇脚的过路客都好奇地往燕红瞧来。

    待看清这个小丫头利落的打扮(非裙装的短打),谈不上多少姿色的相貌,晒得黝黑的皮肤和指节粗大的双手,这些茶客倒是释然了——能骑得起马的肯定不是农家女,估计是哪里来的江湖儿女,才这般不拘小节。

    两人在木屋内“雅座”坐定,燕红便按商定好的开口:“武大哥,还有多久能到府城?”

    “快了,至多十几里路就到了,日落前定能进城。”

    “甚好,也不知我那表哥如今境况如何……”

    “小红妹子不用担心,你表哥身体康健……”

    这一唱一和,便让茶摊店家和外面的茶客都听清了二人来历:是去城中访亲的外地人。

    这样的人每日里官道上来往不知凡几,那些零散茶客很快失了兴趣,不再侧耳细听。

    木屋内,顾武燕红两个随意东拉西扯了一番与自家身份来历毫无关系的废话,待店家妇人端来茶水饮食,外间那些茶客又自顾自地高谈阔论,这才低声讲起话来。

    “彪哥是昨日混进村去的,他假做淋雨感了风寒,现下借住在村民家中。”顾武低声道,“你往我手指方向看,瞧见最东头那座院子没?墙头上架着马鞍那家,就是彪哥借住的民宅。”

    燕红轻轻点头,专注地瞪大眼睛,透过木屋窗口,认真地记住村中地形。

    “关家马队现下就在姚家村后面的庄子里,从官道上见不着那座庄子,要从村旁那座山绕过去才能看见,挨着姚家祠堂……”

    “为防打草惊蛇,小仙师去时小心莫被村人撞见……”

    燕红认真听顾武讲他兄弟两个的发现,并没有问出姚家村是否与此事有关这种废话。

    她自己就是在村子里长大的,深知每日里除了劳作便无它事的村人闲下来时有多喜欢钻研打探别人家闲事——别说是隔壁庄子里来了支带着多个陌生童女的马队了,就是哪家有人斗嘴怄气、夕食时少吃了半碗麦饭,村民都要津津有味地当成稀罕事聊上半天。

    燕家私底下分了家这事儿,哪怕一家人都闭紧了嘴巴没往外说,村人得知他们家没再聚到一起用饭后,都凭着嚼舌根嚼出燕二郎一家一家被扫地出门的结论来。

    姚家村即使不曾同流合污助纣为虐,也少不了知情不报,见死不救。

    打着歇脚喝茶的招牌,燕红从茶摊木屋里认全了姚家村地形,两人便骑马离开。

    又兜了大半个圈子,已经熟悉周围地形的顾武,将燕红从另一个方向领到了姚家村左近,潜伏进山间林子里,耐心等待天黑。

    到太阳落山,姚家村人各自归家用夕食,家家户户亮起微弱灯光,燕红、顾武两个才藏好了马,从林子里摸出来。

    顾武是顾老爷养的家丁亲兵,身强力健,并无夜盲病症,燕红虽早年营养不良,但好歹吃了一个多月的饱饭,习得秘术·生死判(伪)后即使不启动也能夜视,虽无星无月、天地一片漆黑,两人一路摸到姚家村也并未曾弄出多大动静。

    更近一些,便不成了……顾武终究不像燕红那样穿着如履平地靴、也无法真正夜视,难免磕磕碰碰。

    “武大哥等这里吧,我过去就行。”燕红低声道,“且放心,我答应了四少爷,不会轻举妄动。”

    燕红的承诺在顾武这里也是有信誉的,当即点头应下。

    两人尚未分开,便见姚家村村后,那座在黑夜里只能见着个轮廓的山包后方,隐约亮起火光。

    “等等!”顾武连忙伸手拉住燕红。

    两人蹲在田埂间,举目望去……便见有成排的火把被人举着,从山包后方绕出来。

    燕红、顾武两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被安排蹲守在姚家村方向这条官道上的顾飚发现关家马队,传回消息并潜进姚家村后,顾县丞便立即收回了其它官道上蹲守的人手,全安排在了贵阳府出城的几道城门附近,和通往姚家村的路途上,紧密盯着出城人等,看到底是哪家派出人来与马队接头。

    到此时,无论是城门还是沿途官道上蹲守的人手,乃至是潜进姚家村里的顾飚、和藏在村外的顾武燕红,都未曾见到外人进村。

    “接头人没出现,关家马队就要转移了?马队不是来这里等接头人的?”燕红全力转动大脑,使劲儿回忆顾县丞帮她做的分析,“等等——不对!接头人其实已经与马队碰头了!”

    灵光一闪间,燕红总算反应过来:“接头人不是姚家村人,就是庄子上人!”

    “这么大的事,幕后主使安排的接头人只会比担心二妮的我还坐立不安,当然要在就近处等信儿了!”

    “他们也怕迟则生变!”

    这个可能性,顾县丞也是帮她分析过的,也给出了应对方案。

    燕红当机立断,扭头对顾武道:“我去跟着马队,你去跟顾飚汇合,再远远跟过来!”

    “如我对马队动手,那必是我已经拿到证据,你们看到动静,立即去府城通知县丞行动!”

    不待顾武回话,燕红便一猫腰,冲着火把移动方向快步奔去。

    如履平地靴加持下,哪怕是在凹凸不平、杂草丛生的地面上,燕红也完全不受影响,很快便绕过大半个村子、绕到了庄子附近。

    远远地,她看见了好几十号成群结队、举着火把拎着刀兵的男子,牵着一串儿用绳子捆着手、绑着腰的童女,从庄内出来,喝骂催促着,往不远处群山方向驱赶。

    燕红眯眼望向那片影影绰绰的群山,忽然想到……顾县丞拿给她看的黔中地图上,贵阳府城南面方向,有这片群山的标注。

    那是——独秀山!

    燕红收回视线,转向庄子方向。

    庄内人影晃动,只是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

    近一些,白天时特意认过的姚家祠堂附近亦有人影活动,隔着数百米距离,隐约能看见有人在祠堂门口烧纸钱。

    燕红深深看了眼姚家祠堂,悄无声息后退,隐没入草丛中。

    不多时,呵斥声、哭声渐近。

    驱赶着童女的马队队伍,从燕红藏身的灌木丛前不远处小路上经过。

    燕红静静蹲伏不动,耳中听着各种杂音,双手十指扣进泥地里。

    人声太多太杂,她听不见二妮的声音……或许是二妮没有哭,也或许是二妮已经哭哑了,混在哭声里,燕红听不出来。

    燕红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多、这么杂的哭声混做一处,听得她心浮气躁;又有催促叱骂时不时盖过哭声,让燕红浑身血气沸腾,胸口像是堵着团炭火,烤得她满腹燥气,恨不能当场发泄出来。

    但还不行……还不能冲动。

    燕红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草叶。

    县丞,四少爷,顾飚顾武,还有她没记住名字的众多顾府上下人等,那么多人为此事奔波受累,不是为了让她肆意任性、发泄怒火来的。

    关家马队不过是听命行事,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刀——只把刀砸了、融了,有什么用?

    只有把那拿刀的手斩了,把那拿刀的人挫骨扬灰……才算得有用!

    第59章

    黔地有“天无三日晴, 地无三尺平”之称,在黔中长大的燕红,早已习惯了抬头往天边张望时, 无论四面八方,入目皆是大大小小的重叠群山。

    如此众多的山峰,能谈得上风景独特、秀丽奇诡的高山却没有几座,独秀山是少有的、被黔地之外世人所知的黔地名山——永乐年间,镇远侯曾至黔中, 于此山中发现圣泉,赞此地“因其生于边鄙,埋没于荒烟寒雨中”,此山秀丽始见于史册。

    但即使有此“盛名”外在, 独秀山于黔中本地人眼中也不见得有多独特罕异……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开发旅游胜地的说法,再有“古洞清涧,深谷幽潭, 景致清远”之名,独秀山仍然是“荒烟野树,人迹罕至”之地。

    在此刻的燕红望来,那片距离官道约三、四里路的独秀山,也不见得有什么峰峦俊秀之处,不过跟家门口常见的群山差不多。

    当然……仍旧有所不同。

    跌跌撞撞的童女队伍被驱赶进山中, 尾随而来的燕红很快发现不对。

    独秀山峰峦叠翠,古木参天, 山下亦是林木葱葱, 地上散落着层层枯枝。

    燕红不由奇怪地转头看了眼身后。

    从独秀山下回望, 仍能望见姚家祠堂隐约的灯火。

    “……离村子也不算得多远, 没有人过来捡柴的吗?”

    又想起童女被押送离开时姚家祠堂里烧起的纸钱, 燕红微微眯起眼睛。

    她此时须跟紧前面队伍,无暇它顾,只将此发现记在心头,又悄悄跟了上去。

    白日里远观奇峻秀丽的独秀山,到了夜间登游,便不那么友善……山路崎岖难行,参天古木挤挤挨挨、张牙舞爪,似无数妖魔摩肩接踵,跃跃欲试往生人扑来。

    一路哭哭啼啼的童女们心生畏惧,哭声渐小;便是那好几十号手提刀柄的凶汉,亦不再敢随意大声呵斥,惨白着面皮、胆战心惊偷望着四周,瑟瑟缩缩地埋头登山。

    深入山中不过一刻多钟,便有个举火把的汉子头皮发麻,对领头登山之人喊道:“关老大,咱们还要走多久,不如就近把事儿办完,交差了便是……”

    “住口!”被喊做关老大那人回头怒喝,“老实跟着,若坏了事,你这条狗命须不够填!”

    喊话的汉子面色一白,还真不敢再多口舌,闭上了嘴。

    山风渐大,山中古木被风刮得摇头晃脑,哗啦作响。

    跌跌撞撞登山的百十号人,虽耳中皆听得到附近人的喘息、抽噎声,却也渐渐不觉人多壮胆,颈后寒毛缓缓竖起。

    “我不走了!你们打死我,我也不走了!”

    童女队中,一名村女难忍恐惧,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这一坐,前面人、后面人皆被身上捆着的绳索所累,惊叫着倒成一片。

    临近的汉子大怒,上来狠狠踹那村女两脚,那村女疼得面色发青,可就是打定了主意不配合,只拼命趴下身、护着肚腹,口中尖叫:“打吧,打死我我也不走,我死了就在黄泉路上等你们这些杂种,等你们来给我赔命!”

    “赔你娘亲给你!”没把这村女打起来的汉子大怒,一把抓住这村女头皮,使劲儿往上提。

    村女吃痛,不得不将身体上扬,口中虽嚎叫着挣扎,可却因双手被缚、难以反抗,还是被提了起来。

    周围汉子皆围上来打骂,倒成一团的童女们不管愿不愿意,都被拉扯起来,又被踢打着上路。

    被抓着头皮提起来的那村女这回被汉子揪着头皮半拎着往前走,口中只不断嚎叫:“且弄死我!看我来不来找你们报仇!”

    “老八,你怎么连个小丫头子都制不住!”关老大被吵得心浮气躁,回头怒骂。

    揪着村女的汉子被骂得脸上无光,索性把手里的刀兵插回腰间,扬手啪啪抽了村女几道耳光,村女本就青肿的面颊高高鼓起,口鼻出血,哇地哭出声,连哭声也模糊不清,倒是叫不出声来了。

    这一插曲消停,队伍又继续赶路。

    又过得小半时辰,前方山林中出现火光;复行数百米,众人眼前豁然开朗,却是走到了山中一处谷地。

    关老大打头踏入山谷内,其余人等跟近。

    待看清谷中情形,原先那个嚷嚷过要“就近办完事儿好交差”的汉子面色骤变,马队伙计中亦有数人跟他一般反应。

    这山谷中……竟有好大一座坟!

    那坟包与普通人家正房大小无二,以青条石垒的土包近一丈多高,两侧敞出来的护坟墙,也与院墙一般规模。

    竖着道道白幡、摆着供桌、遍地白纸、又燃着大堆纸钱的坟前,站着一名穿百纳道袍的老道,及三个头戴斗笠、身披斗篷的神秘人。

    如此深山孤坟、荒唐现场,莫说被强押来的童女村女,便是关家马队中雇来的伙计,也有不少人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关老大却像是已然料到此地情形,小跑上前,冲那身着百纳道袍的老者恭恭敬敬躬身拱手:“丁道长,人带来了。”

    “怎地这般久?险些误了吉时!”被唤做丁道长者抬起头,露出张满脸褶子的老脸来,不快地冲关老大呵斥。

    满脑门冷汗的关老大正欲解释,披着斗篷的神秘人出声道:“别耽搁了,丁道长,快摆法坛罢。”

    让关老大畏惧不已的丁道人似乎也很忌惮那发话的神秘人,连声应声,快步走到拱桌前,抽出搁在桌上的法剑,单手捻符,念念有词。

    关老大像是已经不止一次为这丁道人办事,见老道起坛,不必吩咐,便转身冲马队伙计挥手:“把童女都带上来!”

    到这功夫,便是从未出过村子的村女们也晓得绝无好事发生,童女队中除了除了几个痴傻儿,其余村女尽皆哭叫起来。

    “让童女哭,越大声越好,怨气越重越好!”

    起坛做法的丁道人回头高喝一句,手中法剑串上符纸、往供桌白烛上一扫,嘭地一声,法剑上迅速燃起火光。

    关家马队四、五十号伙计,有十几人面色惊惶手足无措,其他人倒是熟练得很,卖力打骂童女、将这帮可怜村女驱赶到坟前空地上跪下。

    那三个戴斗笠的神秘人默默后退数步,先前那个发话命令丁道人的斗篷人掏出快洁白丝巾来,掩住了口鼻。

    童女中有人惊吓失O禁,熏着了这“贵人”。

    山谷上方,峭壁之上,燕红望着下方那“贵人”,暗暗提了口气,毅然转身,沿着山脊线奔向谷口。

    捉贼拿赃——铁证如山!

    独秀山比她想象的要深,想来顾飚顾武不会真等到见着动静才去叫人……童女都被押进了山,他两个应有判断之能。

    为避免那帮凶徒拿童女村女做要挟,燕红必不能与二妮相认,亦不能被二妮叫破身份,便得一直持续死判官状态……幸亏她兑换出来的两瓶补血丸只用过一粒,应能撑到顾飚顾武把援兵喊来。

    马队伙计不过是些壮勇男丁,倒不足为虑;但那穿百纳道袍的道士并不全然像是招摇撞骗之徒,那“贵人”带的两个随从看着也不简单……

    “有些托大了,我早该料到敢行此事者必非常人才对。”燕红一面沿着陡峭山壁奔跑,一面用心思索,“得想个法子,把这班人吓唬住才行!”

    轻轻巧巧地跑到谷口上方,燕红长吐口气,脑中闪过二妮拼命抵抗时被贼子下重手收拾的画面,心中万千念头化作一束。

    漆黑夜空中,悄无声息浮现涟漪,以燕红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开去。

    涟漪消散,燕红已变做了个从头到脚浓黑如墨、只一对眼睛泛着阴森白光的黑黢黢鬼影。

    鬼影无声自山脊上飘落,没入山谷内密林中。

    死判官状态下行动无声、身周有阵阵阴冷气息扩散开去;燕红又掏出无物不剪、比手斧还锋利的裂口女大剪刀,借林木遮掩,足不点地地飘向人群。

    对方人太多人了,她不可能全部对付得了。

    只要拿下那个“贵人”、做法的道士、和买人的关老大,以顾县丞之能必能办成铁案;其他那些马队伙计,能吓走便吓走,不必执着于全部拿下。

    燕红有大白天里吓过人的经验,此刻夜黑风高,又是荒山野岭之中,没道理吓不住这帮贼子。

    不等燕红接近人群,山中忽地狂风大作。

    坟地周围那一大圈古木树冠剧烈晃动,枝叶哗啦声夹着山风呼啸,竟隐如万鬼哭嚎。

    拱桌上,那对人臂粗的巨大白蜡瞬时熄灭,坟碑前陶盆中燃烧的纸钱被卷得漫天飞扬,便连马队伙计们举着的那浸透了桐油的火把,也被吹熄过半。

    光线暗下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被逼着排排跪在坟前空地上的童女村女们更是惊叫连连。

    形如鬼魅的燕红亦露出惊愕神色,举目四顾。

    死判官状态下提升10%综合灵能,燕红十一点的综灵暂时拔高到十二点;但感知本就是她的短板,哪怕多长一点也弥补不了这缺点。

    但……即使燕红感知极低,她也隐约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居然隐约有种身在任务位面的感觉?

    人群另一侧,以白丝帕掩鼻的贵人被这妖风刮得踉跄后退,被左右两个随从扶住,又惊又惧,低吼出声:“丁道长?!”

    老道额头上隐现汗珠,语气倒是仍旧镇定:“野风罢了,不必惊慌。”

    言罢,这老道便冲关老大打了个眼色,仍旧手捏摇铃,继续念念有词做法。

    关老大忙不迭招呼火把没被吹熄的伙计上来,去点蜡烛。

    人群后方,亲眼望见这一幕的燕红面现古怪。

    连感知极低的她都察觉到此地有异,这老道……难不成感知比她还低?

    上一场任务时遇见的刘真,都比她更早发现白色鬼影和裹尸布鬼——这个卖相极佳、看着像是比燕赤霞还仙风道骨的老道,别不是样子货吧?

    她正心生困惑,却见,那大得惊人的巨坟背后,影影绰绰的密林中,有团黑墨般的奇异物事正缓缓生成。

    燕红先是一惊,随后便觉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她还在人群后方,离那巨坟还有三十几米距离,那黑墨般的物事引动的阴气便已让她感觉到遍体生寒。

    但……她并不感觉难受,甚至还觉得有些舒适。

    就连鬼判官下持续流失气血的那种淡淡的空虚感,也似乎缓解了少许。

    燕红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死判官状态下提升30%鬼物亲和,竟是有这般好处?”

    第二个念头是:”这独秀山,果然有异!”

    连燕红都察觉到冷意,巨坟前的一众人等自然也不例外。

    对丁道长言听计从的关老大只当是老道做法引发异样,虽冷得打了个哆嗦,面上神色却愈发虔诚。

    但马队里的伙计可不是像他那样个个盲信,尤其是这趟活计才刚加入马队的那十来个“没经验”的汉子,一个个面现惊疑之色,悄悄靠拢,互相壮胆。

    就连专注作法的老道,也连续打起了喷嚏。

    离他不是很远的贵人正冷得收紧斗篷,见老道念咒中断,已有些不耐,催促道:“丁道长,何时能成?”

    “快了、阿嚏!”老道语气仍旧镇定,忍着突如其来的刺骨寒意,将手上摇铃用力往供桌上一扣,中气十足地大喊,“大功告成!送童女上路!”

    燕红本待打算继续观察下那黑墨般的物事究竟要生成何物,一听老道喊出声,哪还等得住,迅速飘进人群中。

    本就被山谷中异相吓得寒毛直竖、心神不宁的一众马队伙计,冷不防见着个黑漆漆的鬼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人堆里,不知多少人刀兵落地,没谁顾得上跪了一地的童女,尽皆鬼哭狼嚎着四下散开……

    同样吓得不轻的关老大下意识以为这是丁道人召来的鬼神,扭头去看老道。

    听见动静的丁道长正好转过头来,皱眉看向后方。

    燕红怀疑这个老道究竟有没有本事,没去管四散而逃的马队伙计,举着裂口女大剪刀,双足悬空、轻飘飘地往老道飘来。

    全程皆表现得极其镇定的老道,双目圆睁。

    接着……这个看着仙风道骨、比燕赤霞还有“卖相”的杂毛道人,凄厉地惨嚎一声“鬼呀!”、慌不择路往贵人站立处跑去。

    本只是试探着接近老道的燕红,速度骤然加快。

    老道才刚奔出两步、还没跑出供桌范围,燕红便追了上来,大剪刀狠狠扎下,将老道右腿自膝盖以下齐齐剪断!

    装神弄鬼竟要害这般多人性命,燕红如何也饶他不得!

    第60章

    凄厉的惨叫声刺破夜空, 也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头皮。

    裹着斗篷的贵人望见老道惨嚎着倒地,又见殷红血液在供桌上铺的白布上晕开,而那一瞬间剪断了老道一条腿的剪刀鬼正往自己扑来, 吓得忘了要逃, 呆呆立在当场。

    闪着幽冷寒光的剪刀迎面刺来, 贵人眼睛被逼近的寒芒刺痛, 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 意识到自己命在旦夕。

    左右两个随从同时伸手将贵人架住拼命往后退,递过来的剪刀在贵人鼻子底下合拢, 剪碎了贵人头上掉下来的斗笠。

    贵人双眼死死盯着那剪刀, 直到被忠心随从架着退出去好几步、躲过了被剪破皮肉的危机,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是一身的冷汗。

    剪刀鬼这一剪未曾建功, 倒也没有执着地立即来追杀贵人,反手一剪子、剪向盯着倒地打滚老道的关老大。

    丁道人竟在鬼影现身后仓惶而逃, 又毫无还手之力地当场被剪刀鬼剪断一条腿,给关老大带来的震惊比亲眼看到有鬼怪跑出来还大。

    “你这老狗, 竟骗了老子……啊啊啊啊啊啊——!!”

    关老大一条胳膊横飞出去, 再顾不得质问老道, 一面发出凄厉惨嚎,一面捂着肩膀倒地。

    一般人只是被戳出个洞来都会因剧痛失去行动能力,更别提失去一条胳膊;而关老大显然也不是刮骨疗伤面色不变的关公,汗水、血水混了满身, 当场翻着白眼抽搐过去。

    快速重伤丁、关二人,燕红这才正手握剪, 冷酷地往追向贵人。

    惊魂未定的贵人脸色血色尽数褪去, 惊骇得无法动弹, 全靠两个随从架起他夺路狂奔。

    燕红的直觉没有出错, 这贵人带来的两个随从确实不是一般人,单个拎出来,实力并不比当初的蒋百户差上多少。

    若燕红要单个被他两个围攻,不见得能全身而退……当初帅坤、王荟两个合力对付蒋百户,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对手拿下。

    幸好……此时的情形非同当日,这两个随从也并不是曾偶然习得秘法、晓得如何利用鬼物的蒋百户——若他两个有这本事,招摇撞骗的丁道人也骗不到贵人头上。

    行动飘忽、剪腿断手易如反掌的剪刀鬼不仅吓坏了关老大和贵人,也让两个随从深深忌惮,并不敢轻易与那剪刀鬼作对,架起贵人便跑。

    山谷内遍布密林,也就坟地周围清理出一片空地来,此时已有数个马队伙计慌不择路跑进了林子中,但大部分人还在空地上打转。

    两个随从记得剪刀鬼曾一度放弃追杀贵人去攻击关老大,随意揪住个哇呀乱叫的马队伙计,便用力往紧追不舍的剪刀鬼甩去。

    剪刀鬼那对苍白眼瞳转向被甩过去的马队伙计,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停下来挥剪剪过去,将此人右掌齐腕剪断。

    燕红记得这个被关老大喊了一声“老八”的家伙……就是这人把二妮打得面目全非!

    断了手掌的马队伙计惨叫着栽倒,剪刀鬼才从他头顶飘过,继续往贵人追来。

    架着贵人跌跌撞撞逃跑的两个随从跑得并不快,见那剪刀鬼再度追来,只得继续往人群里钻。

    被他两个揪来去抵挡剪刀鬼的马队伙计,有的当场被剪成残废,有的只是被剪刀鬼随意戳一剪子便轻轻放过。

    转眼间,倒地嚎叫打滚的便增加了好几个……但剪刀鬼依然并未被引走、仍旧对贵人穷追不舍!

    无奈之下,两个随从对视一眼,一人松开贵人、心一横、抽出武器来转身站定;另一人将贵人扛上肩头,头也不回地往山谷出口跑去。

    那下定决心舍命为主人求取生机的随从拼命往燕红攻来,一把长刀舞得密不透风,还真把燕红给逼停了。

    裂口女的大剪刀虽利,但燕红本人可没法儿像这把凶物一般刀枪不入,一时间被这随从缠住。

    但燕红也从不指望变成死判官、拿了把凶物剪刀便能横行天下,见这随从难缠,她也并不执着于与对方纠缠,轻飘飘便往侧面移动、飘向树林。

    随从可不敢放这剪刀鬼去追杀主人,怒吼着紧跟不放。

    燕红并没有钻进古木林中,飘到大树旁便“踩”着树身飘到树顶,借如履平地靴特性和死判官状态下的漂浮特性在树冠间飘行,执着地往那贵人追去!

    舍命随从惊愕地抬头望着那离他远去的剪刀鬼,无助地在树下跟着跑……他的速度倒不比那鬼物慢多少,可这么举重若轻地上了二十几米高的大树、轻飘飘地在树冠间飘动,他还真做不到!

    天上“飘”显然是要比在地上跑更快捷,扛着贵人跑出去百余米的另一随从,呼吸间便被拉进了距离……

    那被扛在肩上的贵人也望见了树上飘来的鬼魅,惊怒交织、懊悔不已,捶胸嘶吼:“老杂毛误我!”

    燕红可不管这个来历不凡的贵人是不是后悔了,这帮人搜罗童女、准备YIN祀这般娴熟,决然不是第一次,至多不过之前没有这次这样肆无忌惮、这样规模庞大罢了。

    捶胸顿足懊悔一番、把责任推到那无知无畏胆大包天的贼道人身上,便要人接受其余参与者无辜,可没有这种道理!

    两边距离拉近,燕红也不管身后那个狂吼着提刀冲来的随从,至树上飘下,手攥剪刀,狠狠往那贵人剪去。

    扛着贵人的随从用力把贵人扔开,抽刀来挡,却听一声刺耳摩擦声,他手中那把上好的钢刀,竟被一剪刀剪断!

    手持断刀的随从呆了一呆。

    趁这间隙,燕红从他身侧飘过,执着地往滚落到地上的贵人追去。

    “不——!!”

    才刚追上来的随从惊呼声中,燕红手起剪落,剪掉了贵人一条手臂。

    再想剪另一条,已没有机会……两个随从皆红了眼扑上来拼命,燕红本体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不得不飘开避让。

    这番交手下来,两个随从皆已发现剪刀鬼只是那把剪刀厉害、外加身法鬼魅些,并非沾之即死;一个提刀防备燕红,另一个断了武器的蹲下去救治主人。

    燕红只要不跑脱了这贵人就行,倒也真不一定要对方性命,索性往后飘出,退到山谷口附近徘徊,只远远盯着谷内众人。

    有能耐和胆色逼退燕红的两个随从要保护主人,其他那些马队伙计是既没这武力、也没这勇气,仓惶间找到出谷处却看见燕红飘在此地,又一个个惊叫着退回谷内。

    完成目的的燕红,却并不敢松懈。

    略略有些喘息的她,抬头望向巨坟后方。

    那团黑墨似的物事,仍未成型。

    而谷内的温度……已经降到数九寒冬了。

    经历这番惊变,那班饱受惊吓的村女皆挤成一团呆在原地不敢动弹,以燕红的目力,能看清村女人堆里衣物单薄的二妮。

    哪怕感知极低,燕红也本能地感觉到正渐渐生成的非人之物颇为强大。

    即使这东西还未现身,制造的阴气环境也已经对生人极其不善。

    “要是出来个我对付不了的鬼物……难不成要先放走这些家伙?”

    视线扫过山谷内那些贼子,燕红一时有些挣扎。

    如果她出声让二妮那班村女赶紧离开,就会暴露她并非鬼物的身份,就吓不住谷内群贼;丁道人和关老大还罢,有两个忠心随从的贵人肯定能跑掉。

    若非她此刻形如鬼魅、让那两个随从有所忌惮,她是无法一力对付那两人的。

    首恶不除,二妮等村女便是白白吃了顿苦,也更谈不上为此前悄无声息便被害死的童女复仇。

    “也罢,总不能让二妮她们赌命!”犹豫再三,燕红咬牙下定了决心,“大不了其他人都不管,就拼命把那个主谋留下,不要让他好过就是。”

    打定主意,燕红便要对谷内喊话。

    她才刚张开口……异变骤生!

    山谷之内,竟剧烈地抖动起来!

    大地震颤,山摇地动,四周山壁上有尘土滚石震落!

    燕红是飘在低空还罢,其他那些双脚要踩着地的众人,皆惊慌失措,要么抱头往古木下钻,要么嚎叫着倒地不动。

    燕红惊愕望向巨坟后方,却见……那团黑墨般的物事,已然不见了!

    “现身了?!哪去了??”

    燕红吓出一身冷汗来,顾不得要堵住谷口、忙不迭往二妮等村女飘去。

    没等她飘到坟前……她身前地面摔落一条人腿粗的树根、震得地面上尘土飞扬。

    燕红紧急停步,顺着那树根看过去。

    惊愕,凝固在她死判官化的黑漆漆面孔上。

    竟然是……一棵树!

    一颗约莫有四、五米高的怪树!

    这怪树树身笔直,树冠茂密,放在独秀山中任何地点,都并不显得有任何出奇处——只要忽视这怪树的树根居然能移动、能如人或动物的肢体那般走动的话!

    会走动的怪树,停在燕红身前。

    密布着裂纹的树皮一阵蠕动,往两边裂开,露出个……有眼耳口鼻、脖子、肩膀的人身来!

    这藏在树皮内的人身,皮肤与木材一般质地,但显然要比普通木柴细腻密实得多。

    人身缓缓向外伸出,发出木柴纤维裂开时常见的“咔、咔”声响,不多时,没有头发的头部、脖子,肩膀,探出树皮外。

    树中人那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露出对与死判官状态下的燕红一般无二的苍白瞳孔,无喜无悲,无情无性,往燕红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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