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真好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更何况他的过去如果回忆起来的话,百分之六十都是不太愉快的。
随意转了一圈后倒是很轻易就能回忆起人生最糟糕的部分。禅院真好没办法准确的区分到底是住在禅院家那段时间更糟糕,还是和母亲一起住在红灯区那段时间更糟糕。
他出门后把糕点盒子扔进垃圾桶,挑了个没什么人的侧门离开了禅院家。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又开始下小雪。他的头发被落雪打湿了一些,潮湿的纠结起来——禅院真好摸了摸自己头发,想要撑伞时才想起来自己把伞给真希了。
走的时候忘记向她把伞要回来了。
说起来,今天好像是新年。
他停在某个十字路口等绿灯,灰黑色的街道上铺了层很厚的雪,不时有几辆车开过去。
地面的雪都被踩得很脏,呈现出一种灰扑扑的颜色。对面的红绿灯被拢在细雪的帷幕里,光线被冰晶折射分散,散落于空气中。
几个晚归的工作党——看起来似乎是同一个公司的——也刚好在对面等红绿灯。
绿灯亮起,穿着职业装的年轻人有说有笑踏过斑马线。
“等会去吃烧烤吧?”
“啊好想喝啤酒。”
“小柳前辈!快看,快看那个金色长头发的小哥——”
“可恶!是男美女!”
……
咒术师的听力很好,所以女孩子们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实际上禅院真好都能听见。
他干咳一声,抬手戴上外套自带的兜帽,扯着帽檐往下拉了拉。
兜帽投下的阴影顿时遮住了大半张脸。
走进熟悉街道的瞬间就察觉到入口处的不对劲——骤然投奔过来的多个视线带有估量的意味,就像屠夫在掂量肥羊的重量。
禅院真好垂着眼睫,视线所及是面前一片覆盖着脏污落雪的地板。
被人践踏之后的雪原来和污水也没什么两样。
“禅院。”
有个男人拦在他面前,低声:“北山议员死前的最后一项行程是去见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禅院真好抬头,兜帽帽檐上抬,道路两边庸俗的,大红大绿的彩灯光芒落在他脸上。
灯光色彩俗不可耐,但那张笼在彩光里的脸却美丽得惊心动魄。越是离奇诡异的光,越显得那张脸不像是人类可以生长出来的美丽。
男人晃神了片刻,心魂动摇。
脑子还没转过弯,门面就挨了一拳;禅院真好甩了甩手,三角梅已经落地生长,缠住被打得仰倒的男人脚踝,重新把他拖回来。
灯光交错,面容姣好犹如油画的美人,一脚踩在了男人喉咙上,略微欠身:“还以为是御三家的人,原来是高层的狗啊?”
被打断的鼻梁骨火辣辣的痛,而更多痛觉却从四肢百骸传来。
三角梅藤蔓缠绕上的地方全都被利刺穿透骨肉,男人险些当场昏过去——四面巷子里都响起了惨叫,是他熟悉的部下的声音。
男人脸色一变,咬着牙:“禅院真好!你涉嫌谋杀内阁议员,现在还公然反抗高层,你是想被整个咒术界通缉吗?”
禅院真好垂眼:“有证据吗?”
男人嘶声:“北山议员临死前的最后一个行程是去见你!他进入这条街道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说你和北山议员的死没有关系,你觉得可信吗?”
禅院真好弯腰,金色长发从他肩头倾斜,他嘴角往上弯着浅浅笑意:“那就是没有证据。”
“这条街的住户至少有两千人,谁能证明我是最后一个见到北山先生的人?”
“就算是咒术界高层,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动用武力,私自逮捕咒术师,这种事情传出去似乎也不太好听。”
男人并不受禅院真好威胁,硬气道:“你敢说你和北山议员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哪怕只是成为谋杀北山议员的嫌疑人,高层也有权利逮捕你!”
像禅院真好这样危险的民间咒术师,一旦有了谋杀的嫌疑,自然不能交给普通警察来解决。
逼急了说不定会催生影响恶劣的社会事件。
禅院真好忽然把脚从男人脖颈上移开。他打了个响指,缠绕男人身上的三角梅也移开,锋锐的刺温驯的贴在禅院真好脚边。
没有了三角梅的遮掩,男人身上狰狞的伤口血液流进脏污雪地,把身边周围的雪都染成黑红色。
禅院真好:“你要是不信,可以和我立下契阔。”
凭借着咒力支撑勉强自己坐起来的男人,闻言一怔,狐疑的看着禅院真好:“你真的和北山议员的死没有关系?”
禅院真好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语气冷淡:“没有。”
“如果真的干了这种事情,我就不会继续住在这里了。”
北山议员是咒术界某位高层的支持者,在内阁推行政策和政府内部为咒术界谋取了许多便利。他的突然死亡也就意味着咒术界要重新在内阁物色一位合作者。
北山死亡同时还意味着咒术界高层曾经在他身上的投资也有大半打了水漂。
干出这么离谱的事情,必然已经做好了叛逃咒术界,成为一名诅咒师的觉悟。但是禅院真好确实还是好好地呆在原本住的地方,每个月还按时向禅院家上报任务清单,结算工资。
男人露出犹豫表情。他现在还没有恢复行动力,但也知道自己目前没有逮捕禅院真好的能力。
“……无论如何,北山议员是在你负责的区域内失踪的。就算你和北山议员的死没有关系,也必须和我们走一趟。”
至少看禅院真好刚才解开三角梅的样子,他似乎还没有杀人灭口的打算。这让男人松了一口气。
禅院真好在男人面前半蹲下来,手指按在男人眉心。男人下意识的想躲,但是因为身上负伤,没能躲开。
禅院真好:“我发誓我和北山议员的死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我说的这句话是谎言,则视为违背契约,愿意接受任何处罚。”
“这样的契阔可以了吧?我晚上还有兼职,就不去局子里跟你们耽误时间了。”
咒力告诉男人,这个契阔是生效的。禅院真好在契阔中明确指名了对象是北山议员,身份和名字都全了,不存在用同名蒙混过关的机会。
他狐疑的盯着禅院真好,陷入纠结。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也不太想和禅院真好做敌人。高层对禅院真好宁愿给禅院家当狗,也不肯归顺高层,一直耿耿于怀。
这次逮捕本来就证据不足,倒更像是逼人跳槽。
如果以后禅院真好真跳槽了……两人说不定还要当同事。事情做太绝,以后难免尴尬。
脑子里转过各方利弊,男人抹了抹脸上的血:“看在契阔的份儿上,勉强信你。”
“不过北山议员是在你负责的区域内死亡,现在还下落不明。事关整个咒术界高层的威信,你也要帮忙查找北山议员的死因。”
“放心,报酬不会低的。”
像是早就知道了禅院真好会问什么,男人补充了最后一句。
禅院真好打了个哈欠,他的黑眼圈本来就明显,打哈欠也显得理所当然,声音困倦:“好好好,我努力。”
“你也努努力,自己想办法把你和你同伴搬回去吧。”
一如既往的敷衍语气,让人莫名火大。男人看着禅院真好从自己面前晃过去,心里还在怀疑。
他真的和北山议员的死没有关系吗?
身上的伤口都在流血,过多的血腥味掩盖了其他味道。
禅院真好不急不缓的走出对方监视范围,然后熟练的拐进巷子里监控死角。
他捏了捏眉心,拉开自己外套,卷起里面的黑色毛衣——苍白而有着明显肌肉线条的胸腹部蔓延开大片黑色咒力侵蚀,里面的有些内脏已经顺着缺口开始往外滑落。
即使是这样严重的伤,禅院真好脸上表情还是镇定。他低头咬住自己毛衣领子,反手将内脏塞回缺口里,手掌捂住伤口。
咒力反转,伤口缓慢愈合。
整个过程持续了足足半个小时,伤口完全愈合时他额头上已经出了满头的冷汗,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
咒力与体力的双重缺失让禅院真好有些头晕目眩。他吐掉嘴里的毛衣,仰起头舒了口气,暗骂:契阔反噬也太狠了。
不仅仅是身上被咒力反噬出了伤口,接下来半个月内恐怕都不能全力使用术式了。
要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啧,幸好自己主动制定的契阔,违规了顶多是受罚,而对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违规了。
要找个能骗过高层的借口才行。
把卷起的衣服扒拉下来,禅院真好苍白着脸转身——然后就看见了站在巷子口的禅院直哉。
他手里还捧着一盒章鱼小丸子,嘴巴保持张开的姿势。在禅院真好看过来的瞬间,禅院直哉莫名感觉到了危机。
他往后退了一步:“我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家伙一身伤,还这么虚弱的出现在巷子里,不会是在外面勾搭富婆翻车,被富婆雇人暗杀了吧?
禅院真好抬手摘了眼镜,温柔而多情的暮蓝色桃花眼望着禅院直哉。他并不是直视,而是略微偏了点弧度,长长的金色眼睫在暗色中仿佛会发光。
这个角度的注视,居然让禅院直哉觉得对方很脆弱。
他连忙咬了口自己的舌尖,暗骂:禅院直哉!你不能被骗——想想这个男人会往人嘴里塞灯泡,在人肚子上写正字,还他妈是个弯的!
你是直男!不能被骗……
禅院真好捂住自己肋骨的位置,低垂眼睫,目光若有若无扫过禅院直哉,声音喑哑:“大少爷,能过来搭把手吗?”
禅院直哉感觉自己的腿不是自己的,那是禅院真好的腿。不然他很难解释为什么禅院真好一说话,他心里还在尖叫:快跑快跑——
两条腿直接跑到禅院真好身边,还搀住了禅院真好的胳膊。
禅院真好闭眼侧身,整个人压在禅院直哉肩膀上:“不是不想回禅院家吗?”
“送我回家,这次给你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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