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开启宫斗
◎选妃之事。【一更】◎
过了一足月,内务府已整理出了民间、各品级官员家适龄嫡庶女的名册。
如今的新皇不爱铺张,便把一摞已有相看人家的女子退了回去,更是把从前的才选、貌选、品选、态选缩减成了才选和品选。
杜婉仪称病并不出席遴选后妃的才远,只有苏嘉沐坐在上首把关。
入才选前的秀女们皆成群地站于御花园内,望着妍丽的花圃,小声说话的说话,静立默语的默语,倒是一副争奇斗艳的景象。
此次才选,出类拔萃者颇多,尤其以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张倩夕,江宁织造家的刘姣姣,大理寺少卿家的王梦瑶以及杜家的嫡女杜幽兰最为惹眼。
一是因太后明里暗里的诸多关照,二也是因着这些女子本就才貌上乘。
总管这些秀女的嬷嬷面上不动如山,一双矍铄的精明双眼将御花园的秀女皆揽于脑海之中。
户部尚书家的嫡女明艳大方,只是体态略显丰腴,只怕得不了陛下的青眼。
至于其他的几位秀女容色都略逊一筹。
这一批最拔尖的还属杜家的嫡女以及两广总督家的那位庶女。
杜家的嫡女杜幽兰容貌秀丽,体态婀娜,行动间自有种灼灼其华的风韵在,让人见之忘俗。
而两广总督家的庶女…
那嬷嬷悄悄望了一眼自己手边的花名册,将她的名字暗暗记于心间。
安若雅。
虽则身份上略差了些,但她却生了一张极为肖似太后娘娘的面孔,无论是那眼波流转间透着灵透之意的杏仁眸子,还是那樱桃小嘴般的红润嘴儿,都与太后一般无二。
更别提这安若雅玲珑有致的诱人身段,便是她看了都要啧啧称奇,更何况是陛下?
那嬷嬷略想了一阵,便唤了个宫女过来,要她送一些花粉给那安若雅。
这庶女容色不凡,若再性子聪慧些,假以时日必能爬上宠妃之位,自己便用这花粉来试一试她是否聪慧。
不远处的安若雅本正在聚精会神地观赏着眼前娇艳无比的牡丹花,冷不丁被一宫女打断,她也不恼怒,只问道:“你有何事?”
那宫女便依着嬷嬷的吩咐将那花粉递于安若雅面前:“这是嬷嬷差奴婢赠予小主的花粉。”
安若雅一愣,接过那花粉后细想了一番如今御花园内遍地飞舞的蝴蝶,她便明白了那嬷嬷的用意。
她便感激的一笑,从自己的荷包里捡出一小块碎银递给了那宫女。
那宫女只瞥了瞥嘴后道谢,似是没想到这安若雅打赏下人会如此穷酸。
安若雅面上带了些窘迫,可紧捏着那花粉瓷瓶的发青手指却透露出她心内的不虞。
姨娘用自己的性命才换来了自己入宫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才能为姨娘报仇。
安若雅明白自己这容貌与身姿对男人的诱惑力,也明白如今的皇后是个最为善妒的性子,若没有些特殊手段在身,只怕自己会招人妒忌而落选。
午时,众秀女用过膳后,便有小太监引着她们往静怡轩走去。
此刻苏嘉沐正坐于亭棚之下,身边不少宫女正在为她打扇、按摩,因着皇后娘娘称病的缘故,只有太后娘娘一人主管秀女去留一事。
众秀女不禁松了口气,太后娘娘性子和善慈蔼,要比皇后娘娘好相与的多。
此刻的苏嘉沐已等的有些意兴阑珊,这御花园的景致她每日每夜的瞧着,不由得也有些厌烦,身上穿着这身厚重繁复的太后仪制礼服,早已蒙出了一层薄汗。
幸好婉儿知晓她怕热,便派人去御膳房取了碗冰酪来,吃了一大碗后,苏嘉沐方觉得舒坦不少。
不远处的秀女排着一字长蛇阵往苏嘉沐所在的亭棚下走来。
一群嫩的能掐出汁来的美女悄然出现在苏嘉沐眼前,她当下心情便好转了不少,方才蹙起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
众秀女站于苏嘉沐眼前,五人一行,一齐跪于地砖上道:“参见太后娘娘,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苏嘉沐和蔼一笑,连忙叫起:“都起来吧。”说罢,便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貌美惊人的秀女们。
“都是水葱一般的妙人,哀家瞧着就喜欢。”
底下的秀女们脸上便扬起了恰到好处的羞红。
婉儿见苏嘉沐如此开怀,心下也颇为喜悦,只听她凑趣道:“娘娘见了这些花容月貌的小主们,就忘了我们这些年老色衰的老人了。”
她这话一出,众秀女与苏嘉沐身后侍候的奴仆皆笑成一团。
苏嘉沐作势要去拧婉儿的腮,笑骂道:“你这小蹄子是在埋汰哀家呢,你也算年老色衰的话,哀家也就不敢出去见人了。”
话毕,下首秀女中的杜幽兰便仗着自己优渥的家世,率先出声道:“太后娘娘雍容典雅,风韵犹存,可比我们这些少不经事的嫩条儿要引人注目的多。”
苏嘉沐淡笑着接过了杜幽兰的夸赞,一瞧她与婉仪有些相似的面庞后,便知晓了她的身份。
“你是婉仪的二妹吧?过来给哀家瞧瞧。”苏嘉沐道。
杜幽兰便羞红着脸,在身旁众秀女略含嫉妒的目光下一步步挪到了苏嘉沐跟前。
苏嘉沐仔细打量了一番杜幽兰的面庞,心里不禁有些恼怒杜家的安排,只因杜幽兰的容色远在婉仪之上。
大选一事乃是民心所向,她与皇帝皆推拒不得,可杜家为何要将自己家的嫡女送进宫来?难道他们当真一点儿也不在意婉仪的感受?
杜幽兰含羞带怯地望了苏嘉沐一眼,亮晶晶的眸子里带着喜形于色的得意,她知晓自己的容色远胜宫里的嫡姐一筹,入宫做宠妃也是板上钉钉之事。
而太后娘娘对她的优待也令她有些沾沾自喜,若是自己能得了太后娘娘的青眼,便是挤下嫡姐的皇后之位也不是没可能的事儿。
她与嫡姐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可她私心里极瞧不起嫡姐的作态,母家的事一概不管。只一心一意记挂着陛下,连父亲也在私底下与自己抱怨过,嫡姐这皇后做的,对她们杜家一丝助力都无。
可自己就不一样了,她更年轻,更貌美,更听父亲的话,所以,她比嫡姐更适合皇后之位。
苏嘉沐瞧见了杜幽兰面上的得意,心下更为不喜,可忌惮着杜家的权势,她只得从自己手臂上褪下一个碧玉镯子,递给那杜幽兰道:“你原是个齐整的好孩子,也不必再过后头的貌选了,去扶秀宫歇着吧,哀家明日会派人将贵人的份例送过去。”
“贵人”二字一出,杜幽兰面上的笑容便有些维持不住,可太后已将这成色极好的镯子赏赐给自己,又免了自己的貌选,她也不好拂了太后的意。
以自己的容貌才情,还怕不能爬上宠妃之位吗?
杜幽兰便要道谢之时,却被一阵熟悉的清丽女声打断。
“母后,婉仪来迟了。”
却是杜婉仪披金戴银,身着富丽堂皇的凤袍往苏嘉沐所在的亭棚下走来,出阁前她生着一张憨态圆润的娃娃脸,娇憨中带着些天真,在宫里蹉跎了这几年,她如今的容色已是威仪至极。
众秀女见皇后娘娘驾到,连忙跪伏于地,只道:“参见皇后娘娘。”
杜幽兰自是也该跪地行礼,可她惦念着要在其余秀女面前彰显一番自己的身份,便笑着迎上前去:“姐姐,兰儿当真是想你。”
杜婉仪却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双眸里散发着冻死人的冷意,只听她开口道:“如今是在皇后内,杜秀女很该喊本宫一声皇后娘娘,再下跪行礼一番才是。”
杜幽兰脸上的笑意一僵,不远处跪于下首的秀女中有几个略胆大些的已轻笑出声,杜幽兰又羞又恼,险些便要落下泪来。
可她已被嫡姐在众人面前下了面子,如今断不能再闹出些丑事来,她便轻轻下拜,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参见皇后娘娘。”
杜婉仪好似没听见一般略过了杜幽兰,也顺带无视了跪于地上的秀女们,状似不经意地与苏嘉沐说起日常起居一事。
“母后眼底下有些乌青,难道是夜里没睡好?”杜婉仪问道。
苏嘉沐一叹,眼见着婉仪要给那些秀女们立个下马威,她便也忍住了要让那些秀女们起身的冲动,只不咸不淡地回道:“哀家老了,夜里睡不实,却也无伤大雅。”
杜婉仪便又与婉儿商讨起了苏嘉沐的衣食住行,话里话外都是关切之意。
苏嘉沐不免心下一软,婉仪纵使性子有些刁蛮,做事也冲动易怒,可她待自己与景诚的心是不掺一分假的。
“婉仪,既然身子不适又为何还要出来?若是你染了风寒,哀家与皇帝心里可不好受。”苏嘉沐道。
提起裴景诚,杜婉仪的面上便浮现出了一丝甜蜜之意,她道:“陛下昨日亲守了儿臣一夜,如今身子已是大好了。”
苏嘉沐点点头,见底下的秀女们跪的有些身形颤抖,便对杜婉仪道:“你来的正好,快瞧瞧这些齐整的孩子吧,还有你妹妹,哀家打算给她个贵人的位份,就让她住在与你不远的扶秀宫,你意下如何?”
杜婉仪抿了一口茶,这才慢条斯理地对底下的秀女们说道:“都起来吧。”
说罢,又瞧了一眼不远处容色秀丽的杜幽兰,眸子里不禁带上了一丝恨意:“多谢母后垂涎,只是兰儿资质驽钝,担不起贵人之位,便从才人做起吧。”
第22章
◎帝王的心动。【二更】◎
杜婉仪的话音一落,在场的各位秀女心里已是经了一场千回百转的思量。
杜家的这两位嫡女似是有些不合,这于她们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杜幽兰此刻的眸子里已氤氲起了泪雾,她不敢置信地望向不远处光华逼人的嫡姐,话音都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嫡姐…皇后娘娘……”
苏嘉沐惦记着裴景诚的交代,若是今日她给杜家的嫡女一个才人的位份,明日便有御史上奏说她们蔑视功勋、薄待忠臣了。
她便退了一步,只对杜婉仪说道:“婉仪此话着实过于谦逊了些,哀家瞧着你这妹妹生的极好,性子也落落大方,便赐她一个贵人的位份吧,至于宫殿,便由婉仪做主吧。”
杜婉仪也不敢拂了苏嘉沐的意思,思索半晌后,方才笑着应下:“多谢母后体恤,儿臣这妹妹秉性体弱,听不得嘈杂之声,便让她住在清音殿吧。”
清音殿,顾名思义最是清静的宫殿,坐落在宫内的东北角,与皇帝所在的乾清宫离之甚远。
苏嘉沐颔首,眸子里并无多少惊奇之色,自己能为这杜幽兰保下贵人之位已是不易,旁的东西也就任凭婉仪去了。
杜幽兰忍着眼里的泪意,屈膝上前对坐于主位上的太后与皇后行礼道:“多谢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安顿好杜幽兰后,才选便正式开始。
大多秀女都怀着一身绝学,或弹琴,或画画,或写字,或跳舞,都令不远处的苏嘉沐瞠目结舌、目不转睛。
自己十五十六岁的时候还什么都不会做呢,这群女孩儿却已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这宫里做小伏低,等着自己这上位者给她们赐下位份。
苏嘉沐动了怜惜之心,当下便叫停了才选,只对身侧的杜婉仪说道:“婉仪可有中意的人选?”
杜婉仪便点了几个其貌不扬,身形略显丰腴的女子,那些生的妍丽动人的秀女则被她下意识的略过。
苏嘉沐也不搭理她这点隐秘的小心思,只依次叫出了户部尚书家的嫡女张倩夕,江宁织造家的刘姣姣,大理寺少卿家的王梦瑶的名字。
位份却不高,皆是次于贵人一等的才人。
苏嘉沐已将位份给的如此低微,杜婉仪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只得怏怏不乐地点了点头。
其余没被选上的秀女则要再去参加第二轮的貌选。
苏嘉沐便赏赐给每位秀女一匹杭绸,对上落选秀女的失落神色,她便温声安抚道:“都别哭丧着一张小脸了,后头的貌选便是陛下亲自主选了。”
众秀女面上纷纷浮起了喜悦之色,那些自恃美貌的秀女更是喜得眉开眼笑,仿佛已瞧见了宠妃之路在对自己招手示意。
几个入选的秀女面面相觑,脸上倒有几分惋惜之色。
秀女们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内休息安歇,几个家世优渥些的便住在大隔间内,如同安若雅一般不受宠的庶女则只能与人拼一拼大通铺。
好在屋子内的陈设也算的上是精致大方,被衾干净整洁,细细问来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安若雅并不在意如今的境遇,后日的貌选才是重中之重,赔上了姨娘的性命才换来的入宫机会,她必须得让陛下对自己印象深刻才行。
思及此,安若雅便偷偷在自己佩戴的银钗上洒了些花粉,在出屋子时,又“不小心”地撞到了脾气火爆的燕州刺史家的嫡女。
那嫡女生的略显平庸,平素最厌恶那些矫揉造作的女子,见安若雅瑟缩着身子,望向自己的眸子里满是害怕,她心内的火气便蹭地一下冒了出来。
“你走路不长眼睛吗?”
“对不起,我没瞧见你。”安若雅作出一副委屈万分地样子,周围的几个秀女也纷纷围了过来,一瞧那燕州刺史家的嫡女穷凶极恶的做派,便料定了是她欺辱弱小。
那嫡女发现周围人不善的目光后,她心内愈加恼火,只上前拉住安若雅的衣袖,骂道:“明明是你撞的我,做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做什么?到底是小娘养的,惯会扮可怜做戏。”
安若雅一下子红了眼圈,哽咽着道歉后,便擦着眼泪跑了出去。
一时间,看管秀女的嬷嬷也听见了这动静,见了那兀自在生气的燕州刺史家嫡女后,也只是委婉规劝道:“让安小主去外头静一静吧,小主您消消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可不美。”
看戏的其余秀女便也只得瞥了瞥嘴走开。
安若雅从安置秀女的屋子后走出来后,便擦干眼泪往御花园走去,寻到了一处妍丽的花圃后,她便立在一侧观赏起来。
忽而撞见一个年纪稚嫩的小太监跌跌撞撞地往自己这方向跑来,她立刻出声叫住了那小太监,甜甜糯糯地开口道:“公公安好。”
那小太监陡然见了如此清丽动人的美人,连话都说的磕磕绊绊了起来:“参见…娘娘…哦不…小主。”
安若雅莞尔一笑,话音里满是温婉之意:“公公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可有我帮得上的?”
那小太监当下便羞红了脸,指了指后头的假山道:“陛下要来御花园散心,就在假山后的池塘里,可不许人打扰,小主千万别往那儿去,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安若雅心下一顿,随即对那小太监抱以感激一笑:“多谢公公提点,我是万不敢往那儿去的。”
说罢,又目送着那小太监离去。
待那小太监走的瞧不见人影时,安若雅才迈着轻灵的步伐往那儿假山后走去。
触怒天颜的确是一件极为危险之事,可与危险伴随而来的,却是扶摇直入的无上权势。
走到那荷塘后,安若雅便瞧见了一处紫藤花架,架子旁还有个秋千。
秋千?
安若雅心内一阵疑惑,对那皇帝也生了几分好奇。
她便坐上了那秋千,屏息静气地听着不远处的动静,又往自己的袖口洒了不少花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安若雅才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只用力地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泪水如涌而下。
几只蝴蝶闻到花香后,便盘亘翩飞在安若雅身旁。
裴景诚来到自己的“秘密之地”后,见到的便是这样如诗如画的场景。
一位绝色佳人正靠做在自己亲手所做的秋千之上,璨若星辰的眸子似粉桃一般红肿,不仅眉眼与母后极为相像,连其余五官也肖似至极。
若不是母后不梳这样温婉贤淑的流云鬓,不穿这样粉色的衣衫,连他也要认错了去。
裴景诚瞧见蝴蝶在她身旁飞舞翩翩,心下忽的一动,他只静静立在不远处听着安若雅哭泣,并未上前叨扰。
瞧了足足半晌后,裴景诚才带着小吴子转身离去,一出御花园,小吴子觑其脸色,开口道:“陛下,可要查一查那女子的身份?”
裴景诚面沉如水,冷声回答道:“不必了。”
那女子的出现太过刻意,便是他方才因那如诗如画的景象对那女子生了一丝心动后,在理智上涌后,他还是选择了离开。
他抚上了自己未曾停下来的狂乱心跳,心中又蒙上了一层疑惑,他刚才是对那女子生出些心动之意吗?
那便是心动吗?
*
回了寿康宫后,内务府总管便与苏嘉沐禀报了慈宁宫修缮完毕一事,只备着良辰吉日让苏嘉沐住进去。
如今的寿康宫已奢华至极,可裴景诚仍是不满意,只命内务府修缮出了更大更壮观的慈宁宫。
打发走了内务府总管后,苏嘉沐刚要卸下钗环,与婉儿说一番体己话时,外头却又传来了通报之声。
婉儿心疼苏嘉沐面上的倦容,便温声道:“娘娘这一日也被那些妖魔鬼怪闹得不成样子,也该歇歇了,奴婢去替您打发走求见之人。”
苏嘉沐笑着捏了捏她的柔荑,骂道:“除了哀家,谁都以为咱们婉儿姑姑最温婉和善,谁知私底下却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泼辣子。”
婉儿面上一红,又作势要出去打发人,苏嘉沐连忙拦住她:“去问问是谁求见,可不能误了急事。”
婉儿应是,问了外头的小太监后,方才进屋对苏嘉沐禀告:“是西五所的太监小刘子,张德清的干儿子。”
苏嘉沐一愣,景诚继位前的回忆如潮水便向她涌来。
婉儿见她愣神,便道:“奴婢替您打发走他。”
“不必,为哀家穿衣吧。”苏嘉沐道。
婉儿便立刻上前替苏嘉沐重新穿戴钗环,这才引着苏嘉沐往廊下走去。
那小刘子此刻正跪于寿康宫庭院中央,以头叩地,并不敢直视苏嘉沐的面容。
“起来吧。”
那小刘子抬起头来,鼓起勇气说道:“求太后娘娘救救奴才干爹,干爹已病入膏肓,若再耽搁下去,只怕便要不治而亡了。”
小刘子哭的撕心裂肺,苏嘉沐颇有些动容,便回首问婉儿:“请个太医去给张德清瞧瞧吧。”
婉儿却罕见的没有应声,为难的瞧了苏嘉沐一眼后,才道:“小吴子说,陛下不想让张德清活着。”
苏嘉沐了然,这是婉儿在委婉规劝自己,不该为了张德清这样不上台面的人物与陛下对着干。
苏嘉沐沉默了一阵,仍是开口道:“去请太医吧。”
张德清从前站在了贺云洛的那一边,可他没有害过自己和景诚,她没办法做到袖手旁观。
对上婉儿不解的目光,苏嘉沐便笑道:“张德清这人三分市侩,五分精明,两分圆滑,待他那两个干儿子却是十分真心,当初哀家势弱,他选择安稳保命,哀家不怪他,况且他虽站了贺云洛这一方,却没害过哀家和景诚。”
第23章
◎争吵。◎
裴景诚听得太后娘娘给张德清请了太医这消息时,恰在赶去主持貌选的路上。
“母后素来心善。”裴景诚叹了口气,随后道:“罢了,便饶他一命吧。”
小吴子明白陛下的心结在于贺云洛身上,这张德清背叛先皇便罢了,可恨的是他与贺云洛狼狈为奸。
小吴子如今还记得那一日陛下瞧见太后娘娘脖子里触目惊心的伤势时,含着滔天怒意的面容。
“陛下犯不着为了这个腌臜人烦心,待他哪日大好了,将他远远地打发出宫就是了。”小吴子笑道。
裴景诚满怀心事地主持了貌选,随意点了几个姿色清丽的秀女后,恰抬头望见了方才在御花园内撞见的安若雅。
此刻安若雅正不卑不亢地站在下首,任凭裴景诚肆意打量。对于其余秀女,裴景诚不过一眼略之,如今若将自己的目光牢牢锁定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安若雅身上。
望着她这张与太后娘娘肖似的面庞,连小吴子都有些捉摸不透裴景诚的用意。
裴景诚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心中正在思考该如何处置这个秀女。
“砰。”
扳指落地发出清脆之声,小吴子连忙跪伏于地要替裴景诚将那扳指捡起。
裴景诚却冷哼一声,将那扳指踢了开来,只道:“两广总督家的庶女,便封为才人吧。”
安若雅双眸中闪过一丝失望,却还是下跪行礼道:“多谢陛下。”
貌选结束后,裴景诚便带着小吴子在宫里四处漫步,神不知鬼不觉间便已走到了寿康宫门口。
小吴子凑趣笑道:“咦,怎得走到了寿康宫,奴才正好有些乏了,想去跟婉儿妹妹讨碗甜汤喝喝呢。”
裴景诚一靠近寿康宫后,通身上下的阴霾气息便褪散得一干二净,面上的笑容也变得澄澈真挚:“你这馋嘴的猴儿,只怕母后还未起身……”
小吴子见裴景诚嘴上虽如此说,俊秀的面容上却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期待之态,心里明白陛下是极依恋太后娘娘的,只是因着年岁大了,养子养母间不能再如从前一般亲密无间。
小吴子贴心开口道:“不若让那些小太监们停了通传,陛下进去一问婉儿妹妹便知。”
裴景诚闻言面上一松,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打趣小吴子道:“婉儿如今是母后身边的心腹宫女,旁的人只敢称她姑姑,偏偏就你只肯喊她妹妹,你可是瞧上人家了?”
小吴子面色霎时变得通红,说话间都有些扭扭捏捏。
裴景诚有意激一激他,便故意道:“朕御前的带刀侍卫里有几个家世颇好的良家子,配给婉儿倒是不错。”
小吴子一听这话,却再也顾不上羞赧,脸上陡然浮现出了颓败之色。
裴景诚剑眉微蹙,语调里带上一丝不悦:“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你对婉儿有意,朕自会给你们做主。”
小吴子这才耷拉着头道:“奴才是喜欢婉儿,可奴才是个无根无子的阉人,如何配得上婉儿?若是她能寻到一个待她好的良人,奴才…奴才也为她高兴。”
裴景诚眼见着小吴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下愈发迷茫,这便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宁可自己受伤,也要瞧着她幸福安康?
裴景诚立刻摇了摇头,只对佝偻着身形的小吴子说道:“给朕把腰板挺直了,畏畏缩缩的做什么?你若喜欢婉儿,便去告诉她。你若想要婉儿过的平安幸福,便不要依托别人,只将她娶回去自己宠着,你可明白?”
小吴子讪讪地点了点头,再不敢多说些什么。
迈步进寿康宫后,裴景诚袖着手将小吴子引到了婉儿跟前,婉儿正巧在廊下带着小宫女晒书,亮澄澄的日光将她的侧颜衬得姣美无比。
婉儿本欲去暖阁里取一件物什,转头迎面却撞上了裴景诚与小吴子。
婉儿心下恼怒,外头的小太监越发躲懒了,连陛下来了寿康宫也不通传一声,面上却恭敬笑道:“参见陛下。”
裴景诚只将冒着羞意的小吴子推到了婉儿跟前,问道:“母后可起身了?”
婉儿俏脸一红,眼见着小吴子被陛下一推后似要重重地跌落于地,她便伸手扶了小吴子一把。
足足尴尬了好半晌,婉儿才回复道:“太后娘娘正在里头温书呢。”
眼见这两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容不下第三个人在场,裴景诚便识趣地转头进了正殿,只对小吴子说道:“不用跟着了,与你的婉儿妹妹好生聊聊吧。”
方一进寿康宫内,裴景诚便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花香,抬头一瞧,便见坐于紫檀木书桌后的苏嘉沐正在细心裁剪花枝。
裴景诚紧绷着的心松泛了不少,望着苏嘉沐静谧安宁的动作,他也品出了一丝悠然自得的味道。
裴景诚没有出声叨扰苏嘉沐,反倒是苏嘉沐剪累了后欲去外头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才发现了纱帘外的裴景诚。
她又惊又喜,连忙撩开帘子,走到裴景诚面前道:“景诚,怎么来瞧母后都不通传一声?”
裴景诚屈膝行礼后,才走到苏嘉沐的书桌旁,近距离观赏了那花束一番。
只见几朵红艳欲滴,似芍药一般的红色花朵正盛放在天青色瓷瓶之中。
裴景诚对花卉了解的不多,当下便有些疑惑地问道:“母后,这花儿倒从未见过?可是芍药?”
苏嘉沐抿嘴一笑,对自己这傻儿子耐心解释道:“这是林弦送来的,听说是西域传来的花种,名字叫玫瑰。”
听到“林弦”二字,裴景诚霎时便察觉出一股胸闷之意盘旋在他的心间,他方才还喜笑颜开的面色也陡然冷了下来。
苏嘉沐笑意一僵,似是不明白裴景诚为何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苏嘉沐认真思索了一番,只认为裴景诚是忌惮自己与朝中众臣走的太近,这才怏怏不乐了起来。
是了,景诚与自己虽有几年母子情分在,可到底不是血脉至亲,景诚不愿自己与朝臣多联络也是应该的,自己还是要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苏嘉沐觑了眼裴景诚的脸色,只安抚道:“景诚,那林弦不过是送了几次物件进来罢了,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什么红豆种子,桃花枝之类,哀家平日里无聊,便拿出来赏玩一番。”
说罢,苏嘉沐还是颇为担心地瞧了瞧裴景诚的脸色,自他做了九五至尊以后,背了那如山般的国君重担,通身上下便多了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苏嘉沐自忖她的解释大方得体,更何况她与林弦并无什么私下联络,连信都没通过一封,更不可能弄权勾结。
只是裴景诚的脸色却越来越暗沉,比方才听到玫瑰二字后还要再黯淡几分。
望着他快要拧出汁来的冰寒面色,苏嘉沐心内一阵凄苦:果然被这皇权富贵一熏,人和人之间的那点情谊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裴景诚此刻的确是出离愤怒,可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愤怒什么,是愤怒母后与那林弦接触过多,还是在愤怒林弦送来的东西样样彰显着他对母后的情谊?
除了愤怒之外,裴景诚的心里还泛起了一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意,抬眼望见母后小心翼翼的目光,他心中更为恼怒。
自己能安然无恙地坐上皇帝的位置,多亏母后全心全意地相助,自己又怎可因一个外人给母后脸色瞧?
裴景诚只恨上了自己,硬挤出一个笑容道:“镇国公前日里还上奏问母后安呢……”说罢,又恼怒自己提起了这一茬,便转移话题道:“母后,太医院的院首说您这两日有些心悸,可是受了风寒?”
苏嘉沐眼见着裴景诚面色又黑如铁锅变成了一青一白,心下感叹着她们之间隔着厚膜的母子情谊,面上却端庄一笑道:“劳皇帝挂心了,不过是前几日没睡好罢了,如今早已大好了。”
说罢,苏嘉沐也不再寻了话头去缓解她与裴景诚之间尴尬的氛围。
裴景诚也犯了难,母后的笑容虽然还如往常一般和蔼温柔,灵透的眼里却透着不悦与生疏,他知晓是自己方才的反应伤了母后的心,当下也不知该如何出言道歉。
却是他当真不明白自己在恼怒什么。
他二人便在书房内大眼瞪着小眼,直到外间的婉儿轻轻唤了一声:“娘娘,可要摆饭?”
苏嘉沐便不咸不淡地问道:“陛下可要留下与哀家一同用膳?”
苏嘉沐说这话时眼里并没有多少热切之意,裴景诚自然也读懂了她的口是心非,只尴尬回道:“儿臣便不打扰母后用膳了。”说罢,便灰溜溜地离开了寿康宫。
出了寿康宫后,小吴子瞧着自家主子冰若寒霜的面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裴景诚本不欲与小吴子多言,可他又实在没有其余倾诉之人,便听他拧眉说道:“朕把母后惹生气了。”
小吴子一愣,随后才在心里腹诽道:太后娘娘是再和善不过的好脾气了,这几年里就没见她生过气,陛下平素也极敬爱太后娘娘,如何会突然惹了太后娘娘不快?
第24章 、修罗场开启
◎明白自己的心意。◎
近日宫里的氛围并不怎么好,前几日还传出了陛下与太后娘娘生了龃龉的传闻。
杜婉仪听了这消息后,便先往寿康宫跑了一趟,觑着苏嘉沐脸色还算和善,便与她半开玩笑似的说起了裴景诚近日的状况,谁知苏嘉沐却敛下了笑意,只道:“陛下有皇后娘娘照顾,哀家放心的很。”
杜婉仪心下戚戚,只在心内腹诽道:看来母后是当真生了陛下的气,只是不知是因何缘故?
杜婉仪有意为自家夫君说几句好坏,可她素来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最不会的就是婉言说情,当下便支支吾吾地开口道:“母后,陛下他心里…也是极敬爱您的,因着不善言辞的缘故,容易让人误会了去,母后…可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啊。”
苏嘉沐盯着杜婉仪嫩白的面容,好容易才憋出个和善的笑容道:“哀家与陛下乃是半道上凑一起的养母养子,情分自然浅薄,只哀家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你去与陛下说吧,若是他嫌哀家碍眼,哀家便挪去静安寺。”
这话却是当真动怒的意思,连杜婉仪也吓得一惊,连忙从位子上起身,跪于下首道:“母后这话可当真是折煞儿臣了,儿臣虽不才,却也明了陛下的心意,在陛下的心里,母后便如他的生身母亲一般可敬可亲,如何会有情分浅薄之说?又说那静安寺虽是黄寺,却在深山之上,难免清苦寂寥,儿臣如何敢让母后受这样的苦难?”
苏嘉沐却是因前日里的事伤了心,她自忖待裴景诚已至真至诚,可裴景诚却仍是因着林弦送来的几朵玫瑰而摆了脸色,这如何不让她失望难过?
可瞧见杜婉仪脸上的焦急之色,想到裴景诚如今在朝堂中举步维艰的状况,若是自己这个太后果真去了静安寺,那些御史必要说景诚不尊嫡母、任性妄为。
思来想去,苏嘉沐便长叹一口气,亲自将杜婉仪扶了起来,只道:“罢了,哀家也不过随口一说,你身子弱,不必在哀家这慈宁宫候着了,过两日哀家这气消了,便会见皇帝了。”
杜婉仪这才点了点头,只是到底不肯就此离去,又服侍着苏嘉沐用完膳食,亲眼瞧着她睡了午觉,这才离开了寿康宫。
一出寿康宫,杜婉仪方觉得腰酸之际,侧眼却瞧见了不远处的墙角里趴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她立刻换了身边的宫女去拿人。
那小太监也是个年岁颇小的古灵精儿,一瞧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宫女朝着自己走来,当下便提腿欲要开溜,谁知却被那宫女一把抓住:“你是哪宫的太监?在寿康宫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那小太监一副瘪了嘴要哭的样子,只抖着音调答道:“奴才…奴才是乾清宫小吴子的干儿子。”
那宫女脸色大变,手上捏着那小太监的动作也不由地放轻,语气也变柔了不少:“既是吴公公的干儿子,如何会这样胆小怕事?皇后娘娘在甬道里等着呢,快与我一同去复名吧。”
那小太监连忙耷拉着脑袋跟在那宫女的身后。
杜婉仪听完了那宫女的禀报,也极有耐心的对那小太监说道:“问你干爹的安,你这小太监倒脸生得很,在这寿康宫做什么呢?”
那小太监一副要哭不哭的胆怯模样,连话也说不清楚:“回禀皇后娘娘,奴才……奴才是干爹让来的,只听听…太后娘娘消气了没。”
杜婉仪了然,必是陛下有心求和,便让身边的小太监来寿康宫打听打听消息。
她便命身边的宫女递了些银钱给那小太监,自己则往乾清宫走去。
杜婉仪心下清明一片,早先她进宫以后,祖父便要她耳听八方,她那时尚是闺阁弱柳,如何明白祖父的用意?
可这些父亲野心愈发大了,不仅要自己讨好陛下,早日生下中宫嫡子,更是要自己在陛下耳旁吹吹枕边风,为杜家的满门荣耀再添上一分助力。
可她不明白,杜家已是荣势滔天,如何还要再上一层楼?父亲见她不愿,便又将嫡妹送了进来,大有放弃她这步棋的意味。
可她杜婉仪与裴景诚年少相爱,这里间的真情与皇家权势一分关系都无,她杜婉仪绝不会做人棋盘上仍人摆布的棋子。
到了乾清宫后,杜婉仪也没让人通报,径直便走进了内殿,只让门前候着的小吴子吓出了一声冷汗。
这两日陛下的脾气也称得上是阴郁不定,皇后娘娘又素来是个脾气刚硬的,只怕是一言不合便要闹起来。
里屋的裴景诚正面无表情地坐于龙椅之上,面前摆着的如山奏折也令他抬不起半分精神。
算算日子,他已有五日没有去寿康宫给养母请安了,自己托了太监之手去给养母送吃食物件,也被原模原样送了回来。
看来这回,母后是当真恼了自己。(丽)
裴景诚心内后悔不迭,他也不知道那日是不是梦魇上了身,如何会因为那林弦送的玫瑰而生了那样大的气。
母后待自己至真至诚,从前瞧着自己受伤,便愿意以单薄之身与那贺云洛拼命,这样的情谊掺不了半分假,自己怎可如此伤害母后的心?
裴景诚越想越愧疚,一方面痛恨自己没来由的生气,一方面又害怕苏嘉沐从此再也不肯理睬自己。
如此想来,他心中竟生出了几分钝钝的痛感。
裴景诚思来想去,正要唤自己这几年颇为赏识的新科状元苏端进宫谈话解闷时,却听见一阵零碎的脚步声响起。
裴景诚抬头一看,却见杜婉仪正言笑晏晏地望着自己,眉眼里满是温柔之意。
他心下一顿,随即便蹙眉望向殿外,心中只恼怒小吴子躲懒,皇后来了也不通知自己一声。
“婉仪。”裴景诚掩去面上的沉郁之色,温声道。
杜婉仪娇俏一笑,脸上的嫣然羞意仍如少女般粉嫩无比,她盈盈下拜道:“臣妾参见陛下。”
裴景诚连忙叫起,连忙吩咐候在外头的雪儿给杜婉仪斟茶。
谁知杜婉仪听得雪儿这名字后,面色却陡然一寒,只板着脸道:“臣妾不渴,不劳烦陛下身边的宫女了。”
裴景诚一听便知杜婉仪在耍小性子,当下便也敛了笑意,只沉声道:“不过是个宫女,婉仪何必如此与她过不去?”
杜婉仪一听这话,心头上的火气便又高涨了几分,从前父亲将母亲身边的婢女要过去时,也说的是这般的话,待那婢女生下杜幽兰时,也问母亲为何与个婢女过不去,待父亲将杜幽兰记于母亲名下时,却连话也不愿与母亲多说了。
这些身份低贱的女子怪会撒娇扮可怜,神不知鬼不觉间,自己夫婿的心便要被那些女子偷走了,她杜婉仪可不愿重蹈母亲的后辙。
这几年杜婉仪并没有受过什么磨难,说话间还如在闺中一般直来直去,只听她道:“如今只是个宫女,待日长夜久的相处下来,兴许便会摇身一变成宠妃了。”
裴景诚本就心情郁郁,如今被杜婉仪夹枪带棒地讥讽一番后,他更是怒不可揭道:“难道朕在你心里是个如此荒淫无度的人吗?连身边的宫女也不放过?”
杜婉仪气势愈发汹涌,半点也不让人道:“臣妾可不清楚陛下的心思,连母后这样好脾气的人都被陛下惹的动了气,臣妾又算的了什么呢?”
裴景诚听了这话后,满腔的愤怒皆化作了悲伤,的确,杜婉仪说的话没错,连母后都生了自己的气,可见自己平日里有多可恨。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杜婉仪眼见裴景诚情绪低落了下来,也不与自己拌嘴,只魂不守舍地坐于龙椅之上,瞧着好不可怜。
她心里一时也有些后悔,自己这话着实太重了些,可她与裴景诚成婚三年,早已习惯了如此颐指气使的说话,从前杜家势大,裴景诚的后宫内又只有她一人,她说话做事自然没有分寸可言,可如今一批貌美的新人将要入宫,她再如此刁蛮,岂不是把陛下越推越远?
杜婉仪正要说几句软话缓和一下她与裴景诚之间尴尬的气氛时,却听裴景诚冷着语调开口道:“朕累了。”
这明晃晃的赶客话语让杜婉仪心内又羞又恼,面上却也只能咬着牙说道:“臣妾告退。”
她与陛下成婚至今多有口角,可裴景诚从未如此冷声冷气地将自己赶走过,杜婉仪转头走向乾清宫殿外时,眼角已是不由的一红。
她心里只期盼着裴景诚会出言将自己叫住,可她站在门槛前停顿了半晌,身后却一丝动静都未传来。
杜婉仪伤心不已,连忙忍着眼中的泪水跑了出去,倒把门口的小吴子吓了一跳。
眼前着陛下又与皇后娘娘闹了个不痛快,小吴子愈发烦闷,只忖度着要不要进乾清宫里头去瞧一瞧。
“小吴子,给朕滚进来。”声音似是压抑着怒气。
小吴子连滚带爬地进了乾清殿,迎头对上裴景诚的怒容,他只颤抖着语调答道:“陛下…可是要奴婢去…将皇后娘娘追回来?”
裴景诚避而不答,只厉声苛责道:“往后无论是谁,来朕这乾清宫,都得通传,你若再如此撑不住御前总管的款儿,朕便换个人来上吧。”
小吴子浑身抖了三抖,这才颤颤巍巍地应道:“是,奴才知晓了。”
消了会儿火气,裴景诚便吩咐道:“去将苏清唤来,朕要与他下棋。”
小吴子连忙应道:“是,奴才立马就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后,裴景诚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了那通身挺拔、满脸笑意的清隽公子。
苏端一进乾清殿便要下跪行礼,却被裴景诚扶了起来:“不必了,快与朕下盘棋吧。”
苏端心内一叹,知晓今日自己是逃不脱这开解陛下烦闷的任务了,往常陛下遇到难事时,总会没日没夜地与自己下棋,闹得家里的妻子都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
那苏端无奈一笑,只道:“陛下稍等,容臣唤小厮去给家里的贱内送个口信,免得她担心。”
裴景诚心中感叹苏端与她妻子伉俪情深,而自己与杜婉仪却相看两厌,当下便眼含羡慕地说道:“去吧。”
待苏端归来之时,眼见坐于侧窗旁的裴景诚面上沉郁之色更甚,只轻声走至裴景诚身边,恭敬道:“陛下恕罪,臣来迟了。”
裴景诚蛮不在意地指了指对坐的位置,道:“快坐下吧,朕有些事要与你说呢。”
苏端苦笑不得:果然下棋是假,倾诉是真。
苏端立刻坐了下来,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面上的神色要多真挚就有多真挚。
裴景诚连连叹气,想到方才苏端惦念着她夫人的缱绻样子,便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感觉?”
苏端福至心灵,方才他在殿外关照小厮时,偷偷问过吴公公陛下是怎么了,那吴公公只悄悄对自己说,陛下是与皇后娘娘闹了别扭,心情格外沉郁。
既然是夫妻之间闹了别扭,那可好处理的多了。
苏端立刻对症下药道:“喜欢一个人,便是极在意她说的每句话、会因她的一举一动而生气。”言外之意便是:陛下你因为太喜欢皇后娘娘了,所以才会因为她的几句话而生气。
裴景诚却陡然想到了林弦送给母后的那几朵花儿,心下瞬间一窒,额上冒出了不少细汗。
应当不是吧,自己会因那花儿生气只是偶然罢了。
裴景诚心扑通乱跳,只颤抖着音调继续问道:“那…那与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苏端爽朗一笑道:“自是舒适无比,有岁月静好之感。”
裴景诚心下警钟大作,当下连话也说不上来。
只见他擦了擦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心中一半厌恶一半窃喜。
厌恶的是自己可能对母后生出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窃喜的是迷蒙着的心头终于有了一丝拨开云雾见青天的痛快之感-
完-
第25章
◎清音殿。◎
苏端安抚完裴景诚后,便赶在宫门落钥前出了皇宫,去之前他心里也很是有些欣慰,总算陛下的神色舒展了不少,自己也不算白忙活了一场。
裴景诚坐于侧窗之下,望着外头黑漆漆的夜幕,心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翌日一早,便是新一批宫妃入宫的日子。
照例裴景诚应该去新入宫的宫妃那儿转个几圈,只是他深思熟虑之下还是去了杜婉仪所在的凤藻宫。
凤藻宫的摆设已和从前大不相同,只是昔年苏嘉沐亲手挪的紫藤花架依旧摆放在原处,裴景诚望着那紫藤花架出了一会儿神,眼里满是缱绻和眷恋。
经过苏端的一番点拨,他再也无法解释自己听得林弦送给母后花儿时又酸又怒的不虞情绪,也无法解释他与旁的女子相处时波澜不惊的心跳。
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件事情,他裴景诚绝不止把母后当成母后,只是这样隐秘的情愫实在是不容于世人,便是他贵为九五之尊,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事实。
裴景诚站在凤藻宫的庭院内久久驻足,倒让里头听闻消息的杜婉仪心内焦急不已,她面上虽焦急,心里却喜悦不已。
昨日自己与陛下生了些口角,可今日新妃入宫,陛下还是来了自己的凤藻宫内,这也足以证明陛下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她装扮好后,便鼓着香腮坐于美人榻之上,只等着待会儿裴景诚做小伏低,哄自己开心。
只是裴景诚却站在外头望着那凋零的紫藤花架,迟迟不肯进自己的寝殿。
杜婉仪便也有些着急,对身边的宫女说道:“你去瞧瞧陛下在做什么?怎么还不进来?”
说完又有些恼怒自己沉不住气,明明是陛下得罪了自己,可自己又盼着他往自己宫里来,她便又叫住了那宫女:“罢了,你别去了。”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杜婉仪迟迟不见裴景诚清隽伟岸的身影,门外的小太监颤颤巍巍的跑了进来,哭丧着脸说道:“皇后…皇后娘娘,陛下往清音殿那个方向去了。”
杜婉仪猛地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脸上的怒容已是遮盖不住,愤怒之后便是满心的悲伤,眼里氤氲的泪水已模糊了她的眼珠。
身旁的大宫女立刻上前劝慰道:“娘娘,陛下愿意往凤藻宫来,说明他心里还是有您的,只是被那小妖精给绊住了腿,您可要想个法子治治她才好啊,眼见着家里的老爷越来越器重三小姐,您可要定个章程才行啊。”
杜婉怡心中愤怒的火苗混合着嫉妒的酸涩之感,燃烧的愈发汹涌,只见她用尽全力才忍住了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攥紧了拳头说道:“摆驾清音殿,本宫要去瞧瞧本宫那个好妹妹。”
那宫女听得此声,立刻出去安排皇后出行的仪仗。
裴景诚本欲前去凤藻宫瞧一瞧杜婉仪,于情于理自己都不能和杜婉仪拌嘴,况且许多事终究是自己对不起她。
如今他也明白了自己的一些心意,他心中对杜婉怡的愧疚便愈发深厚了一些。
只是一瞧见凤藻宫内的紫藤花架,母后的音容笑貌便烟烟袅袅地扶上了他的心头,况且母后如今还不肯原谅自己,此刻他更是百感交集、心酸不已。
郁结之下,他便想起寿康宫附近似乎有一个叫清音殿的宫殿,自己不如去那边瞧一瞧,也好寻个机会与寿康宫内的人打听打听母后的状况。
母后……
裴景诚踱步了一番,心下只觉母后二字读着十分不适,宗法礼制压在他的肩上,叫他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意。
其实,自己阖该唤母后一声苏姐姐才是。
如此想着,裴景诚已到了清音殿外,目光所及却是毗邻清音殿的寿康宫。
身后的小吴子只以为裴景诚来此是为了见一见杜家新晋的嫡女,如今的杜贵人。
趁着裴景诚仍在愣神之际,小吴子已大声对清音殿外候着的太监喊道:“陛下来瞧瞧杜贵人,还不快去将杜贵人请出来?”
那太监立刻喜出望外地应了,小跑着进了清音殿后,将正在里屋训诫安若雅的杜幽兰吓了一跳。
清音殿的正殿乃是杜幽兰所住的地方,而偏殿则是安若雅这个小小才人的寝屋。
安若雅容色太甚,杜幽兰忌惮不已,便已主宫娘娘的身份好好教训了她一通。
此刻,她正要给那安若雅几分难堪,却被外间急声而来的太监喊声打断,杜幽兰正恼怒之际,却听得那太监脸上挂着与荣有焉的微笑,急切地说道:“贵人,陛下…陛下来咱们清音殿了。”
杜幽兰姣美面庞上的愤怒之色瞬间一扫而空,她那双点漆般的美眸里写满了震惊,剧烈的喜悦令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陛下…陛下来了?怎么会?哦,快去预备接驾,翠西,快帮我梳妆换衣。”杜幽兰笑着说道,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旁默不作声的安若雅,她心里便愈发得意娇矜。
“你若聪明些,便知道在这后宫中空有美貌是没有任何用处的,仔细些傍着本贵人,兴许我还会赏你一点好处。”杜幽兰说这话时,眼底满是鄙夷。
安若雅掐住自己的手心,忍住怒意后露出一个媚俗又谄媚的笑容:“贵人说的是,新入宫十个小主,陛下却偏偏来了咱们的清音殿,足以证明贵人乃是这批新妃子中的翘楚,若雅钦佩不已。”
杜幽兰听了这番奉承话后,脸上的神情愈发得意,只笑着对安若雅说道:“你这话说的不错,这儿是些雨前龙井,你拿回去吧。”
说着,身旁的宫女便递上了一斛茶叶。
安若雅心下不虞,知晓杜幽兰忌惮自己的美貌,当下也不敢得罪了她,便接下了那茶叶,道谢着退出了正屋。
一出正屋,听见里头纷乱中透着喜悦之声的动静,安若雅心内一阵悲凉,这清音殿如此偏远,主宫之人又是杜家嫡女,自己何时才能有出头的机会?
身旁的宫女绿翘也是个心里深沉之人,因有着几分姿色,是以并不甘心只做一个宫女,可若是主子无宠,她便没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
她便谏言道:“小主,咱们这清音殿乃是离乾清宫最远的宫殿,陛下好容易才亲自来了一趟,下次来也不知猴年马月了,小主一定要抓住机会啊。”
安若雅的余光瞥见了清音殿大门口的皇帝仪仗,心下便有了些成算,她便瞧瞧拉着绿翘蹲在廊道的侧方。
只等着杜幽兰接驾时,上演一场柔若无骨的好戏。
门外的裴景诚双眸紧紧望着不远处的寿康宫,神思回转之时,却已见一抹俏丽的身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还未认清那女子的身份之时,杜幽兰已盈盈下拜,嗓音甜腻而又清灵:“臣妾参见陛下。”
裴景诚满脸不解地望向身边的小吴子,可小吴子却是得意的一笑,只用一种“陛下我做的不错吧快表扬我”的眼神望了回去。
裴景诚:“……”
此刻他正在心里思索清音殿住着哪位妃子,可绞尽脑汁之下,他却仍是没有记起那妃子的名字。
而眼前的杜幽兰仍跪在地上等着自己的叫起,裴景诚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你起来吧。”
小吴子见自家陛下脸上困窘的表情,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便上前一笑道:“奴才见过杜贵人。”
裴景诚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杜家的嫡女,新进宫的妃子中位份最高的一位,可为何会住在如此偏僻的清音殿里?
杜幽兰偷偷瞟了一眼丰姿俊秀的裴景诚,心下已是酥麻一片,只羞答答地说道:“陛下,可要进臣妾的清音殿休息一二?”
美人在前、娇香软语在耳,裴景诚心内却波澜不惊,他此番前来只是为了探一探母后的口风,并不愿为了旁的女子改变目的。
他正要婉拒之时,却见不远处的清音殿庭落内,有一婀娜纤瘦的女子跌落于地。
裴景诚抬眼望了过去,却掐好与安若雅那双与苏嘉沐大为相似的杏仁眼对上,他神思间便有些恍惚,只那一秒,几乎要把那女子错认为苏嘉沐。
“小吴子,去将她扶起来。”裴景诚无法眼睁睁瞧着那张与母后极为相似的面容如此狼狈于地,便对小吴子吩咐道。
杜幽兰脸上的娇媚笑意瞬间化为乌有,她忍着怒意望着安若雅在小吴子的搀扶下缓缓来到自己身边。
而陛下望向这安若雅的眼神似是兴味十足,那眼神比望向自己时还要明亮几分。
她又瞧见那安若雅娇滴滴的与陛下道谢,声音柔美的好似能腻死人一般。
她这时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怒,只出言讥讽安若雅道:“安才人当真是个神通广大之人啊,陛下来之前,你步伐稳健的很,陛下来了后,你却又弱不禁风了起来。”
安若雅闻言却立刻扮起了可怜,眼里瞬间氤氲起了泪雾,身旁的绿翘立刻为她抱不平道:“贵人娘娘有所不知,小主身子素来孱弱,方才拜见贵人时已跪的通身体乏,这才支持不住倒了下来。”
这番话既扮了可怜,又在陛下面前给杜幽兰上了眼药,直让杜幽兰气的头顶生烟-
完-
第26章
◎以死明志。◎
安若雅扬起一双荡着满池春意的眸子望向裴景诚,可裴景诚却好似没听到绿翘的话一般,双目只望着清音殿的西南角的方向。
安若雅也顺势望了过去,清音殿的西南角乃是太后娘娘居住的寿康宫,若是这儿动静大了些,兴许还能将太后娘娘引出来,以自己的容貌,一飞冲天也未尝不可得。
安若雅便作出一副十分胆怯的样子,红着眼圈对裴景诚道:“陛下,贵人姐姐待臣妾极好,不过是臣妾秉性体弱,这才跌了下来。”
杜幽兰愈发生气,眼见着这妖妖冶冶的小贱人在陛下面前污蔑自己,又装模作样的扮可怜博同情,她心下的怒火已是顶到了喉咙口。
可她如今还未摸清陛下的脾性,断不敢在他面前坐实了刁蛮跋扈的形象。
她正要咽下怒气,也回敬安若雅几句酸话时,却听得一道熟悉且透着尊贵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只见杜婉仪坐于凤撵之上,身后跟着浩浩汤汤的宫女太监,东珠凤冠之下是一双含着讥讽笑意的眸子,待凤撵行至裴景诚跟前,身旁的宫女便把杜婉仪扶了下来。
待杜婉仪对裴景诚行礼完毕后,安若雅与杜幽兰便一齐跪在了地上:“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杜婉仪也不叫起,只望着地上的杜幽兰笑道:“本宫正要去寿康宫瞧瞧母后,陛下是个纯孝之人,知晓太后娘娘喜爱清净,便替她择了这一处僻静幽远的好地方,可你们两个却大白天的在这媚宠喧哗,是何道理?”
杜婉仪上来就给杜幽兰与安若雅定下来媚宠的罪名,她二人面色便有些发白,安若雅知晓皇后善妒,当下也不敢出头,只埋头瞧着地上的蚂蚁数数。
而杜幽兰瞧见一旁默不作声的裴竟诚后,却急切地为自己争辩道:“姐姐,臣妾可没有媚宠,不过是这个姓安的才人污蔑臣妾,臣妾一时意难平,这才与她争论了几句。”
话毕,杜婉仪便冷笑一声,朝着杜幽兰嫩白的脸上扇了一巴掌,只见她厉声斥责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叫本宫姐姐?本宫是皇后,能够格叫本宫一声姐姐的,也该是贵妃才行,你不过是个贵人罢了,如何有的胆子在这儿跟本宫攀亲戚?”
杜幽兰霎时只觉脸颊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感,待她反应过来时,眼泪已快要夺眶而出。
裴景诚也被杜婉仪身上森然的气势给吓了一跳,眼前的两个女人都出自杜家,自己偏帮谁都不合适,况且他如今的眼里只有方寸之外的寿康宫,对眼前的争宠事端并不关系,是以他便继续扮演他背景板的角色。
杜婉仪见裴景诚没有出声喝止自己,她便继续骂道:“本宫在闺阁时,的确是你的姐姐没错,按照你从前嚣张跋扈的性子,见人便要打骂,无事都要掀起三分浪,还有人能在陛下面前污蔑了你去?”
说着,她还用余光扫了一眼跪在脚下瑟瑟发抖的安若雅,从她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瞧见安若雅的头顶心,以及她纤瘦的身姿。
这样家世不显、又胆小怯弱的女子并不会让杜婉仪心生忌惮,若陛下对这女子无意,她也不会与她过不去。
杜婉仪便无视了跪在一旁默默啜泣的杜幽兰,转而温声对安若雅说道:“可怜见儿的,起来吧,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安若雅便用微若如蝇的声音回道:“谢皇后娘娘垂怜。”站直身子后,她也不敢抬头,只盯着自己的脚尖扮起了沉默。
眼见着杜幽兰越哭越汹涌,杜婉仪心下一阵痛快,便对那安若雅说道:“抬起头吧,以后都是一同侍奉陛下的姐妹,你不必如此害怕本宫。”
这话直把一旁还跪在地上的杜幽兰气了个够呛,刚才自己不过叫了杜婉仪一声姐姐而已,就又被打又被骂了一通,可杜婉仪却对着这个卑贱的才人称起了姐妹……
安若雅知晓皇后是想瞧瞧自己的容貌对她有没有危险,心中虽焦急得直打鼓,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抬起了头。
一张与苏嘉沐极为肖似的面容便突然映入了杜婉仪的眼眶之内,她当下便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愣神了许久的裴景诚也回过神来,望着眼前这张与母后极为相似的脸庞,心下又是一阵异样的悸动。
可他知晓,自己并不是为了这安才人而生的悸动。
杜婉仪见了安若雅的容颜后,面色陡然变得冷硬无比,全然没有方才那般的温声细语,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子与母后生的如此相像,直让她心里万分膈应了起来,一是因这女子卑贱,如何能与母后相提并论,二是每日瞧着一个与母后极为相似的女子与自己一同伺候陛下,实在是怪异的很。
安若雅怯生生地回答道:“臣妾姓安,名若雅。”
杜婉仪盯着安若雅这张与太后极为相似的面庞,心内千回百转之后,仍是不知该如此收场,她便转头对裴景诚说道:“请陛下示下,该如何处置这安才人?”
“皇后是何意思?”裴景诚便问道。
杜婉仪得体地回答道:“安才人与母后生的十分相似,若是母后瞧了,心里兴许会极不舒服呢,况且宫里宫外也会有些流言蜚语在。”
要她说,不拘赐下多少银子,把这安才人打发了就是,省得让她顶着一张与母后极相似的面容招摇过市,总是极不妥的事。
裴景诚听了一愣,随后便认真考虑了一下该如何处置这安才人。
的确,她有幸与母后生的有些相似,可到底身份卑贱,没得冲撞了母后。
御花园一番偶遇对裴景诚来说也如烟雾一般随风而散,他便走至安若雅身旁,问道:“你可愿出宫?”
安若雅仿佛被当头棒喝了一般,一双灵透的眸子里满是震惊:“陛下…臣妾…臣妾不愿。”
姨娘赔上了一条命才换来的入宫机会,她如何肯轻易地放弃?况且她已被封为才人,便是陛下的女人,又如何能再嫁给旁的男子?
安若雅此时也顾不上再扮柔弱装可怜,只膝行上前,任凭泪水在她的双靥处流淌而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若摆在从前,裴景诚还未明了自己的心意时,他尚且还会误以为自己对这安若雅有几分异样的心动在,可眼见着自己待母后的感情并不纯粹,这安若雅对他而言便是可有可无的人。
杜婉仪的一番话提醒了裴景诚,同时也揭露了他心里隐秘的遐思,若是可以,他也想和母后脱离这宗法关系。
这安若雅与母后生的十分相像,却又是自己后宫中的一位妃子,这不仅暗合了他心内卑劣的想法,又给母后增添了不少的烦恼。
是以,这个安若雅必须离开他的后宫。
“朕可以替你赐婚,满京城的王孙公子,任你挑选,朕还会让内务府给你备好丰厚的嫁妆,便是不能以正妻之礼进府,朕也会保你百岁无忧。”面对安若雅的泪水,裴景诚不为所动,只冷冰冰地说出自己的条件。
杜婉仪在一旁默默点了点头,这已是最好的处理方法,陛下还算优待这安才女,要她说,给点银子打发出宫也就罢了。
安若雅面上仍是在泪流不止,可心里却在仔细盘算着陛下开出来的条件。
嫁给王孙公子的确不错,可自己虽是两广总督的女儿,姨娘从前却只是个官奴,便是由陛下赐婚,自己也做不到正妻的位置。
姨娘吃尽了做妾的苦头,她不想做妾,若是万不得已要做妾,她也要做陛下的妾室,以她的美貌,终有一天能爬到更高的位置。
可在那些王孙公子府里,最好也不过是个侧妃罢了,终其一生也无法再进一步。
况且那些王孙公子大多都是纨绔之徒,哪儿有裴景诚气宇轩昂、兰矜玉贵?
安若雅知晓自己侥幸生的与太后有几分相似,便继续哭求道:“陛下明鉴,臣妾虽不才,却也知晓一女不事二夫的道理,臣妾已是陛下的才人,断不可能再许给旁人,陛下若是嫌弃臣妾驽钝,臣妾便以死明志,只求陛下给臣妾一个清白。”
这一招以退为进的法子果真让裴景诚沉默了下来,跪在一旁的杜幽兰也不顾着流泪了,只默默地看好戏,杜婉仪则略带厌恶地瞧了安若雅一眼,可霎时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裴景诚也有些犯了难,他是想让这个安若雅心服口服地离开自己的后宫,可又不愿白白逼死一个女孩儿。
“都是大好年华的女孩儿,说什么死不死的。”一道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裴景诚的耳边。
隔壁清音殿的动静太大,百无聊赖的苏嘉沐便由婉儿搀扶着从寿康宫内走了出来,认真听了一会儿墙角之后,便听见了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声。
好好的女孩儿怎么就要以死明志了?这裴景诚也真是的,在古代这名节大于天的社会风气下,还要自己的妃子改嫁,这是何道理?
第27章
◎苏姐姐。(除夕快乐,还有一更)◎
苏嘉沐话毕,裴景诚黯淡的眸子便瞬间亮了一亮,他将苏嘉沐的神色纳入心间,内里竟生出了一股惘然的甜蜜。
只见苏嘉沐身着石青色万福万寿绣衣,领后缀着几颗明珠,鬓发梳的齐整,映衬着那张如玉的脸蛋愈发精致,她虽已近三十,面上却无一丝皱纹,双眸灵透更甚从前。
裴景诚不免看呆了眼,待回过神后,杜婉仪已带着身边的宫女盈盈下跪。
裴景诚这才对着苏嘉沐行礼道:“儿臣参见母后。”
苏嘉沐神色淡淡,只略瞥过他一眼后,便亲自上前将跪于下首的杜婉仪扶了起来,只道:“昨日不是受了风寒?既身子不适,还跑出来做什么?”
杜婉仪面有戚戚,只忍住眼眶内的温热,柔声对苏嘉沐说道:“儿臣谢母后关心,儿臣的妹妹初来乍到,怕她不习惯,儿臣便来瞧一瞧她。”
一旁的杜幽兰愤然地抬起头,可对上杜婉仪冰冷的目光后,也只得将喉咙口的嗤笑咽了下去。
苏嘉沐点了点头,这时才舍得将目光落于裴景诚之上:“哀家听得陛下要将安才人请出宫去?这是为何?”
裴景诚被此一问,当下不仅反应慢了半拍,连双颊处都染上了些酡红,他便答道:“母后,这安才人不宜待在后宫中。”
众目睽睽之下,苏嘉沐不好当众给裴景诚没脸,她便委婉道:“哀家没记错的话,这安才人乃是陛下在貌选上亲封的才人。”
裴景诚哑口无言,总不能将自己在御花园里因这安才人与母后极像的容貌而生了些心动这事诉之于口。
他便道:“母后,您瞧瞧安才人的容貌便能知晓了。”
苏嘉沐也被裴景诚的话吊起了胃口,难道这安才人是犯了什么忌讳不成?她便对地上正在哭泣的安才人说道:“好孩子,把头抬起来,让哀家瞧一瞧。”
安若雅便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一张与苏嘉沐极为相似的容貌缓缓呈现在她眼前。
苏嘉沐一愣,随即便明白了杜婉仪与裴景诚的用意,这安才人与自己生的太过相像,作为妃子待在这深宫里实在有些不合适。
苏嘉沐自己是并不在乎什么名声相冲之类的说辞,只是怕“与太后相像”这个光环会给安才人带来许多麻烦。
她便命婉儿上前替安若雅擦了擦眼泪,又温声问道:“好孩子,别哭了,你只管回答哀家,你可愿出宫去?”
安若雅这才停止了颤抖,对上苏嘉沐慈祥温和的双目,她愈发坚定了要扎根在这深宫内的想法,自己有幸生的与太后如此相像,殊不知会不会凭借这一点获得往上爬的助力?
她便诚挚答道:“回禀太后娘娘,臣妾不愿。”
此刻的安若雅双眼红肿如粉桃,素面朝天也难掩清丽之姿,更兼她说话的音调温婉细软,倒让苏嘉沐心生了些怜惜。
她便对裴景诚道:“既她不愿,那便算了吧,没得因为她和哀家有几分相像,就白白断送了这孩子的前程。”
虽然她认为在皇帝的后宫中做妃子并不算什么好前程,那架不住古代女子名节比命还重要这一条规矩,若是强逼着安才人出宫,只怕她真会以死明志。
这便是苏嘉沐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见苏嘉沐为安才人求情,裴景诚便松口答应了下来,只命杜婉仪替安才人再择一个更合适的宫殿居住。
杜婉仪听了心下略微一松,她宫里的心腹早已为她分析过每一位入宫的新妃子,只有自己那个名义上的妹妹有几分威胁,其他人不足为惧。
既然陛下欲将安才人挪去别的宫殿,只怕是他已信了杜幽兰嚣张跋扈、欺凌弱小的事。
陛下生母早亡,在宫中受了不少冷眼,是以他最讨厌那些仗着权势无法无天之人,这杜幽兰已是犯了他的忌讳。
杜婉仪莞尔一笑,一扫方才的阴霾,只道:“是,臣妾定会为安妹妹择一个好去处。”
清音殿前的这场闹剧,便已安若雅搬去了别的宫殿为结尾。
苏嘉沐本打算回寿康宫休憩一会儿,谁知裴景诚却如跟屁虫一般追了上来,她便只能生硬地赶人道:“陛下,哀家乏了。”
裴景诚却厚着脸皮说道:“母后,儿臣也有些乏了,着实是走不回乾清殿了,正欲往母后的寿康宫歇歇脚。”
苏嘉沐瞥了一眼裴景诚出落的愈发挺拔的体魄,以及他走起路来矫健的身姿,也懒得戳破他这蹩脚的谎言,便道:“陛下既不嫌弃哀家的宫殿破旧,便进来歇歇脚吧。”
前几日里她虽冷了心,可到底与裴景诚有过相依为命的革命情谊,面对他委婉的示好,也只得寻个台阶下了。
谁让他是皇帝呢?全天下的人都可以丢面子,可皇帝不行,即使她是太后,也得顾念皇帝的面子才是,况且这江山未稳,如今宫里又传出了自己与皇帝不睦的传言,若传到那些大臣耳朵里,只怕会多生事端。
进了寿康宫后,苏嘉沐也并未让婉儿给裴景诚上茶,而裴景诚却自己走至隔壁耳房,寻了茶水斟起茶来。
此刻苏嘉沐正坐于临窗炕上,背着阳读起了诗集,裴景诚便捧着茶杯奉于苏嘉沐跟前,语气诚恳道:“母后,儿臣错了。”
婉儿见状早已将屋子里侍候着的宫女遣散,自己也悄悄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替这对天家母子关上了门。
裴景诚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俊秀的脸上满是歉然。
苏嘉沐心里不由地一软,自己初见景诚时他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孤苦伶仃地站在角落里,脸上只摆着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如今眼睛一眨,养子竟已出落的如此丰神俊秀。
“景诚,起来吧。”苏嘉沐接过那茶杯,连忙说道。
裴景诚这才起身,只笔直地站在苏嘉沐跟前,并不肯坐。
苏嘉沐喝了口茶,眉眼间的郁气消散了不少,她便出言问道:“景诚,那日你究竟为何生气?母后不喜猜忌,也懒得与你使那些心机手段,便直接问你了。”
“母后”二字回荡在裴景诚耳边,直烧得他心口刺骨般疼痛,沉默半晌后,他方才答道:“儿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嘉沐放下茶碗,只道:“景诚,当年我们能在贺云洛手下将皇位夺回来,靠的便是坦诚相待这四个字,你有什么话,不能与母后直说的?”
裴景诚鼓起勇气望了苏嘉沐一眼,挣扎半晌后,这才道:“儿臣心中,一直把母后当做姐姐一般尊敬,那林弦对苏姐姐有意,常写了奏折与儿臣探讨苏姐姐的日常起居,又送了苏姐姐一些红豆玫瑰之类以表相思的东西,可据儿臣所知,这林弦府中妾室满屋,庶子遍地,着实不是个良配。”
这便是裴景诚绞尽脑汁想出的最佳解释,一是能顺理成章地为苏姐姐和自己脱下母子这层外衣,二也能在苏姐姐跟前给那个林弦上些眼药。
苏嘉沐听了裴景诚的一席话之后,当下便怔在了原地,好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番话信息量着实太大,一是景诚把自己当做姐姐,这便罢了,本来她们也不是亲生母子,自己平日里也是把景诚当做弟弟般疼爱。
二是那林弦对自己有意,苏嘉沐从前并未往这方面细想,可结合原主与林弦曾经的情感纠葛,以及林弦送来的红豆、玫瑰、桃花之类的物件,兴许景诚说的是真的。
三是前几日裴景诚生气的原因,原来是这孩子认为林弦不是个良配,自己又几次三番地收下了他送来的物件,这自然会让景诚误以为自己也对林弦有意,既如此,倒是自己错怪了他。
苏嘉沐整理了一番心绪,便也放下面子对裴景诚道:“既如此,倒是哀家错怪了你,这事也是哀家思虑不周,只是哀家乃是太后,又如何会对那林弦生了其他心思?皇帝大可放心。”
裴景诚也只是为“苏姐姐”这个称呼寻了借口,见苏嘉沐面有愧疚,当下便立刻出言劝慰道:“苏姐姐不必忧心,此时是景诚的错,不过是苏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景诚计较罢了。”
“苏姐姐”三字一出,听惯了母后的苏嘉沐心内也觉得有些别扭,可转念想到裴景诚的生母早亡,自己不过是他的养母罢了,若是强逼着他喊自己母后,倒有些挟恩相报的感觉在,她便也只能任他去了。
二人把前日里的心结解开后,便谈起了那几个新入宫的妃子,苏嘉沐便问道:“陛下预备如何安置那杜幽兰?杜家已进了两个嫡女,一个皇后一个贵人,荣宠着实太盛了些。”
提到朝政之事,裴景诚眸子里的戾气毕显,只听他沉声道:“杜家野心太过,杜从在户部一手遮天,连江南赈灾的银子都眛去了大半,朕不想再留着他了。”
苏嘉沐叹息不已,昔年的功臣如今愈发胆大妄为,杜从狂妄的性子连她这个深宫里的太后都略知一二,又何况是景诚?
只是婉仪……
苏嘉沐面有不忍,只道:“那婉仪呢?”
裴景诚则立刻跪在了地上,只对苏嘉沐说道:“儿臣只想杀了杜从一人,只是断容不得杜家女坐于中宫之位。”
第28章
◎矛盾。◎
苏嘉沐嗟叹不已,古往今来,权臣之女都落不得什么好下场,连婉仪也不例外。
“这便罢了,若是杜家倒了,再让婉仪坐于中宫之位只怕倒会让你们离心,哀家不懂朝政,却真心喜欢婉仪的性子,你们俩年少生情,便是要将杜家连根拔起,也要顾念婉仪的颜面才是。”苏嘉沐规劝道。
裴景诚讷讷地点了点头,随即也不愿意再与苏嘉沐继续谈论杜家这话题,便说起了小吴子与婉儿的婚事。
裴景诚兴致盎然地说道:“前朝有太监与宫女对食的先例,儿臣却不喜这欲盖弥彰的做法,太监也是人,阖该办场热闹的婚宴才是。”
提起婉儿的事,苏嘉沐眉目间便活络了不少,浑身上下散发出了一股蓬勃的生气,倒让裴景诚暗了暗眸色。
“这两人早已情投意合,却迟迟走不到一起去,哀家这些日子实在是烦心不已,只怕宫女与太监生情会于理不合,今日有陛下这番话在,哀家心里也轻松不少。”
裴景诚见她喜悦,便也会心一笑道:“苏姐姐不必忧心,朕自会让钦天监择个好日子,为婉儿与小吴子办场盛大的婚宴。”
苏嘉沐听着这话,心内的确是无比熨帖,可伴随着熨帖而来的却是些隐隐的担忧,她便问道:“那些御史可会为了这事弹劾你?”
裴景诚立刻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只道:“朕不论做些什么,那些迂腐的御史总要弹劾几番,如今连给身边的心腹赐婚都做不到,这皇帝倒不如让那些御史去做吧。”
苏嘉沐见裴景诚被气得面色发青,也只得出声劝慰道:“陛下不必与那些御史多计较,行的正坐得直便不怕他们挑刺。”
裴景诚本就格外珍惜与苏嘉沐相处的时间,当下便也恼怒自己在苏姐姐面前露了怒容,重又满怀笑意地说起了小吴子与婉儿的婚事。
日落西山时,裴景诚才从寿康宫离去,只是来时板着脸的面容此刻已是松泛至极,连过路的小宫女小太监们都得了他随手扔下来的赏赐。
宫中风平浪静的过了几日。
小吴子却瞧出了陛下心情很好这一秘密,每日批阅着成山的奏折时,面上竟还会带出一丝诡异的笑意。
批奏折……竟是一件如此开心的趣事吗?
陛下近日里早晚不分地批阅奏折,除了每日给太后娘娘请安,则一步也不往后宫里去头。
皇后娘娘已差人送了好几碗燕窝过来,连带其余的嫔妃也各显神通,只差把各类美味佳肴皆送到乾清殿中,可陛下却只是淡淡一笑,便让御前伺候的奴才一齐分了。
小吴子揣测不到陛下的心意,便索性撂开手去,只专心思考要送些什么给婉儿做嫁妆。
这几年他这御前总管虽当的极不体面,却也攒下了不少银子,婉儿既愿意嫁给他这无根之人,他便要好好对她才是。
小吴子正站在乾清殿门口盘算着自己的家当,却见敬事房的管事太监荣录正战战兢兢地候在一旁,脸上愁云顿生,好不可怜的模样。
小吴子从前受过荣录的恩惠,当下便低声问道:“好哥哥,这是怎么了?”
那荣录额上已冒出了细细的密汗,好在他与小吴子有几分旧交情,当下便好似寻到了主心骨一般,将心中的担忧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陛下已一个月没有宠幸妃子了,这些新入宫的娘娘哪个是好相与的?险些要把咱家的敬事房踏平了。”
小吴子目带怜悯地瞧了他一眼,道:“江南水旱,陛下正为这事忙的烦心不已呢,你可不要这个时候去犯了陛下的忌讳。”
荣录一张脸丧成了苦瓜,他唉声叹气道:“吴弟弟,你有所不知,咱们的皇后娘娘素来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她哪儿在乎江南有什么水旱?未着昨日初一陛下不往她宫里去,她便认定了是我没有将绿头牌递上去,直说要换个人主管敬事房呢。”
小吴子听了这话后,也有些物伤其类的愤慨,只是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皇后娘娘的是非,为了帮荣录保住头顶上的乌纱帽,他便道:“你也别去触陛下的逆鳞了,快回去吧,我替你去说一说便是了。”
那荣录立刻喜出望外道:“多谢吴弟弟,这份恩情,我必会记得牢牢的。”
小吴子打发走了荣录了,瞧了瞧日头,也该是陛下进午膳的时候了,正巧婉儿也提着食盒来了乾清宫,小吴子便上前接过那食盒,笑道:“你怎么来了?”
婉儿俏脸一红,仍是有些扭捏道:“昨日你不是说想吃杏仁糕?”
小吴子心内便如吃了蜜一般甘甜,他拉住婉儿的衣袖,连忙将她带去了不远处的耳房。
小吴子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杏仁糕后,便有些歉意地对婉儿说道:“你来的倒有些不巧了,我得去服侍陛下用膳了。”
婉儿收拾好了食盒,白了小吴子一眼道:“知道咱们吴公公事多,婉儿这便要回去了。”
小吴子连忙拉住了婉儿的柔荑,说了些相思之语后,才面带愁容的往乾清宫走去。
婉儿却将他拉住,只问道:“你做什么愁容满面的?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小吴子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回答道:“是敬事房的荣录哥哥,他托我办件事呢。”
婉儿也曾听小吴子提起过荣录,便温声询问道:“你不是说他曾帮过你许多小忙?如何为他办件事会这么愁眉苦脸?”
小吴子知晓婉儿误会了自己,连忙为自己辩解道:“难道我在你眼里竟是这样忘恩负义的人?不过是陛下许久不往后宫里去了,皇后娘娘又是个不讲理的性子,只要那荣录哥哥卸任呢。”
说到此,小吴子不免也叹息道:“主子间有些龃龉,总是我们这些下人的错,可荣录哥哥从前待我有恩,我如何能眼睁睁的瞧着他被罚了去?”
婉儿也知敬事房的难处,便温声安慰道:“他从前待你有恩,你施以援手也是应该的,只不许愣头愣脑地得罪了陛下,尽了本心便是了。”
小吴子听了这话,心内也是暖洋洋一片,送走婉儿后,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乾清宫。
服侍完裴景诚用膳后,他则如岿然不动的松柏一般立于裴景诚身后,心内只纠结着该如何出言为荣录求情。
倒是裴景诚欲起身去寿康宫瞧瞧苏姐姐,顺便消食一番,谁知一回头,却正巧瞧见了满面愁容的小吴子。
他便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都是要大婚的人了,还哭丧着脸做什么?”
小吴子冷不丁被裴景诚一吼,七魂六魄都吓得移了位,连忙跪地将荣录求见一事说了出来,只是到底不敢在裴景诚跟前说皇后娘娘的是非,便只说荣录的差事不好做。
裴景诚却讥讽地一笑,道:“朕不过是不去后宫罢了,敬事房反倒清闲不少,他的差事如何就不好做了?”
小吴子支支吾吾地仍是答不上来,倒让裴景诚心生了些厌烦,他便骂道:“藏着掖着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与朕说的?这荣录哪儿是怕差事做不怕,怕的是有人要卸了他主管太监的位子吧。”
说罢,裴景诚也有些好奇道:“往日里,朕瞧着你也不是个如此心善的人,难道这荣录还是你的亲戚不成?”
“陛下,昔年圣慈皇太后病重,是荣录借了奴才二十两银子,又托了太医院相熟之人,寻了不少药材而来,奴才欠了他不少恩情。”小吴子跪地答道。
圣慈皇太后便是裴景诚早死的生母。
裴景诚听了这话后,眸子里闪过一丝厉色,他忆起温柔纯善的生母,一颗心如同被火烤般疼痛不已。
“这哪儿是你欠了他荣录的恩情,是朕欠了他才对。”裴景诚自嘲道,当年若不是荣正寻来的药材,生母早已病重离世。
小吴子忙称不敢。
杜婉仪本就是个嚣张跋扈的性子,她虽威逼荣录,却也没逾越皇后的本分,他虽有些不喜,却也说不出婉仪的错处来。
裴景诚批了一上午的奏折,江南水旱方才好转一些,也是他挖空了一半的国库才补上了赈灾之款,心中对杜家的厌恶本就到了顶点。
他忆起自己新婚初时,与杜婉仪也称得上举案齐眉,虽因着忌惮杜家之事,未曾与杜婉仪有过夫妻之实,却也总与她说起朝政之事。
只是自己前夜里在凤藻宫说起的政事,第二日杜从便会上奏左右自己的决策。
自那时候起,他便不爱与杜婉仪多说话了。
如今杜家的势力越发庞大,连后宫之事都在他们的计算之中,这样饱受擎肘的日子,他已过的厌烦至极。
杀了杜从并不难,将杜家爵位收回也容易的很。
至于杜婉仪……
裴景诚心下愈发酸涩,自己总是亏欠她了的,若她能敛起乖张的脾性,他也会保她一世尊荣富贵。
他便吩咐小吴子道:“摆驾凤藻宫,叫那个荣录把心揣回去便是,他即对朕有恩,朕便不会任人对他喊打喊杀。”
小吴子连忙应了。
第29章
◎帝后争吵。◎
凤藻宫内。
杜婉仪怏怏不乐地斜靠于美人榻之上,双目涣散,神情萎靡,像一朵日渐枯萎的娇花。
身旁的心腹嬷嬷颇有些不忍,便出言劝慰道:“娘娘不必如此烦忧,陛下虽未往后宫里来,好在也没宠幸旁的妃子。”
这番劝解却丝毫没有减轻杜婉仪心里的悲伤,面对自己信任的心腹,她也卸下了往日里的刚强,只见她神色落寞地说道:“陛下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身边的心腹嬷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皇后娘娘样样都好,唯独有一点落了下乘,便是太在意陛下的宠爱。
眼瞧着皇后娘娘郁结于心,那心腹嬷嬷便只得规劝道:“娘娘,奴婢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婉仪意兴阑珊地瞧了那嬷嬷一眼,语气诚恳道:“嬷嬷从小看着本宫长大,又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心腹嬷嬷踟蹰半晌,便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奴婢瞧着您日渐阴郁,心里便如火烧一般疼痛不已,娘娘是聪慧人,如何不明白陛下是九五之尊,是这天底下最不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之人。”
杜婉仪听了这话后,颇有些怔愣,便喃喃出声道:“本宫知晓,只是本宫与那些妃子不一样,本宫与陛下是少年时就生的情谊,自是情比金坚。”
那嬷嬷叹息一声,知晓杜婉仪不听劝言,便只得隐去一些话语,只论起了后宫之权:“娘娘,您可觉得陛下近些日子待您大不如从前了?”
杜婉仪目露哀光,双眸里满是挣扎之意,可挣扎过后,她也不得不承认道:“本宫自然是察觉到了,自大选那一日起,陛下便与从前不大一样了,兴许是那些娇花般的新妃子迷了他的眼吧。”
那嬷嬷却摇了摇头,只道:“若真是如此,陛下很该宠幸那些妃子才是,可陛下却并未往其余妃子的宫殿里去。”
杜婉仪这时也坐直了身子,只神情真挚地问道:“嬷嬷此话是何意?陛下是为何才变了样?”
那嬷嬷瞥了杜婉仪一眼,随后便恭敬答道:“娘娘可还记得新婚之时与陛下无话不谈的时候?那时老太爷总寻了理由要娘娘在陛下跟前说些杜家的好话,那时陛下足足有半个月的工夫没往凤藻宫来。”
杜婉仪讷讷点了头,眉眼里满是后悔之意,“本宫当然记得,为着娘家的这些琐碎之事,本宫惹了陛下不快,如今这些年才醒转过来,再不肯为了娘家说一句好话。”
那嬷嬷瞧着杜婉仪这幅怅然若失的样子,心中也有些疼惜,便道:“咱们杜家已是荣宠太过,陛下心中自会有些忌惮,大选之事,娘娘在宫里安插了不少自家的人手,只怕是惹了陛下不快。”
杜婉仪仔细思量了一番,而后便眼圈一红,为自己辩解道:“本宫安插人手不过是怕新来的妹妹乖张弄权,狐媚蛊惑了陛下去,本宫是皇后,手底下总要有些可用之人吧,难道这也是本宫的错?”
“娘娘是杜家女,不错也是错。”那嬷嬷心一狠,便如此说道。
杜婉仪平日里仗着与裴景诚的少年夫妻之情,从未细想过自己杜家之女的出身,她笃信自己以真心对待陛下,陛下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哪怕她出身于杜家,陛下总是格外优待她的,可这嬷嬷的一番话,却教她生了一股醍醐灌顶的惘然。
那嬷嬷眼见着杜婉仪发愣,心里又是一阵怜惜,可时至今日,若是娘娘在一味陷在情爱之中,只怕反而会落得一个无比凄惨的下场,她便道:“娘娘素来聪慧,只消细想一番陛下给杜幽兰赐下的位分为何是新入宫的妃子中最高的那一个,便知晓陛下的用意了。”
杜婉仪仍是怔愣不肯回神,嬷嬷的话的确在理,可她如何能接受陛下是为了杜家之势才待自己好的这一事实?不,如今为着自己出身杜家,陛下已连面子情都不愿顾了。
杜婉仪正要再说些话来反驳那嬷嬷之话时,忽而听得外间传来一阵通传之声。
“陛下驾到。”
往常的杜婉仪听了这话后,阖该喜悦地出去迎接裴景诚,可如今她却只是面色惨白地望了一眼身旁的嬷嬷,随后才由宫女搀扶着出了凤藻宫。
裴景诚风尘仆仆地赶到凤藻宫后,眼瞧着杜婉仪有些面色惨白,神色也不似平常灵动喜悦,心下略有些疑惑,却也只是淡淡一笑道:“皇后辛苦了。”
杜婉仪被他冷不丁地夸赞了一句,却猛然瞧见裴景诚浮于表面的尴尬笑意,她浑身上下都出了不少冷汗,胸腔内的那颗心也在扑通乱跳。
裴景诚并未察觉出杜婉仪的异常,他只当杜婉仪在耍小性子,也不多言,只大跨步入了凤藻宫内。
杜婉仪前后脚跟着他进了凤藻宫,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地上前替裴景诚脱了外袍,又问道:“陛下,怎么来了臣妾的凤藻宫?”
裴景诚却敛起了笑意,略带讥讽地问道:“难道你不希望朕来吗?既不希望,又为何要难为奴才?”
这话里颇有些责怪之意,杜婉仪心跳漏了一拍,随后便觉胸腔内游荡着一股驱之不散的郁气,她便道:“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景诚双眸里的笑意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他将杜婉仪手中的外袍接过,随意仍在了侧窗的炕上,冷声道:“这样的小事,便不劳烦皇后娘娘亲自动手了。”
杜婉仪被这话激得怔在了原地,好半晌才听出了裴景诚话里的嫌恶之意,嬷嬷的话仍回响在她耳边,她当下有些不敢置信,便忍着眼里的泪意道:“陛下,您待臣妾不如从前了。”
裴景诚剑眉微蹙,听见杜婉仪话中的哭腔,心中生起了一股厌烦之意,往日里不管自己与婉仪争吵成什么模样,她总会噙着泪对自己说上这么一句话,这话一出,他便会忆起当年在大国寺自己虚以为蛇、有心利用杜婉仪的卑劣行径。
裴景诚便只得长吁一声,道:“荣录这两年差事当的不错,你犯不着为了些许小事对他喊打喊杀的。”
其实裴景诚想说的原话是:宫里所有的地方都安插进了你的人手,敬事房已是最后一片净土,这到底是朕的后宫还是你杜家的后宫?
只是到底杜婉仪曾在微末之时助过自己一臂之力,裴景诚总是要给她几分薄面。
杜婉仪这才明白了裴景诚这番邪火是为何而来,上一个月,为着裴景诚不肯进后宫一事,杜婉仪便去寻了敬事房的主管太监,只责令他按时递上绿头牌,不可偷奸耍滑。
可这有什么错,她是皇后,难道连教训一个太监的能力都没有?
还是真如嬷嬷所说,自己出身于杜家,陛下便罔顾这些年的情分,对自己多有猜忌?
杜婉仪也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她便问道:“陛下是为了荣录一事来训诫婉仪,还是为了杜家一事来训诫婉仪?”
这话险些让裴景诚一股气提不上来,他自认待杜婉仪已仁至义尽,杜家在朝堂中一手遮天、狂妄任性,杜婉仪又在后宫中作威作福,培植势力,如今杜从更是胆大妄为到吞并赈灾银子。
若是换了寻常人家,这哪一样不是诛灭全族的死罪?可他惦记着亏欠杜婉仪的情分,一忍再忍,不仅原谅了杜婉仪为了“朝政之事”吹过的耳旁风,也接受了杜家送进宫来的杜幽兰,他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去?
裴景诚气极反笑,当下也不顾着体面,只冷言讥讽了回去:“皇后娘娘这话是何意?莫非也觉得你们杜家着实猖狂了一些?皇后娘娘今日怎得不再央求朕为了你的族人寻个上好的差事了?”
杜婉仪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她从未想过裴景诚会用如此鄙夷的目光与自己争论起来。
是,新婚燕尔之时,自己的确是听了祖父的话,在陛下跟前为族人讨要了几个职位,这事是自己做的不好,可知晓陛下不喜外戚干政后,自己便再没有在他跟前提过杜家一事。
杜婉仪的眼中氤氲起了泪雾,她望着眼前冷漠至极的裴景诚,心下愈发悲凉,只见她浑身略有些颤抖,虽不是大冬天,却全身上下冒出了不少寒气。
裴景诚话一出口,便瞧见了杜婉仪脸上的颓丧,他心里略有些后悔,可后悔过后也生了一些快意。
这些话他着实憋了太久了。
他从未喜欢过杜婉仪,当年为了皇位利用了她是自己的错。
可成婚三年,无数次的忍让换来的却是杜家的得寸进尺,他本想杀了杜从之后,便留给杜婉仪一个贵妃之位,也好让她在这后宫中颐养天年。
可如今想来,她是做惯了皇后的人,如何能忍的了屈居人下?
裴景诚便又道:“朕想着皇后一人住在这凤藻宫里,着实是冷清孤寂的很,不若让杜贵人从清音殿挪来凤藻宫,也好陪陪皇后说话。”
说罢,他也不去瞧杜婉仪惨白的脸色,只径直出了凤藻宫。
杜婉仪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
第30章
◎中毒。◎
自那一日裴景诚出了凤藻宫后,杜婉仪便病了。
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太医们望着倒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杜婉仪,心下都犯了难。
要说皇后娘娘的脉象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却不肯醒来,这可急坏了他们,想了许久的法子却仍未让杜婉仪转醒。
苏嘉沐听得这消息后,便从自己库房里捡了不少药材,又亲自去凤藻宫探望杜婉仪。
望着床榻上了无生气的杜婉仪,苏嘉沐心中也是疼惜不已,她便板着脸审问凤藻宫内的宫女,只问道:“你们平日里是如何照料皇后娘娘的?怎得就突然得了这样大的病?”
那些宫女跪伏于地,小声啜泣着并不敢回答。
苏嘉沐也冷了脸,只招呼着要赐下一个侍奉不周的罪名,最后还是杜婉仪身边的心腹嬷嬷大着胆子说道:“皇后娘娘素来身子孱弱,却也无病无灾,只是初二那日陛下来了凤藻宫,又将杜贵人挪了进来,娘娘这才病倒了……”
苏嘉沐听了也是一惊,她历来不大参与后宫事宜,却没想到婉仪这场病与景诚有关,她心下一成算,便问道:“皇帝一走,你们娘娘就病倒了?”
那嬷嬷连忙摇头,回禀道:“是杜贵人住进了偏殿后,隔三差五地便来正殿寻娘娘的麻烦,不是说少了精致的摆设,便是说饭菜不合胃口,话里话外便是娘娘薄待了她的意思。”
苏嘉沐闻言,心下也生了些疑惑,按她对婉仪性子的了解,她绝不是个任人欺凌的性子,相反,每当遇到杜贵人之流心怀叵测的女人时,她的战斗力都会比往常还有再旺盛几倍。
那嬷嬷好似也瞧出了苏嘉沐的疑惑,便战战兢兢地回答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皇后娘娘她…她是冷了心。”
冷了心?
苏嘉沐一听便知这事与裴景诚脱不了关系。
杜家势大,为了稳居皇位,总是要想法子把杜从从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赶下去的,可婉仪却是无辜的,难道景诚还因杜家一事怨恨上了婉仪?
苏嘉沐心下不虞,便对那嬷嬷说道:“哀家知道了,你去服侍婉仪吧。”说着,还对身边的婉儿说道:“去把皇帝请来,就说哀家在凤藻宫里等着他。”
婉儿连忙应了,那嬷嬷却停住了脚步,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苏嘉沐抬眼望去,语气颇有些严厉地说道:“你主子都病成这样了,有什么话还不能说的?”
那嬷嬷立刻跪地磕了个头,只道:“回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昏迷前的那个午后,吃了一碗小厨房送来的莲子羹,奴婢思忖着会不会是这莲子羹有什么问题?”
苏嘉沐一惊,随后便骂道:“这么要紧的事,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说罢,又让身边的宫女去小厨房提了人过来。
那嬷嬷霎时便抬起一双老泪纵横的面孔,声声凄厉道:“太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小厨房里虽然都是娘娘自己的人手,可这些人却都出自杜家。”
她们凤藻宫里,可不止一位杜家的主子。
苏嘉沐也听出了里头的端倪,便安抚那嬷嬷道:“戕害皇后是灭九族的大罪,若是让哀家查出些眉目来,自会还婉仪一个公道。”
话虽如此,苏嘉沐心下却有些惴惴不安,景诚究竟为何要将杜贵人挪到凤藻宫来?那杜贵人瞧着就是个不安于室的性子,兴许真会做出下毒这样的祸事来。
不过片刻,小厨房里的宫女婆子便呈一排状立于凤藻宫的庭院内。
早有小宫女为苏嘉沐搬来了绣凳,她也不计较,端正坐了下来后,便一脸怒容地注视着底下小厨房里的宫女婆子。
足足盯了一刻钟,底下的宫女婆子里便有几个坐不住的,瞧瞧抬起眼觑了一眼苏嘉沐的眼色。
苏嘉沐立刻叫人将她拿下,便关到了隔壁厢房内。
“可知哀家为何要拖走她?”苏嘉沐唇角一弯,眸子里满是冷意。
底下的宫女婆子皆惶惶不安地摇了摇头。
苏嘉沐威严一笑,道:“她犯了诛九族的大罪,哀家要好生审问审问她,瞧瞧能不能从她嘴里问出些同伙来。”
那小宫女许是因着心虚的缘故,被拖走时口中仍在喊着:“太后娘娘恕罪。”
苏嘉沐却仍是不吭一声,只继续气势斐然地盯着底下的宫女婆子。
又过了一刻钟的工夫,苏嘉沐才厉声问道:“谁是杜家的家生子?”
一两个略显精明的婆子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苏嘉沐便立刻唤人将她们拿下,又拖去了西稍间。
“都回去吧。”苏嘉沐便随后挥退了其余的宫女婆子,她心里推算着,那杜贵人若真想在杜婉仪的吃食中下毒,靠的必是杜家的积年的家生子。
若不是全家性命都被攥在手里,谁又有胆子去做谋害皇后的坏事?
方才苏嘉沐一番无形的拷问,已是让那几个婆子惊慌不已,太后娘娘素来是个和颜悦色、体恤怜下之人,今日为何如此雷厉风行、对下人喊打喊杀?
莫非是……那事败露了?可贵人娘娘早已打过包票,那毒是西域来的好东西,无色无味无形,太医也察觉不出来。
那婆子转念一想,这些主子从不把她们这些下人的命当一回事,这些话说不准就是贵人说来哄骗自己的,中毒便是中毒,如何会察觉不出来呢?
两个婆子被分开关在不同的屋子里,苏嘉沐进去以后,说了同一套言论,却逼问出了不同的结局。
一个婆子只是流泪磕头,话里话外都是在提及自己偷了凤藻宫一株名贵兰花之事,只说家里有难处,不得已偷了兰花卖钱。
苏嘉沐见逼问不出什么,便赏下了些银子,将这婆子打发走了。
另一个婆子却贼眉鼠眼,话里话外只咬死了她什么都不知情。
苏嘉沐却讥讽一笑道:“杜贵人瞧错了形势,陛下虽与皇后生了龃龉,可哀家却是个能喘气的主儿,谁敢伤了皇后,哀家便要她全家抵命。”
那婆子一见太后的怒容,又听她提及杜贵人这三个字,四魂五魄已去了大半,她便磕头求饶道:“太后娘娘饶命,奴婢是被逼得,杜贵人只说陛下已厌弃了皇后娘娘,如今不过盼着娘娘死罢了,奴婢替皇上解决了皇后娘娘,自是忠君爱国的好事,奴婢本是不敢的。”
苏嘉沐听了这荒谬至极的话,心下愈发冷冽,她只唤人看好这婆子,不许她自戕。
苏嘉沐便又唤了一批御前侍卫,当下也不顾为陛下遮掩颜面的说话,只让他们冲进凤藻宫的偏殿拿人。
往常风姿绰约的杜贵人便被推搡着跪于苏嘉沐的跟前,她正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时,脸颊处已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为了权势地位,你竟敢戕害自己的亲姐姐。”苏嘉沐狠狠扇完杜幽兰一巴掌后,方才觉得心痛难忍。
在这深宫里活久了,她的那颗鲜活的心也被腐蚀得一干二净,本想着杜家势大,景诚要除了杜家也是理所应当的,可婉仪无辜,他为何要对婉仪如此绝情?
若他没有将杜贵人挪来这凤藻宫,婉仪如何会出事?
便是因为他的厌弃,他的纵容,才给了杜幽兰胆量和勇气,杜幽兰可恨,裴景诚也可恨。
苏嘉沐忽而觉得疲惫至极,也不欲再听杜幽兰狡辩吵闹,便吩咐身边之人堵住了她的嘴。
待裴景诚感到凤藻宫之时,撞见的便是这样一番场景。
苏嘉沐正一脸怒容地站于凤藻宫正殿外,身旁跪着的是一脸狼狈的杜幽兰与一个神情悲惶的婆子。
苏嘉沐瞧见那抹明黄色影子后,却转身进了婉仪的寝宫。
小吴子便上前去打听了一番情况,得知杜贵人给皇后娘娘下了毒后,便立刻请裴景诚的示下:“陛下,这杜贵人胆敢戕害皇后娘娘,定要好生严惩一番才是。”
裴景诚面色陡然一寒,浸着冷意的眸子望向了不远处的杜幽兰,只见他薄唇微启道:“赐死。”
杜幽兰睁大了眸子,只呜咽着想求饶,可裴景诚却正眼也不瞧她一眼,径直走进了凤藻宫正殿。
还未撩开寝宫的帘子时,便听得里头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女子声音。
裴景诚停下了脚步,只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母后,婉仪叫你失望了。”杜婉仪悠悠转醒之时,便瞧见了苏嘉沐正坐在她床榻旁默默流泪,便争着一口气道。
苏嘉沐心如刀绞,只安抚道:“婉仪,母后在这儿呢,什么失望不失望的,婉仪是母后见过最好的女孩儿,等来年开春之时,母后带你去江南玩,可好?”
杜婉仪听了这话,刚想抬起手替苏嘉沐擦一擦泪水,却觉自己气力耗尽,怎么也抬不起手来,她不免有些灰心,道:“母后,婉仪后悔了。”
后悔在大国寺遇上了那个翩翩少年郎。
“婉仪想做一只燕子,能在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杜婉仪灰败的眼里扬起了光亮。
苏嘉沐止住了哭声,连忙将太医端来的参汤舀了一勺,欲喂给杜婉仪,谁知却被杜婉仪推了开来,她气喘吁吁地说道:“母后,婉仪想了好几个日日夜夜,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苏嘉沐方止住的泪水又涌了下来,她柔声问道:“咱们婉仪这么聪明,自然能想明白珍重自身这个道理。”
杜婉仪却吃力地摇了摇头,意识颇有些迷离,好半晌才挤出了一句话:“母后,陛下…陛下他从来…没有…爱过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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