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本来是阴天,晚上没有月亮,外面一片昏黑。


    江朔景抬头看过去,那慢慢亮起来的房间像是眼前世界唯一的光。


    唯一的光打开了一个缺口,一道纤细身影踏光而出。


    女郎穿着长至脚踝的月青睡裙,长发披散在身后,手中拿着一盏缠枝莲花灯,她就那样清清冷冷站在门口,像极了话本小说里志怪仙人。


    仙人瞧着他微微皱眉,“还在那边做什么?等着我过去请么?”


    江朔景微微一怔,那么一瞬间,他的心好像也亮了起来。


    ***


    阿玉回来时就吩咐人烧了热水,江朔景洗完澡热气腾腾出来的时候,嘴角翘得特别高。


    阿玉也梳洗好了,女郎披散着漆黑长发,懒懒卧在小榻上,轻轻翻阅着一本话本。


    听见江朔景的动静,头都没有抬。


    江朔景唇角弧度降下一些,然后忽然摸了摸自己额头。


    原本凝固住的伤口裂开,江朔景轻轻“嘶”了一声。


    他一脸委屈走到阿玉身边,在她身旁半蹲下来,目光黏在她身上一样。


    女郎微微抬眸。


    实话实说,江朔景本来长得就没话说,如今那干干净净的脸上,一道血迹顺着侧脸往下淌,像是古老祭祀上蜿蜒的一条红蛇,让俊美的男人瞬间多了几分妖孽的邪肆。


    阿玉定定看了他几眼,女郎目光深幽,看的江朔景有些忐忑,又有些心痒。


    他盯着那一双薄凉的眼,身子微僵,心中贪婪蠢蠢欲动。


    有一个声音在引诱他,吻上去,吻红她的眼尾,让薄凉化作热烈的红,让她的眼中只有你一人。


    江朔景终于倾身上去。


    阿玉没有动,就那么冷冷清清瞧着他。


    瞧着男人闭上眼睛凑近,克制而珍重的在她唇角落下轻轻一吻。


    离得太近了,阿玉甚至都看见他浓长的微微颤动的睫毛。


    薄唇柔软,一触即离。


    江朔景看着眼前人,薄唇轻抿。


    男人哑着嗓子,认真地一字一句缓缓道:“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的堂而皇之考虑不周让你被老大注意到,是我心中嫉妒作祟伤你之心。我的欢喜不如你干净纯粹如飞蛾扑火,它卑劣贪婪只想谋求更多。


    过去,现在,将来皆是如此。


    他想要的,他会去争去夺,包括她!爱欲不灭,贪婪愈发猖狂。


    他眼中情绪阿玉看的一清二楚,他也是故意将一切清清楚楚摆明的。


    二人僵持半晌,就在江朔景攥紧了拳头,眼神都有些黯然却还是撑着的时候,阿玉忽而轻叹一声,“我和傻子斗什么气。”


    看着已经蔓延到他下颌的血线,阿玉捏了捏眉心,右手指了一个方向,“药还在之前那个地方,我不喜欢……破相的脸。”


    哗的一下,心头繁花盛开。


    “你之前怎么不说?说了我好好保护这张脸。”江朔将笑着,假装埋怨。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喜欢我不也是因为这张脸么?”阿玉斜了他一眼。


    世间情爱,情深者难,爱慕容颜者多。


    江朔景被她说的一愣,忽然笑了。他眼眸漆黑,定定又看了她两眼,忽然凑上去又亲了一下她,“俗人爱慕美丽皮相,我也是俗人,但是我这个俗人只爱你,无论你怎样都爱你。”


    阿玉一怔,忽而失笑。


    江朔景说完跑到那边找药去了,然后对着阿玉的梳妆镜仔细地给自己抹了厚厚一层。


    以前江朔景从来不来这边过夜,阿玉也没有准备他的房间,他洗完澡穿的衣服都是之前苏密留在这的,于是临到睡觉,两个人都有些愣。


    江朔景:“我睡不惯别人的房间。”


    “那你就回去。”


    “我不想回去,我可以睡这个。”江朔景指了指阿玉刚刚靠着,还没有他长的小榻。


    “……你开心就好。”


    可能是多了一个江朔景,阿玉睡得不是很安稳,第二日早早醒来时天还没亮。


    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力道扯着,阿玉起身一看,没想到江朔景正睡在她床边脚踏上,伸出一只手虚虚环着她床边的手腕。


    脚踏狭小,高大的青年身子有三分之一都是悬空的。


    但他睡得很熟,呼吸平缓而均匀,因为连日的忙碌眼下青黑一片。


    他是皇子,未来的帝王,想到当初第一次见面金甲少年目光高傲,不可一世。


    如今便甘愿这么睡在床边的脚踏上?


    阿玉微微一怔,眸色略有些复杂。


    她当这是一场情爱游戏,知道他会陷入,可没想到他会陷得这么深。


    忽而,女人勾了勾唇,这样才好玩不是么?


    她说过的,看看这次谁才是福薄的那个。


    ***


    赈灾一事终于告一段落,江朔景重归朝堂。


    二皇子看见他左额处那个大大的纱布,欠嗖嗖嘲笑:“老四,你这怎么回事啊,赈灾怎么还把自己搞破相了。”


    原本以为自己的话会让对方生气,没想到江朔景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二哥说笑了,被掉下来的瓦片砸到的,不是大事。”


    这个纱布还是早上阿玉亲手为他绑上的,想到早上女郎温柔的动作和微微心疼的眼神,江朔景就觉得,这伤受的太值了。


    “???”这小子竟然喊他二哥了?


    二皇子高贵冷艳哼一声,正想再说什么话讥讽,就听见周边群臣议论纷纷。


    “这次上京水祸,四皇子调度得当,功不可没啊。”


    “是啊是啊,身为皇子以身作则,爱民如子,是我大盛之福啊。”


    “是啊是啊。”


    二皇子:“???”啊哈?


    站在避风处的江朔南柔弱地咳了两声,瞧着老四的唇边的愉悦只觉刺眼。


    老四从来就不是一个重视容貌的性子,小时候学武,他的腮边被划出了一道食指长的大口子,他都没有什么反应,最后还是江朔南领着他去包扎的,包扎完还一直想扯。再后来他长大,脸上有小磕小碰的时候也没见他那么重视,那这次呢?


    是因为她重视,所以老四才看重么?


    无论那狠心的女人对老四是真心还是假意,一想到他们凑得那么近,二人呼吸交融,她温柔地给老四上药,给老四包扎……


    忽然间,江朔景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转头直接看过来,二人目光短暂交汇,江朔景下巴微昂,带着些挑衅。


    “大哥最近几日筹款可顺利?”


    “甚好。”江朔南冲他微微弯唇,再转过身时眼中半点笑意也无。


    虽然江朔景累得要死,但是赈灾一事他委实出了风头,不仅群臣称赞,连上京的百姓都爱戴不已,这个事也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大长公主府中。


    大长公主的封地在长丰,也是富硕之地,但是离上京委实不算近,因为要参加皇帝千秋节,公主府上早早就开始准备。


    青竹轩中,小厮过来传话,“陈郎君,殿下让您过去一趟。”


    陈子安身子微微一僵,放下手中书本。


    青年温雅道,“多谢,我立刻去。”


    寝殿中,大长公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那是一张不再年轻漂亮的脸庞,纵然再保养过得再舒心,也抵挡不了岁月的流逝,眼下的那些纹路压多少层粉也压不住。


    毕竟她已五十有余。


    而周围的那些丫鬟们,正是鲜妍时。


    大长公主忽然阴沉了眉眼,夺过旁边为她上妆婢女手中的粉盒,狠狠砸在镜子上。


    琉璃镜四分五裂,周边十几个婢女齐齐跪下,身后为她梳头的那个婢女手下动作一急,带下来两根头发。


    大长公主冷冷道:“拖下去,鞭刑三十。”


    公主府的鞭子都是带着倒刺的,一鞭下去,皮开肉绽。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丫鬟哭嚎着被拖了下去。


    陈子安看见着一幕,目光越沉,身前的小厮却笑着催他:“陈郎君,您还不快去哄哄殿下?”


    “殿下每次见了您,心情就好多了。”


    陈子安:“……”


    男人进门时捡起了掉在门口的梳子,公主看见他,收敛些怒气。


    “来了。”


    “是。”


    大长公主一个眼神过去,侍奉的姑姑带着婢女们鱼贯走出,很快,寝殿里就只剩陈子安和她两个人。


    香炉里燃的不知是什么香,陈子安只觉太过甜腻,不由得放浅了呼吸。


    “过来,给我梳头。”


    “是。”


    陈子安依言上前,手中动作十分轻柔。


    大长公主与他闲聊:“今早上京传来的消息,说四皇子因为赈灾有功,大出风头,本宫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势起了,这次去上京,你说我该带点什么给他?”


    听见四皇子的那一刻,陈子安垂眸遮住了眼中晦暗情绪,只柔声道:“您是他的长辈,送他什么他都必然会感激的。”


    “不过……草民倒是听说四皇子身边一个女眷都没有。”


    “竟然如此?那倒真好了。”


    大长公主拉住陈子安的手,“还是你能为我解忧。”


    陈子安手掌不自觉蜷缩,低头道:“这是草民的福气。”


    大长公主站起身,揪住陈子安的衣襟,缓缓靠了过去。


    “你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陈子安心中厌恶,却不得不扶着这具身体,鼻尖那甜腻的香味差点要把他熏死。


    “安郎是不愿意么?”精明目光从他垂下的面上扫过,大长公主声音冷了下来。


    陈子安心头迅速滑过一个大字: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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