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昏迷时还喊着你的名字。◎

    与大皇子相识不久, 两人倒是志同道合,颇有义缘。

    自初遇起,谢厌知他性情温文, 胸怀宽广, 不以皇子身份骄矜自傲, 但即使如此, 也不敢称兄道弟。

    每每听他称呼谢兄,仍以尊礼敬待。

    大皇子倒是一听谢厌说这话, 便朗声笑了:“谢兄啊谢兄, 坊间传闻不假, 你果真是宠妹无度。为兄倒也有幼妹,只憾宫闱深广, 甚少亲近, 叫我汗颜啊。”

    他拍了拍谢厌的肩,笑得意味深长。

    谢厌淡淡一作揖:“不敢。”

    遂又问起他脸上的伤。

    大皇子摸了摸鼻子, 并未说是在静巷见到一位眼熟的女子,被误认为浪荡轻浮。

    这事正经摆出来, 倒是他先错了。

    便笑了笑,无奈道:“只是小事, 不说也罢。”

    谢厌看他两眼的青肿, 抿唇不悦,只道:“既是原州中人,殿下, 容谢某两日,定将其绑来请罪。”

    一面说, 一面拱手, 正色道:“谢某治下不严, 请殿下恕罪。”

    大皇子垂目,看着躬身在他面前的人,饶有兴致地挑唇。

    当日与谢厌因缘际会,得以相识,知晓他竟是信阳候嫡长子后,便也暗地查过。

    这些年,虽为皇子,却被陛下已磨炼为由,放在地方,不常身居京城,因而对信阳候一家看得并不通透。

    京城皆知信阳候世子谢琰才华斐然,母亲虽是妾升继室,但自己争气,母家也在京中渐渐有一席之地。至于先妻所生的长子,对外说是,因不祥病症被养在乡下,不求长子功名累盛,只愿平安活着。

    原来那不祥,指的是这脸上的胎记。

    大皇子轻轻颔首,目光坦然地掠过他左右脸的疤痕。

    倒也的确,王公贵人,钟鸣鼎食之家,古来常有此类说法。生怀胎记,母又因其难产亡故,便称作天煞孤星,那胎记会耗尽荣华富贵,沉压兴旺门楣。

    是克星。想来信阳候一家害怕谢厌的不祥,毁了自家门庭。

    “呵。”他嗤地一丝轻笑,恐怕信阳候不会知道,被弃荒远之地的长子,会翻身做了原州的主人。

    若世人以祥或不祥论事,实在愚昧。

    倒不知,所谓的胎记,是真的不吉利,还是给佛口蛇心的人铺了一层伪装。

    大皇子若有感触地轻吁一口气,见谢厌还抱拳道歉,便伸手,虚搭他腕上,将人扶起,笑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便不再提及伤情,转身,自顾落座圈椅中。

    谢厌斟茶递去,面色不由严肃。

    大皇子拿起盏盖,轻轻撇去茶沫,议起此行来原州的正事。

    夜深如凉,宅院清寂。

    独有二人谈话不休。

    月挂树梢,时辰一息息过去,转眼已是夜半子时。

    淡淡幽香从窗扉钻入,大皇子品茶的动作一停,轻轻嗅过,讶道:“从来只知谢兄惯好舞刀弄枪,原来,这花草雅兴,亦是一绝。”

    谢厌点漆眸光轻转,嗓音微低:“舍妹喜欢。”

    “哦?”大皇子抚掌。

    次日,天刚清。

    在原州一夜好眠,大皇子推门看去,便见院外高台闪过凛凛剑影。

    谢厌绑袖劲装,手握一柄长剑,身影如风。

    他正在练剑。

    劈砍凌厉,身手轻快,剑中长穗摇曳如影,可见剑法神妙。

    大皇子起早便看见这一幕,连日跋涉的忧劳尽去,神清气爽。

    高台的兵器架上摆满各种刀剑,他暗暗称了一个好字,前去取了一柄,朗声道:“谢兄剑法卓绝,可愿切磋一二?”

    谢厌剑尖霍然一转,对准左侧的贵人。

    逼人的寒气尽现,大皇子一袭宝蓝衣袂掠起,在谢厌眼前一晃。

    谢厌勾唇道:“不敢。”

    话是如此,却已后退微步,便引大皇子踏上高台,做出比武切磋的起势。

    剑尖砍落一枝花,悠悠落地。

    大皇子也是仰头大笑,一把攥紧了剑,眉目高扬:“我剑法不精,还请谢兄莫要步步紧逼,叫我狼狈啊。”

    谢厌劲腰轻转,挽了一个剑花,抱拳道:“岂敢。”

    话落,便飞身而上。

    尹婵和楚楚闻声来时,两人已比了几场。

    旨在切磋,谢厌也收了劲,大皇子虽身法平平,但于剑上,亦能过几招。

    一黑衣,一蓝袍,缠斗如影。

    尹婵绕经廊柱过来,脚下便一滞,下意识看向谢厌,唯怕出现前日与谢云重比斗之事。

    楚楚却率先看见了宝蓝衣袍的青年。

    她眉头霎时揪紧,不禁摸了摸怀里的一枚玉佩。

    “是他。”楚楚低声喃喃。

    尹婵将目光收回,“谁?”跟随楚楚看去,也顿了顿,面色惊奇。

    大皇子意在切磋玩闹,不如谢厌专注,高台附近出现两位姑娘时,便立刻察觉了。

    彼时剑尖正要刺向谢厌。

    他勾唇,手腕轻轻一转,剑尖偏开,便不由分说地对准了高台下的楚楚。

    衣袂在空中一旋,大皇子微眯了眼睛,展笑道:“姑娘,又见面了。”

    楚楚望见青年含笑的眉眼,昨日静巷的画面浮现脑中,脸色先是一沉,遂又带着疑惑,迟疑在原地。

    尹婵已跑到高台,紧挨着谢厌,与他嘀咕:“公子,他便是昨日跟踪我与楚楚的男子……”

    话一落,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仰着脸神色复杂:“大皇子?”

    谢厌不愿看她眉头紧蹙,收剑后,抬手抚了抚她眉心。

    尹婵低声催道:“你快说啊。”

    “不错。”谢厌点头,“正是殿下。”

    他也不曾料到,打伤大皇子的竟然会是楚楚。

    大皇子眉眼清隽,如柔风雨露,朝楚楚悠然地笑,便抬肘一使力,将剑往侧边飞去,稳稳挂在兵器架上。

    他掸掸衣袍,回身走向谢厌。

    一眼看见谢厌身旁依立的绝色美人。

    这次比昨日更清楚,脚下一个停顿,越发觉得眼熟,却说不出何处见过,索性不再执拗。

    他提步上前,端的是龙章凤姿:“这位便是谢兄的胞妹?”

    尹婵记忆里进宫两次,从未与大皇子有过交集。

    此番他如此询问,便道他不知自己身份姓名,一时松了心,微敛下颌,福身行礼道:“见过殿下。”

    “姑娘不必多礼。”大皇子闲步走近,立在谢厌身侧。

    楚楚脸色唰地变了。

    主子志不在原州,又与大皇子有争诸的君子之约。不论从哪方看,她冒失的行为,都有可能坏了主子大业。

    楚楚心下一沉,立即上前。

    不假思索便跪下,朝大皇子的方向,低下头,请罪道:“昨日巷中,奴婢鲁莽行径,伤了殿下贵体,是为大罪,请殿下发落。”

    说完,从怀里拿出那枚玉佩,双手捧着递上。

    大皇子似笑非笑,却并没有接。

    尹婵看着这幕,心口惶惶便是一缩,楚楚伤他归根结底是为了护着自己,怎能罚她一人。

    不做他想,她飞快走到楚楚边上,字字句句行礼道歉。

    高台一时静默。

    大皇子背着手,凤目扫过眼前这毕恭毕敬的女子。

    谢兄其妹天姿国色自不用说,倒是另一自称奴婢的,容貌虽逊色许多,却有飒爽之态,亦是难得。

    尤其昨日巷里,功夫了得,言语举止皆是英姿。

    他倏然朗笑出声,悠悠道:“什么大事,惹两位姑娘胆战心惊,倒是我的罪过了。”

    走到楚楚身前,俯视此女,目光定在她捧着的玉佩上。

    “这样……”大皇子沉吟稍许,笑着将她的双手合拢,从容道,“姑娘收下这块玉,便做我的赔礼。”

    楚楚心里猛地一跳,立即道:“奴婢不敢当。”

    大皇子合拢了她的手,用力按了按,让楚楚没办法反抗。

    他回头朝谢厌挑了挑唇,话中满怀感慨:“谢兄教导有方,府内婢女忠心护主,我甚是羡慕。”

    这便是在说昨日的事了。

    谢厌迎上他的眼神,不闪不避:“殿下过誉。”遂看向楚楚,一抬手,唤她起身,并道,“既是殿下看重,便收了吧。”

    楚楚重重一拜。

    大皇子不再看她,冲谢厌轻抬下颌:“时辰尚早,不知谢兄练剑否?”

    暖阳当空,亦是好春日。

    谢厌循着廊檐眺望远方,忽地一笑道:“剑已磨砺,何须囿于内堂?”

    尹婵没懂这话,直到早膳后,再不见谢厌与大皇子,才知他们已离开原州。

    欧阳善道:“大皇子特地赶来,原因立储一事,自不会日日在宅邸清闲。”

    “会有危险吗?”尹婵急问出口,方觉不过是明知故问。

    素来豪门妻妾嫡庶争夺,尚有性命之忧,遑论如今谢厌牵扯的,是世间最荣华的那一家。

    她沉下肩,望着远方轻声呢喃:“一定要平安回来……”

    此去,却是整整三日。

    暮去朝来,不见心上人-

    是日,未时初刻。

    午间颇晒,尹婵休憩醒来,点点湿了内衫。

    沐浴后,换上较以往明媚些的银白底子绣蔷薇襦裙,簪一支同色珠花,想和楚楚出府走一走,可唤她几声都不见人。

    尹婵狐疑,出了院子。

    立时惊讶地愣住。

    宅邸突然人来人往,吵吵嚷嚷,与以往的清净全然不同。

    “发生什么事了?”她拉住疾步匆匆的下人。

    “姑娘。”下人躬身,答道,“公子回来了。”

    尹婵面色顿喜:“此刻在哪?”

    下人有些支吾,顿了顿只是说:“欧阳大人和楚姑娘在正堂议事。”

    尹婵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忽视那下人正端着一盆血水,提裙飞快往正堂去。

    过了长廊,经绕花坛,衣角被一矮树枝丫勾到。

    她停了停步,神思陡然翻涌。

    到底不是太傻,空气中散出的一丝丝血腥气,让她呼吸难以喘匀。

    急不可耐的步伐在正堂外时,就止了。

    她没有进去,惴惴不安地避在门后,听见了楚楚的声音。

    “幸而府内曾建有一药池,公子在里面养上几日,便会大好。”

    “是啊。”欧阳善说,“可要告知小姐?”

    楚楚微顿:“怕也瞒不住。”

    尹婵面色一点点白了。

    目光空洞地落在一处,满脑子都是他们的话。

    药池,受伤,谢厌怎么会……尹婵无力的双手攥紧,心口连连起伏,不再耽搁,转身飞快离开。

    药池她知道,这宅邸依着山,药池就在宅后山前。

    围池的石是天然的,流的更是清冽泉水。

    原做温泉池用,后来谢厌频频受伤,经一走乡医指点,求了名医的方子。温泉式样不改,只是除秽的地方,便成了治病的药池。

    尹婵心急如焚,绕过条条的路,前面有一木门。

    推门便见高大累石、足以遮天蔽日的假山,此为药池的“门”。

    谢厌不喜婢女小厮伺候,左右安静。尹婵一路跑来,细汗遍身,气息也乱不可言。

    轻喘了一口气后,开始找入口。

    虽知道这处,却也是头回来,况且假山弯弯绕绕,遮蔽颇多,她愈发心急。

    好在自家用的东西倒也不必建得多么隐蔽,尹婵四处找找,目光立时一亮,便瞧见了。

    正是假山中央。

    她拢了拢裙摆,小心翼翼过去。

    “谁在那里!”一道厉声冲断了尹婵的惶急。

    月白锦袍轻轻摇曳,大皇子从药池走出,正与尹婵打了照面。

    尹婵蹙眉,匆匆见礼:“殿下。”

    看她香汗淋漓,娇容尽湿,一缕发弯弯地贴在鬓边,添了几许妩媚,大皇子一顿,略有斟酌道:“姑娘怎么过来了。”

    “我想看看谢厌。”

    他只说:“回吧。”

    尹婵眼眸陡然睁大:“殿下……”

    大皇子半点没有通融的意思,不容抗拒道:“回去。”

    尹婵本就心慌难受,着急跑来眼眶泛湿,以为能立即见到谢厌,却被堵了路。

    初见大皇子时,他性情温儒,可眼下淡淡两字带着前所未有的强硬。

    她泪花倏而涌出,抿紧了嘴唇,坚持道:“不走。”

    大皇子皱眉,若有所思地打量尹婵的脸,眼睛是湿漉漉,脸也青白,气都没喘匀,却与他还有心思争论。

    可他没料到尹婵突然不争了。

    她咬咬唇,拢着裙摆,直接要越过他,闷头往药池进。

    大皇子额角抽跳,着实有几分无奈。

    小姑娘看着乖巧温顺,脾性倒大。

    他顿了一下,索性不费口舌,在尹婵要越过时,倏地伸手,抓住女子纤长的手臂,身形一转,赫然把她压在假山石壁上。

    “我命令你,不准进去。”大皇子压低嗓音。

    尹婵被吼得一颤,困在假山与胸膛间,眼尾发红地望着他。

    这样美的容貌,香玉之肌,神妙之骨,让大皇子深感赏心悦目,不禁多看了两眼。

    他只是欣赏,并无任何情.欲杂念。

    他忽然想到谢厌瘢痕的脸,三日来,谢厌受伤却还满心念着她,不想让她知晓此事,而担忧伤心。

    大皇子唇角轻勾,忽然起了襄助的兴致。

    药池之人伤痕累累,这药池外的,怎能“独善其身”?

    他略一迟疑,冷淡地启唇:“姑娘现在进去又有何用?看他血流如注,伤势波及疮疤,有多肮脏,丑恶,倒尽了胃口?”

    尹婵美眸圆瞪,这话让她心都一疼。

    大皇子不等她开口便嗤的轻笑:“纵然你不怕,难道他愿意看见你露出嫌恶的脸?”

    “请殿下慎言。”尹婵咬牙怒道。

    颀长身形越来越近,大皇子将尹婵抵在石壁上,悠悠俯身,端详她眉眼,叹道:“真是美,怪乎原州人人都说,谢厌的胞妹是仙子临凡。若你跟着我……”

    尹婵被他这话打得措手不及,脸色煞白。

    “阿婵?”他突然很轻地唤一声,明知故问道,“你是叫阿婵。谢厌今日伤了,昏迷时还喊着你的名字。”

    尹婵喉间一哽,眼泪簌簌滚落。

    “你住嘴!”

    身子紧绷,挣扎着拼命推开大皇子,再顾不得君臣之礼。

    大皇子被推到另一侧山壁,满不在乎地笑了。

    他掸掸衣袂,忽然眼眸微眯,再一次步步紧逼:“其实,你们不是兄妹吧……或者,宁为兄妹,也要偷尝情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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