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迎亲。◎
一行昼夜兼程, 抵达皇都,已是四月下旬。
卫冀方途中与尹婵提及,到京城便直接进宫, 万不可在路途暴露身份, 或被熟人认出。
尹婵始终铭记。
此番听京城繁华之音, 心口涌起一腔感怀, 也只镇定地撩起一方轿帘,悄悄探看街市景象。
到底是生她养她的地方, 纵然有悲苦, 时隔数月再见, 说不欢喜是假的。
街市宽敞,雕楼盛美如画, 各项商铺琳琅满目, 只看来来往往人群的衣着打扮,便知极尽奢华。
满地的名门贵胄, 可见一斑。
尹婵挑帘,藏在轿中一一看过, 往日情景在现,不由心神微晃, 略呆了呆。
卫冀方策马到轿旁, 一眼发觉尹婵的不对劲,喊道:“姑娘。”
尹婵眼睫眨了眨,回过神。
“嗯?”她扯着唇, 朝他笑笑,“卫首领有什么吩咐?”
卫冀方看她一眼, 低声道:“京中人多眼杂, 烦请姑娘将轿帘遮上。”
话落, 即刻转开视线,目不转睛盯视前方。尹婵听他一言,余光不由往四周瞟了瞟。
如今返回京城,与以往居住皇都时,所想甚为不同。
或是,她将自己当成半个原州人,抵京又怀有内情,行事隐蔽,便忍不住用另一种眼光去看。
这时便极清楚地发现,京中百姓或商铺间,藏匿有不少奇奇怪怪的人。
以卫冀方的话说,便是各位达官贵人的眼线。
纵然眼线并非为她而设,但尹婵仍是心有戚戚。
她往轿内掩了掩身形,眼帘垂下:“是,有劳卫首领提醒。”
马车入京城不久,到皇城各门还有段路程。然则,路经一盛巷时,前方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热闹喜声。
这条巷也披红挂绿,鼓乐喧天,路人纷纷去看。
尹婵捏着轿帘的手一顿,她左右只有小小的车窗,什么也看不见,只好问卫冀方:“前面发生何事?”
卫冀方:“听这吹吹打打,似乎是办喜事。”
尹婵便笑了:“看来我们抵京的时辰甚好,得遇黄道吉日,此行必当顺利。”
她说的是进宫这事,卫冀方自然听出来了,颔首称道:“姑娘说得对。”
眺望前方举着迎亲字样的牌子,他尚未看出是哪家哪户的,阵仗如此之大。
尹婵觉得热闹喜庆,提议道:“既有此缘,不妨换道过去一观,拾几颗喜糖,让我等也沾沾喜气。”
卫冀方失笑:“本就顺路。”
“哦?”尹婵数月不在京城,倒快记不得各条街巷了。
既有迎亲队,难免会堵路,卫冀方朝赶马的卫五递了个眼神。
卫五明白,立刻攥紧了缰绳,甩鞭驾马。
马儿嘶叫一声便扬蹄,行路比方才快许多。
离迎亲队伍越近,那吹奏着喜乐的声音便越喜气洋洋。尹婵头回见人迎亲,免不得想挑开帘子,瞧上一瞧。
手刚将车帘撩起,卫冀方却拿剑柄抵住了。
尹婵一愣:“卫首领?”
坐在轿子里,声音被吹唢呐的喜声盖住,卫冀方没有听见。
他脸色不大好看,先前距离尚远,只看到高举的迎亲红牌,却不知哪家府上。
可现在,那骑着黑鬃大马,一身红袍,抱拳迎着四方祝贺的俊美男子,卫冀方暗想,尹婵再熟悉不过了。
他紧了紧握剑的手,挡住尹婵想往外看的意图。
只是,这想法虽有善意,却没能做到尽处。
卫五一路挥鞭,马车在宽街大道疾行。这京城的路再如何宽敞,迎亲队遇上这样的马车,也免不得被堵了路。
围着凑喜气的行人挤挤攘攘,卫五高“吁”一声,停下马车。
尹婵素手搭着细窗沿,一歪头,仔细听外面的事。
穿着喜庆的老丈,乐呵呵走到卫五跟前,手捧喜糖和红封,微躬身,礼仪尽备:“敝府信阳候谢氏,前往女家迎亲,巧与先生同行,不知可否借路。”
卫五没有说话,看向马车侧旁的卫冀方。
老丈便知这位是当家主事的。
卫冀方见剑柄被轿子里的人推了推,料想尹婵什么都听见了,手腕一转,收剑绑在马背。
他对老丈的笑脸没有回应,倒是骑在马上的谢琰,叫他多看几眼。
云锦喜服,罩着极薄的大红外袍,色若红霞,更衬这位京中赫赫有名的世子意气风发,一派君子风流。
谢琰被陌生青年端详,笑着拱了拱手。
老丈捧起红封:“这是主家的一点谢礼,请先生收下,喜事盈门。”
卫冀方一时没有说话。
迎亲队伍被迫停下,时间虽不久,却仍有不少路人指指点点。
谢琰微微皱眉。
迎亲被拦路,不论有意否,都是不吉不祥之兆。
他给身旁近卫使了眼神,不管怎么,先把人赶走。
近卫接令,走到卫冀方马前。
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马车,女子柔润的声音说:“卫首、卫大哥,收下吧。你我已得了泼天的喜气,喜不自胜,理当让路。”
谢琰闻声一怔,眼神猝然对上紧掩的马车。
好熟悉的声音。
她是……
简陋的马车,与身后华美的八抬大轿天壤之别,车门已关,车帘尽闭,他只听声,无法见到人。
卫冀方接了红封,卫五便赶马车到旁边避路。
“等等。”谢琰目不转睛,突然开口,“相逢即是缘,敢问小姐府上?”
这话一出,卫冀方面色不悦,谢琰身旁人也各个惊讶。
世子爷向来风雅有礼,怎么在大喜日子唐突了。
谢琰无视周遭低语,眼神越发狐疑,众目睽睽下,打量着马车。
卫冀方淡淡应道:“恕不相告。”
谢琰皱眉:“我……”
这声音太耳熟了,他曾经一定听过。
卫冀方手握住马鞭,启唇轻笑,对奉送红封的人说:“这位老丈,若你家公子不迎亲了,便莫要挡路。想来偌大京城,非信阳候一门独领风骚。”
老丈一惊。
此话听来只为争路,但若细究,便引御史弹劾也不无可能。
眼神立时变了,赶紧说道:“是,是。”
老丈似身份颇高,在谢琰跟前说了些话,迎亲仪仗便继续前进,锣鼓欢喜。
谢琰的马被牵着往前,仍惦记那道女子声,笑意褪去,行了几步,忍不住回头。
马车却已消失在人群里。
恍如梦一遭。
谢琰怔然。
避开迎亲仪仗,隔了几道矮墙,敲敲打打的喜声便远去了。
将及宫门,尹婵撩起帘子,低声轻叹,一字一顿直言道:“卫首领的好意,小女心领。”
卫冀方见她神情如常,便知自己想岔了。
被她几乎洞察的眼睛注视,他竟起心虚之感。
回想拿剑抵窗的情景,卫冀方屈起指弯,摸了摸鼻子:“对不住,我只以为天下女子,皆不忍见曾经的未婚夫君,迎娶他人。”
尹婵轻怔,未料他会生出这般念头。
一路北行,如今且快五月了,与卫冀方日渐熟稔。
他名副其实,称得上御前暗卫。
无他,只因常年守在暗处,一心遵皇命,以保护圣上为天职。自小养在皇宫暗牢,对人际处事种种皆暗昧不详。
有时,说的话,做出的事,与常人迥异。
尹婵思绪万千回笼,摇头失笑,坦然地望着他:“卫首领应知,女子,该爱护自己,曾经丢下的秽物,为何要捡起。”
卫冀方一时哑然-
皇城侍卫严守,卫冀方没有驾马进宫,停在宫外的一处密地。
正有御前暗卫在此等候首领。
卫冀方离京数月,对宫内诸事尚不明晰,开门见山道:“陛下可在?我等即刻进宫面圣。”
卫六脸色难看:“头,您还不知道,两个月前,陛下便重病缠身,时常卧榻不起。”
“竟有此事?”卫冀方难以置信。
虽说陛下知命之年,但身体一向大安,连小病小痛也没有过。
两月前……难怪那时便与宫中失了联系。
卫六点点头,又道:“如今朝政皆由丞相暂理,二皇子与三皇子在御前侍奉。”
卫冀方面色凝重:“我知道了。”
“那尹姑娘。”卫六起了疑难,“尹姑娘的身份不能被任何人知晓,两位皇子几乎整日都在御前,如何让她见到陛下?”
卫六说的有道理,此前陛下严词交代,因镇国大将军一事,不可走漏尹婵的消息。
总不能让她住在暗卫居所。
卫冀方思及此事,久久难下定论。
尹婵站在一旁静候,半晌,见卫冀方露出几分为难,但为难后,却一抚掌,笑看向她:“我有办法。”
“卫六所说,姑娘想必都听见了,待时机成熟,必会让你亲见陛下。”卫冀方沉吟道,“有劳姑娘先行暂住别处。”
尹婵点了头,迟疑问道:“不知卫首领如何安排?”
卫冀方余光轻瞥,脸色微微浮起薄红,让尹婵换了衣装,带她进宫后,一路走暗卫的御道。
半个时辰过去,双双站在一座华贵的宫殿前。
洒扫的宫装婢女看见他二人,面面相觑,蓦地停下手里活计,纷纷跑进殿内。
“公主,卫首领来了!”
“公主您快来看啊!”
“卫首领身边竟然跟着一个美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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