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亲热,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若说谢琰此生最骄傲什么, 除却门第才华,便是父母给的容貌。

    外头虽都说,男子处事, 以才立身, 不必过分在意脸。但谢琰不是傻子, 与貌丑的人同行, 谁得到的目光更多,他再明白不过。

    这些年, 京中俨然给了他四大玉郎之首的美名。

    谢琰也以此为傲, 但从不表露, 对外只说,虚名罢了。

    如此, 倾慕者愈盛之。

    尹婵出落到豆蔻年华时, 已有花容月貌。这时再议论谢琰,往往会与她放在一起。譬如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

    容貌如此匹配的,京中少有。

    谢琰暗喜, 每每好友打趣,都拱了手以示谦虚。

    可皇城脚下流传许久的“天作之合”, 终究被皇城最高处, 俯瞰万里河山的人断了。

    当皇上御笔书写这四字,作为谢厌和尹婵的贺礼时,他看见诸客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那里, 大多人看笑话。

    谢琰成了笑话!

    孟柏香是养在太皇太后身边不错,可如何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

    谢琰突然想了许多, 在观妙楼的院外, 他目光痴痴盯着里面。

    阿婵……她怎么可以!

    她在亲吻谢厌,那明明是鄙陋到极致的一张脸。

    可她沉迷了进去。

    她依偎在谢厌的怀里。

    她面颊敷了玉红檀粉一样美丽,含羞欲怯。

    矮墙相隔,庭院的所有一五一十呈给了他,如同每一个暖情的夜,他与香儿鸳鸯红浪时的美景。

    他又去想香儿,孟柏香,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身子也曼软,弄疼时会咬唇哼咛,平日骄纵的女子,床笫间却任他左右。

    这个念头一起,谢琰突然意识到,夫妻之事上,温顺的香儿,才是他钟爱的。说来,成亲后,每月只三两日不曾歇在一处。

    他开始回想香儿的滋味。

    似乎这样做了,院中亲昵的交缠,就不再是他的伤心事。

    但上天并不垂爱他,谢琰听见尹婵骄横的嗓音,在命令谢厌。

    他惊了一下,咽了咽唾沫,提了神赶紧看去。

    尹婵好不舒服,纤薄的背被抵着树,那树多粗糙谢厌不知道么?

    短短半盏茶,她只觉得要蹭红了。

    捏手成拳,闷闷砸在谢厌的肩上,飞瞪了一眼,恼他:“我疼,还不住手。”

    是真疼哭了,含着低低的哭腔,尾音蜷了下。

    谢厌立即停下,揽她进怀里,歉声道:“阿婵,让我看看,是不是蹭出了血丝。”

    话音正落,宽大的手掌覆过去。

    尹婵由着他抚。

    “还不是你,那么蛮横,亲就亲呀,野狼吞食似的。”边又瞪他,美目流转着泪花,“我又不会跑。”

    余下,院子盛满谢厌道歉的话语。

    他就像遍野可见的,最寻常的杂草,被花匠无意移栽进花圃,根茎带着泥点,不小心甩到了一旁高高在上的娇艳花瓣。

    于是佝着脖颈,想求到原谅。

    躲在暗处的谢琰眼皮一跳,皱起了眉头。

    不,他不喜欢这样。

    闺房之乐,乐在他占据主导,想让香儿笑,她便笑。叫她哭,她就只能咬唇承受疼痛,即便在他背上抓出无数的红痕,也没法反抗。

    尹婵明明该是柔软的花,房中之事却自得骄纵,颇有几分霸道。

    谢琰不喜。

    常日来,听惯了同僚夸赞谢厌大有前途,第一次发觉,这位养在老家的兄长竟然无用,连女子都不能摆布,任她“折辱”。

    的确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卑贱之躯。

    谢琰生出微妙的快感,他果然略胜了一筹,心口绷的弦松了,畅快万分。

    这个绝无仅有的理由,在告诉他,谢厌现在拥有的,他不嫉妒。

    按理说,此时该离开了,可观妙楼似乎藏着什么勾子,把他的皂靴牢牢锁在地面。

    他眼睛痴了一下,谢厌既然没有发现他,多待片刻也无妨。

    他悄悄往前移,所见更为清楚。

    尹婵那番恼谢厌的话,是真真切切的,说不跑便不跑,反而又迎上。

    谢厌的手抚了几下,她的心就又软了,甜了。

    双手蛇一样地缠上去,挂着他脖子,嗔道:“不疼了,下回记着,可别找这种粗又糙的树。”

    “好。”谢厌答得很快。

    尾音还未落尽,阿婵的唇朝他扑来:“原谅你一次,所以,夫君还不赶紧搂住我,再抵着树,就不理你了。”

    谢厌的手放在她颈后,垂目,轻轻地说:“不要不理我。”

    “所以快呀。”尹婵都依偎着了,他还不把自己抱住。

    一时精明一时笨的。

    尹婵撇撇唇。

    谢厌求之不得地,迎受阿婵的娇嗔。

    他明白阿婵有当大厨的天分,醋多一分,她就添水,让那股酸味少一寸。

    分量拿捏得好极了。

    他顺从地把自己当做一盘菜肴,阿婵想如何就如何。

    这会儿,她在亲自己,他就张了唇,动了动,把甜香含进嘴里,搅乱两池春水。

    一池是他的。

    一池在院外。

    谢琰喉咙很干。

    他要喝水,他急乱地舔了舔唇,眼睛赤红。

    这很难相信,明明不温驯的,不听话的尹婵,却那么勾人。她手里好像拽着一根绳子,系在他心口,要他往东就往东。

    她明明在恼谢厌,全然和香儿在床笫的乖顺不同,可……别有滋味。

    他晕晕恍恍,把谢厌的脸换成了自己的,隔着矮墙秋树,方寸之间,感受尹婵的娇美。

    她被亲累了,又忍不住和谢厌撒欢,手抵着他胸膛:“都站酸了,原来亲热,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谢琰就想,此时若是香儿,他会微微笑着说:“乖,很快好了,再忍忍。”其后变成狂风疾雨,势要泄去所有的情.欲。

    但谢厌,不对。

    谢琰茫然了,谢厌怎么能停下……

    不止停,他倾下身,将尹婵打横抱起来。不远不近的距离,那循风摇曳的衣角,晃了谢琰的眼睛。

    谢厌抱她到一旁的石凳坐下。

    让阿婵坐在他腿上。

    正要脱去绣鞋,凌厉的劲眉一压,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转了身,手掌覆上雪白的罗袜。

    谢琰就看不见尹婵的脚了,焦躁地抿抿唇,心口越发被什么挠了,迫切想知道谢厌的目的。

    其实很简单,谢厌只想揉揉阿婵的脚。

    她站累了,便不能再站,如此坐在腿上,给她揉捏几下,会舒服许多。

    谢厌专注于此,五指在罗袜上来回反复。

    谢琰虽不见细微之处,但聪明如他,凭借谢厌手臂的动作,就恍然大悟了。

    以及,他不由想,谢厌终是和这姓名一样,被厌恶,被嫌弃的。故而夫妻之事上,才把自己落了下乘,仰望一个女子。

    谢琰舒了口气,一时觉得爽快,一时又为尹婵倍感可惜。

    香儿在床上很听话,也有疼时,这都是常事。何况朋僚间,私下也谈过,若说这档子事不将女子弄哭,那男人便也无甚出息。

    说出来好笑,谢琰往年便有一友人,后来得了个“夫纲不振”的诨名。

    他自顾评判着庭院的两人。

    一出神后,再望过去,却是心口悸颤。

    怦怦、怦怦。

    口干舌燥。

    尹婵倚着谢厌,由他按揉脚趾,手隔罗袜,一一被他抚过。的确好受了,不酸不疼,她舒展了眉眼,敛去一丝疲倦,在谢厌怀中仰起白生生的脸。

    眼神柔软,掠过他面上的每一寸。

    乌雀眼,险峰眉,还有,最占据她目光的伤疤。

    没有预兆,她圈着谢厌的脖子,唇贴了上去。

    谢厌手一顿。

    她亲的更入迷,濡湿了瘢痂的面颊。

    谢厌眼神乱了一下,握着罗袜的手缓缓移到她腰后,在被鬼迷心窍、按捺不住前,哑声喘息:“会有人过来,我们进屋。”

    “不要,我喜欢这院子。”

    尹婵没有说更爱坐他腿上,唇一边轻轻的蹭,一边翕合,嫣然笑了:“清夜和风,庭中露落,秋月团圆,还有夫君相伴,岂不乐哉。”

    “若有人来,随他看去,我才不怕。”她笑吟吟地,把谢厌的脸顷刻作弄红了。

    自己的院子,何惧旁人。

    尹婵最明白良夜不能辜负,更不想谢厌再因为谢琰醋来醋去,心里惦记。

    已成了亲,夫妻不该生嫌隙,哪怕一点点,也要扼杀在襁褓中。她就追到谢厌的耳朵边,缠着他低低地笑:“不想辜负美丽的月亮。”

    谢厌心领神会,把墙外偷听的人抛之脑后,低头印了上去:“好,不辜负你。”

    尹婵眼眸弯了弯,一眨,流光潋滟:“夸我呢?”

    “对。”

    谢厌展笑,满目柔软。

    庭前风徐徐,吹乱了墙外的心。

    谢琰没有想到事情会成这样,明明谢厌做的每一步,对他而言都是错的,可照旧抱了美人归。

    尹婵做情爱之事时,不软,不柔,不温顺,会恼人。

    可她鲜活,灿烂,似一展镜子,窥照了他藏在心里的绮念。

    他一面瞧不起谢厌对女子的纵容,一面渴求尹婵这么对他。

    如此的……乱。

    对,是乱了。

    谢琰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只把眼睛牢牢定在墙内依偎的一双璧人。

    他听见谢厌说:“阿婵,我想亲你的眼睛。”

    尹婵就笑:“那我闭上好啦。”

    谢琰呼吸一紧。

    这本是属于他的。

    乱了,都乱了,食馆里友人的闲谈,一路回府时香儿的抱怨,还有现在,两人在他眼前做着神仙眷侣的贪求。

    谢琰满脸嫉妒,红了眼眶。

    拳头“砰”地砸上树干时,他才醒神,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瞳仁蓦地一缩,他心呼不好,拔腿要退。

    瞬息,疾风刮地而过,谢琰脆弱的脖颈被一只手扼住,来不及惊叫,劲猛的风让他踉跄后退,直到四肢死死抵住墙垣。

    “呃——”谢琰呼吸艰难,瞳孔急颤。

    一张诡异的脸映在他眸子里。

    是、是谢厌!

    与之相伴的,还有冷毒如附骨之疽的嗓音:“若老实待在这里,我尚且放你一马,却非得来碍眼,扰了阿婵的兴致,你说说,是否,其罪不轻啊。”

    谢琰头皮一凉,惊惧间,余光瞟见尹婵款款走来。

    谢厌狠戾的名头遍京皆闻,他对父亲不孝,遑论自己?谢琰打了寒颤,望尹婵看在青梅竹马的份上,不要追究。

    他张了张唇,艰难吐出几个字:“阿、阿婵……”

    谢厌高耸的眉弓下,是六亲不认的狠劲,抬手,掐住他的下颌骨,手腕顿然一翻,冷冷道:

    “叫嫂子。”

    听得一声“咔嚓”,颌骨脱臼,谢琰唰地白了脸,张口无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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