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心里,再没有他的位置……
胭脂铺里, 宋奾拿起一盒陌花海棠脂,打开后放在鼻下轻嗅了嗅,一股海棠花香味扑面而来, 清新淡雅。
宋奾问:“青姨,这个如何?”
只见那小小铁盒颜色纯净、雕花精致, 一看就价格不菲,青姨笑道:“只要是你挑的,挽翠都会喜欢。”
宋奾满意将胭脂挑出来,继续去看其他, 这时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过来招呼, “夫人要买些什么?本店除了外面列出来的还有不少珍藏品, 夫人可要看看?”
这种铺子将好东西藏起来,只售给有钱有势的贵女贵妇倒也常见, 只是如今宋奾打扮朴素, 这掌柜如何瞄上了她?
宋奾心里有几分疑惑, 便问:“都有些什么?”
“藏品大多成套出售, 有桃花如意、水玉瑰丽等等,面脂、口脂、螺黛一应俱全,样样精品,寓意吉祥,夫人不必再费心挑选。”
“青姨你看?”宋奾心动。
“看看也无妨。”
“哎好嘞, 夫人随我来。”掌柜的立刻喜上眉梢,而后将龙邦拦下,“后院内只接待女宾, 夫人若是不放心可让仆从等在院门等候。”
掌柜眼底有抹精光,宋奾疑虑更重,想了一会后道:“我们就不进去了, 您方便的话可否拿出来?”
“这”他犹豫起来,“珍品不便拿出,且后院雅间备有茶座点心,夫人可慢慢挑选。”
“若是不便就算了,我们待会还有事。”
掌柜的面露难色,一副不忍放弃贵客的样子,“夫人稍等,我这就去请示我们东家。”
他匆匆忙忙离开后,青姨好奇问:“怎么不去看看?”
宋奾摇了摇头,“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没事,也不只这一家卖胭脂,我们多看看。”
掌柜的没再出现,宋奾几人也没有等,继续往下一家去。
待到日头西斜,三人手上已满满当当都是东西,这里离家有些距离,这么走回去不是办法,宋奾便让龙邦先回去将马车赶过来,她与青姨在旁边的茶楼里等他。
可到底还是出了事,龙邦回来后只见茶楼雅间里四散的袋子盒子与桌上翻落的茶盏,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急忙找来茶楼小二,小二见那场景比他还惊慌,连道:“我不知道,没听见动静啊,怎么好好的不见了,是不是你们家夫人先走了没告诉你?”
不可能,这是出事了。
龙邦心思一转,立即回了芳华巷。
卫凌不在,白亦一听到消息就拿着他留下来的令牌出发皇宫,不过迟了一步,宋奾身边的暗卫早已禀了白泽。
卫凌正在殿内批奏折,白泽没管皇帝还在,直接从侧门进入,在他耳边低声禀告:“郎君,夫人不见了。”
“唰”一声,眼前奏折被一笔划过,留下一道刺眼的墨迹。
卫凌立刻起身朝宣帝道:“圣上,臣家中有事,今日须先行离开。”
宣帝正在龙椅上昏昏欲睡,听到他说话抬起头来,可底下哪还见人影。
勤政殿外,卫凌双拳紧握,压制着颤抖的声音问:“怎么回事?”
“今日夫人上街采买,在茶楼歇脚时像是被人绑了去,现在下落不明。”白泽简单解释。
“怎么没把人看好?派人去寻了没?”
“夫人进的是雅间,我们的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白泽道:“已经在寻了。”
“回去领罚!”
“是。”
卫凌微微转身,手扶着殿外的麒麟石像,过了好一会才低沉问:“宁国公主在哪?”
白泽立马心领神会,“属下这就去查。”
后来,卫凌离开,守在勤政殿门外的小公公亲眼看见那石像裂了条大缝,岌岌可危。
与此同时,正阳大街背街一间院子里也不得安宁,如今家里就尤四娘与挽翠两个,尤四娘平时都是将宋奾当做主心骨,现在人不见了,她一下六神无主。
“怎么就不见了,挽翠,这可如何是好。”尤四娘眼眶红红,泫然欲泣,“不行,我得回一趟肃清侯府,阿奾是肃清侯府的女儿,他们不会不管的,还有宋瑜,宋瑜不是管着禁军,他一定会有办法。”
尤四娘说着说着就要出门,挽翠只好先将人拉住,“夫人,您先别慌。”
“我能不慌吗,阿奾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
挽翠实质上也十分害怕,可她记得二娘告诫自己的,千万千万不能让夫人和肃清侯府的人碰面,冷静几瞬后道:“夫人,我去,我去求侯爷。”
“你去不行的,谭慧之不会理会你,她巴不得阿奾出事。”尤四娘扯下她的手,“你别拦我。”
情急之下,挽翠想到了萧珩壹,“夫人,我知道了,我去找萧公子,萧公子如今是大理寺少卿,他神通广大,会帮我们的!”
“他和阿奾无亲无故”
挽翠连忙说:“不是的,二娘之前救过一回萧公子,而且反正萧公子不会见死不救的。”
挽翠安慰了几句,又让龙邦将尤四娘看好,自己急急出门去找萧珩壹——
某处院落里,宋奾被“请”至大堂,堂里坐的俨然是宁国公主,沈娥。
宋奾一下明白自己为何会绑,在沈娥眼里,自己怕是归属情敌一类了。这样想着,宋奾倒是松了口气,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沈娥仿佛将宋奾当成了坐上宾,让人端茶倒水的伺候着。
方才在茶楼就是因为喝了那杯茶才被绑到了这里来,这茶水宋奾可不敢再动,一双清澈双眼只盯着沈娥看。
沈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现下却十分老道,无论是姿态还是眼神,完全不像个小姑娘,也没了当时在含光宫见到的娇蛮任性。
“怎么,宋娘子不敢喝?”沈娥嗤笑一声,“也是,若不是宋娘子聪明伶俐,在胭脂铺时皇兄的人就该得手了。”
果然如此。
宋奾轻笑了笑,“公主这么大费周章的将我绑过来就为了请我喝茶?”
“自然不是,宋娘子不妨猜猜?猜中了隔壁院子里你身边那人可保小命一条。”沈娥挑了挑眉角,笑意不达眼底。
她实在好奇,卫凌既然这样在意这个宋奾,那当初为何会同意和离?
“你别动青姨!”宋奾一时激动。
沈娥笑:“嗯哼?那就看宋娘子表现了。”
宋奾忍下,看向她:“卫凌不会来的。”
“啧啧啧,看来宋娘子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夫婿啊。”沈娥叹了几声。
“我们早已和离,公主若是真心喜欢卫凌,去求道圣旨比绑我有用。”宋奾冷静道。
“绑你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你说对吧?”
宋奾不知这宁国公主哪里来的信心,她没和她争辩,静静坐着,寻找脱身的可能。
想了一会,宋奾开口:“我可以助公主实现愿望。”
宋奾想着,沈娥到底年纪小,为着喜欢的人难免会冲动些,只要自己不站在她对面,那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沈娥闻言好奇看过去,“宋娘子舍得?”
难不成,是人家自己不要卫凌的?沈娥一下对眼前女子佩服起来,卫凌什么人,相貌已是上乘,家中又是数一数二的权贵,如今靠着自己还当上了首辅,她宋奾居然说不要就不要?
只见下面的人淡淡出声:“没什么舍得舍不得,首辅大人尚公主不是天经地义?公主若是想听,那我便将卫凌喜好厌恶都说与你,助你一臂之力。”
“另外请公主放心,那三年来我没捂热他的心,他心里没我的,您不用顾虑,若是成了,那将军府与他都会很开心,岂不两全齐美?”
门外,刚走进院子的人堪堪听了这两句话,停下脚步。
卫凌低了头,想笑却笑不出来。
她心里,他的位置真的一点都没有了——
院子里的人见卫凌找到了这里,连忙进门禀报,在沈娥耳边低语几句,沈娥立即给宋奾身后人一个眼神,那人一个掌风将宋奾敲晕,将人带了下去。
沈娥继续不急不徐喝着茶,卫凌走进来后眼神四处搜寻,不见宋奾人影,阴狠道:“人呢?”
“域川哥哥急什么,好不容易找过来,先喝口茶”
卫凌一个箭步走过去,一只手捏着她的脖子,丝毫不怜惜,厉声问:“我问你,人呢!”
四周沈娥护卫纷纷拔剑,白泽也抽了剑相对,小小堂屋内气氛紧张。
沈娥呼吸不顺,重重咳了两声,沙哑着声音断断续续说:“你杀了,我,也没用。”
“沈娥,谁给你的胆子,啊?”卫凌目眦欲裂,终是松开人,往里搜去,“白泽,带人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沈娥弓着腰深呼吸,等喘过来气,对着他的背影说:“就算找到也没用,我给她服了七情丹,解药只有我有。”
七情丹,七情七情,顾名思义,控人七情六欲,使人疯魔。
卫凌再次转回身,眼神骇人,“你说什么?”
“卫凌,我也不想这样的,是你,是你逼我的。”沈娥已坐了下来,脸上完全不见方才的窘迫。
“你威胁我?”
沈娥看过去,仿佛胜券在握:“不错,不过一个无名无份的女人,你要想救她,就好好听我的话。”
卫凌渐渐冷静,看着沈娥身后的侍卫,认了出来,“太子也有份?”
沈谢晋与沈娥一母同胞,沈娥就算再怎么不想与那个废物哥哥扯上关系也无法,世人早已将俩人捆绑在一起,既然如此,那便只能好好利用。
“域川哥哥倒是眼利。”
“说吧,你要什么。”
沈娥见他松了口,心底溢出笑意,看,这一步她还真是走对了。
待屏退众人,沈娥笑道:“域川哥哥早这样不好了。”
卫凌又是一记眼刀过去,“我说了,我不是你哥哥。”
沈娥耸耸肩,不以为意,“域川哥哥,驸马之位真不想要?”
“不可能。”
“若是用她的命换呢?”
空气静了下来,卫凌不再答话。
“看来宋娘子还是识人不清啊,域川哥哥哪是心里没她,是心里都是她。”沈娥笑一声。
“你想做什么?”
沈娥知道他在问另外的事,收起了笑脸,先问了句:“你可记得我朝公主历来下场。”
东夏朝自曾祖开朝初始,公主向来是用来和亲换取和平的,若是幸运些,当朝无战事,那便不用远嫁外邦,但大多也是要外嫁离京。
至今唯一的例外便是长公主,当初先皇早去,是长公主将年幼的宣帝拉扯大,这才有了今日。
卫凌道:“公主多虑了,现下太平盛世,圣上又如此宠爱于你。”
沈娥“呵”一声,现在是没有战事了,以后呢,那点子虚无的宠爱比得上他们所谓的大业?
男人,向来是不可靠的。
“卫凌,我要你帮的忙很简单。”沈娥正色道:“宝峰山纳凉狩猎,父皇会在猎场中出意外,而我,会舍命救驾,届时有大臣请愿,为我赐封地。”
沈娥十岁时为自己拿了“宁国”这个封号,十七岁,该有封地了。
“而你,只需装作什么都不知。”卫凌什么能力她见识得一清二楚,她不得不防。
卫凌沉思一会,问:“太子呢?”
沈娥眼里适时闪过一丝慌乱,卫凌没错过,说:“狩猎一事由我主办,出了事圣上就会怪罪下来,而我应了你不能彻查,只能吃哑巴亏,你们兄妹俩这是一石二鸟啊。”
沈娥没想到他这样快就想明白,娇笑道:“要救人总要付出点代价,不过”
沈娥站起身,走到他身侧,仰着头,“不过,域川哥哥若是同意做驸马,那这事就怪不到你身上,皇兄那边也不必担心。”
别的人不可,但卫凌,为己所用,正好。
卫凌后退一步,没理会她的话,伸手:“药给我。”
这是答应了。沈娥转回身,“事成之后,自有解药。”
“沈娥,我说,药给我!”
“现在没有。”
“沈娥,玩过火了就没人能救得了你。”卫凌突然说。
“域川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漕运一事,你知道为何只处置了邹正,而太子与你都平安无事吗?”
沈娥脸色瞬间苍白,怔怔看着他说不出来话,“你,你知道?”
太子中庸,他原先怎么也想不到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有魄力和邹正筹谋那么多事,后来才渐渐发现,太子身后的人竟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太子是一国储君、一国根基,轻易动不得,他已隐约给宣帝透了消息,宣帝不想管或者说现在还不是宣帝认为可以管的时候,那他自然不会多余插手别人家的事。
可眼下若是涉及他的底线,那一切都不好说。
卫凌继续伸手:“药。”
“不在我身上,晚些我让人送过去。”沈娥恨恨道:“卫凌,你已经答应我了就莫要食言。”
她倒是小看了他,罢了,今日目的也已达成,有些事情就留着日后再用。
沈娥咬了咬牙,卫凌,你迟早都会栽在我手上!
而那边卫凌还没答话白泽就匆匆走了过来,“郎君,出了点事。”
“何事,找到人了吗?”卫凌边往外走边问。
“找到了,在隔壁院子,只是他们找到人的时候正好碰上萧珩壹带着人过来,发生了点冲突。”白泽解释。
“他怎么会在?没认出你?”
“不知,我当时还在这边。”
卫凌脚步急促,快得白泽跟不上。
很快,俩人在隔壁大门打了照面,宋奾扶着受了伤的萧珩壹,看过来的眼里都是恨意。
“阿奾”
宋奾语气冷淡:“让开。”
第42章 亲手将她推远
萧珩壹受的伤不重, 但因失血过多整个人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宋奾与他的人合力将人送到最近的医馆。
大夫在处理伤口,宋奾就在一旁看着, 盆子里的水没一会就被鲜血染红,看着十分吓人。
“大夫, 他,他没事吧”她心底有些害怕,无论这个人是不是萧珩壹,她都不希望救她的人出事。
“没事, 未伤到筋骨。”大夫抽空看她一眼, 小姑娘浑身隐约有些颤抖, 双手紧握着,他劝一句:“姑娘莫要担心, 无碍的, 养个几日就能恢复。”
随后跟过来的青姨也劝:“二娘, 你要不先回去换身衣服, 我在这看着。”
宋奾低眼看向自己满是血污的衣裙,微微摇了摇头,“我等他醒过来,青姨,你回去报个平安, 别让娘亲担心。”
“好,我让龙泰龙邦来接你。”
宋奾怔怔应了,脑子里浮现方才情形, 她那时朦朦胧胧间听到打杀声,待睁眼即看见萧珩壹朝她冲过来,神情急切, 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人,他二话没说就挥剑砍去,几轮下来最终将人拦住。
萧珩壹扔了剑,过来给她松绑,“阿奾,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他便倒在了她身上,肩膀处的口子血肉可见。
她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上回在永兴巷的打斗她避开了,那会儿受了伤的萧珩壹还只是个陌生人,她看见他的伤口时心中没有一点波澜。
可现在,他是为了她受的伤,若是若是那些人再狠些,他此刻还有救回来的机会吗?
他有没有想过这些?
宋奾重新看向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人,内心复杂,她不想欠他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大夫包扎完毕,几人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有宋奾俩人。
宋奾坐到床边,给他拉了拉被子,心里叹一声。
娘亲说,人和人是不同的,萧珩壹和卫凌确实不同,萧珩壹进退有度、端方自持,偶尔也会露出少年独有的坚持与固执,与他的相处自己从来不用过多在意什么,也不必悬着一颗心。
而卫凌呢,这个世界上最难相处的人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她以前每回见到他都格外紧张,生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惹了他不开心。
萧珩壹肩头露在外面,白色纱布异常刺眼。
宋奾想,若是今日,卫凌会舍了命救她吗?
不会的,她在卫凌心里没有那般重要。
“阿奾”微弱的声音传过来,打断她的思绪。
宋奾柔声问:“你醒了,伤口疼吗?”
萧珩壹看着她,轻轻扯了唇,好像有些笑意:“你哭了?”
宋奾没有哭,大概是眼眶是有些红,让他误会了,不过她也没解释,只道:“大夫说了,没什么大碍,休养几天就能恢复。”
“阿奾,还好你没事。”萧珩壹感慨,当时挽翠找到他,他第一反应便是她不能有事,他调用了大理寺的人,还去顺天府借了人手,几经查找终于找到她。
没有人知道,他在看见宋奾那一刻是怎样的欣喜,如获珍宝。
“萧公子,下回切不可如此冲动,伤了自己怎么都不划算。”
萧珩壹闻言笑了,肩膀处的伤口因颤动疼得让他“嘶”了一声。
“你做什么,还笑得出来?”宋奾轻声呵斥。
“我想起了我们第 一回见时,你也是这样让我不要冲动,不要伤了自己。”第 一回见面,他躲在门外,看她在布坊里走来走去,认真挑选布料,嘴上念念有词,漂亮精致,又可爱得像个瓷娃娃。
若是问他什么时候将她放在了心上,他应该会答,就是那一刻吧,从此,念念不忘。
“阿奾,我能不能提个请求。”
萧珩壹神色诚恳地望着她,宋奾慌乱将视线下移,去看他脑后的枕头。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萧公子了,我小字子微,你唤我子微可好?”
宋奾心里顿时松口气,应承他:“子微。”
萧珩壹这回也不管那伤口,笑容灿烂,叫了一声:“阿奾。”
像个孩子一样,宋奾心里也笑了,“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看看药熬好没。”
“嗯。”
宋奾走没多久,一直在窗外站着的人走了进来。
萧珩壹一眼见到卫凌还有些奇怪,不过思考几瞬便想明白,宋奾出事,他应当不会漠不关心。
只是一想到他曾经给宋奾带来的伤害他仍旧很气愤,出口讽刺:“卫大人这是做什么,在窗外偷听?”
卫凌视线从他的肩膀移至他脸上,神情隐忍。
白泽说,这两年他们常常见面,也常常一起吃饭,宋奾的绣坊是他帮忙买的,绣坊里有人闹事他也会帮忙处置,勇毅侯府为他相看的赏春宴宋奾去了,直到后来媒婆上门。
他不在的两年里,她身边一直有个人。
他以前从来不把萧珩壹放在眼里,直到现在才发现,也许在宋奾心里,萧珩壹,举足轻重。
方才那样鲜活的人也曾在他生命中出现过,是自己生生错过。
卫凌越想心里越灰败,不敢再深思,他又看过去,冷静问:“你喜欢她?”
躺在床上的人呵呵一笑:“卫大人,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卫凌没答,以前不知,现在应是懂了。
“卫大人,你知道这两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吗?”萧珩壹忍着痛坐了起来,“她回不去肃清侯府,她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早出晚归的忙活,养活一大家子人。”
“你见过她的手指吗?那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被针扎的口子,你知道一家铺子从最初走到现在经历了多少困难吗?别人家的姑娘夫人,有谁会有这样的遭遇?”
“两年来,她面纱不离身,你知道为何吗?因为她怕被人认出来,别人一口一口唾沫能把她淹没。”萧珩壹越说越气愤:“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卫凌,因为嫁给了你,因为与你和离!”
“你如今又在做什么?你明白过来自己离不开她了?想重修于好?我请求你,离她远些吧,没有你她会过得更好,这个世上,最不配拥有她的人就是你。”
萧珩壹字字珠玑,卫凌一句都反驳不了。
就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了,他才愈加难受,心疼她受过的那些苦却又无能为力。
俩人都不再说话,良久后,卫凌低沉道:“无论如何,谢谢。”
“卫大人不必谢我,我不是为了你,我喜欢她,我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愿。我反而要谢你才对,谢你让我有了机会照顾她。”
卫凌不再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子,放到床边的桌子上,“她中了七情丹,这是解药。”
他不敢亲自给她,怕她不信,不要。
“七情丹?”萧珩壹一惊,“她怎么会中毒?你又如何得知?”
“还有,你告诉她,这件事以后都不会发生了,让她安心。”卫凌没解释,继续叮嘱。
萧珩壹急了,“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你?”
当时他忙着找人,并未多加查探,也尚未来得及去查绑了她的人幕后主使是谁,现在想来,疑点重重。
宋奾从不会主动与人交恶,就算别人故意找她麻烦她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因此绝不可能惹上什么仇家,今日一事甚为蹊跷。
萧珩壹看向卫凌,生气道:“真的是因为你?卫凌,你做的还是人事吗!”
“不会有下次了。”刚说完,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卫凌神色一顿,转身出了门。
宋奾回来时只瞥见墙角一方衣角闪过,进屋后放下托盘,问萧珩壹:“可是有人来过了?你受伤一事需不需要派人往勇毅侯府通传一声。”
萧珩壹盯着她动作,忽然问了句:“阿奾,你心里还有卫凌吗?”
宋奾刚端起药碗的手顿了一下,很快掩盖过去,将碗递到他跟前,“先喝药。”
他接过药碗,垂下眸子,不声不响喝完,随后听到她说:“没有了,我们早已河是河,岸是岸,各不相干。”
萧珩壹藏在碗后的嘴角轻轻扬起,心中雀跃不已,他等她这一句话已是等了许久。
但他不能表现,他们未来的路还太长了,他不能高兴过早。
萧珩壹拿出卫凌给的小瓶,说:“阿奾,你把这个吃了。”
“这是何物?”
“挽翠说你是喝了茶楼的茶才被绑走,我担心留有余毒。”
宋奾点了点头,没疑惑,收下那小瓶子,就着水服下。
而还隐在暗处的人见了,终于抬步离开——
已入了夜,晚风清凉,卫凌主仆俩往芳华巷走去。
卫凌在宋奾曾经住过的屋子门口停了一会,问:“屋子买下来了?”
“买下来了,郎君,可要把两间院子打通?”白泽应。
“不必。”
须臾,卫凌吩咐,“宁国公主这件事不简单,不要让她查到萧珩壹身上,若是查到了,那就派人看着他,不能让他出事。”
“郎君,这是为何?”白泽有些不解,这萧珩壹与夫人的关系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怎么郎君还要三番五次护着他?
萧珩壹跟尤四娘一样,是她在意的人,他们若是出事了,她应该会难过。
卫凌想,他也只能做这些了,他不能再把她越推越远。
“派人盯着宁国公主,有任何异常随时告诉我,另外,换掉那两个暗卫,你亲自去挑,”卫凌停顿,“不,让暗卫们明日都来见我,我来挑。”
“是!”
“去查查宋瑜在做什么,让他找个时间来见我。”
“是!”
宋奾与他和离堂堂正正,她不该遭受那些不公的对待——
这头宋奾也回了家,只是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对。
尤四娘瞧见宋奾身上已经变暗的血迹,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来查看,“阿奾,你是不是受伤了?”
“我没受伤,受伤的是萧公子,方才就是在照顾他。”
这事青姨已与她说了,尤四娘一阵欣慰,悄悄抹了眼角的泪,“还好有萧公子在,不然”
“娘,您这是怎么了?”尤四娘状态有些不对,宋奾愈加疑惑,越过她朝青姨看去。
青姨没忍住,气道:“四娘去了一趟肃清侯府!”
“阿青!”尤四娘转回头呵斥,又转过来安慰女儿,“娘没事,你别担心,宋瑜不在,肃清侯府只是派不出人去找你,他们没有对娘做什么。”
尤四娘怕她多想,又问:“你跟娘说,这到底怎么一回事,是不是咱们碰上什么仇家了,要不要报官?”
“娘,我不是说让您不要回去吗,您怎么还去。”宋奾一气,“挽翠,你当时不是在家,怎么没拦住人。”
两年来肃清侯府不管不问,此刻自然也不会插手,娘亲求上门只会受一肚子委屈,什么派不出人?肃清侯家里护卫也有上百人,派不出人去找她?宋奾一点不信。
尤四娘急忙解释,“是娘亲自己要去的,不怪他们,阿奾,你别生气。”
“娘!我是生气吗!”宋奾心疼极了。
“我知道我知道,娘再也不去了还不行。”
宋奾一天憋着的惊慌不安终于在此刻爆发,落下泪来,“娘,对不起,是我让你担心了,害得你还要去求他们,是我不好。”
尤四娘急忙将人揽进怀里安抚:“娘没事,你爹在,章慧之没对我怎么样。”
“唔。”宋奾唔咽几声,“娘,你以后别再去了好不好?我心疼你啊。”
就算自己受多重的伤,吃多少苦,宋奾也一万个不愿意让尤四娘回肃清侯府去。
“不去了,娘答应你。”明明自己在肃清侯没受什么好脸,现在却还要反过来安慰自己,宋奾更难过了,泪珠子断了弦般掉下来。
在尤四娘怀里窝了一会,宋奾缓过来,叮嘱道:“娘,还有青姨挽翠,以后你们出门要当心些,不要轻信陌生人的话,也不要随便在外面吃东西。”
“到底怎么一回事?”尤四娘问。
宋奾解释不清,只简单安抚道:“不过有人起了邪念,现在歹人已抓住了,无碍。”
“好好好,那以后咱们出门还是小心些。”
“嗯。”
宋奾越想越不安,今日若不是萧珩壹过来救人,她尚且不知何时才能脱身离开。
虽然宁国公主不像是要夺她性命,不过她今日未达目的,那以后这样的事就还有可能发生。
宋奾一下愁闷起来,这件事说到底是因卫凌而起,他若是一日没结婚生子,那自己岂不是麻烦不断?
难不成她还真得助宁国公主一臂之力?
第43章 认错
而后几天一切如常,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卫凌也没再出现。
宋奾渐渐放下心,继续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绣坊生意越来越好, 张叔已经在撺掇着她再开家铺子。
宋奾一时犹豫起来,近来事多, 她有些□□乏力,今日正好在铺子里,宋奾上楼去寻曹娘子,“曹娘子, 扬州可回信了?”
曹娘子答:“回是回了, 不过你罗姨和我那些老伙计都没有认识的人, 你最近又忙,我便没与你讲。”
“这样啊。”宋奾显见的失落起来。
“二娘, 咱们生意很好, 再开家铺子不成问题的, 你何必去捣鼓那些。”
铺子她已经开了两家, 再开下去也行,她其实也没什么赚大钱的欲望,只是总觉得缺了什么,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对她说,现在还不行, 要继续往前。
尤四娘常常说她是掉进钱眼里了,但宋奾知道,她只是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 喜欢做这些能让自己愉悦的事情,有何不可?
何娘子也说:“是啊二娘,这些天铺子里的东西都卖得极快, 咱们几个人日夜赶工都快要赶不过来了,你不用再烦那些。”
何娘子说得不错,现在绣坊里加上宋奾自己不过五个绣娘,算上在家里弄点小玩意的娘亲和青姨也才七个,是有些应付不过来。
宋奾看了看尚且还有位置的二楼,心里琢磨着得再找两个绣娘才行。
“曹娘子,你们都看看还有谁想到咱们绣坊来,让她来寻我。”
几人都高兴起来,何娘子说:“二娘给的月银高,待人又温和,谁不抢着到咱们这来,现在有了二娘这句话,绣坊门都要被踏破去。”
大家纷纷附和,宋奾笑道:“那咱们的门槛得起高些才行。”
“不错不错,不是谁都能进来的。”
这日绣坊里没了其他事,宋奾打算早早回家,没想到家里有个意外之客,她曾经的嫂子,宋瑜妻子姜氏。
姜氏来了一会,正和尤四娘在屋里坐着,见宋奾进来,立马起身相迎,“阿奾回来了?”
宋奾还在肃清侯府时姜氏也才刚过门不久,后来她嫁到了将军府,俩人来往不多,算不上相熟。
不过姜氏性子柔和,待宋奾与尤四娘都不差。
宋奾知晓,姜氏日子并不好过,听闻宋瑜现在已有两房小妾,妾室去年还是前年生了个儿子,如今过继到了姜氏名下。
姜氏突然到访,宋奾难免不想到娘亲前些日子到肃清侯府去的那一次,心里诧异不已。
“大嫂如何过来了?”宋奾问。
姜氏立即解释:“我今日是一个人过来的,阿奾不必担心外人知晓。”
宋奾更加疑惑,不明白她说这一句是什么意思,姜氏是不是一个人过来,外人知不知道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她现在也不常带面纱,那些没有实据的传闻根本伤害不了她了。
她只是怕麻烦,怕麻烦找上门,怕牵连到娘亲。
尤四娘将人拉过来,按着她坐下,“你大嫂就是来看看,你别多想。”
宋奾微微仰头,用眼神去问询,尤四娘冲她点了点头。
姜氏道:“阿奾,你大哥那日确实不在家,没能去找你实在抱歉,好在你平安无事。”
“大嫂,这事不怪大哥,无需再提了。”
“哎,好,不提不提。”姜氏忙道:“父亲让我带了些补品过来,你记着盯着夫人用,还有些首饰,是给你的,你莫要嫌弃。”
“父亲?”宋奾更惊了,两年不闻不问,现在会关心了?既然关心,那又为何不亲自前来?
“是,都是父亲让拿过来的,他说这两年愧对你们母女,也没脸见你们,怕你不开心便让我先来一趟。”姜氏看着她,诚恳道:“阿奾,你若是同意,那父亲与母亲会过来看看。”
“其实我能看出来,父亲时常会念叨起你,也十分想念夫人,只是我们都没有你们的消息,也不知你们还在盛京,说到底还是我们的错,现在既已知晓,父亲和母亲都希望你与夫人能重新回肃清侯府去。”
宋奾心里冷笑,当初让她们走的是他们夫妇,现在想让她们回去的还是他们,这算什么,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还派了姜氏来做说客,他们真是好大的脸啊。
宋奾沉了脸不说话,姜氏一慌,怕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充:“阿奾,大嫂嘴笨,可大嫂知道父亲与你大哥都很记挂你,当初他们都没料到你说走就走,后来想再寻你已是为时已晚。”
姜氏说完,小心去看宋奾脸色,不敢再多说什么。
沉默一会,宋奾平淡问,“前几日,大嫂可在场,见没见到我娘亲?”
这姜氏看向一直坐在一旁的尤四娘,尤四娘开口:“你大嫂不在。”
宋奾懂了,娘亲为大嫂说话,可她没为宋恳与谭慧之说话。
“大嫂,你回去告诉父亲,若是他真心觉得亏待了我们,那便让他亲自来跟我娘亲道歉,礼我们收下了,不让你白跑一趟,至于回去,”宋奾看了一眼尤四娘,说:“我们不会回去,大嫂不必再劝。”
“阿奾”姜氏语气恳求。
“大嫂,你在肃清侯府里这么多年,很多事你应该能看懂,我虽不知父亲为何会突然转变,可我们怕是不能如你们愿。”
姜氏低叹一声,“阿奾,现在看到你们过得好我其实很开心,父亲想必也是开心的。”
“不早了,大嫂可要留下来用饭?”
姜氏听出她意已决,没再多劝,告别离开。
人走后,母女俩对视,眼神中都有许多话,宋奾先开了口,“娘,你若”
“娘亲不回,和阿奾在一起就够了。”尤四娘连忙打断。
“好,不回。”
虽然对肃清侯府的示好感到十分不解,但她仍感激姜氏能来这一趟,娘亲跟着她隐姓埋名的委屈能化解一点是一点——
这天天气阴沉得厉害,一朵一朵厚厚的云悬着,就是没落雨。
长公主府那边来传,说是长公主病重在床,卫凌向宣帝告了一日假,过去探望。
卫凌到的时候端容郡主与卫海奉已回将军府,没碰上照面,他直接到了长公主屋里。
长公主躺在床上,瞧见卫凌走进来,人瞬间精神几分,嘴上怨道:“这帮人就是成心不想让我好好休息,一个接一个的来。”
“外祖母。”卫凌靠近,问侯一声。
“近来可好?怎么我瞧着瘦了些。”长公主上下打量着。
“一切都好,祖母不用挂心。”
长公主拍了拍床边的凳子,“过来坐。”
卫凌坐下,从旁端了茶水递过去,长公主便调笑道:“还会伺候人了?”
卫凌没接话,等她抿过几口,把茶杯接过来放好,这才道:“外祖母,我从扬州请了人过来给您瞧病,过段时间就能到了。”
“用不着。”长公主连连摆手,“我这都是老毛病了,治不好的。”
“您别说这些,会治好的。”
卫凌声音冷静,话语里有股不容质疑之气,只是脸上始终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外人也许看不出来,许还会道那是他一贯的表现,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长公主不会不知道,这孩子,心里藏着事。
他近来倒是不来问自己的身世了,长公主揣摩着问了一句,“你如今官做得大,皇帝那边可有为难你?”
“没有,圣上待孙儿很好。”
他说句话时脸上神态没什么波动,长公主渐渐放下心,又去想,既然不是为着这件事,还有什么能让他这副模样?
猜测几下,长公主道:“还惦记着宋家那姑娘?就那么喜欢?”
萧珩壹也问过这个问题,喜欢,他后知后觉,是啊,怎么不喜欢。
与宋璇是在锦书房相识的,那会她就常常念叨自己这么一个妹妹,说她如何可爱如何聪明,他没见过真人,却对她十分熟悉。
后来宋璇将人带了出来,他见过几回,已然明白宋璇所言不虚。
之后发生了许多事,他心里对情爱一事不甚在乎,与宋璇的婚事就算不是因她病重他也是要退的,谁也没想到宋璇会过世,没想到与他成亲之人会换成宋奾,两家长辈执意要结亲,他拒不了,也不再拒。
现在想想,大概从那时起,他心底对她,从来不是排斥,可惜他意识得太晚。
他那些年学会了很多事,其中就包括把自己的情感压下去,不能让它左右自己,只要宋奾好好的,那一辈子这么下去他也愿意。
这么多年,她做的一点一滴他明明看在眼里,只是都未曾回应,以至于很多次宋奾在他怀里的时候他都放下了那双想要回拥的双手。
大概是她的离开唤醒了他的内心深处,他起初气愤,以为是气自己受了她的影响,可又何尝不是内心里知晓了她的不爱与离开而不满。
卫凌心里苦笑,太迟了。
卫凌长久未出声,长公主心想,多半是了,当初说离就离,最后念念不忘的竟是他自己。
“我啊,半截身子骨埋进土里了,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们年轻人。”长公主看着他,“既然还记挂,何不好好认个错,将人追回来?”
“阿奾这孩子是挺好的,当初我就不同意你们和离,也不知你是怎么鬼迷了心窍,现在看到人家的好了?”
卫凌一直知道她的好,只是他太理所应当,将那份“好”置于一旁不顾。
“榆木脑袋。”长公主伸手在空中点了点他的头,“知道自己错哪没?”
卫凌垂眸,这些日子他已经想明白,归根究底,是他对不住她,是他三年冷待让她心灰意冷,一年两年三年下来,太多太多了,卫凌数不清自己的罪过。
长公主叹声气,“端容说,你给人家喝避子汤?你怎么这么糊涂啊,那避子汤是人喝的东西吗?”
卫凌没敢应话。
现在说什么都是苍白,他若是早些知道她身子不好,若是早些知道那东西如此毁人身体,那他说什么都不会让她喝。
他渐渐懂得,宋奾如此毅然决然地离开,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一切为时已晚,宋奾一辈子不肯原谅他也是他罪有应得。
“你如今能想明白是最好,过去的都抹不掉了,你可有想好将来怎么做?”长公主问。
将来怎么做他原本以为自己能护她安宁,可现在才发现,他的出现对她来说只是徒增困扰,甚至会给她带来生命危险。
他以前鲜少站在她那边去想问题,现在将自己换成她,终于能体会到曾经的自己是多么让人心寒。
他走了一段弯路,让她越走越远,他不敢有所动作了,靠近一步都怕让她不开心。
将来,他甚至不敢去想了。
“祖母,她如今不愿再见我。”
“唉,她不愿见你也是正常。”长公主叹息,“一个女人,一生所求不过丈夫疼爱,子女绕膝,可你,一样都没给她,她能做出和离那样的决定,我这老人家还挺佩服。”
“域川,你错了,想要挽回不是那么容易。”
卫凌低了声音,“我知道。”
“真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能可贵的东西,你以前没有,所以不会去为她考虑,现在,你便先看清楚自己的心罢。”
长公主似有些乏了,卫凌没多待,离开——
秦奕娴与白亦是在花园找到人的,卫凌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像柱子般,屹立不动。
她走近去,喊了声:“表哥?”
卫凌回过头来,“何事?”
“祖母让我来寻你,问你晚间要不要留下来用饭。”似曾相识的场景,可谁都知道当年那样的误会不会再发生。
“不了,还需回去。”
“好。”秦奕娴看着他,终究有些不忍,“表哥,你若是还喜欢表奾奾姐姐,那你就努努力,让她回头看你一眼。”
说完卫凌脸色没什么变化,秦奕娴都要转身了,才听到他问:“怎么努力?”
卫凌以前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上一个谁,后来想明白了,但是稀里糊涂做了许多事,适得其反。
他如今倒是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但是却不敢再轻易行动。
“嗯我只知道,要是你心里真心有她,那总有一天,奾奾姐姐是能看到的。”秦奕娴突然想到什么,“表哥,你可知道奾奾姐姐的生辰就在下月?”
卫凌点了点头,“知道。”
“那你准备送她什么东西?”
卫凌静了下来,他其实已备好了礼,现在看来,那份礼轻了些。
秦奕娴见他未答话,继续道:“其实奾奾姐姐现在不缺什么东西,你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而生辰礼不过是许多事中的一小件,表哥你若是真想要让奾奾姐姐回头,那将来要做的可不止这一件。”
“我知道。”——
卫凌离开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淅淅沥沥的开始飘起小雨。
从长公主府到芳华巷,无需经过正阳大街,可他还是绕了道。
快要靠近绣坊时雨势大了起来,猛烈敲打着他顶上的油纸伞。
一帘雨幕后,宋奾在门口站着,望外张望,似乎在等什么。
卫凌就站在对街,没敢靠近,直到她看了过来,身子一下僵住。
俩人透过磅礴落下的大雨无声对视,他想了一会,走动两步,她眼神平淡,没有生气也没有不生气,他便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和她站在同一屋檐下。
“阿奾,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卫凌看过去。
此时路上已没有什么行人,身后铺子里烛火微弱,天地间寂静又吵闹。
宋奾在等伞,没拒绝他。
“当初是我对不住你,给你用了避子汤。”卫凌的直言让宋奾一惊,他们之间几乎从未谈起过这个话题,她以为他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曾想他现在特地过来说这事。
“给你造成的伤害,是我没有想到的,阿奾,是我底子弱要不了孩子,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不想和你有孩子。”卫凌说到一半,看见她闭了闭眼,不再往下说,“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这声迟来的歉意还是希望你能听到。”
“还有,那三年,始终是我亏待了你,没有为你考虑,也没有站在你这边,是我没有尽到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
雨势浩大,劈里啪啦的声音好像要将一切掩盖,但宋奾仍是听清了他说的每一个字。
心中不是没有震撼的,他这样一个人,怕是第一次低声下气说出这样的话。
“当一个人融入到另一个人生命中的时候,你已分不清那是习惯还是爱意,阿奾,你走的时候我从未想过自己会那样难过,我曾经逼着自己去忘记,去证明我的生命中没有你,依然会过得很好。”
“可是两年下来才发现,有些东西已刻入骨血,抹不去,忘不掉。”
“阿奾,那些你不喜欢的,我不会去做了,只是能不能,再给我个机会去弥补。”卫凌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低,隐约能听出恳求之意。
宋奾震惊过后,慢慢冷静下来,“你能与我说这些我很意外,只是卫凌,不用弥补了,都过去了。”
她做不到释怀,但也不必非得要纠着过去不放,这个道理她明白,希望他也能懂。
卫凌掩了眸,“阿奾,我过不去”
雨渐渐停了,挽翠与龙泰也从家拿了伞过来,宋奾接过伞,走进毛毛细雨中,回头望了一眼,最终离开。
第44章 今日她很高兴,还喝了酒……
回到家的时候雨已经完全停了, 宋奾收了伞,低头看着被雨水打湿的裙摆,有些烦躁。
尤四娘上前来接过伞, 一边抖落水珠一边说:“我瞧着今日天气就不对,果然还是下雨了, 也好,驱散些热气。”收拾好了伞,又对宋奾说:“快进来吃饭。”
吃饭时,尤四娘开口:“再过几日便是挽翠成亲的日子, 你别老在绣坊忙活了, 趁这几天好好歇息歇息。”
“嗯。”宋奾点头, 尤四娘见她神情有些空乏,以为她又在想铺子里的事, 便敲了敲她的头, “你又应付我。”
宋奾依旧没什么反应, 反而没由来的问了句:“娘, 您恨父亲吗?”
姜氏离开的第二日宋恳就来了,一个人来的,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宋奾不想多听,把屋子留给娘亲与他。
后来宋恳走了, 尤四娘一坐就是一下午。
宋奾想,娘亲应当是很难过的,她当时抛弃了扬州的一切跟着父亲来盛京, 那一份爱岂能用一两句话说明白。
可如今走到现在,俩人中间还剩什么?
尤四娘怔了怔,放下筷子, 缓声道:“恨过,现在不恨了。”
“我从没后悔当年做的那个决定,是我心甘情愿的来盛京,是我明知他有了妻子还要住进肃清侯府。”尤四娘顿了顿,“以前你还小,他常常十天半个月才去一趟栖院,那时候我是恨的,恨他薄情寡义,恨他不疼你,更恨他用谭慧之做借口。”
“后来你平安长大,娘亲唯一的牵挂就只有你,至于你父亲,娘早就看透了,恨他又有什么用。现在他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真的?”
“是,我骗你做什么,没了爱意自然也没了恨意。”尤四娘笑。
宋奾沉默下来,扒拉着自己碗里的饭。
她恨卫凌吗?
他主动解释了很多,关于那三年关于避子汤,那些实实在在的伤害虽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掩盖,但她心里却意外释怀了,仿佛之前所有憋在心里的事情都有了一个出口,彻彻底底离开。
娘亲说的不错,对卫凌的那些付出都是她心甘情愿,她没有后悔。
以前不恨,现在也不恨,发生的事不会过去,原谅这个词无从谈及,只能道一句,没有缘分罢了。
至于他说的那些放不下、过不去,她不会轻易信了,他要如何都是他的事,与自己无关。
宋奾轻轻扬起嘴角,没一会儿一碗饭就见底,尤四娘咋舌:“今日胃口这么好?”
“女儿每天挣钱可累了,吃多点不行?”
尤四娘失笑:“行行行,吃多少都给你。”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挽翠出嫁的日子。
这两天可把宋奾几人忙活坏了,家里一应布置都是他们自己弄的,要购齐吉庆物,还要请厨娘做席招待客人,大大小小的杂事数不胜数。
好在流程简单多,不用准备什么迎亲仪式,只请来芷安原先家里和龙泰有关系的嬷嬷做证婚人,女方这边自然就是尤四娘。
今日绣坊停业,绣娘小二们,还有些相熟的邻居好友都到家里来吃席,几桌人凑一起,热热闹闹的。
陈芷安也来了,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是个女孩,粉粉嫩嫩的十分可爱。
宋奾与她坐在屋子里,看着尤四娘与青姨抱着孩子哄,场面和睦温情,宋奾笑道:“女儿,你如愿了。”
陈芷安也笑:“不止我如愿了,他们一家也松了口气。”
宋奾小心看她一眼,不去碰她的伤心事,道:“我看孩子长得像你,将来定是个大美人。”
“人家都说像她父亲,只有你说像我。”陈芷安这回倒是真心笑出来,“奾奾,你真是没经验。”
“我又没生过,怎么知道。”
宋奾说这话的时候一片淡然,不见遗憾。
陈芷安有些欣慰,说:“生孩子太麻烦,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恢复过来,反正他们萧家还想要孩子就自个儿生去,我是不想再折腾了。”
“瞧你这话说的,将来不要打自己脸才好。”
俩人笑开,陈芷安忽然靠近,低声说:“奾奾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你与萧珩壹是不是”陈芷安话没说全,只是眼神暧昧,宋奾一下就懂了,应她:“没有,你别多想。”
在宋奾看来,萧珩壹一直都是朋友,是可以真心相待的朋友,上回他救了自己,她十分感谢,可除了感谢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了。
她甚至有些头疼,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份关系。
“我才不信。”陈芷安斜斜睨她,“听说前几日我这小叔子和萧老太太她们吵了一架,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宋奾脑门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她接着说:“他想要拒了老太太给他找的婚事,说自己已有心仪之人。”
“老太太起初还高兴,问他那心仪之人是谁,他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只说是个寻常人家,那老太太哪还高兴得起来,当下就说不行。”
陈芷安握着宋奾的手,“奾奾,那人是你对不对?”
宋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抿了抿唇。
“就算你不承认我也能猜到一些。”陈芷安认真道:“奾奾,你老实跟我说,你对萧珩壹到底什么想法,你要是喜欢人家我就帮你一把,老太太也不是那么难说话的人。”
宋奾忽然觉得十分不妥,是不是那日她对萧珩壹态度缓和些让他燃起了不该有的希望?
他如此坚持的话,以后许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陈芷安还在说:“不过我看我这小叔子也挺有勇气,为了你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宋奾叹一声:“芷安,你别掺和进来,我会和他说清楚的。”
“这样啊。”陈芷安多看了她两眼,脸上露出可惜之意,“那便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小孩好像醒了,哭闹起来,陈芷安连忙去哄。
外头还热闹着,曹娘子进来将宋奾拉了出去,“二娘,你不在怎么行。”
自己家的席没有外面那么多规矩,院子里除了挽翠这个新娘子不在,其余人一个不落。
龙泰已被灌得满脸通红,不知谁笑了句:“龙泰可不能再喝了,今日个是人家洞房花烛夜,再喝,一觉睡过去怎么行。”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笑声荡漾在院子上空,彼时日暮四合,柔和的落日余辉浅浅洒着,宋奾觉得十分美好。
昏嫁,大抵就是这般美满。
很快,曹娘子给她递过来个酒杯,对着众人说:“我们大家敬二娘一杯,没有二娘哪有今日这对小夫妇,没有二娘我们怎么能聚在这里,来。”
大家忽地站起来,有些酒杯里没有酒的也一一满上,都看过来,一人一句:“敬二娘。”
宋奾一下有些不习惯被这么多人看着,局促地扬了扬杯子,“敬大家。”随后跟着众人一口见底。
那是酒不是水,宋奾喉咙瞬间辣得不行,连忙倒一杯茶水灌下去。
她没喝过多少酒,以前就算有也只是浅尝辄止,哪知道酒的后劲这样大。
可大家明显不放过她,先是曹娘子,何娘子,两个扬州来的绣娘酒量出奇的好,一杯小酒眼睛都不眨一下。
随后龙泰俩兄弟从邻桌过来了,龙泰诚意满满,抬着腿就要半跪下去,宋奾知晓他的意思,连忙把人拉住,“龙泰,不用,你待挽翠好好的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
龙泰拿过龙邦手里的酒杯,“谢二娘知遇之恩。”
说罢即仰头饮尽,又拿过旁边桌上的酒壶,倒满,“谢二娘愿意将挽翠嫁与我。”
第三杯,“今后非二娘不从。”
龙泰连着三杯,本就醉得不行的人这下站都站不稳了,好在龙邦眼疾手快扶稳,龙邦也诚恳道:“二娘,龙泰的话也是我的话,这辈子我们就认二娘一个主。”
其实宋奾最受不得这些,当下眼眶就红了起来,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一路上经历了许多困难,可也收获了很多,他们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
宋奾将心绪忍下去,说:“好,以后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好不容易龙泰俩兄弟走了,张叔又带着一伙人过来,宋奾笑:“张叔您一把年纪了,酒还是少喝点为好。”
“今天是个好日子,不喝点怎么行,来,我们也敬二娘一杯,还望二娘今后带着我们赚多些银子。”张叔是个实在的,小二们纷纷附和,“对,挣多点银子!”
方才曹娘子与龙泰他们都没让宋奾喝酒,可小二们有些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断劝酒,宋奾不得不又喝了一杯,喝完又赶紧用茶水缓过劲。
一波又一波,等天将将黑的时候终于消停下来。
“闹洞房咯闹洞房咯。”有人喊了句,于是几个年轻点的姑娘小伙纷纷往新房探去。
宋奾这会已经有些醉了,索性也就不去管他们,等了一会只隐隐听见龙泰喝了几句,将人赶走,“啪”一声关上房门,好似还有落锁的声音。
她坐在桌子边笑了笑,龙泰还知道护着媳妇呢,挽翠没嫁错人。
“阿奾,你没事吧?”尤四娘关心了一句。
宋奾微微抬头,双颊是明媚的酡红,更衬出她雪白肤色,一双眼睛朦朦胧胧,水润泛光,开口软软糯糯:“娘,我没醉,我高兴。”
宋奾好像为了验证她没醉,又抬手去给自己斟酒,一口一口抿尽。
就这还没醉,不过尤四娘没拘着她,她高兴就让她喝吧,这辈子还是头一回。
“娘,你看,我说我没醉吧。”宋奾学着他们将酒杯倒立,语气骄傲,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娇憨可爱。
“没醉,我们家阿奾酒量最好。”
“那当然。”
尤四娘一个没注意,她紧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两杯,只是再看过去时她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
这会儿人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熟人还坐在席上说话,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尤四娘赶紧问:“阿奾,怎么还哭了?”
“娘亲,我开心啊,挽翠跟着我那么多年,终于有了好归宿,您的病也好了,绣坊生意越来越好,大家跟着我都不用吃苦了。”
“娘,你不知道我有多满足,自从离开将军府后我每一天都很开心,今天最开心。”
宋奾由原先的默默流泪转为小声呜咽,细碎哭起来,一边不忘给自己倒酒。
尤四娘这回不再由着她了,拿过酒壶,宋奾顿时生气,嘟着嘴,伸手去抢:“娘,还我!”
喝醉酒的人不知为何极为固执,尤四娘劝不动,把酒壶换做茶壶她才罢休,又一边哭一边给自己倒茶喝。
“咦?这酒怎么没味道了?”宋奾看向尤四娘:“娘,下回咱们不在这家买酒了,他们掺假!”
“嗯,不在他们家买了。”
宋奾就这么喝着那假酒,慢慢品尝。
尤四娘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
喜极而泣,喜极而泣,说的不就是宋奾?
这一两年自己女儿经历了什么她太清楚了,那些不开心那些压力她鲜少会跟自己说,统统憋在心里。
这样也好,哭一哭吧,都哭出来。
过了一会,陈芷安抱着孩子出门,过来道别,见宋奾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芷安,你要走啦?我送你。”宋奾觉得脸上湿漉漉的,很不舒服,伸手抹了抹,然后颤颤巍巍站起来。
陈芷安哑然,看向尤四娘,“伯母,我不过哄了一下孩子,这是怎么了?”
“酒喝多了,没事,你回吧,萧家郎君是不是来了?”
“嗯,来了,在外头呢。”
宋奾已经往外走,走了一会才回头,“哎?芷安呢?”她眯了眯眼,看见追上来的陈芷安,又继续往前走。
走到大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好在急忙扶住门框才没让自己倒下去,她往门外扫了几眼,看见了萧家的马车,又模模糊糊好像见着对面街角站了个熟悉的人影,像极了卫凌那个混蛋。
宋奾揉了揉双眼,再看过去时已经没人,随后心里骂了自己一句,这时候想起他做什么,没出息!
陈芷安已出了门,宋奾越过中间的孩子给了她一个拥抱,带着酒气在她耳边说话:“芷安,你要好好的,嗝”
一声长长的酒嗝,让陈芷安哭笑不得。
宋奾完全不知,歪歪扭扭蹲了蹲身子,掀开小孩身上裹着的小被子,只看了一眼又盖上,好像是怕酒气拂到她脸上,自己喃喃自语:“小宝宝。”
萧宁桓走过来,揽过妻子,看一眼宋奾,一下明白自己弟弟为何心都挂在她身上,实在是,美得不可方物。
不过,上一刻还惊艳别人的人下一刻就要往后倒去,萧宁桓与陈芷安同时惊讶一声,幸而跟在后面的青姨快两步跑过来,将人扶住。
宋奾站定后“呵呵”笑,指了指萧宁桓,佯装微怒,大声道:“你,要是敢对芷安不好,我就把芷安藏起来,让你再也见不到她!”
萧宁桓低头看向陈芷安,不解。
“她喝醉了,说胡话。”陈芷安尴尬解释,对青姨说:“青姨,你们回去吧,我们走了。”
“哎,好。”
等俩人走后,宋奾回抱住青姨,似哭非哭,委委屈屈:“呜呜呜,芷安走了。”
青姨安慰:“没走没走,会回来的。”
对面街角那个正好经过的人将这幅场景尽收眼底,她一会笑一会哭,他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她快要倒下那一刻他多想冲出去,可是不行,也不能。
等人终于进了门,卫凌才走到明处,看着对面门口两个红灯笼出神。
今日挽翠出嫁,她很高兴,还喝了酒。
第45章 心仪之人
七月上旬, 流辉赫赫,时送荷香。
正阳大街上的人皆往一个方向涌去,人声鼎沸, 宋奾略有不解,问张叔:“张叔, 今日是什么日子吗,怎的这么多人?”
张叔朝外看了一眼,答她:“今日圣上出发宝峰山纳凉狩猎,王公大臣随队, 声势浩大, 老百姓都瞧热闹去了。”
原是这样, 宋奾没多大兴趣,用小扇一边给自己扇风一边继续做事情, 这大热天的还这样折腾, 她想不明白。
宝峰山地处盛京城北部, 约四十来里, 夏日舒爽,确为纳凉圣地。
一群人浩浩荡荡抵达山脚行宫时已是傍晚,下人忙着整顿行李,主人们休息的休息,闲逛的闲逛。
卫凌陪着宣帝入住主殿, 舟车劳顿,宣帝已累得不行,躺下后就挥挥手让人出去了。
今明日略作休整, 后日即是狩猎大典,一切都已安排好,卫凌只需盯着便可。
刚走出主殿, 沈娥与一妃嫔携手而来,卫凌蹙了蹙眉,侧过身问礼。
沈娥近来无暇顾及其他,宋奾一事早已被她抛至脑后,今日来寻卫凌只是再次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域川哥哥。”沈娥高兴唤了一声,“父皇可在里面?我和惠妃娘娘带了些糕点过来。”
惠妃位列四妃之首,多年来圣宠不断,如今膝下有个十三四岁的六皇子,聪明机灵,宣帝亦是十分喜爱。
在后宫里能走到今日,惠妃不仅靠一张脸,身上自有些手段,低调为人便是首要一条,许多宴席她都不曾参与,因此这是第 一回见卫凌,这个嫔妃们下人们常常提起的人。
惠妃抬眼看去,卫凌人身段颀长,相貌堂堂气质不凡,这么一看俩人倒是不像
惠妃很快收回思绪,微笑着冲沈娥说:“赶了一天的路,圣上定是累了,偏你还要拉我过来。”
“娘娘,就是累了才能显得您关心父皇呀,域川哥哥,我们能进去不?”
卫凌这才抬头,看见惠妃那一刻几不可察地愣了一瞬,他只见过荷娘一面,如今却从惠妃身上隐约看到了她的影子。
两年来他从未停止过搜查,可随着荷娘的离世,一切线索戛然而止,任他翻遍盛京,翻遍与荷娘有关的一切都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眼下看来应是他漏了什么,皇宫,还有眼前这个与荷娘相似的惠妃。
“域川哥哥?”沈娥见他出神,提醒一句。
卫凌立即道:“圣上歇下了,公主与娘娘不若晚些再来。”
“多谢卫大人,那我们便晚些再来。”惠妃言笑晏晏,拍了拍沈娥挽着她的手:“回吧。”
沈娥看一眼卫凌,跟着惠妃离开了主殿,只是走到一半她又说:“呀,先前姑母让我交待域川哥哥让他去一趟长公主府来着,瞧我都给忘了。”
惠妃了然道:“长公主定是想念外孙了,快些去吧。”
“嗯,下回不知何时能和域川哥哥单独说上话,娘娘先回,我去去就来。”沈娥说完就跑着离开,那些小心思都没想着藏,惠妃看在眼中,摇了摇头。
沈娥去而复返,卫凌一点不惊讶。
“域川哥哥,前些日子你答应了我的事莫要忘了哦。”沈娥话语仍旧似个娇蛮公主,只是眼神却一点也不含糊,暗含威胁。
卫凌坐在偏殿内,闻言侧眼一瞥,继续给自己斟茶。
“后日狩猎大典,明日我的人就会从猎场后围进来,域川哥哥只需要装作什么都不知晓就可以。”
卫凌抿了口茶,淡淡说:“公主与我说得这般详细,就不怕我禀了圣上?”
“自然是要说详细些,不然届时你抓错人了怎么办?”
沈娥自顾在他对面坐下来,拿起一旁的空茶盏,倒茶,喝完后叹道:“域川哥哥的茶真不错。”
卫凌没理,眼角露出一丝嫌恶。
“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事情顺不顺利就全靠域川哥哥了。”沈娥顿了一下,佯装惋惜,“若是不成,那我也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卫凌眯了眯眼,他对这两兄妹要算计什么一点不在乎,俩人强行把自己捆绑在一起,计划成,他卫凌就是护驾不利,计划不成,他便也成了帮凶。
他自有脱身的办法,只是他不会再让宋奾成为别人手里的饵,想甩哪就甩哪。
这边沈娥自以为拿捏了卫凌,笑盈盈给他的茶盏斟上茶,提起另外一件事:“可惜了姑母腿脚不便,不能同我们一齐到宝峰山来,我记着小时候每次到宝峰山姑母总是喜欢住在山后泉边小屋里,她说那儿凉快。”
“有次我不当心掉到那潭水里去了,幸好姑母身边的姑姑会水性把我救了起来,现在想想竟是再没有见过那位姑姑了,叫什么来着,荷娘?”
事是有这么一件事,不过那姑姑不是荷娘,沈娥说完去瞧卫凌,只见他神色不变,波澜不惊的模样让她疑惑起来,怎么,他还不知道?不应当啊。
她今日还特地带来惠妃,就是为了说这件事,怎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域川哥哥,你知不知道那位姑姑去了哪里?”沈娥又说,“我瞧她长得还挺好看,特别是一双眼睛,和域川哥哥有几分相似,也不知是不是出去嫁人了。”
沈娥胡诌了几句,等着他反应。
卫凌深深看她一眼,道:“我二十来年都没见过外祖母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公主今年不过十六七吧,是不是记岔了?”
沈娥尴尬笑笑:“我先前还问过惠妃娘娘,她也说我记岔了,我还不信,现在看应当是记错名字了。”
“算了,不过是一个小小侍女,也不值得我多劳心劳力,就是突然间想起来,域川哥哥不必放在心上。”
后面沈娥不论说什么他都没怎么理会,只好带着疑惑离开,也不知今日能不能成,要是卫凌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白费她一番安排了。
等人离了偏殿,卫凌叫来白亦,“把这套茶具扔了。”
白亦一傻,“啊,这不是您最喜欢的白玉茶盏,怎么”
“扔了。”
白亦急忙把东西收拾完离开,卫凌吩咐白泽,“去查查惠妃和荷娘的关系,不要惊动旁人,还有,盯紧了宁国公主,她一举一动都要禀报。”——
宣帝休整了两天,第三日已是生龙活虎,坐在马匹上,蓄势待发。
东夏朝民风开放,从不拘着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孩也可像男孩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以达官贵族家的女儿也有些喜好骑马射猎的,今日除了宁国公主还有三名女子一同入围场。
围场内早已清场,不会有什么猛虎烈兽,仅供贵人们玩乐。
卫凌这次没陪同,只在外头做些善后工作。
一声令下,宣帝策马而去,先入了围场,众人急忙跟上。
围场外设了凉棚,最先一顶下坐着郭皇后与惠妃,惠妃瞧见站在太阳底下的卫凌,让人去叫。
卫凌回过头,惠妃便冲他招手,略一沉吟,卫凌走了过去。
“见过皇后娘娘,惠妃娘娘。”
“今日日头猛,卫大人过来歇歇,喝口茶水。”开口的是惠妃。
“是,谢娘娘体恤。”卫凌恭敬应。
等卫凌喝过一口水,郭皇后笑吟吟问:“卫大人觉着今日谁能拿得头筹?”
“臣不好下定论,圣上身强体壮,射艺一绝,几个皇子也都不甘落后,今日一猎,孰高孰低尚不能分辨。”
“那卫大人觉着宁国如何?”
听见这话的惠妃一惊,朝皇后看去。
“宁国公主自然也是极好的。”
郭皇后满意点头,宠溺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玩这些,以前圣上不许她跟着进去,怕出危险,今年她求了好久圣上才同意,今天就想着好好表现一番呢。”
说完这些又问卫凌,“卫大人如今未娶妻吧?”
“未曾。”
“可有心仪之人?”这句问话有些逾矩了,卫凌毕竟还是外臣,问的还是这等私密之事。
惠妃已然明白郭皇后的打算,心里头震惊不已,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看向卫凌,只见他好似全然不介意,泰然自若答:“有。”
郭皇后意外了好一会才继续开口,“是哪家姑娘?”
卫凌却不打算多说了,“是个寻常人家。”
郭皇后心里叹息,看来自家女儿想要卫凌得走一段路了,卫凌这模样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
一时间郭皇后也没了问话的心思,惠妃便开口:“昨日听宁国提起长公主,长公主身子可还好?”
“谢娘娘记挂,外祖母近来恢复了些,已无大碍。”
“那便好,我都许多年未见过长公主了。”说到这惠妃好像想起什么,朝郭皇后笑道:“姐姐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刚进宫时,长公主管圣上管得可严了,轻易不许我们去寻圣上。”
“谁说不是,本宫记着你还被长公主罚过,就在御花园里,把一树梅花采下来。”
俩人忆起往事,纷纷笑起来,惠妃道:“当时长公主身边的小姑娘就拿着藤条在后面盯着,我想躲个懒都不行,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
卫凌静静站在一旁,听着她们悲春伤秋。
他看了一眼惠妃,唇角微微勾起,让白泽探的消息还没传回来,但他觉得,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又说了一会话,围场入口马蹄声渐起,大家都以为围猎结束,纷纷站起来等着恭贺。
随着马匹靠近,众人大惊失色,宣帝身前一人,横卧在马上,身子微胖,郭皇后一眼认出那是自己儿子沈谢晋,当下晕了过去。
第46章 被人拒绝的滋味
“宣太医!”宣帝大喊。
卫凌让侍卫上前将太子从马背上扶下来, 抬进凉棚里,同时疏散无关人等。
太子胸口正中一箭,人已经完全昏迷, 太医拔箭时疼得醒过来,喊了几声又晕过去。
宣帝一直在旁边看着, 脸揪在一起,等太医包扎好才叫来卫凌责问。
“怎么回事,围场为何会有刺客闯入!”
卫凌先是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外脸色铁青的沈娥,随后略有不安地请罪:“是臣疏忽, 护卫不力, 请圣上降罪。”
方才已有一同入猎场的同僚将当时状况复述一遍, 事情倒也简单,宣帝行猎到一半, 围场内突地冒出来个刺客, 直朝宣帝放箭, 众人顿时惊慌不已, 千钧一发之际宣帝身旁的宁国公主挡在了前头,挡掉不断飞驰而来的箭矢。
等周围护卫与大臣反应过来,太子已然倒在宣帝面前,而宁国公主也与刺客缠斗起来,最后亲手将其击毙。
“查!”宣帝重重丢下一个字, 气冲冲往行宫走去。
“是。”
之后一天,卫凌依例查案,查出沈娥事先布置好的安排, 呈到圣上面前。
沈娥设计精妙,缘由经过环环相扣,就连刺客家中有几口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若不是卫凌早知真相怕也会被蒙蔽过去。
圣上深信不疑,要求重惩涉事人等,卫凌则罚俸一年。
至于沈娥与太子,一干朝臣争论不休,有赞太子舍命救架,确为国之栋梁,有说公主奋不顾身,当为巾帼之光,只是无人再提嘉奖封地一事。
行宫某处寝殿内,四零八碎的茶杯与一地茶渣茶水可见主人怒气,沈娥捏着拳头,咬牙,“真是我的好皇兄!”
这两日,宝峰山注定不得安宁。
卫凌在第二天早上去寻了宣帝,“近日南方水患增多,接连好几封奏折送入盛京城,昨夜更是连夜送到了臣手里,圣上您看,该如何处置?”
太子还没醒,宣帝哪有什么兴致处理政务,简单问过几句便让卫凌去安排,卫凌道:“那臣即刻回盛京安排治水之事。”
宣帝挥了挥手表示同意,等人离开后才反应过来,不过吩咐下属官员做事,怎么还非得亲自回盛京安排?
约莫傍晚时分,卫凌主仆三人回到芳华巷。
一推开门一只个头尚小的波斯猫就奔到卫凌身上,后面下人急急追过来,见来人是卫凌,大大松了一口气:“郎君,您可算回来了。”
卫凌将猫抱起,往里走,下人继续说:“郎君,这猫完全不要人,这几日我们喂东西也不吃,还老想着往外跑,我们整天提心吊胆的,幸好您回了。”
波斯猫是盛京的南洋商人送来的,卫凌本想推拒,不知后来为何又接了下来。
如今在家中养了大半月,谁都不要,只黏卫凌。
白亦拿来猫的吃食,卫凌接过,放在手心里,奶奶的小猫凑过来舔,舔完仰着脸冲卫凌“喵”了一声。
卫凌轻笑,“小东西。”
等小猫咪吃饱喝足,卫凌拿出南洋商人给的小木条,放在它鼻下一会,又放进自己衣袖里,小猫果然凑得更近,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位置,窝成一团。
身边白亦与白泽早已见怪不怪了,这只猫刚送过来时见生得很,与卫凌俩人两看两生厌,后来还是卫凌妥协,先抱了猫。
之后每晚卫凌下了值回家这只猫必会黏在脚边,到后来更是过分,卫凌在书案前办公,小猫就躺在他腿上睡大觉,不睡的话便在桌上踩来踩去,偏偏卫凌任它作为,怎么都不生气,还让白亦手捧着砚台站在一旁伺候,只为不让小猫踩到墨水。
此刻卫凌又伸手,白亦在他手上倒了些给猫吃的干粮食,给他继续喂。
卫凌闲着的一只手给猫顺着毛,状态自然。
小猫咪舒服得直接伸了个懒腰。
终于消停下来,卫凌视线从猫上离开,好似突然间想起什么,问:“白亦,我没记错的话阿奾是不是没在琉璎轩养过小动物?”
“是,夫人确实没有养过。”
“去肃清侯府探探,看看阿奾之前有没有养过,没有的话问清楚是不喜还是身子不适合养之类。”说完补充,“快些,现在就去。”
入夜时白亦就回来了,回禀:“肃清侯府的下人说,夫人从未养过什么猫猫狗狗,不过以前宋家大小姐养过一只狸猫,经常带着它去找夫人,其他便没了。”
卫凌已沐过浴,简单披了件外衣坐在榻上,精壮胸膛若隐若现,闻言看一眼在桌子上睡得正熟的小猫,轻声道:“好。”——
今日是宋奾生辰,就在乞巧节前几天,一家人打算热热闹闹吃个饭庆祝。
暮霭沉沉,宋奾忙完了绣坊里的活,收拾收拾准备回家时却在门口碰见了常跟在萧珩壹身边的随侍,随侍递给她个檀木盒子,上头还有封信。
“宋娘子,这是我家郎君给您的生辰礼。”随侍说完就匆匆离开,宋奾想问句话都不能。
身旁挽翠纳闷,“既是送礼,怎么不亲自来?”
宋奾也不大懂,拿开信,打开了那檀木盒子,里面放着一对制作精良的耳饰,看着像是纯金制,挽翠瞧见了,惊呼两声,“二娘,这也太精致了!”
这礼太贵重,宋奾不能收,她看一眼小厮离开的方向,淡淡说:“回吧。”现在便是想退也退不了,只能等日后再说。
尤四娘和青姨早已备好了饭菜等几人,一到家便开始用饭,吃到一半,前院大门似有人敲门,龙泰急忙去开。
片刻后,龙泰跑回来,手里多了样东西,同样是个暗色小盒子,外边雕花镂空格外精美。
龙泰拿过去,“二娘,不知谁放在咱们家门口的。”
“没人?”宋奾边接过边问。
“没,门口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了,会是谁
“二娘,快看看里头是什么。”龙泰头一回见这么好看的盒子,方才拿在手里就觉得沉甸甸的,于是十分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宋奾打开盒子的暗扣,一个通体翠绿的玉簪映入眼帘,簪头是祥云模样,其上点缀着几朵红梅,简单大方又尽显贵气。
宋奾拿出来,摸了摸上面似曾相识的打磨痕迹,心中疑虑一层一层加重。
这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就单这玉,寻常人家就不会用来做簪子,再有,这打磨的功力
挽翠感叹道:“不会又是萧公子送来的吧?”
尤四娘俩人一下被那话吸引,不再盯着玉簪看,拉过挽翠问话。
宋奾恍然间想到什么,将木盒盖上,拿起就出门。
几人在后面喊:“二娘,你去哪?”
门口依旧没人,宋奾便往远走了走,果然在街尾看见了卫凌。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街上店铺也已关门,没有行人。
卫凌头上店铺门口的灯笼应是坏掉了,他隐在黑暗里,模模糊糊一个人影。
宋奾站在几丈外,看着他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阿奾,你喜欢吗?”卫凌没解释,也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追出来。
宋奾心想,如果不是卫凌送的,她很喜欢,簪子样式简洁,是她常佩用的款式。
但是是卫凌送的,不行。
宋奾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盒子,不知为何脑海里闪过一些过往,那些她送出去的衣物和吃食,那些她曾经的心意。
他那时不收,如今又怎么敢期盼自己收下?
她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可放下不代表要重新接纳,宋奾此刻心中一片宁静,就算是他亲手做的又如何,在她眼里,与街上卖的十文一支的簪子没有区别。
宋奾手指摩挲着盒子边缘,望向他的眼睛,缓缓说:“卫大人是不是没尝过被人拒绝的滋味?”
卫凌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说以前,也是在说现在。
“阿奾,是我之前不懂珍惜,你亲手绣的那些衣服我都好好收了起来,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一清二楚。”卫凌语气极低,“阿奾,就是个小玉簪,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宋奾听完,浅笑一声,手往前递了递,“卫大人的心意我不能收,请收回吧。”
卫凌没接,宋奾看见他眼角有些红,很快隐下去,她说:“卫大人不要?”
“啪”一声,宋奾松了手,盒子掉在地上,玉簪瞬间碎成两半。
卫凌没看碎了的玉簪,视线始终在她身上,看着她不言一语,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伸了手,却连她的衣袖都碰不着。
虽然早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可心还是像被刺了一样疼。
直到宋奾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卫凌弯下腰,捡起那木盒与玉簪,拍了拍上面沾染的泥土,重新将玉簪放进盒子里——
宋奾回到家时已整理好心绪,大家也识趣地没提起那枚簪子,说说笑笑继续用饭。
“娘,我想跟您商量件事。”宋奾说。
“何事?”
“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扬州,我想问您愿不愿意和我一同回去。”
尤四娘知道她心里还一直惦记着毛毡帽的事情,之前她想了那么多法子都不成,按她那性子,铁定是不肯罢休的。
可扬州自己早就回不去了,回去仅是徒增烦恼,何况宋奾又不是去游山玩水,自己跟着去只会成为她的拖累。
“阿奾,你想去就去吧,娘不会拦着你,娘就在家里等你回来。”尤四娘道。
“娘亲,多匹马车的事而已,无碍的。”
尤四娘像是早就做好了决定,坚持拒绝,宋奾只能放弃,“好吧,那您看要不要我带个话或者信回去?”
“你舅舅许久都不曾来信了,就不必再多此一举。”尤四娘说完有些担忧,害怕自己女儿在那边受冷待:“你舅母性子要强,不好相处,你若是不想去见他们就不去,不用为娘亲考虑。”
“嗯,我会看着办的,您不用担心。”
“二娘打算何时出发?”青姨问。
“尽快,我将绣坊里的事情交代好就可以走。”宋奾转过头,“龙邦,你留下来照看娘亲和店铺,龙泰和挽翠随我去,再找几个靠得住的护卫。”
三人应下,尤四娘开始不舍:“这一来一回的也得好几月,你切记小心些。”
宋奾失笑,“娘,我这还没走呢。”
“夫人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二娘的!”龙泰站起身来,握了握拳。
“你还是护着挽翠吧,我怕小姑娘吃我醋呢。”宋奾开玩笑,挽翠立即有些不好意思,捶了一下龙泰,低声道:“坐下!”
正说着话,墙壁上突然跳下来个小猫,直奔宋奾去,几人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一下各自慌张弹开。
宋奾也被吓一跳,从位置上急忙站起身,小猫从她身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几人等反应过来是只小猫咪才定下心神,龙泰抄起身边的扫帚就打算把猫给赶走,“哪里来的野猫。”
小猫咪围在宋奾身边,“喵喵喵”地叫,宋奾一时不忍,制止了龙泰的动作,蹲下身。
这只猫毛发光亮干净,身子矮矮胖胖的,一双眼睛呈碧绿色,十分少见,一看就不是寻常野猫。
它仍旧往宋奾身上蹭,她便把它抱了起来,小猫顺势去舔她的手,宋奾还不适应,连忙将手收回来。
靠得近的挽翠也看清了小猫的真容,惊讶道:“好漂亮的猫!”
挽翠伸手过去想摸一摸,小猫却立刻躲开,还冲她“呲”了一下,模样极凶。
挽翠纳闷:“怎么对我这么凶,却这样黏着二娘。”
宋奾也疑惑得很,她试着用手去抚摸它的背部,小家伙还主动往她手心靠了靠,哼哼唧唧地叫,宋奾顿时心都化了。
“龙泰龙邦,你们去问问附近有没有哪家丢了猫,问清楚好还回去。”
小猫咪好像听懂了宋奾说的话,不满地“嗷呜”两声。
宋奾又是一笑,继续去给它顺毛。
尤四娘见她这样高兴,回忆道:“以前宋璇养了个狸猫,你就馋得不行,每回都央着她带过来,后来那猫过世,人家宋璇都没难过,倒是你哭了一天一夜。”
“娘,这么多人在呢,您尽揭我丑。”宋奾佯装微怒。
青姨也不放过她:“可不是,当时四娘说要给你买一只,你不要,还说一点都不喜欢。”
宋奾记忆涌现出来,倒不是不喜欢,只是那时总觉得猫狗这些生命太短了,她承受不住它们的离开,与其事后难过悲伤,不如从根源上解决。
宋奾又摸了摸怀里的小奶猫,惊觉自己现在居然就有了不舍之意。
第47章 离京
等宋奾几人歇下, 龙邦离开,直往芳华巷去。
卫凌还未睡,亲自见了他, “她喜欢么?”
“喜欢,那猫十分缠人, 小的见二娘还直接抱进了屋子。”龙邦立即答。
卫凌点了点头,冷了一晚的脸终于有了丝波动。
“卫大人,还有一事,我想着还是要与你说一声。”
“何事?”
龙邦有些担忧道:“二娘打算近日下扬州去, 她一个手无寸铁之力的姑娘, 这一路上不知会遇到什么凶险, 您看”
当初卫凌几人搬到芳华巷时就找上了龙邦,那会他还十分防备, 只是后来知晓他所做之事件件都是为了二娘, 他便也没顾忌什么, 不过偶尔通通消息。
上回二娘出事, 卫凌做了什么他都看在眼里。
如今她们要下扬州去,他能想到的万无一失的法子就是来寻他。
卫凌听了有些惊讶,问:“她为何要下扬州,可是为了尤家的事?”
“尤家?”龙邦挠了挠头,“不是, 二娘是去谈生意的。”
龙邦将宋奾所要做之事悉数说出,过了好一会,卫凌应, “好,我知道了。”
龙邦走后不久,白泽进门来, “郎君,有消息了。”
“据宫里老嬷嬷们回忆,长公主尚住在皇宫时身边确有个叫荷娘的小宫女,他们说荷娘性子腼腆,模样周正,常常只待在长公主身边,也只听长公主的话,与他们皆不熟识。后来荷娘跟着长公主出宫,渐渐地也没了消息。”
后来的事卫凌已经知晓,二十多年过去,长公主府里下人换了几批,早已没人认识荷娘这个人,而年纪长些的只道荷娘是匆匆离开的,都不知发生了何事。
“惠妃与荷娘是什么关系?”
白泽摇头:“没有关系,惠妃母家是镇守西南的杨家,杨家就只她一个女儿,俩人私下里也不见有什么往来。”
卫凌有些烦躁,捏了捏眉心。
沈娥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亦不会无缘无故带惠妃过来,而惠妃看他的眼神显然不对,她是知情的。
沈娥目的明显,不过是逼着自己站队,那惠妃呢,惠妃又是为了什么?——
宋奾第二天是被拱醒的。
她明明记得睡前给小猫在榻上临时弄了个窝,可第二天醒来却发现它在被子里头,一边拱她一边睡得正香。
宋奾摸了摸它软软呼呼的毛,让它继续睡。
吃早饭时,宋奾问龙泰两兄弟,“找到失主了吗?”
龙泰答:“没有,别说失主了,人家说见都没见过这样一只猫。”
“二娘,你既喜欢那便留着算了,我们又没偷没抢,是它自己跑来的。”龙邦道。
宋奾直接拒绝:“这样哪行,你们有空的话还是得问问,挽翠,你也让大家多注意些,看哪家贴了寻猫告示。”
“是。”
刚说完话,猫就闻着味走了过来,往饭桌凑,宋奾将它抱起,挑了些它可以吃的喂。
挽翠想起昨晚,不死心,又想要伸手去摸它,结果一样,小猫一点不理睬,挽翠叹了一声:“我看这猫就是专门冲二娘来的。”
几人哈哈笑,青姨说:“二娘,它既然跟你这般投缘,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宋奾想了会,又低头看看它那矮矮圆圆的身子,道:“那便叫元宝儿?”
“元宝儿元宝儿”龙泰嘀咕几声后兴奋开口:“我喜欢这名字!”
挽翠笑着戳他,“你什么不喜欢。”
小半个早晨就这么愉快过去,接下来宋奾可不轻松,她短则离开三四个月,长则半年,什么事都得事先安排好。
张叔曹娘子他们对宋奾的决定一点不觉意外,很快接受。
“曹娘子,我不在这一段时间就麻烦你帮我照顾着大家,有什么事与张叔商量。”
曹娘子性格爽朗,行事颇有八面玲珑之态,来了盛京不过两年,认识的人却比宋奾多多了,常日铺子里若是宋奾与张叔不在,小二们有事找的都是她。
“这点小事哪用得着二娘交代,绣坊早已是我半个家了。”曹娘子接着说:“二娘,你此番去扬州记得先找你罗姨,能少走些弯路。”
宋奾点了点头,“曹娘子,你们可需我带个话回家去?”
曹娘子默了默,而后才道:“二娘,当初我们能离了扬州,就说明那边早就没家了。”
曹娘子神色失落,她便不再说什么,接着交代几句便下了楼。
张叔正在对账,宋奾走近,“张叔,您歇一歇。”
“今日进了一批货,我得再看看,二娘你等等。”
等他终于点完货,宋奾开口劝:“张叔,您年纪不小了,不必事事亲历亲为,我看铺子里有几个机灵的,您教教他们,以后也能帮着做事。”
“害,我这老毛病了,什么事不看一眼就不放心,不过二娘这么说,那我这老头子正好有了理由躲躲懒。”
“没错,您让他们做就是了。”宋奾接着道:“我不在这段时日,若是有人来闹事,您知道该如何处置吧?”
张叔拍拍胸脯,“这哪能不知,直接报官去!”
宋奾抿唇一笑,“也不是事事得报官,以和为贵。”
“二娘你放心便是了,咱们绣坊也开了两年,早就站稳了脚跟,不会有人闹事的。”
“嗯,还有与咱们有交往的那些商铺你记着打好关系,别出什么纰漏。”宋奾一一嘱咐着:“两家铺子的小二们也得盯紧了,不能偷懒懈怠,也不得对上门来的顾客无礼。”
“是是是是,二娘你还信不过我们不成。”
宋奾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接下来再对对帐看看库房便没了事。
她这会儿才意识到,其实绣坊离了自己也不是不行,一切依旧会正常运作,挺好。
午后陈芷安过来了,是宋奾让挽翠去送的信。
俩人寻了个茶楼说话,不过宋奾谨慎许多,龙泰就寸步不离守在门外,茶楼里的茶她也不敢轻易喝,陈芷安不知先前发生过什么事,笑她:“嫌弃人家的茶还叫我来喝茶。”
“绣坊人多,不是说话的地。”
“我正好也有事找你呢。”陈芷安左右看看,先开了口,“我那小叔子被他爹禁足了,还去大理寺帮他告了长假,说是成婚前都不能出门。”
宋奾惊愕,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不是不在意人家么,这么震惊做什么。”
宋奾当然不是因为在意,单纯只是有些惊讶,这会儿提起萧珩壹才猛然想起他昨日还派人送了封信过来,不过昨夜闹得晚,她又被元宝儿给缠着,那信就忘了看。
震惊完她倒是有些说不出的心绪,有愧疚可更多的是为他高兴,将来有了妻儿他应该就能懂得什么才是自己需要的,而不会只盯着眼前这些虚无飘渺的所谓好感不放。
“定下亲事了?”
“定下来了,国公府家的女儿,我是没见过,不过听老太太说是个乖巧的。”宋奾点头,那与他也算相配。
“何时成婚?”
“老太太怕他跑了,急得很,就在九月。”
九月,也就两月时间了,确实着急了些。
宋奾想,这样也好,她那时应还在扬州,不会耽误他什么事。
“奾奾,我是觉着挺可惜的,可是你既然不想,那定是有你的考虑,我只希望你能看清楚些,不要被外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扰了你的心。”
陈芷安突然一本正经说了一番话让宋奾又是一惊,调笑道:“这生了孩子就是不一样,人也长大不少。”
陈芷安啐一句,“我说正经的呢。”
“我知道,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现在挺好的。”宋奾端正身子,“芷安,今日让你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怎么了?”
“我过几日会离开盛京一段时日,我不大放心娘亲一个人,你若是有空能不能偶尔去看看,有什么事的话照顾一下。”
偌大个盛京城里宋奾能想到的人只有陈芷安了,好在她如今也算是萧家少夫人,未来的主母,不像以前与自己一样是受人掣肘的小小庶女。
“这说的什么话,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再说伯母待我也好,我不会不管的。”陈芷安问:“你去哪,怎么这么突然?”
宋奾便将事情缘由告与她,陈芷安听完既担忧又羡慕,“我这辈子还没出过盛京呢,真羡慕你呀,现在孤身一人,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倒是真的,若不是离开将军府,哪有今日一切。
宋奾笑:“你想出去玩还不容易,萧家大郎那样心疼你,你与他说说他铁定带你出去。”
“他就算了。”陈啧啧两声,“木头一个。”
俩人聊到了傍晚,不舍分别,陈芷安千叮咛万嘱咐:“路上一定要小心,小命要紧。”
“知道了,瞧你啰嗦的劲。”
这日晚上,宋奾睡前想起萧珩壹给的那封信,挽翠将它压在妆奁上,她找了出来,想了一会,终是没打开,放在蜡烛上,一点一点燃尽。
后面两天宋奾都在忙碌,行李尤四娘帮着她收拾好了,第三天清晨,龙泰架着马车停在家门口,找来的十个护卫也都骑马在一边等候。
宋奾与尤四娘告别,“娘,我走了。”
尤四娘红着眼,“去吧,注意安全。”
这是宋奾第 一回出远门,不止尤四娘忧心,她自己心底也没什么谱。
不过到底是兴奋比忧虑要多,她小时侯不懂事,常常与长姐说她以后长大了就想变成风筝,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现在还不能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但总归实现了一半。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着,出了城门,宋奾撩开车帘,看到所有一切都在倒退,城墙越来越小,人也消失不见。
“二娘,我现在都不敢相信,我们真离开了?”挽翠隐隐有些兴奋的声音将宋奾拉了回来,应她:“是,离开了。”
虽然前路多艰险,不过依旧看到了希望。
突然一声“喵”,俩人吓一跳,宋奾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
挽翠还在查找声音的来源,元宝儿已经不知从哪儿跳到了她怀里,宋奾哭笑不得,摸它的背,“你什么时候上来的?怎么还偷偷摸摸的。”
这几日一直找不到元宝儿的主人,它又只黏自己,宋奾其实犹豫过要不要带它一起走,可路途遥远,又一直只能在马车上待着,实在不方便。
没想它倒是自己跑上来了。
“二娘,要不让人送它回去吧,趁现在刚出了城门,还来得及。”挽翠这会儿看它就像看麻烦一样。
“不了,就让它和我们做个伴,晚上到了落脚的地方再给它找个笼子。”
元宝嗷呜两声,好像在表示不想关进笼子,宋奾俩人笑开来,马车内气氛轻松不少。
可惜这份开心没持续多久,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龙泰在路边停下车,望回探,一脸的紧张,压低了声音:“二娘,有人跟着我们。”
第48章 偷偷摸摸示好
大概是龙泰语气严肃, 挽翠立马慌张起来,抓着宋奾问怎么办。
如今走了不过一个时辰,离盛京不算远, 不应当会出什么事,宋奾冷静许多, “怎么回事?”
龙泰答:“咱们出城后后面就不远不近跟着辆马车,我起初以为只是顺路,可这都这么久了,依然跟在咱们后面。”
“马车?”宋奾疑惑, 探出头去看, 果然见着一辆马车慢慢悠悠在后面走, 不疾不徐,看不出什么异常。
他们走的是官道, 而从盛京南下也就这么一条路, 应是巧合, 宋奾道:“走吧, 不用理会。”
龙泰继续架着车往前走,晌午时经过一村庄,一行人在村口支起的茶铺里停顿休整。
宋奾带着面纱,抱着元宝儿下了马车,往后看了一眼, 发现那辆马车停在不远处竹林里,依稀只能看见几个人影攒动。
挽翠给她倒了杯水:“二娘,你喝口水。”
“嗯。”宋奾收回眼, 坐下来,“龙泰,我们还有多久能到汝南镇。”
旁边上小菜的小二听了, 疑惑插一句:“贵人们要去汝南镇啊?”
龙泰立马警觉:“汝南镇怎么了?”
“也没怎么,只是听我阿爹说近来汝南镇发生了几桩怪事,渗人的慌。”小二心有戚戚,“不过贵人们不用担心,若只是途经落脚一两晚,晚上关好门窗便可。”
“什么怪事?”
“我阿爹也是听人传的,说是闹鬼。”最后两个字小二说得极低,伴着害怕。
小二说完就去招待其他客人,留挽翠龙泰俩人看着宋奾,等她做决定。
闹鬼一事可大可小,能不惹上就不要惹上。
宋奾问:“去扬州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龙泰摇头。
“脚程快些,能不能赶到下一个落脚点?”
龙泰继续摇头,“方圆百里内只有这么一个镇子,继续赶路的话我们晚间得宿在林子里。”
“那便还是汝南镇。”
宋奾想,既是闹鬼,那就是人闹出来的,没什么可怕。
休整完毕,重新启程。
挽翠因听了小二这么几句,全程都有些提心吊胆的,“二娘,你不怕吗?”
宋奾看她滴溜个大眼睛,有意逗弄:“怕,但是我没见过,想见见鬼长什么样。”
挽翠立马躲到角落里,一脸震惊地望着她。
一路无事,抵达汝南镇时正是黄昏,街上人很多,热热闹闹的看不出会发生什么怪诞事。
宋奾站在歇脚的客栈前看了几眼,发现街道两旁已有些街贩出摊,摆的都是些小姑娘家喜欢的首饰灯笼,最近一家卖的是七巧果子。
挽翠也见了,兴奋道:“啊,今日乞巧节!”
“现在不怕了?”宋奾轻笑。
挽翠慢慢收回了想要往前去的脚。
几人在大堂坐下,打算先吃些东西填饱肚子,龙泰逮着过来点单的小二问:“小二,你们客栈安全不安全?”
“客官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客栈是汝南镇最大的客栈,没什么地方比咱们这更安全的了。”
“那你们这里是不是闹鬼?”
小二恍然大悟,“害,客官您从哪听说的,都好久之前的事了,早就过去,而且您没瞧着今日乞巧节,外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有鬼谁还出门?”
小二言辞凿凿,几人纷纷放下心,挽翠愤愤道:“都怪先前那人胡说,害我担心了一路。”
宋奾倒是没什么反应,摸了摸怀里的小奶猫,吩咐龙泰,“等会安置好你去寻个小笼子。”
元宝儿太能闹腾,她怕一个不小心它就跑不见影。
“二娘,今晚我们出去转转吧,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别憋在客栈里了。”挽翠说着,“我看这小镇上的乞巧和盛京有些不同,别有一番韵味。”
宋奾一时犹豫,挽翠又催了几句,磨得她应下来。
“吁”一声,客栈门口来了人,马车声动静很大,两名小二连忙上前接待。
没一会儿,进来几人,当先一个便是卫凌。
俩人目光对上,都没从彼此眼睛里看到惊讶,平静无波。
倒是身边人震惊得不行,挽翠张大了嘴巴,白亦亦是,结结巴巴道:“夫宋娘子你们怎么在这?”
不过几瞬,白亦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为何郎君以前出门从来都是骑马,这一回却要坐马车,为何以前赶路一天恨不得当两天用,这一回却慢慢悠悠的似要看风景!
都是为了夫人!
龙泰听了,怒道:“我才要问你们为何在这里!”龙泰之前和白亦打过交道,挽翠私底下也和他说过一些二娘与卫小郎君的事,此刻说话有些不客气。
“我们自是有公务在。”白亦心里明白郎君有其他心思,可他眼前不能在龙泰面前输了阵,说了一句还不行,继续解释:“近来南方水患增多,郎君这回去是治水的,而且南洋使臣来访,郎君领了命亲自出城迎接。”
说完冲一边的白泽扬了扬头,“是吧白泽。”
白泽应:“不错。”
龙泰脖子有些红,不甘看了几眼。
“所以,一直跟在我们后面的马车就是卫小郎君他们?”挽翠问。
“除了他们还有谁,鬼鬼祟祟的。”
“龙泰。”龙泰有些激动,宋奾低喊一声,“人家不是说了,有公务在身,什么跟着我们,别胡说。”
“哼!”
而卫凌已经在他们旁边的桌子坐下,镇定自若的状态好像是真的偶然遇见。
白亦俩人也跟着坐下,白亦悄声在白泽耳边问:“你早知道了?”
白泽点头。
“好啊你,你和郎君就成心瞒着我!”
“谁让你蠢。”
“”
元宝儿睡够了,这会儿迷迷蒙蒙睁眼,突然看见旁边熟悉的人影,“喵”一声后跳下去,宋奾忙道:“元宝!”
只见元宝儿直接到了卫凌脚边转,卫凌抬头,看向宋奾,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些震惊神色。
他弯下腰,抱起元宝儿,问宋奾:“你养的猫?”
白亦:“”
白泽:“”
宋奾没应他,又喊了声:“元宝儿,过来。”
元宝儿依着惯例在他怀里、手心蹭了蹭,没闻到熟悉的味道,又重新几步跳到宋奾身边。
卫凌见状,也难得有了些淡淡笑意,那南洋商人给的木条他早已不带在身边,小猫不黏他也是正常。
此前他只是在送她的玉簪木盒上洒了些木灰,又熏了一日,才让她手里有那木条的味道,他想着不能总靠木条,若是这猫和她没有缘分也不能强求。
不过现在看来,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就算没了其他东西,小猫与她都很亲近。
元宝儿元宝儿,她是真的很喜欢。
宋奾抱过猫,轻声数落了两句,“再跑就把你关起来,让你不听话。”
卫凌听见,缓缓勾起唇角。
两桌人相安无事吃完一顿晚饭,接下来遇到了难题,客栈不大,三间上房全部在三楼,也就是说,宋奾要和卫凌住在同一层楼,中间最远不过隔着一间屋子。
俩人停在楼梯口,卫凌看一眼为难的人,主动朝白亦道:“我和你换间房。”
“啊?”
白亦还没明白过来,一猫一人已经往上走去。
客栈位置好,宋奾推开窗便能瞧见街上繁华景象,小镇上自然没有盛京城里那么多约束,此刻下面已有许多一对一对的姑娘小伙们并肩走着,也有结伴出行的女孩,笑声在空中飘荡。
入夜时分,挽翠依约上来寻她出门。
元宝儿待在龙泰找来的笼子了,不断扒拉着栏杆,对于主人的抛弃表示十分不满。
而住在隔壁上房的白亦是坐立不安,靠在门口认真去听门外的动静,等宋奾两人离开后便匆匆跑下一楼去寻卫凌,“郎君,您放过我吧,我还是住一楼住得惯,夫人出门了,我这就把您的行李拿上去。”
卫凌眼都没抬,“让你住你就住,别废话。”
白亦拉着老长的脸,“郎君”
“她出门做什么?”卫凌忽然问。
“今日好像是乞巧节。”
“乞巧节?”
“嗯,不过是姑娘们玩乐的节日,什么牛郎织女穿针引线乞巧,也可像上元一样,放河灯祈愿,郎君您不会想去吧?”白亦还有些恹恹。
过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对上对面那人黑得不行的脸,连忙说:“今夜街上人多,而且夫人人生地不熟的,可能会出事,郎君您要不去看看?”
白亦感慨自己说谎已熟练得能脱口而出,笑话,这天下现在谁都有可能出意外,就夫人不会出意外。
卫凌站起身,抚了抚衣袖,径直出门——
宋奾走着走着就觉得自己今天这个决定好像做错了。
挽翠很开心,龙泰也很开心,俩人在前面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兴致盎然。唯独宋奾落在后头,后面跟着两个护卫。
走了一会,挽翠终于想起后面还有个人,指着眼前一个小摊,“二娘,你看,这里的小玩意和盛京都不一样。”
宋奾看过去,都是些手工编织的小东西,样式各异,格外精致。
“你喜欢哪个,我给你买。”龙泰朝挽翠大声说。
挽翠呵呵笑,上前去挑了一个小蜻蜓,举到他眼前,娇媚道:“这个。”
龙泰直接付钱,尽显男子气概。
宋奾在旁边看着,眼里泄出笑意,龙泰瞧见了,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颇有些尴尬,“二娘,你看看要哪个,我,我也买。”
“我就不用了。”宋奾笑意更甚,“你们慢慢逛着,我去那边坐坐,等会直接回去。”
“啊,二娘,你别。”挽翠离开龙泰,过来挽留。
“他们跟着我呢,没有事,去玩吧。”这是这对小夫妻第一个乞巧节,她怎好插在人家中间。
不过宋奾一个人也算怡然自得,四处看看,看累了就在河边一家卖七巧果的店铺里坐下来,打算尝尝这儿七巧果的味道。
乞巧节没有上元那般热闹,不过这会儿也有零零星星的人在河边放灯,热闹嬉笑,十分恬静美好。
老板娘将七巧果拿了过来,见宋奾一个人,有心搭话:“姑娘外地人?”
宋奾点头,老板娘顺势夸赞一番自己做的东西,“这七巧果我一年就做这么一回,许多人都赶着来吃哩,姑娘有口福了。”
宋奾低头看着各种形状的果子,捻起其中一个玉兔模样的,轻咬一口,赞道:“味道不错。”
老板娘满意离开。
另一头,卫凌同样咬了一口白亦才买来的果子,眉头皱成一团,太甜了,这个老板娘家的糖怕是不要钱。
他抬头看去,宋奾果然不再吃,将那果子放到盘子里,没有再品尝的动作。
他便也将果子丢还给白亦,“不吃了。”
过了一会,有两个醉汉模样的人靠近,对着她说了几句话,卫凌离得远,没听见说了什么,只觉一阵火大。
叫来她不认得的暗卫,厉声道:“你们,去把人赶走。”
暗卫还没走近,宋奾身后护卫就已动了手,两个醉汉落荒而逃。
白亦听见自家郎君咬牙切齿:“亏你们跑得快。”
再后来,一个捧着花的小女孩走过来,“哥哥,你要不要买花?”
卫凌一低头,看见小女孩手里拿着几束不算多精致、但开得正好的鲜花,又看看不远处的人,想起她在琉璎轩后院种的那些花,朝白亦伸手。
白亦不解,卫凌只好道:“银子。”
“噢。”白亦立即从荷包里掏出银子给他。
卫凌蹲下身,指了指宋奾,“你去,把这些花给那个姐姐,就说是你送的,明白吗?”说罢将一锭银子放在她手里,“这是给你的。”
“哥哥,太多了!”小女孩拿着银子不知所措。
“没事,去吧。”
宋奾那头已经走了出来,小女孩跑过去叫住人,将花递给她,宋奾看着好似不想要,小女孩便把花扔到她怀里,匆匆离开。
宋奾无奈,抱着花,回头张望。
卫凌立马隐到暗处,心脏不知为何剧烈跳动起来,等缓过神,立即往客栈走,脚步急促。
于是宋奾回到客栈大堂时就看见那人坐在桌子边上,桌子上是他自己常用的茶具,他正一杯杯饮着茶。
宋奾嘀咕一句,“装模做样。”
卫凌视线落在她手里的花上,缓缓上移,看向她淡雅素净的小脸,不知在夸人还是在夸花,“很好看。”
宋奾今夜心情不错,不想与他过多冲突,浅笑一声,“卫大人兴致真好。”
说完即绕过他,上了楼。
白亦一直摸不着头脑,现在看着自家郎君露出的笑容更疑惑了,刚刚夫人明显是在嘲讽,怎的不生气,反而还笑得出来?
“郎君?”
卫凌即刻板正脸,瞥他一眼,“闭嘴。”
她笑了,那他做什么都是值得——
宋奾回到房间,看着那一大捧花发愁,她先前还想着谁会做这么无聊的事,甚至都想到卫凌身上去了,可一回客栈才发现人家根本没出门,是她想多。
算了,明日就要离开,带不走,就这么放着好了。
赶了一日的路,晚上又在街上走了许久,她早已累得不行,可身上腻得慌,便想让挽翠准备些热水,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她与龙泰俩人还不知回没回,遂改口叫了小二。
等沐浴完已近亥时,宋奾和衣躺在床上,不久后便睡了过去。
宋奾向来眠浅,当元宝儿叫起来的时候她就醒了,起初还以为是元宝儿饿了,正要下床喂,就那么一个动作里她听见了外头忽远忽近的呜呜咽咽低泣声,在寂静深夜里显得格外凄厉,鬼魅般让人毛骨悚然。
宋奾瞬间汗毛直立。
第49章 “阿奾,你没事吧?”……
确实“闹鬼”, 宋奾按下惊慌,下床披上外衣,将元宝儿抱出来安抚, 小动物最是敏感,元宝儿听见那声浑身都在颤抖。
后半夜, 半轮弯月还挂在天上,外面有些清清浅浅的月光,此刻看着却十分渗人。
以前宋璇胆子就特别大,就爱看些志怪杂闻, 她自己看了不成, 还非要跟人讲, 等吓得宋奾小脸一白一白她就如愿了。
几回下来宋奾自然也不再怕,反正都是书上、传闻里没影的东西, 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因此今日早间她才有胆去吓挽翠, 但她万万料不到这传闻竟成了真, 她一下想起宋璇与她讲的那些鬼故事, 纵使心底不信鬼神之说,不过现在伴着门外那哭声,还是有些慌了起来。
宋奾伸手不断抚着元宝儿,“元宝儿,别怕别怕, 不是真的,挽翠很快来了。”
挽翠睡得死,这会儿可能什么都还不知道呢, 宋奾想出门去找人,可脚才迈开一步又撤了回来,晌午时那人说了, 关紧门窗就不会有事,她不能出去。
心内一番斗争过后,宋奾坐回床上,跟元宝儿说话,“元宝儿,你说到了扬州罗姨见着我们会不会很高兴?我好些年没见她了,也不知罗姨变没变。”
“元宝儿,你到底是哪家养的,怎么那家人这么粗心,丢了猫也不知道吗?”
说话间那低低的啜泣声仍旧不断,一会远一会近,仔细听还有人行走的脚步声,很快,有人急促的敲她房门,宋奾一颗心瞬间提起来。
直到熟悉的声音传进来,语气焦急:“阿奾,你没事吧?”
不是什么鬼,是卫凌。
宋奾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犹豫一会,站到门边,“我没事。”
外边的人听了她的声音也冷静下来,“你别怕,只是装神弄鬼的,已经派人去看了。”
“嗯。”
卫凌的身影借着月光倒映在门上,让一切都真实了起来。
他继续解释:“方才客栈掌柜说,是个女人,前两月得了失心疯后就经常闹出这些吓人的事,后来没了动静,今夜不知怎么又出来。”
“女人?”
“不错,汝南镇不大,左右就两三条街,是以能传到这里来。”
宋奾听完有些唏嘘,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一个人发出这么凄厉的声音。
话语刚落,那声音好似近了些,这回是喃喃自语,中间夹杂着大笑,在深夜里回荡。
“阿奾,我听人说小猫有时侯会发脾气,你小心些,别被它咬着。”他突然扯开了话题,宋奾分神应:“我知道。”
“还有,你别宠着它,喂干粮时不要喂太多,不能它想怎么就怎么。”
宋奾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些,疑惑得很,“你又没有养过猫,如何得知这些?”
门外的人顿了顿,换了另外一事说:“你这回下扬州办事需不需要我帮忙?我识得些人。”
“不用,卫大人公务在身,不敢叨扰。”
外面静了一会,他道:“好,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寻我。”
宋奾越想越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要下扬州,他怎么知道她是去办事而不是游玩?还没来得及问,就听见挽翠说话:“卫小郎君?”
卫凌说:“你们去歇着,我在这里。”
宋奾听完直皱眉,他这样做显得俩人有什么关系一样,不行,就算自己一个人待着也不能让他站在门口,宋奾开了门,“卫大人不必如此,挽翠,你进来。”
挽翠连忙走过来,宋奾关门前对上他的目光,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进屋后不久就没了那凄惨的叫声,小镇夜晚重新恢复宁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按照计划,他们只在汝南镇停留一晚。
第二天一早,宋奾收拾完自己下楼用早饭。
大堂里零零散散坐了几桌,看着都是些外地人,宋奾下来时都看了过来,她接收到各种打量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面纱。
宋奾与挽翠在一片直勾勾的视线中坦然坐下,好一会儿,大堂重新恢复悉悉簌簌的议论声,都在说着昨晚的“闹鬼”事件。
“你听见没?昨夜那声音。”
“怎么没听见,太吓人了。”
“可不,早上小二说他们也被吓得不轻。”
“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这女人原是镇上一富商的女儿,两年前嫁了本地有名的秀才,谁都以为是天作之合的一对,一个有钱一个有才,起初小两口日子过得也确实挺美满,只是后来”
那人叹息一声,另一人追着问:“后来怎么了?”
“后来那秀才带着一家人的期望和富商家给得足足的盘缠进京赶考,不过最后没等来衣锦还乡的消息,只等到一封休妻书。”
“啊?”
“人家不仅在盛京当上了大官还在那边娶了新媳妇,富商女儿当时正待生产,听闻消息时伤心欲绝,最后生出来个死胎,人也彻底疯了。”
隔壁桌好一阵静默,宋奾俩人同样说不出话来。
有些痛可以三言两语道出,却一辈子都治愈不了。
“可总不能让她这样一直疯着吧,这样夜夜在外面哭闹镇上的人没意见?”
“怎么没意见?小二们说两月前富商一家就把人囚禁起来了,不过昨夜不是乞巧节么,怕是触景生情自己溜出来的。”
“唉。”
挽翠听完气得不行,筷子杵着粥碗,“二娘,怎么这世上还有这种人!”
好在这会儿龙泰去套马车了,不然可能得吃一顿苦头。
宋奾叹息:“世上什么人都有,只是我们没遇着罢了。”
在盛京待了许久,她以为已经看遍世间炎凉,可如今才出门一日就遇上这种事,只能说盛京到底还是太小,她看得不够多。
“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就因为一个男人一辈子都毁了,这秀才怎么有脸抛妻弃子在盛京当官?”挽翠愤愤不平,“要是我,我不闹到盛京去,不闹到那臭男人家破人亡决不罢休!”
宋奾看着挽翠捏着拳头好笑的模样,笑不出来。
别人有很多过错,可命运总归是掌握自己手中的,她走不出来,给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结果,选了最差的一条路。
一顿早饭吃得心堵,宋奾没用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卫凌从门外进来,看到她之后直接坐在了对面。挽翠见状,默默起身,上楼去收拾宋奾的东西。
卫凌先是吩咐了小二上早饭,随后才看向她,期间已听到了旁人的谈话,说:“都知道了?”
宋奾点了点头。
卫凌主动说:“人已经送回去了,情绪也稳定了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应当不会再出来。”
宋奾不明白他为何要与自己说起这些,不过她其实更惊讶他会插手这件事,“你要帮她?”
“我帮不了什么,只是那富商说这个秀才未进士,最后却当了京官,他们一家没有什么权势和京官斗,只能生生让女儿受委屈。”
宋奾若有所思:“这秀才当的什么官?怎么竟那么快就能在盛京城里娶妻?”
那新娶的妻子知不知道秀才在汝南镇有过一个妻子?知不知道自己枕边人这样狠心?宋奾实在不能理解。
卫凌接过小二递来的白粥,说:“虽还不知秀才当的是什么官,不过这事铁定有猫腻,查查也无妨,说不定还有些意料不到的事情。”
“卖官鬻爵之事近年来时有发生,上面的人无暇顾及底下,他们越发胡作非为,一点一点啃噬着国之根基。”
“邹正留下了太多洞,补了这个又发现那个,东夏朝早已千疮百孔,这一次便借这件事好好再查一查。”
他正经说着话,让宋奾有一瞬的晃神,是了,他不再是几年前那个什么官职都没有的少年,如今他身上担负着重任,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与他息息相关。
他以前哪会和自己说起这些,她对他所做之事一窍不通,俩人见面除了寒暄,除了她主动说些将军府里的事情,再没有其他。
宋奾不经意间想起过往,心一点一点冷下来,轻淡道:“卫大人心系民生,是百姓们的福气。”
卫凌抬头看她,脸上隐约有些笑意,仿佛得了肯定,“不过是做些我能做的。”
他方才进门时有过犹豫,不过最后还是控制不住脚步朝她走了过来,天知道她没有赶自己走,没有起身离开,他心里多高兴。
她表情依旧冷淡,不过能同坐一桌他已觉满足。
“阿奾,接下来我不能同你们一路,源河上游溃堤,我得去看看。”卫凌叮嘱,“七月雨水多,你们一路上小心些,不要走低洼之地也不要靠着山走,遇上险势便停一停。”
源河是自西向东流入东海的一条大河,百年来造福两岸百姓,这一次水患非同小可,弄不好下游也会受影响,卫凌须得亲自去一趟。
宋奾没应,他却不停,“大概还有十日你们就能到金陵,金陵繁华,你们可以多停留几日,届时我们再汇合。”
“谢过卫大人,不过汇合就不必了。”宋奾站起,将凳子往后移了移,“卫大人一切顺利。”
挽翠与龙泰正好从楼上下来,龙泰手里是猫笼与她的行李,挽翠手上则是昨晚小姑娘给的花。
花没养着,现在已经焉了不少,花朵都垂着头,宋奾看一眼,“花不要了。”
挽翠虽觉可惜,但还是将花放在了一旁,几人离开。
宋奾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口,卫凌收回视线,吩咐白泽,“我们的人都留给她,你们两个跟我走,备马。”
“是。”
第50章 生病找媳妇
一晚有惊无险, 马车缓缓驶离小镇。
这会儿还是大晴天,不过宋奾没把卫凌说的话完全抛至脑后,她提醒龙泰:“趁着天气好, 我们加快进程,天黑前赶到下个落脚点, 不然下起雨来就麻烦了。”
龙泰抬头看一眼高高悬挂着的大太阳,不以为意:“二娘,我前面二十年都在地里种庄稼,照我经验看这天绝对下不起雨来的, 您不用担心。”
宋奾又望了望万里无云的天空, 心想许真是卫凌多虑了。
一行人顺利抵达下一个小镇, 晚上依旧是月朗星稀。
第二日天开始阴沉起来,太阳躲在厚厚云层下, 第三日走到一半天空中开始飘雨, 并且越下越急, 逼得几人只好就近找了个村落躲雨。
挽翠下了马车去敲一户村民家, 出来个妇人,解释几句又递了银子,妇人才同意让他们进门。
他们不止三人,还有几个护卫同样要有地方歇脚,妇人李大婶便把自己家里放杂物的屋子收拾收拾, 作临时招待。
村民一家六口,李大婶两个儿子出门去了,家里就两个李大婶夫妇与大儿媳、孙子。
李大婶格外热情, 端茶送水的就怕贵人歇得不舒服。
宋奾接过一杯热茶,和煦笑道:“大婶不用忙活,我们等这阵雨停了就会离开。”
“那夫人怕是走不了了, 我们这已经连续下了半月的雨,好不容易放晴两天,今儿个又下起来,一时半会停不了的。”
“下了半月了?”挽翠吃惊问。
李大婶满脸担忧:“可不是,半个月的绵绵细雨,愁得我们不知如何是好,那麦子眼看就要毁在田里,今年收成是无望了。”
他们一路上走的官道,只能见路面上有些湿润积水,不曾想竟是已下了半月雨。
宋奾这才明白卫凌所言不虚,今年水患确实严重。
“大婶,咱们这离源河多远?”宋奾忽然问。
“不远,就几十里的路程。”李大婶好似想起些什么,“夫人可是要南下?”
“不错,我们要去扬州。”
“哎呀,那就糟了,源河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发大水,今年又下了这么久的雨,不知道那大桥还能不能过人。”
宋奾闻言轻蹙眉头,“可还有其他路?”
这时一直领着孩子在旁边玩的年轻妇人收回盯着宋奾的视线,插一句,“往年还可以走水路,不过不知如今水势如何,若是太大,恐也过不去。”
这是谁也没料到的状况,龙泰与挽翠俩人都沉着脸,挽翠朝宋奾道:“二娘,这可如何是好?”
都走到了这里,再返回去已然不可能,不过几十里,总要先去探探情况先。
“无妨,先等等看。”宋奾看了眼外面断了弦般落下来的雨,回首对李大婶说:“大婶,今日看来是走不成了,我们能否在您这儿借住一晚?”
这夫人一来就给了锭银子,够他们一家吃上半月,李大婶巴不得他们多住几天呢,当下应下来,“可以可以可以,阿红,快去收拾你们那间屋子出来给贵人,我们今晚挤一挤便成。”
年轻妇人听了有些不高兴,不过还是没反对,留下孩子回屋去收拾。
“还有我们的护卫”
宋奾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李大婶打断,“我这就去问问隔壁家,夫人不必担心,这出门在外的我们能帮一把就是一帮。”
“那便谢过大婶了。”宋奾从荷包里拿出些碎银,“还需麻烦大婶帮我们准备些能填饱肚子的晚饭。”
“哎,自然不能让夫人饿着。”李大婶笑眯眯离开,堂屋里只剩宋奾三人,还有一个刚吱吱呀呀学语的一岁孩子。
“龙泰,若明日还是下雨,你便带两个护卫先去源河看看,我们视情况再往下走。”宋奾吩咐。
“是。”龙泰应下。
俩人说着话,挽翠已兴致勃勃去逗小孩,小孩不怕生,在逗弄下咯咯笑。
挽翠从袖兜里拿出来个小银环想要去哄,宋奾认出来那是自己给她的嫁妆礼,拉过她的手,又往门外张了张眼,才道:“挽翠,不可露财。”
挽翠瞬间明白,收起银环,“嗯,我知道了。”
“该答谢的我们自会答谢,其他的不必多做。”宋奾转向龙泰,“龙泰,今晚不要睡太熟。”
“好的二娘。”
宋奾本不想多加防备,只是李大婶开门前开门后两个态度,那年轻妇人又一直盯着自己头上的发饰看,她不能不多留个心眼。
傍晚前雨还未停,李大婶两个儿子从外进院,见到宋奾几人惊讶一阵,随后被李大娘安排出去买肉买菜。
晚饭是家常的农家小炒,不过李大婶做菜应是重油重盐惯了,不是宋奾的口味,她没吃几口。
用完饭也没了其他事,宋奾与挽翠俩人回了屋歇息。
被褥枕头都是他们自己带的,除却屋子里淡淡的小孩奶腥味,一切倒也还好。
宋奾躺在床上,听着雨滴不断拍打着房顶,心中有些烦乱,想着下一步安排。
若是运气好,这雨可能明天就停了,若是运气不好,碰上雨连下一段时间,那他们只能返回盛京再做打算。
挽翠站在床榻下问:“二娘,那我便熄灯了?”
“留着吧,不用熄。”
另一头,李家大郎被自家儿媳带出了门,“大郎,你说这是哪来的夫人,怎么孤身一人的?”
李家大郎自然也疑惑,一个如此容颜的女子竟敢孤身外出,不过转眼瞥见她眼里的精光,斥道:“你没见着那好几个护卫?收起你的心思,不然小命难保。”
李家大郎甩手离去,年轻妇人站在原地跺脚。
一夜无事,第二天的雨小了些,龙泰依约一早出门探路,不过晌午后就回来,还没下马就兴奋大喊:“二娘,水退了!”
恰好在门口编竹笼的李大爷听完一点不信,“今年雨水这么多,水怎么可能退,你可别唬人了,我在这活了五十来年就没见源河哪一年不发大水。”
“哎呀大爷,我骗你做什么!”龙泰有些着急,两步跨进屋,“二娘,桥可以走了!我们收拾收拾今晚能到桥边的村子,明日便可过河!”
宋奾有些意想不到,确认一句:“当真?”
“怎么你们都不信,我亲眼见着的,水位低水流平缓。”龙泰补充:“我还特意问了附近的村民,他们说前两天的水势都让他们准备搬家了,不过不知为何昨晚水位就渐渐退了下去,今日一早恢复如常。”
李大婶嘀咕不停:“真是奇了怪了,雨都还在下,水退了?”
屋内李家人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宋奾想了一会便能明白,这里面多少离不开卫凌的功劳,他说要去治水,这水真治成了。
无论如何,他做的这事对两岸百姓而言百利无一害。
宋奾不再怀疑,让挽翠去收拾东西,“龙泰,你让大家准备准备,我们即刻出发。”
“哎好嘞。”
“李大婶,叨扰你们了。”宋奾递给她个小荷包,“这是一点心意。”
李大婶半推半就收下,眼角有些红,“能碰着夫人也是我们的福分,望夫人一切顺利才好。”
谁说不是福分呢,这个雨季不只他们一家受了灾,方圆百里靠天吃饭的农户今年应都不好过,可他们偏偏碰上了好心人。
李大婶拿着手里沉甸甸的银袋子,心想省着点用,熬过冬天不成问题了。
“夫人心善,往后一定顺顺利利的。”李大婶诚恳道。
“谢大婶吉言,你们也是。”
几人走的时候雨将将停了,天虽还阴沉着,可已见太阳初露苗头——
源河上游一处城镇官驿里,白亦白泽俩人黑着脸不说话,等大夫走出来,白亦瞪一眼白泽后迎过去,关切问:“大夫怎么样,我家郎君如何了?”
“无大碍,就是受凉了有点低热,再加上劳累过度,一倒下就起不来。”大夫一边写着药方,“好好睡一觉,烧退了就好了。”
等大夫写好了药方,递给白亦,“一日三服,小心照看着。”
白亦送大夫出门,顺势到最近的药铺抓药,抓完药回来又马不停蹄到官驿厨房熬药。
白泽跟过来,白亦见了他仍旧没有好脸色,数落他:“还不如让我跟着郎君出去呢,你居然还让郎君亲自救你!”
这一次修堤扩堤时间紧急,卫凌几乎三天未睡,昨日下午又出门到堤口去查看堤坝修建情况。
有一处堤坝正收尾,工人们一个一个绑在河中,合力将一段大木头嵌塞进坝中以固定,看着有些艰难,俩人便下河帮忙。
白亦本来稳稳当当的,不料绳子突然松了,河水打着旋就把人卷走。
工人们一下怔在原地,唯有卫凌及时跳入水中救人。
那会儿水还很深,又急,两个人一下没了影。
工人们连忙回城里找人帮忙,剩下几人沿着下游走,走了好一段才在河边看见晕过去的俩人。
白亦很快清醒,卫凌却失去了意识。
昨夜大夫已来将他身上被枝条划的伤都处理过,说是等第二天醒了就没事,没想到第二天人不仅没醒,还发起了低烧。
白亦气得不行,“真不知是你护着郎君还是郎君护你。”
白泽什么都说不出来,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郎君下水救他他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站在这里。
等药熬好,白泽不由分接过托盘,亲自将药端到房间。
俩人还没进门就听见几声咳嗽,白亦急急越过白泽,“郎君你醒了!”
卫凌正靠在床上,手捂着嘴低咳,脸颊微红。
白亦想伸手去探他额头,被他拦下,声音有些嘶哑:“我无事。”
“郎君,药熬好了。”白泽已走近,将药碗放在床榻边的小几上,让它放凉。
“我要被吓死了都,昨夜他们回来找人的时候我心脏都漏跳了!还好没出事。”白亦心有戚戚。
“郎君”白泽站在床边,生平第 一回像个哑巴不知该怎么说话。
卫凌看他一眼,“我没事,你不用自责。”
“嗯。”白泽声音低沉地应了声。
“情况如何了?”
白泽瞬时恢复如常,认真回话:“几条分流的河渠都挖好了,堤坝也都重新修建好,等熬过这阵时日再加固护理便可。”
卫凌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腰间,什么都没摸着,抬头询问白亦。
白亦心领神会,立即从旁拿来一个精致的香囊和一块玉佩,“好在系得紧,香囊和玉佩都没掉入水中,只是香囊湿透,我将里面香料扔了。”
卫凌接过,左手捏着香囊,右手将玉佩递给白泽,“你去这儿的属地梁州,找到知府,让他安排专人过来盯着。”
“是!”
白泽直接领了命出门,白亦伺候着卫凌用完药,问:“那郎君我们接下来去哪?你这还病着,不若好好歇息两天。”
“不了,去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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