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想让她心疼
金陵繁华不啻于盛京, 几乎一进城挽翠就被眼前街陌景况吸引,宋奾撩开车帘,看见往来百姓脸上都挂着笑容, 听见吆喝叫卖声不断,一副国泰民安之象。
这番景象下她忽然想起一路上的见闻, 无论是汝南镇还是源河大水,亦或者后来经过的几处地方,老百姓们都各有各的苦,有些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 哪像如今。
人们生活在同一片天地下, 却各自有悲喜。
选了主街一间大客栈落脚, 宋奾嘱咐众人今晚好好歇息,他们要在金陵住两晚, 第三日再启程。
挽翠没走, 正在客房里给她整理行李, 理着理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二娘,我记着咱们有根牡丹点翠珠钗的,怎的我找不着了?”
宋奾正坐着想事,随口应一句:“是不是收哪了,你再找找。”
这几天他们都是在小地方停歇, 有些行李根本没动过,因此挽翠又仔细找过一遍,最后还是道:“没有, 二娘,不见了。”
宋奾这才回头,“真不见了?”
“嗯嗯, 上上下下都找过,没找着,我明明记得之前还戴过的。”
之前戴过宋奾回想起来,上一次戴这根钗是在李大婶家,后来再没有见过。
宋奾想了想,说:“不必找了,许是不当心丢了。”
“怎么会丢呢,我明明都收得好好的。”
“好了,去歇着吧,明日还要出门。”
挽翠直到离开还在纳闷,嘀咕个不停。
宋奾累得不行,没纠结于一个簪子,简单梳洗后睡下,一夜无梦。
第二日早上,用过早饭,主仆俩一齐出门。
宋奾跟着罗姨学的绣艺是苏绣,但她一直生活在盛京,技艺难免有些混杂,如今来了金陵,自然是要上街看看的。
先是到了最近一家成衣坊,一进门宋奾与挽翠俩人就被铺子里让人眼花缭乱的布料成衣迷了眼,无论样式裁剪还是制艺绣纹都与盛京大不相同。
挽翠看了几眼,呆得只能蹦出来三个字:“真好看!”
宋奾起先同样有些惊讶,不过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她的铺子开了两年,中间她与曹娘子等人也想着革新,可改来改去却依旧跳不出原来的老样式。
如今绣坊生意好不过是依靠着熟悉的老顾客,与老顾客带来的新客,若是长久以往下去那绣坊岌岌可危。
宋奾以前隐约有想到这一点,但未曾深思,此刻站在别人的铺子里,看着这么多好的绣品,她才深刻意识到自己的不足,意识到自己被困住了。
很快有人过来招呼,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看不出是不是掌柜。
“姑娘可是要买成衣?”妇人笑容和煦,十分亲切。
宋奾点了点头,“是,娘子可否介绍介绍?”
妇人又是一笑,“那自然,我是这儿的掌柜,姑娘唤我冯娘便是。”
俩人被引着往里走,冯娘子回过头来问:“姑娘不是当地人吧?”
“不是,冯娘子从何得知?”宋奾一时好奇。
“我一生都待在这金陵城里,还能认不出来?姑娘没有金陵口音,身上衣饰也不是咱们这女孩夫人们常穿的款式。”冯娘子顿了顿,含笑道:“不过姑娘这容貌倒与江南女子相似,看着还要更甚几筹。”
冯娘子言笑晏晏,宋奾也不自觉松快下来,“原是如此,我们自盛京来,是第 一回到江南。”
“哎,那我便好好为姑娘说道说道。”冯娘子将俩人带到隔间,隔间里一排一排都是展示的成衣,“姑娘想要什么颜色的衣裳,咱们这都有。”
宋奾常日里穿的都是素净衣裙,这会儿视线也只落在那些浅色成衣上,徐娘子见了,让人拿过来一套淡绿锦绶藕丝罗裳。
“姑娘肤色白净,淡绿色更衬明媚。”
宋奾摸了摸上面的荷花细纹,冯娘子当即介绍,“这是我们这有名的绣娘绣的,用的是正统苏绣技法‘乱针绣’,针法张扬,线条流畅,极具美感。”
宋奾仔细看了看,不得不感慨,当初跟罗姨学艺还是没学到家,与当下这件衣裳相比,她的手艺还需进一步夯实。
随后宋奾一一看过,冯娘子尽心尽责介绍,最后挑了件夹金绣云雁细锦衣。
“姑娘真是好眼光,这件可不是咱们金陵的绣娘绣的,而是扬州那边专门送过来的。”
见宋奾面露疑惑,冯娘子主动解释:“姑娘第 一回下江南定是不清楚,咱们家成衣店啊属扬州徐家门下,金陵城一大半成衣店、布坊、绣坊都是徐家的产业,若是你还到扬州去看,那就更不必说了,姑娘们手里拿的身上穿的全部出自徐家。”
这话不止挽翠震惊地张大了双眼,宋奾也惊讶好一会儿,“这徐家竟这般厉害?”
“可不是,徐家起先也只是家默默无名的小作坊,后来少东家徐壬寅上任,不过七年就有了今日景象。”冯娘子说起自家东家一派自豪,说到最后还凑近了宋奾说,“我们这少东家不仅会做生意,那长相那气派我瞧着当皇子也不差,就是可惜”
冯娘子啧啧两声,吊足了一旁听着的挽翠胃口,挽翠直接插话道:“可惜什么?”
“可惜两年前成了婚,碎了多少姑娘的心啊。”
宋奾浅浅笑出来,“那你们东家夫人是个有福气的。”
“这福气顶了天”冯娘子猛然见瞥见门口走进来的人,顾不得应宋奾的话,连忙迎到门口,“少东家,您怎么来了?”
宋奾回头望过去,只见门口一人身形约八尺,面容周正,气质凛然。
这就是冯娘子口中的少东家啊。
宋奾想着冯娘子的话,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能将生意做得这般大。
猝不及防对上他扫过来的视线,宋奾没避开,颔首微笑。
他倒是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移开视线,继续与冯娘子说话,“我有事,只是顺道来看看。”
徐壬寅在铺子里转过一圈,回到柜台准备查账,就站在宋奾身边。
七年,两城店铺遍地开花,这怕是她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有些人生来自带天赋,比如卫凌,他如今稳坐首辅之位,处理政事游刃有余,又比如眼前这位徐家少东家,凭一己之力开疆扩土,江南织绣业尽控他手。
自己这次下江南不只为毛毡一事,更是为开拓视野吸取经验而来。
宋奾想了想,主动开口搭话:“徐公子,我有一事想请教,能否耽误您一会?”
话音刚落,徐壬寅与冯娘子同时朝她看过来,冯娘子以为她存了别的心思,皱着眉朝她摇头,而徐壬寅则是淡淡看她一眼,并未应话。
冯娘子将账本拿出来给了徐壬寅,随后将宋奾挑的衣裳包起来递给她,道:“姑娘好不容易来金陵一趟,可随处看看,咱们这与盛京还是十分不同的。”
宋奾接过衣裳,掩下有些失落的情绪,再抬眼已恢复如常,“嗯,谢过冯娘子。”
是她一时冲动了,不过就听了那么一嘴,尚不能确认徐家是否真如这冯娘子说的这般了得。
若真是,那想要认识徐家人还需从长计议,人家没有缘由理会一个素未谋面的外人。
能从徐家身上学到点什么是锦上添花,不能也算不得什么大的遗憾。
想明白之后就不觉得有什么惋惜了,刚要转身离开,柜台前那人就开口问,“姑娘要问什么?”
宋奾有些惊讶,回过身,思量一会后道:“我只是想请问公子是否会刺绣?”
徐壬寅没想到她是要问这样一个问题,怔了一瞬后才答:“不会。”心里被她勾起些好奇心,又问:“姑娘为何问起这个?”
这个答案宋奾并没有多意外,她接着说:“若是公子不懂此间技艺,那公子如何得知自家绣品优劣?如何知道绣娘们有没有偷工减料?”
徐壬寅一笑,眼神里探究之意明显,宋奾立马跟着解释:“公子无需担忧,我只是在盛京有两家铺子,平时也简单做些绣品,这么问只是单纯好奇,别无他意。”
徐壬寅点了点头,同时放下手里的账本,眼睛里没了刚进门时的轻慢,不过他开口却不是回答宋奾的问题,反而问:“姑娘府上是盛京哪家?”
“啊?”宋奾完全愣了,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而且这让她如何作答?她现在既不是肃清侯府的女儿,与将军府更是没了关系。
“不过寻常人家。”
“寻常人家”徐壬寅低声重复一遍,而后抬头看向她,“姑娘何时返京?”
宋奾更疑惑了,不过还是答:“我们明日离开金陵去往扬州,估计会在扬州待上一段时日,返京日程未定。”
这下徐壬寅笑意更甚,道:“正巧,我们明日也回扬州,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一道前往,另外,在下还想请姑娘帮个忙,事成之后姑娘想问什么都可。”
宋奾最后自然应了下来,不过这个徐公子也没告诉她要帮什么忙,宋奾离开成衣坊时仍旧一头雾水。
回客栈路上,挽翠有些担忧:“二娘,这个徐公子会不会是个坏人,咱们明天真的要跟他一块走吗?”
“看起来倒不像个坏人,而且冯娘子恭敬的模样做不了假。”宋奾还是纳闷,“今天才第 一回见面,他如何这般肯定我能帮他的忙?”
不过若这个徐壬寅真如冯娘子所说,而自己也能帮这个忙,那她总归还是赚的。
“挽翠,午后我就不出门了,你让龙泰去打听打听这个徐家,打听完回来告诉我。”
“嗯。”
没走多久就到了客栈,门口停着两匹马,马旁边的人影有些熟悉。
宋奾刚认出来,卫凌就回了头,见到她后露出笑容,脸色有些苍白。
宋奾叹一声,她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了。
俩人走过去,宋奾微微施了礼,与之擦身而过,没打算和他说什么话。
不料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伴着白亦夸张的喊声:“郎君,您没事吧!”
随后还是几声咳嗽,不过像是被他压制住,声音闷闷的,“没事。”
卫凌抬头看一眼她的背影,只见她不为所动,停顿片刻后抬步离开。
于是又是一阵发自胸腔的咳喘,急得白亦直跺脚:“我就说您这病还没好,让您多休息几天再走您说不,让坐马车您还是说不,这下好了,这病越来越严重了!”
卫凌瞥见她又一次停了下来,转头看一眼焦急的白亦,眼神里微微有些鼓励之意。
她回了头,淡淡道:“卫大人保重身体才是。”
卫凌对上她的视线,“嗯”了一声后再度低咳起来。
第52章 打翻了醋瓶子
白亦看着进了客栈的俩人, 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可卫凌依旧扶着他的肩膀闷咳,于是白亦提醒一句:“郎君, 人人进去了。”
等了一会没有回应,白亦低头去看, 肩膀不过一动卫凌就歪了身子要往下倒,白亦惊呼,同时捞住人,“郎君!”
卫凌昏了过去, 天快黑时才醒。
白亦早就端着药等在一旁, 见床上的人有了动静立马靠近, “郎君,您好些没。”
“我没事, 阿奾呢?”卫凌头一句话问起宋奾。
“夫人在呢, 她们明日才走。”
他像是放下心, 接过碗喝下药后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
卫凌直接翻身下床, 拿过屏风上的外衣穿上,白亦见状急得不行,在一旁劝:“您这样了还要出门呢?什么事都不急于这一时半会的,郎君,您就好好歇歇吧!”
卫凌转头觑他一眼:“饿了, 吃饭。”
“啊噢。”
俩人在客栈大堂转了两圈,小二与掌柜的已频频看过来,白亦跟在身后低声问:“郎君, 不是要吃饭吗?”
卫凌轻蹙眉头,自言自语:“她用过饭了?”
这个问题白亦自然不知道,不过他认得跟在宋奾身边的护卫, 在大堂里找到一个眼熟的人,急忙跑过去又很快跑回来,“郎君,他们说夫人去金陵有名的酒家,叫什么喜来酒家的用饭了,我们要过去吗?”
话还没说完,眼前人已经走出几步。
喜来酒家离客栈不远,都坐落在金陵最繁华的主街上。
酒家门口点起了灯笼,三层小楼灯火通明,熙熙攘攘之声传到了街道外。
卫凌俩人到的时候几乎已经满客,雅间全都没了,只剩一楼大堂一个角落的位置。
白亦暗想,看来今晚是没有口福了,那角落里的位置又窄又暗,郎君不会坐的。
小二明显也看出来人气派,恭敬道:“对街不远的东来酒家也是我们的店,那边上好雅间还有余位,二位客官可移步前往。”
“不了,就这儿。”白亦闻言惊得瞪大双眼,跟着他走过去。
等坐定,卫凌问:“有没有两个姑娘与一个男人到你们这来用饭?其中一个姑娘许是带着面纱。”
小二想了想,摇头:“今日客人多,小的没印象。”
卫凌脸色眼见地沉了下来,小二连忙问:“二位客官要吃些什么,咱们这桂花鸭、松鼠鱼、美人肝俱是一绝。”
白亦瞅了一眼沉默着的人,替他答:“那便上三四样你们这最有名的。”
“好嘞。”
“郎君,要不我去看看?”
“去。”
白亦很快消失在吵闹的大堂里,菜香味丝丝缕缕飘过来。
卫凌往二楼望去,心里微微有些苦涩,他什么时候才能和她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那些她亲手做的饭菜,自己还有机会尝到吗?
几声叹息后,酒家的菜上了,白亦也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开口:“郎君,夫人不在。”
“不在?”卫凌诧异问。
“是,每间雅间、一到三楼我都看过,不在。”
“好。”卫凌掩下一闪而过的失落,“先用饭。”
一顿饭吃得白亦很不是滋味,对面的人一句话也不说,他自然不好开口。
吃到一半白亦终于忍不住,说:“这家店不愧享有盛名,味道确实不错,这鸭子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了,郎君您觉得呢?”
“一般。”卫凌评价两字,看起来没有什么心绪用饭,放下了筷子起身,“走吧。”
白亦连忙塞一口饭菜后跟上去。
外面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柔和月光照在过路行人上,拉出一道一道长长的影子。
身前人不知为何停了下来,白亦一个不留神直接撞上他坚硬的背部,鼻子一阵吃痛,“郎君”
卫凌视线定格,白亦边摸鼻子边看过去,一下就看见了宋奾几人说说笑笑从一家店面走出来。
再抬头往上,白亦看见了“东来酒家”几个字,心底直呼好家伙,这是生生错过了啊。
他小心去探身边人的神色,却只见他一改从客栈到刚刚的沉默,唇边一抹笑意若隐若现。
几人很快走近,也不知看没看到站在对街的两个人,径直走过,随后卫凌跟在后面,始终保持着几步远。
前边谈话声依稀可听见,挽翠说:“二娘,我真想再留一日,这儿的菜太好吃了!”
龙泰附和:“嗯,和二娘做的扬州菜很像,不过我还是吃得惯二娘做的。”
“二娘又不常下厨,你就吃过那么一两回,还惦记上了?”
龙泰嘻嘻笑:“好吃嘛不是。”
白亦觉得身边莫名有股寒气传来。
宋奾笑道:“若是返程时还经过金陵,那我们再来一趟。”
小夫妻立即高兴起来。
高兴一会,挽翠又说:“二娘,我还是不敢相信,这徐家竟这般厉害,今日我看那徐公子就十分嚣张,没想到他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全靠自己做了这么多。”
下午龙泰已将扬州徐家打听得清清楚楚,那冯娘子甚至还谦虚了,何止扬州,这金陵城里一大半丝织产业都是徐家的。
徐家不仅在丝织业有所成就,听说徐壬寅还打算跨足酒楼一行,此次来金陵就是为了此事。
徐家家大业大,徐壬寅白手起家的故事在金陵城里已是家喻户晓。
“不过,这徐公子长得还不错。”挽翠刚说完龙泰就表示不满:“人家长什么样与你何干?”
“与我当然没关系,不过我看着倒是与二娘很配,郎才女貌的,就是可惜”
“挽翠!”宋奾及时打断,“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噢,知道啦。”
而身后紧跟着的人脸已经黑得不行,白亦在旁冻得身子抖了一下。
好不容易回到客栈门口,卫凌终于开口,细听之下声音还有点委屈:“阿奾”
挽翠与龙泰皆回过头来,挽翠有些惊讶,卫小郎君什么时候在他们后面的?
“挽翠,你们先回去。”宋奾吩咐。
“是。”
等人都走了,宋奾才回眼看他,“卫大人这是做什么?”
经过喜来酒家时她就见到了人,只是不曾想他竟跟了自己一路。
此刻在客栈灯笼的映照下,卫凌脸色还有些微苍白,眼皮下暗青一片,看着就是没休息好。
宋奾心底想问,既然如此辛劳为何还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卫凌上前几步,离她近一些,关切开口:“阿奾,你们这一路顺利吗?”
其实他早知她没事,她若是出什么事那他定然是第一个知晓的,这么问只是不知该与她说什么,有些话说了她会不喜。
“托卫大人的福,一路平安。”宋奾答。
她开口闭口都是卫大人,情绪也与方才完全不同,卫凌有些不是滋味,垂了眸,“阿奾,你能不能不要与我如此生疏。”
大概是卫凌这句话语气较低,宋奾起先没听清,过了几瞬才明白过来。
她顿了一会,声音微漠:“卫大人多虑了,若你我是陌生人,我便不会与你单独在此说话。”
这样平静的话比气愤不满更让人无可奈何,卫凌只能在心底叹气,重新看向她:“那徐公子是何人?”
什么萧公子徐公子,怎么她身边净有人出现,卫凌心里酸酸涩涩的,若是她哪天真看上了哪家公子,与人情投意合,那他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情投意合那样她是不是会与另一人建立家庭相夫教子,她满心满眼都是那人。
卫凌不敢想象那一日的到来,他怕是会疯。
“我与徐公子尚且不熟,也并无关系,卫大人若是想知道徐公子底细可尽管派人去查。”
卫凌听出她话里的些许不满,心里一急,往前两步,宋奾随即后退两步,他只好站定,语气一下柔和下来:“阿奾,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生气。”
这会儿宋奾站在阶梯上,比他高出半个头,俩人对望着。
客栈门口偶有人进出,都朝他们看过来,甚至有细微声音飘过,“这是哄媳妇呢”
宋奾听见,脸色一拉,没了耐心再与他说话,“卫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明日与你们一同前往扬州,你今夜好好休息。”
“若我没记错,东海码头在南清城,南洋来使怎么会到扬州?”
“来使想看一看我朝风光,会沿水路先至颖州,再到扬州,我便是在扬州等他们。”卫凌解释。
既是公务,宋奾自然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后转身进客栈。
一回客房元宝儿就蹦了过来,吓宋奾一跳,她将猫抱起才看到猫笼门口的绳子被它咬断,她伸手点了点它的头:“是你自己要跟出来的,现在想出去玩了?”
元宝儿“喵”了两声表示抗议。
“等我们到扬州寻个稳定的住所再把你放出来,这些天你就先好好待着。”
“喵喵喵。”
喂饱元宝儿,宋奾将自己收拾完就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的凌晨才沉沉睡去——
徐壬寅来得很早,宋奾一下楼便看到人在大堂内等着,她不好意思再让他多等,打算让挽翠装点早饭在路上用。
徐壬寅见状及时阻止,“姑娘不必着急,我们不赶时间。”
“那徐公子可用过早饭?路途艰辛,吃点垫垫肚子也好。”宋奾说。
徐壬寅自是没什么意见,与她一同坐了下来。
用饭间隙,徐壬寅问:“姑娘来自盛京,那知不知盛京安伯侯府?”
安伯侯府宋奾乍一听有些陌生,想了一会才猛然想起谭慧之不就是安伯侯府嫡女?
宋奾惊讶:“自是知晓的,徐公子为何如此问?”
徐壬寅解释道:“实不相瞒,内人便是出自安伯侯府,两年前跟着我回了扬州,如今甚是怀念盛京,但我实在是忙,抽不出身陪她回去。”
宋奾讶异之色没藏住,若这位徐夫人出自安伯侯府,那岂不是与长姐有些关系?要是年纪相仿说不好她们小时候还见过。
不过年代久远,宋奾早已不记得安伯侯府那些姑娘们,她问道:“敢问夫人在侯府中行几?”
“内人是安伯侯小女儿,怎么,姑娘认识?”
宋奾回想一阵,没想出来,“应是不认识。”
徐壬寅继续说:“这次出门前她与我闹了些矛盾,不愿与我说话。因而想请姑娘到府上陪内人几日,同她说说话,好缓解她思乡之苦。”
宋奾全明白了,敢情这就是他想请自己帮的“忙”啊?让自己去帮着哄媳妇?
她笑出声,“公子与夫人感情甚笃。”
徐壬寅也笑:“没办法,她跟着我已是为难她了,她除了我没有别人。”
于是卫凌下楼来见着的就是这副场面,气质非凡的一男一女共坐一桌用着早膳,眉语目笑神态自若,任谁看了都会道一声好一对檀郎谢女。
卫凌紧紧盯着,眼尾发红。
他咬了咬牙,暗衬,这就是那位和她很配的“徐公子”?
第53章 “你只管往前。”……
卫凌径直走了过去, 在方桌一侧拉开椅子坐下。
正说着话的俩人停下来看向他,探究的眼神出奇的一致,都带着同样的不解, 卫凌莫名有些不舒服,剑眉一皱, “小二!”
小二给他上了馒头和粥,一阵忙活后徐壬寅终于开口问宋奾:“这是?”
宋奾哪知道卫凌要做什么,而且她真不知该如何介绍他,只好简单道:“这是盛京卫大人, 要到扬州办差。”
“原是如此。”
卫凌心里那阵不爽过去, 恢复平常模样, 正色道:“阁下是徐公子?”
他昨夜本可以让人去查查此人底细,但一想起宋奾的话他便歇了这个心思, 此刻眼前人身躯凛凛、举止不凡倒让他生出几分威胁之意来。
“是。”徐壬寅拱了拱手, “幸会。”
卫凌回礼, 接着问:“徐公子可是金陵人?”
“不是, 在下扬州人士,今日启程返扬州。”
卫凌挑了挑眉,看一眼宋奾后缓缓道:“这么巧,我们也今日走。”
“我说怎么宋姑娘孤身一人出行,原是有卫大人相送。”徐壬寅看着两人, 露出些了然的笑,“不过扬州金陵两地我常往来,路上可相互照应一番。”
宋奾被夹在中间, 有些头皮发麻,而徐壬寅显然是误会了什么,她急忙解释:“徐公子莫要多想, 我与卫大人不过偶然遇上,不算结伴。”
“噢?”
那一寂静瞬间里,宋奾好似听到旁边那人咬着馒头嗑到了牙,声音清脆。
而后卫凌说:“不错,不过既然同路,顺道一齐走也无妨。”
“是,金陵到扬州两日路程,很快就能到。”徐壬寅道。
卫凌点头,又沉声问:“徐公子家中做何产业?”
徐壬寅其实有些惊讶,他虽在商场游刃有余,也见过不少达官贵胄,不过鲜少有人像他这样,不过两句话就让自己感觉到一阵压迫。
他一时好奇起来,眼前这位年轻人到底做的什么官,不过更有趣的是,明明宋姑娘与他之间一看就不简单,为何俩人要撇清关系?
徐壬寅微笑:“不过做些小生意,自是比不过卫大人仕途坦荡。”
“徐公子过谦了,在江南一片做生意看起来简单,要想做好实则是难上加难。”
“卫大人来过江南?”
“一年多前待过几月。”卫凌答,同时对上宋奾有些疑惑的眼睛,顿了顿,给她解释,“那时候离开是到扬州三地办事当时走得急,没来得及和你说。”
卫凌说完就避开了她的目光,他现在才明白他那时大概是冲昏了头,以为离开就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和离一事对他造成的影响远比他想象中的大。
他与她中间错过了两年,可若是没有这两年,他怕看不清自己的心。
宋奾听完没表示什么,只是转回头,继续小口小口喝着粥。
她知道刚和离那会儿他是到了江南,却不知他到过扬州,也不知他办的什么事,只是那时盛京起过一阵风波,应与他脱不了干系。
两年前的事情他倒也不用跟自己解释什么,既已和离,那他要做什么她都管不着,也没有资格去管。
而另一边徐壬寅则饶有意味地看着俩人,唇边笑意越来越深,道:“这一两年里扬州变化很大,一些贪赃枉法的官员落马,百姓日子也就越过越好,卫大人这次来会看到一番全新景象。”
卫凌瞥一眼低头喝粥的人,随口应:“今后也会越来越好的。”
“确实。”
卫凌没接话了,忽然朝向宋奾,语气放柔:“阿奾,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宋奾:“”
这样亲密的语气让她衣袖下的皮肤直起一阵鸡皮疙瘩,她忍了忍,开口对徐壬寅说,“徐公子,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宋奾、徐壬寅俩人坐的马车,唯有卫凌没有准备,于是一路上他都骑着马在马车边跟着,宋奾挑开车帘就能看到他的身影,而每回他都似有心灵感应般恰好转头与她对视,一回两回下来,宋奾也没了看路上风景的心思。
傍晚时抵达两地间的官驿,那管官驿的小官见着徐壬寅十分热情,“徐公子您来了,这次还是住您常住的那间屋子?”
“嗯,这两位是我朋友,给他们安排两间上房。”
小官看了俩人一眼,堆笑道:“好嘞,这就安排。”
小官带着卫凌与宋奾进到后院,待徐壬寅看不到这边状况,小官态度轻慢起来,随手指了指,“喏,就是这。”
白亦哪见自家主子受过这种气,一个越步就要上前去,“你”
卫凌伸手拦下,给了他个不要轻举妄动的眼神。
两间客房紧靠在一起,卫凌很满意。
沾了徐壬寅的光,官驿准备的晚饭格外丰盛,三人吃完,徐壬寅将宋奾留下:“宋姑娘,我有事与你说。”
刚想走的卫凌收回脚,继续坐着。
徐壬寅瞧见,淡淡一笑,道:“明日我们便可抵达扬州,宋姑娘可找好了落脚的地方?”
“未曾。”
“那正好,徐家有处院子空着,宋姑娘可以住进去。”
宋奾想着自己要帮的忙,没多犹豫就应下,“好,谢过徐公子。”
一旁一头雾水的卫凌越听越惊,“阿奾,你要住到徐家?”
“是啊,卫大人有意见?”
当然有意见,这才认识多久就要住到人家家里去?她就这么放心这个徐公子?
还是说她是真心看上了人家?
这个徐公子到底哪里好了!
卫凌眉心蹙成一团,心里一堆话却不能说出来,只能道:“徐公子家中可还有其他房间?在下能否叨扰一阵,至于银钱自是不会亏待。”
徐壬寅忍着笑,“银钱就不必了,卫大人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徐壬寅本是想找宋姑娘说说玉儿的事,好让她提前有个准备,不过他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男人一脸憋屈的模样就觉得分外有趣,那些话稍迟些再说好像也无碍。
随而改口问:“宋姑娘此次到扬州所为何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地方?”
宋奾已清楚徐壬寅的能力,直接说出此行目的:“徐公子可知扬州有毛毡一物?”
徐壬寅点头,宋奾继续道:“我曾偶然在盛京见过一顶毛毡帽,样式与布料都是盛京城从未出现过的,后来问了绣坊里的扬州绣娘才知扬州早已有此物,我便想着如若我能在盛京做这个,那便是独一家。”
“盛京城里无人识得毛毡制艺,我只好亲自来一趟。昨日恰巧知晓徐公子家中可能涉及此道,因而才冒昧打扰,还望公子见谅。”
徐壬寅听完不禁有些感慨,当年徐家也只是个小小作坊起家,他有意将家业做大,可家中长辈反对声不断,若不是他坚持哪有今日。
如今宋奾两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野心,让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昔日的影子。
不对,他甚至比不上她,宋奾只是个女子,却有魄力要做这些,更有勇气千里迢迢来到扬州,只为取经。
徐壬寅坐正,“宋姑娘想法极好,扬州确有毛毡一物,不过却不是我徐家涉及的范围。毛毡是西方舶来品,如今只谢家一家经营此道,从不外传,因而这也是毛毡制品价格高但仍受追捧的缘由。”
宋奾听了脸上隐隐有些失落,她还以为能碰上徐家是她走了运,没想该走的路还是一步不能少。
“宋姑娘不必担忧,我虽不做这个,但谢家家主与我相熟,到了扬州我可与他说说,让你们见一面。”徐壬寅适时劝慰。
“那便先行谢过徐公子了。”宋奾浅浅笑道。
“宋姑娘客气了,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徐壬寅看一眼一直沉默不说话的人,站起身告别:“那宋姑娘好生歇息,我们明日早晨见。”
“嗯,明日见。”
徐壬寅走了,宋奾却依旧坐着,心里想着这件事,谢家这几年牢牢将毛毡制艺抓在手上,就连徐家也不能插手一分,那她要是想从中学点什么岂不是难上加难?
这谢家又是什么样一个家庭,那家主性格如何,宋奾盘算着,到了扬州之后得让人去好好打听,她好不容易来一趟,不能空手而归。
官驿里此刻没什么人,宋奾与卫凌俩人静静坐着,没有交流。
比起宋奾此刻心中的愁闷,卫凌却是震惊不已。
他知道她开了绣坊,知道她绣技上佳,也知道她现在养活自己不是问题,可他从不知道她还想做大,而且为此这般努力。
他未成婚前认识的宋奾是活泼天真的,她身后彷佛永远跟着太阳,是宋璇心疼的积极开朗的小妹妹。
成婚后看到的宋奾是贤惠、乖巧的,她知礼守节,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统统明白,就算母亲钰君多番刁难她也不会任性而为。
和离后的宋奾像是变了个人,又像是没变,她忍下一切,承担起一切,每走一步都让他刮目相看。
她一直很有自己的想法,并能坚持与顺从这份想法,就像与他和离,她决定走了,就真的再没有回过头,也如此刻,她决定做一件事,并且不远千里一个人来到扬州,去完成这件事情。
卫凌视线落在她凝眉思考的小脸上,缓缓扬起笑脸,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然绽放。
他很高兴,看到这样一个宋奾,也很高兴,没有再一次错过。
过了一会儿,宋奾察觉那道灼热视线,抬眸看过去,脸微微有些热,“你看我做什么。”
卫凌说:“阿奾,你只管往前就是了。”
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第54章 瞒不住了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 酷暑热浪一阵接一阵,行至徐家时太阳还斜斜挂着,宋奾下了马车, 额上伴着薄汗。
徐家不愧是扬州大户,一路从徐府门口进来, 挽翠与龙泰俩人嘴巴没合上过,雕甍绣槛、亭台楼阁、山水环绕,徐家怕是在家里建了座行宫。
徐壬寅亲自将宋奾带到她们要住的院子,安排下人几句后与卫凌一同离开。
卫凌一路走着, 心想他还是小看这个徐壬寅了, 做些小生意能做到这个地步?
师父先前说扬州有几个富商富得流油, 现在看来这徐家便是其中一户了,不过既然当初在扬州查漕运没查到徐家头上, 那想必是清白出身。
卫凌看向领着自己走的徐壬寅, “徐公子, 这一趟冒昧打扰, 可否要去拜见家主?”
徐壬寅说:“卫大人有心了,不过家父早已不管事,不用特地去一趟,晚间用饭时应能见着。”
卫凌探一句:“如今是徐公子当家?”
“正是。”徐壬寅笑道。
卫凌脸一沉,抬眼看向不远处精致的山石雕刻, 暗自揣摩着。
他如今已离开将军府,将军府附属产业庄子等可以说都与他没关系,他现在身上有的除了每月固定的俸银, 还有圣上赏的各种珍玩珠宝、黄金白银,不过他从来不曾管过,宫里的人抬了赏赐过来都是直接进的库房。
除此之外还有些年轻时候攒下的银子, 数量不知多少。
卫凌越想越烦躁,对于这些黄白之物他从没放在心上,可如今才发现它们那般重要,萧珩壹他可以不在乎,但这个徐壬寅
等徐壬寅离开,卫凌叫来白亦,直问:“我们现在有多少银子?”
白亦一怔,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捋了好一会才答:“郎君,您每月俸银一百五十两,赏赐的白银等约有万两,其他赏赐都只存放着,没换成现银,不知有多少。”
“还有吗?”卫凌好像不满意,追着问。
“没了。”白亦说,“倒是有些官员时常会送礼,不过我们都按您的吩咐没收。”
上头的人沉思片刻才应一句,“知道了。”
“白泽何时到?”
“他明日就能到扬州与我们汇合。”
“嗯。”卫凌又问,“南洋来使有消息吗?”
“还没,估计这两三日内才能到。”
卫凌指节敲着桌子,道:“好,给师父去个信,就说我到了扬州,会找个时间去看他。”
“是。”——
徐家一处内院中,谭锦玉本是等在门口,见到院门闪过熟悉的衣角又立马走进屋子里,在榻上坐正。
徐壬寅大步流星,很快到跟前,谭锦玉撇了头不去看他。
“玉儿,还生气呢?”徐壬寅牵过她的手,柔声说:“以后我都听你的还不成,无论是在外面还是在屋子里”
谭锦玉立马伸手去捂他的嘴,怒道:“你还敢说!”
徐壬寅闷笑,拉下她的小手,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来是一双精致的耳环,“这是我让金陵的老师傅特地给你打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谭锦玉淡淡瞄了一眼,“哼”一声,“你不是从外面带回来个女人,你送她好了,送我做什么。”
“醋了?”徐壬寅半蹲在她身前,笑意越来越深。
“谁醋,我犯得着吗?”谭锦玉盯着他,“徐壬寅我可是跟你说过的,你要是敢纳妾,我就立马收拾东西回盛京,你别仗着我爹爹哥哥不在就欺负我!”
徐壬寅看着她生气的模样就觉好笑,伸手在她肉嘟嘟的脸上捏了把,“我都有了你还纳什么妾。”
“我看你就是想。”谭锦玉想起方才丫鬟跟她说的话就气得不行,说是那女人长相极美,袅娜娉婷的,徐壬寅还亲自送到院子里去,甚至叮嘱了下人好好关照。
谭锦玉一委屈,泪珠子落下来,“这才多久你就这样对我,早知道我不跟你来扬州了,我在盛京随便找个人嫁了都比嫁你好。”
徐壬寅一见她掉泪就有些慌了,连忙坐到一旁将人抱在怀里哄,“我没有,玉儿你误会了。”
他解释:“跟我一起回来的还有个卫大人,人家两个是一对,我纳什么妾啊,你别听下人胡诌。”
谭锦玉吸了吸鼻子,看过去:“当真?”
“我还骗你,晚上你就能见着了,我要是对宋姑娘有什么想法,那卫大人怕是要不管不顾对我动手。”
“瞎说。”谭锦玉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你带他们回府是为什么?”
徐壬寅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这个宋姑娘是从盛京来的,我便想让她与你做几日伴,让她说说盛京近况。”
谭锦玉一下转喜,主动亲他,“真的吗,谢谢夫君!”
徐壬寅眼神一暗,加深了这个吻——
晚上宋奾俩人被请至正厅用饭,徐家人不多,饭桌上只有徐家父母与徐壬寅夫妇,她有些诧异,徐家这样大怎会只有四个主子?不过她是客,不好多打听主人家的事。
徐壬寅向徐父徐母介绍:“爹娘,这是盛京来的宋姑娘与卫大人,他们会在我们家借住一阵。”
宋奾与卫凌同时问候,徐父徐母和善点头,徐母笑道:“好好好,这下咱们家热闹了。”
“宋姑娘,卫大人,这是内子锦玉。”
宋奾早注意到了徐壬寅身边的人,谭锦玉看着年纪不大,身子瘦小,娇娇柔柔的,脸庞却是明艳。
按徐壬寅所说,谭锦玉应当是与长姐有些关系,不过俩人却不怎么相像。
谭锦玉颔首微笑:“宋姑娘好,卫大人好。”
旁人许没注意到,可徐壬寅亲眼见着卫凌脸色变了几变,格外精彩。
徐壬寅笑问:“卫大人怎么了?”
“无事。”卫凌收住怔然神色,转头低声去问宋奾,“阿奾,你知道这徐公子娶了妻?”
“知道。”
“所以你才同意住到徐家来?”
“是,怎么了吗?”
卫凌心里蓦然松了口气,虽然自己平白不舒服了几天,甚至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去做生意了,但此刻知道她从一开始就对徐壬寅无意,又觉一切都值得。
“没,我只是看着人家夫妻俩感情挺好。”卫凌笑开。
宋奾听不懂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没理会,随着众人落座用饭。
徐壬寅安排俩人坐在一起,开饭后卫凌下意识就要给宋奾夹菜,刚要放到她碗中她就移开了碗,随后对上她晦暗不明的眼神,只好将那排骨到自己碗里,默默用饭。
这一小小插曲无人发现。
徐父徐母开始问话,卫凌一一做答,他们说什么他都能接上一两句。
宋奾不由多看他两眼,这么善谈的卫凌十分少见。
吃到一半,宋奾感受到一道热烈的视线黏着她,她回望过去,正对上谭锦玉探究的眼睛,被发现后又迅速收回。
宋奾低头笑了笑,谭锦玉倒是有趣,让她想起秦奕娴。
一顿饭愉快用完,宋奾刚下桌就被先谭锦玉叫住,“宋姑娘!”
宋奾心里记挂着徐壬寅的交代,也正打算寻她呢,没想她更主动。
“夫人。”宋奾笑道。
“叫我锦玉就可以。”谭锦玉靠近,想挽她的手又有些胆怯,“宋姑娘,我带你逛逛徐府吧?”
“嗯。”
俩人离开正厅,在院子里慢慢闲逛着,每到一处谭锦玉就细心介绍,格外热情,对宋奾的称呼也渐渐从“宋姑娘”变为“阿奾”。
“阿奾,夫君说你们是从盛京来的?”谭锦玉忽然停了下来,走到宋奾面前认真打量,看得宋奾心里发毛,“阿奾,我怎么瞧着你有些熟悉,总感觉我们见过。”
宋奾心里咯噔一下,她方才一见谭锦玉就放下了心,她们并未见过。而她也不打算告诉她自己的身份,谭锦玉若是知道自己是谁,那她和卫凌的关系就瞒不住了。
“应当是认错了,我从小在巷子里长大,哪有机会见着贵人。”宋奾不敢再让她细想:“锦玉离京这么久,应是十分想念亲人吧?”
谭锦玉果然不再纠结,叹一声,“倒也还好,夫君对我很好,家里也时常寄信过来,只是徐家太空了,他又常常不在,我一个人日子过得有些无聊罢了。”
徐府很大,人少,确实给宋奾一种孤寂之感。
“其实我刚嫁来时府里还挺热闹的,老太太和老爷子都还在,小姑子没嫁,小叔子也没出远门。”谭锦玉道,“后来两个老人过世,小姑子嫁了出去,小叔子外出,这个家人就越来越少了。”
原来是这样,如若徐壬寅出了门,那谭锦玉还真是没什么伴。
宋奾见谭锦玉有些失落,便换了话题,“锦玉常日里喜欢做什么?”
“以前在盛京时喜欢与各家女孩们打马球、逛园会,什么好玩玩什么,来到这里觉得这些好像都没什么趣味,过一日算一日,朋友什么的也没有。”
“他不大喜欢我出门,怕我人生地不熟的会出事,我便也渐渐不爱出门去,平常能说话的除了下人就没了谁,不过偶尔小姑子会回来一趟寻我,也还算好。”
谭锦玉说起这些像是极为平常,说完还特地叮嘱宋奾,“阿奾,你可千万别跟夫君说我跟你说的这些啊。”
“为何?”
谭锦玉小脸一皱,“他平常很忙的,就别让他再为我多担忧。”
宋奾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俩人心里都有彼此,互相迁就,谭锦玉更是为了他而忍下许多,付出许多。
“嗯,此事只你知我知。”宋奾思衬片刻,说:“我进城这一路瞧见扬州城好似有许多好玩的,你要不要明日陪我出去逛逛?”
“好啊。”谭锦玉兴奋起来,“那我们明日出门去!”
俩人说了一路,才在徐府里转了半个圈。
“阿奾,我还没问你你们为何要来扬州呢。”
宋奾将她要做的事说与她听,谭锦玉听完震惊不已,“阿奾你好厉害!”
“还没见影的事呢。”
“你放心好了,我夫君很厉害的,他可以帮你。”谭锦玉骄傲道,“不过我见卫大人也很好,他还陪着你一路从盛京到扬州来,十分体贴。”
“嗯?”宋奾睁大了双眼。
“难道不是吗?夫君出门都不愿意带着我的,哼,他就是怕我坏他的事。”
宋奾想明白过来,许是徐壬寅跟她说了什么,“锦玉你误会了,我与卫大人没有关系。”
“是吗?”谭锦玉显然不信。
“当然了。”宋奾转而道:“我第 一回到扬州来,你快跟我说说扬州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夏日晚风清凉,俩人在徐府里走了两圈,一路上都是谭锦玉在说宋奾听,最后回屋时谭锦玉嘴皮子都干了,直接灌了两壶茶。
徐壬寅一边看着,心疼劝:“你慢着点,小心噎着。”
谭锦玉舒服了些,坐在椅子上叹道:“夫君,我还挺喜欢这个宋姑娘的,温柔又善解人意,她说她从小在巷子里长大,可我看她那周身气度不像是巷子里出来的。”
“你喜欢便好,她应当会在扬州待一段日子。”
“嗯。”谭锦玉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夫君,她这一趟来办事,你可要好好帮人家。”
徐壬寅笑:“怎么才一个晚上你这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我看人可准了。”谭锦玉说着便想起今晚的事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见过宋奾,而且那卫大人也有些眼熟,这样俊俏的两个人在盛京实在不多见。
“夫君,那卫大人全名叫什么?”
“卫凌。”
第55章 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孩……
谭锦玉惊诧:“卫凌?”
卫小郎君她没见过, 但他的名号她若是不知道那便枉在盛京待了十几年了。
“是,怎么了?”徐壬寅见她一脸讶然,不由疑惑。
“不对啊, 卫小郎君不是成婚了吗,我记着当时表姐过世后”谭锦玉回忆着, 随后一震。
表姐名叫宋璇,宋姑娘叫宋奾,没错了,他们俩人是夫妻关系!
怪不得她总感觉见到宋奾有一份熟悉感, 她是表姐的妹妹, 那她自然与表姐有两分像, 这么一说,自己与宋奾还有些关系。
徐壬寅见状, 再次追问, “你认识他们?”
谭锦玉震惊过后, 将这事告诉他, 徐壬寅更加疑惑了,“那为何宋姑娘说俩人没关系?”
是啊,为什么呢?
谭锦玉走到桌子边坐下,细细回想着离开盛京时发生的事,她大概是两年前到的扬州, 许多事已记不太清。
谭锦玉想了一晚上没想出来,最后被徐壬寅缠着就寝才作罢。
后半夜,没睡着的谭锦玉突然猛拍身边的人, “我知道了!他们和离了!”
“啊?”
“就是我跟你走那会发生的事,那时姑姑回家来,是跟娘亲提过这么一回事, 我当时还惊讶了一阵呢,不过当时我一门心思都在说服爹娘让我离开盛京,没怎么上心这些事。”
徐壬寅还懵着,谭锦玉自顾说:“都和离了两年,怎么现在又在一块?而且我看阿奾好似不怎么想搭理卫小郎君,倒是卫小郎君上赶着趟。”
“真是奇怪,夫君你说他们到底怎么回事?”谭锦玉转头问话,这才发现徐壬寅早睡过去。
第二天谭锦玉见到宋奾时不再像昨晚,眼神里多了许多探究之意。
还没走出徐府大门,宋奾就忍不住问:“我今日可是妆容有不妥?”
“没有。”
“那你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谭锦玉是个藏不住事的,而且她实在好奇,便问出了口,“阿奾,你现在与卫小郎君是什么关系?”
宋奾听完整个僵住,愣了好一会,“你知道了?”
“嗯,昨夜夫君提起卫小郎君名字,我一下想了起来。”谭锦玉解释一番,“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无妨。”她早该想到他们俩人一齐出现,总会有人认出来,不是她许也会是别人,“我与他这一路本就是偶然碰上的,没有什么关系。”
宋奾笑笑,她说这句话好似说了挺多回了。
“这样啊。”谭锦玉还是忍不住,“阿奾,我能多问一句,当初你们为什么要和离,我实在想不通,你这样好,卫小郎君又这样年轻有为,为何要走到这一步。”
宋奾默了默,“这事说来话长。”
“好吧,总归是他对不住你。”谭锦玉挽着她的手,“宋璇是我表姐,那阿奾你便也是我表姐,我断不能让他在扬州地盘上再欺负你,走,我带你去玩!”
宋奾可不是去玩的,俩人上了街,宋奾陪着她去了想去的几个地方,等她尽兴后道:“锦玉,我还有事,你要是觉着累了不若先回府去。”
“我不累,你初来乍到的我还是陪着你好些。”
谭锦玉不肯走,宋奾只好随她去。
宋奾昨天到扬州后已让龙泰去查了谢家,她不能只等着徐壬寅给她牵线,被动等着不如主动出击。
这谢家与徐家在各地扎根不同,谢家只一家铺子,专卖毛毡制品,而且作坊不知设在何处,听龙泰的意思是十分隐秘。
她今日就是想先去探探情况,亲眼见过心里才能有底。
谢家店铺在扬州繁华地段,铺面大得宋奾几人在街头就能看见。
等走近一些,宋奾见到一抹熟悉的人影,几步跑上去,没忍住一下抱住那人。
罗姨被她撞得后退一步,宠溺道:“这么大了,还像个孩子一样。”
“罗姨,我好想您啊。”宋奾松开人,咧开嘴笑。
早在金陵时宋奾就给罗姨去了信,今日一早与她约好了这个时间在谢氏店铺门口相见,因而才有了这一幕。
罗姨将她掉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你娘还好吗?”
“好,娘亲现在可好了,身体健康许多,还每日嚷着给她找事做呢。”
这两年尤四娘与罗姨时常通信,罗姨自是知晓俩人全部近况,欣慰道:“好就成。”
“嗯,都好。”
这会儿谭锦玉与挽翠已经上前来了,宋奾各自介绍一番。
“走吧,我们进去瞧瞧。”宋奾左手拉着罗姨,伸出右手来寻谭锦玉。
铺子里人很多,没有小二招呼,几人便自行各处看看。
罗姨边看边说:“自从曹娘上次来信,我就时常帮你注意着谢家,可惜谢家防得紧,不说这铺子小二掌柜是自家奴仆了,就连作坊里的工人用的都是家生子。”
宋奾预料到,但仍不解,“谢家为何要这么做?”
“赚钱呗,这扬州、乃至整个东夏除了他们一家还有谁做这个,他还不得牢牢攥在手里啊。”罗姨摇了摇头,“阿奾,你怕是不好做。”
“可若是谢家作坊开大点,铺子开多点那不就能赚更多钱,像徐家一样。”
“阿奾,不是谁都像徐家公子的。”
可惜谭锦玉这会儿自己跑开去看陈列的商品了,没听见俩人夸徐壬寅。
宋奾想起昨夜龙泰搜来的消息,对罗姨说:“这谢家家主不过四五十岁,怎么如此固执?”
罗姨拿起一顶帽子在她头顶比划一下又放下,应她:“不知,谢家家主极少露面,听说往常在外面管事的是他女儿。”
“女儿?”宋奾又惊了。
“嗯,谢家没有儿子,而且只有一个女儿,年近三十。”
宋奾忽然往铺子里探去,想看看这谢家女儿在不在铺子里。
罗姨见状道:“别找了,我都打听过,人这会儿不在,说是只有快打烊时会过来一阵,而且也不是每日都过来。”
“那还能在哪里见到她?”
罗姨站定,盯着她,“你真想找人?”
“当然。”
“谢家女儿谢蓝喜好喝酒,常在风月场所逗留。”
宋奾瞬间惊得说不出话,“风月场所????”
罗姨哈哈笑:“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扬州与盛京不同,这儿开放很多,有女妓自然也有男妓。盛京许也有,只是你个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听过这些。”
“不过听闻谢蓝从不在青楼里过夜,也没见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总之,这谢家一家都怪得很。”
宋奾不知为何有些脸红,她真是没想到一个女子也会那样,活了二十多年头一次听闻这事。
“罗姨”
“好了,你也别怕,又不是非要让你去那里头找人,再想想别的办法就是了。”
“嗯。”
这时谭锦玉拿了双男式鞋履过来,“阿奾,你看这双鞋子如何?”
宋奾第 一回见,十分好奇,接过鞋子看了几眼,还伸手进去探了探,“不错,摸着手感舒适,且还保暖。”
“嗯,我也瞧着不错,想着给夫君买一双。”
谭锦玉得了肯定后又走开,罗姨道:“你也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
毛毡制品多种多样,不过这儿倒是不大用来制衣,都是些帽子鞋类,还有些垫子与各式小玩意。
宋奾挑了几样新奇的,挑完一行人离开。
铺子改日有的是时间再来,眼下先和罗姨吃饭比较紧要。
谭锦玉一直跟着不肯走,说到吃饭主动给宋奾推荐了一处好地方,说是扬州最好的酒家。
几人到时同样客满,不过那老板许是认出谭锦玉,连忙将空留着的雅间让给几人。
宋奾笑:“还真是托了徐夫人的福。”
“也就这一点好了。”谭锦玉坐下,“阿奾,今日我请,你与罗姨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方才在谢家店铺罗姨已知晓谭锦玉身份,现下也没跟她客气,点了好几个这的招牌菜。
菜还未上,宋奾开口问罗姨:“罗姨,你能不能同我说说我外祖家?”
虽然尤四娘不想让她到尤家去,可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想为她尽些孝意的。
“外祖?”谭锦玉惊讶,“阿奾你娘亲是扬州人?”
宋奾点了点头,“不错。”
“那咱们的缘分还挺深呢。”谭锦玉十分开心的模样。
罗姨却淡淡看向她,“阿奾,你外祖父外祖母早不在了。”
“我知道的。”当时就是因为这件事娘亲才会下决心跟她离开宋家,“娘亲只跟我说过有个舅舅,其他的她没提起,我也不好多问,怕惹她难过。”
“是。”罗姨回忆起往事,神色伤感,“你外祖父时任扬州通判,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可惜那时不知怎么突然染了病去世,没多久你外祖母也跟着去了。”
“若说你外祖父积劳成疾生了病还情有可原,可你外祖母我见过好几回,不像是会突然生病的样子,唉,大概还是你外祖父的死给了她致命一击。”
宋奾沉默下来,当初娘亲与青姨没跟她说其中细节,现在听来隐约觉着有些不对劲,可一切又是那么合情合理。
“你舅舅大半辈子都靠你外祖父照顾,没有官职也不会谋生的手段,当时是不是还问你娘要过钱?”罗姨忽然问。
“嗯,我听青姨提起过。”
“我想就是,你那舅母知晓我与你娘的关系还来找过我呢。”
这会菜陆续上了,罗姨停了下来,等小二出门去才重新说:“不过,后来倒是没见他们一家困难到哪里去,反而日子越过越好了,我上个月正巧碰见你舅母,她鼻孔都朝天上去了。”
“为何会这样,是不是舅舅做了什么生意?”
罗姨摇头,“没听说,不过暗地里做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宋奾垂眸想了想,接着问:“罗姨,舅舅家如今几口人?”
“你舅舅舅母,再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与你一般大,剩下两个年纪小些。”
“嗯,咱们先用饭。”宋奾不再问了,无论舅舅舅母如何,她还是应该去给外祖父外祖母上柱香,顺道去见见那些小辈。
之后的饭桌上宋奾没什么话,都是罗姨与谭锦玉在说,气氛融洽。
三人吃饱喝足,打道回府。
宋奾与罗姨在酒家门口分别,“罗姨,我过两日再去寻你。”
“好,罗姨给你做地地道道的扬州菜吃。”
“谢谢罗姨。”
正说着话,门口似要走出来人,宋奾连忙将罗姨拉到一边,不碍着别人的路。
只是下一瞬就听到谭锦玉诧然的声音:“卫大人?”
宋奾一怔,才转头就对上卫凌的视线,看见他怀里抱着一个女孩,言笑晏晏。
第56章 怕什么来什么
卫凌心里没由来的慌了起来。
这两日师父一家正好在城里, 得知他过来便约着一起吃了个饭。
一年多前师父与师母不知他与宋奾和离,每次到郊外去师母都会提一句,下回再来扬州一定要带上宋奾。
临走前师母再提起她时他才告知俩人真相。
这一回师父来消息, 他有过犹豫要不要让师父见见她,这个想法没过多久就被否决。
她应当是不愿意的。
卫凌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宋奾, 还是这样一种情况下。
他好似没做错什么,可对上她眼神时他瞬间六神无主。
冉冉见他停下后直盯着一个漂亮姐姐看,伸手去捂了他的眼睛,“哥哥, 娘亲不让爹爹随便看外面的姨姨的, 再好看也不行, 你不能看!”
捂完又对宋奾软软说:“漂亮姐姐,你别害怕, 我挡住他了。”
当场里除了谭锦玉, 无人知晓发生了什么, 只觉得气氛莫名有些怪异。
凌意察觉到不对劲, 上前来抱过孩子,问道:“域川,这是?”
静了好一会,宋奾先反应过来,朝凌意俩人福了福, 随后卫凌回过神,介绍:“师父师母,这是宋奾, 徐家夫人。”
凌意听到“宋奾”两字当即与千玄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愕。
这就是域川心心念念忘不掉的姑娘?
随后凌意认识不敢置信般确认:“阿奾?”
状况外的冉冉举起小手:“仙女姐姐!”
“是。”
凌意心思转过来,笑开:“域川老跟我们提起你, 没成想今日撞上了。”
宋奾含笑点头,实则心底有些尴尬,她不知道眼前一双夫妇是谁,不过看他们这模样却好像是认识自己,她朝卫凌递去个不解眼神,再下来真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卫凌立即说道:“师父师母,今日也累了,我先送你们回去。”
“也好,这几天我们都在城里,随时可见。”不过凌意有心想帮卫凌一把,对宋奾说:“阿奾,你若是得空不若与域川一起来家一趟,最近咱们家湖里的鱼正是肥美。”
卫凌瞥见她眉心向下,便知她为难了起来,替她答:“师母,南洋来使不日抵达,恐抽不出时间。”
凌意实在是恨铁不成钢,微瞪他一眼,又朝向宋奾,柔声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师母想与你说说话来着,寻了空可过来一趟,若是不便也无碍的。”
“仙女姐姐,我娘亲做鱼很好吃的,你来嘛。”
宋奾内心纠结成一团,最后在凌意热情的视线里只能应了声:“嗯,我看看安排。”
“好了好了,该走了。”等在一旁的千玄有些急了,催促道。
一家三口往前走去,卫凌落后一步,对宋奾说:“阿奾,我晚点去找你。”
他说完就追了上去,没给宋奾答话的机会。
随后终于能开口的罗姨一脸茫然问:“阿奾,那位是?”
宋奾头疼起来,心里恼恨卫凌,这都什么事啊
“罗姨,那是卫凌。”
“啊,就是与你和”罗姨话只说到一半,“怎么在这碰上了?”
宋奾摇头,她哪知啊。
“罗姨,你先回吧,我们改日再见。”
“好,路上注意安全。”——
宋奾不过前脚刚回府坐下,挽翠就来禀,说卫凌来了。
她想了想,让他进了屋。
卫凌一看就是匆匆赶回来的,额间隐约可见细汗,宋奾随口吩咐一句,“挽翠,换壶茶来。”
卫凌坐在桌子另一侧,看向她,先是问:“阿奾,今日你们去了何处?”
“卫大人有话可以直说。”
他便开始解释:“阿奾,我与你说过,我十来岁时离家过一阵,那段时间若是没有遇见师父,就不会有今日的我。”
宋奾没接话,手放在已经凉了的茶盏上,汲取一丝冰凉。
“师父定居扬州,一年多前我来过一趟。”卫凌停顿片刻,“因而他们才知道了你。我后面几日估计是没有空,故今日先与师父师母见了一面,我没想到会在那里碰见你。”
“今日师母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她只是随口提了那么一句,你若是不想去那我们便不去。”
“还有,冉冉是师父的女儿,今年四岁多一点,甚是调皮,临走前非得我抱才行。”
卫凌一口气说完,眼睛盯在她身上,等着她反应。
宋奾在心里叹了几口气,其实她今日见到卫凌那一刻是震惊的,震惊到难以置信,那还是她曾经认识的卫凌吗?
以前将军府里有袖礼,可袖礼每回见了他都好似有些害怕,卫凌也是,从来不对袖礼展现过一点亲昵。
她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小孩。
可方才,他不只抱着那小女孩,还笑得那样开心,事实只说明了她的以为是错的。
她问:“你喜欢那个孩子?”
卫凌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久才说:“冉冉和袖礼不同,我刚见冉冉时她还小,很黏人,我没有办法,后来慢慢便成了习惯。”
宋奾说不出此刻是什么心绪,太复杂了,她理不清。
她记得他说过,“不是不想和你有孩子,是不能。”
那时候她选择相信他,现在反而有些不确定这个选择是不是对的。
他喜欢孩子,却不能和她有孩子。
她抿唇笑了笑,她不该这样,不该再为他波动一丝。
“你不必与我说这些。”
卫凌渐渐冷静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饮完后说:“阿奾,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宋奾转过头,与他对视,却没答。
“我最怕再把你推远。”
宋奾回过眸,不知在看哪里,双手交握在一起。
她不是没有心,从盛京到扬州,卫凌做了什么她能看得到,只是
现在想想,即使过了那么多年,她还是不懂他,之前不懂,现在亦不懂。
而他同样没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知道,可是我不会回头了,太苦。”——
后面两三日宋奾很忙,但且只是在扬州城里转,扬州城与盛京太不同了,宋奾每进一家店铺都觉着耳目一新。
不过她最主要目的还是到谢家铺子去等人,可惜小二都与她混熟了她还是没能见到谢家大小姐谢蓝。
小二说谢家大小姐行踪不定,没人知晓她何时何地会在何处。
这天临走前,与她相熟的小二靠近:“宋姑娘,你不若去春兰院看看,许有些头绪。”
宋奾顿觉头大。
回到徐府时才发现谭锦玉在等她,怀里抱着元宝儿,她抱怨道:“阿奾,你怎么一天天的净不见人。”
宋奾坐下来,温声应她:“我这不是忙,再说在你们家白吃白住我也不好意思,早点办完事早点离开。”
“你才来多久,急什么,住一辈子都成。”
宋奾笑笑,摸了摸元宝儿,“元宝儿倒是肯与你亲近。”
“你这就不懂了吧。”谭锦玉露出手里的木条,“我见过这种品种的猫咪,南洋来的,珍贵的很呢,你瞧,就是这东西让它死心塌地的粘着我。”
“这是何物?”宋奾接过木条,放在鼻下闻了闻,莫名察觉有些熟悉,却一下想不起来在哪闻到过。
“这是南洋人用来逗弄小猫的,这种猫就喜欢闻这味,有了它元宝儿就别想跑。”
谭锦玉继续给元宝儿顺毛,“我还挺惊讶,阿奾你居然还养了只猫,还是这样不常见的小奶猫。”
“不是我养的,是它自己从墙壁上跳下来的,后来就不肯走了。”
宋奾话刚说完,脑海里电光火石闪过什么。
她又闻了闻木条,味道的记忆渐渐唤醒,是那根卫凌想送的簪子和木盒!
怪不得,怪不得元宝儿只黏自己,怪不得它第一次见到卫凌就熟悉地跑过去,怪不得那次在汝南镇他说了那么多养猫咪要注意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宋奾神色冷下来,情绪复杂地看着元宝儿,卫凌这人简直就是处心积虑。
元宝儿仿佛察觉她的心绪,离开谭锦玉的怀抱跳过来,“喵喵喵”的叫。
宋奾真是无可奈何,戳了戳它的小脸,“你个坏东西。”
这头谭锦玉开始说今日来的目的,“阿奾,我是来传话的,夫君说这几日谢家家主卧病在床,不便见客,让你再稍等等,他会想办法找一找谢家女儿。”
“生病了?”宋奾惊讶。
“嗯,夫君说他递了好几次请帖都被退了回来。”谭锦玉道:“阿奾,你先看看扬州风景,这事急不来。”
宋奾凝眉,这就不好办了。
难不成她还真得亲自去一趟春兰院不成?
宋奾思虑片刻,应她:“我知晓了,有劳徐公子。”
“你别跟他客气,怎么说你也算我娘家人呢,不帮你帮谁,那些都是他应该做的,他做少了我不得骂他。”
宋奾被谭锦玉语气逗笑,“是,那我便不客气了。”
俩人说说笑笑一阵后,谭锦玉声音小了起来,“阿奾,你是不是同卫小郎君吵架了?”
宋奾脸上一下没了笑意。
那天晚上过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卫凌了,她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有没有让他死心,不过他走时候的脸色她一直记着,大概还是有用了。
这样也好,对谁都好。
“我是瞧着以前你们有些不对劲的。”谭锦玉继续说:“我前日在门口碰着人,与他打招呼,他那脸臭得很,只点了个头。”
“听下人说他昨夜没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阿奾,到底怎么一回事?”
宋奾说:“我们没事,你别多想,只是既然已和离,这样纠缠不清的总是没有办法,这一回以后,他应不会再来找我了。”
谭锦玉叹了声气,感情一事只会越理越乱,她能关心问候,却帮不了什么。
“嗯。”谭锦玉看着她,转而笑道:“要不要我帮你把人赶出去?夫君在扬州城还是能说上话的,他想做什么我们就让他做不成!”
宋奾也笑开来,“我们怕是斗不过他。”
第57章 绕了一个大圈
这次徐壬寅作为扬州富商, 受邀前往现任知府府里接待南洋来使,出门前谭锦玉特地交代:“谢家怕是也要去人,你记着阿奾的事啊。”
“记着呢记着呢, 哪敢忘。”
徐壬寅到时还早,厅堂里坐着几人, 他一眼便见到了谢蓝。
谢蓝与柔情似水的江南女子不同,长相颇具豪迈,一双丹凤眼瞅人十分凌厉,行事说一不二, 极为固执。
徐壬寅与她交往不深, 仅算得上点头之交。
他心里惦记着谭锦玉的嘱咐, 上前去坐在她身侧,“谢姑娘。”
谢蓝看他一眼又回过眸, “徐家主何事?”
“听闻令尊身子抱恙, 如今可还好?”
“好着呢。”谢蓝随口一句。
谢蓝对他态度都这般冷淡, 宋奾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谢姑娘, 内子娘家表姐自盛京来,说是想见一见你。”徐壬寅直言道。
谢蓝下意识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见我?”
“正是。”
“大老远从盛京来,见我?”她指了指自己, 再问。
徐壬寅再答,“不错。”
“所为何事?”
“不知,只是托我来问一句。”徐壬寅卖了个关子, 若是直言她定会一口拒绝。
谁料谢蓝丝毫不好奇,“不见。”
“谢姑娘,我那表姨子远道而来, 你就当给我个面子。”
“不见。”
徐壬寅摇了摇头,这谢蓝比谢家那老头还难讲话。
交谈结束,没一会儿,门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夹杂着南洋来使不甚标准的中原话。
这一次南洋来使途径扬州实在是意料之外。
来使可不仅仅是进京面见圣上,听闻他们身边还带着好几个富商,这一趟亦是为了两国共通有无。
徐家作为扬州大户,这个机会必定需要把握住,若是有些事成了,那可不是赚些银子的事,徐家几代都不用愁吃喝去。
徐壬寅想着,态度端正起来,坐得板直。
只是不过一会,他见到领头走着的那人直接愣了。
那是卫凌?那个借住在他们家的卫大人?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徐壬寅再望过去,只见他身侧一个络腮胡的南洋人十分恭敬地等卫凌先迈过门槛才踏进门来,而扬州知府淹没在人群里,几乎看不着。
他瞬间惊掉下巴。
几人越走越近,徐壬寅几人已经站了起来,卫凌对上他视线,微微颔首,一点不见先前为着宋奾吃他醋的模样,这会儿身上气息盛气凌人。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徐壬寅完全搞不懂了。
所以这个卫大人到底当的什么官?
很快,他有了答案。
上头南洋来使学着中原礼仪,笑道:“首辅大人,您请坐。”
徐壬寅:“……”
卫凌竟是首辅?!那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首辅?
敢情他家是住了尊大佛啊!他之前甚至还藏了小心思玩弄他?
徐壬寅突然后脊发凉。
屋子里已经开始说起话来,知府周盈让人上完茶后道:“乌起大人,您与众位大人定要在咱们扬州城好好转转,保证让您不虚此行。”
原知府谭甫与皇商金业成早已在邹正一案中被问责,如今上任的周盈是卫凌从邻城调来的官员,清廉正直。
“不用周大人说我们也是要好好转转的。”乌起隆转向卫凌,“不知我等有没有这个福气能邀首辅大人一同游玩?”
卫凌抿了抿唇,道:“自然,不过乌起大人莫要忘了,咱们来可不止是为了玩。”
“哈哈哈,那是肯定,首辅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以大局为重啊。”
卫凌淡淡笑,给了周盈一个眼神,周盈立即指着徐壬寅等人道:“乌起大人,这是咱们扬州在各行各业做生意的商人们,我给您介绍介绍。”
周盈一一介绍过几人,乌起隆夸赞几句后开始也介绍自己带来的人,大家各自相互认识了一番。
周盈接而道:“乌起大人旅途劳累,府里已经备好了上好佳酿,咱们移步前往?”
众人来到偏厅,而酒桌上自是免不了推杯换盏,众人正要向卫凌敬酒时却先被乌起隆挡下,“哎,咱们首辅大人可是不饮酒的。”
周盈一脸讶异,“噢?”
乌起隆便开始说:“年前首辅大人还不是首辅时曾远渡南洋来到我国,听船长说那会他们在海上遭遇了海盗,海盗来势汹汹,个个虎背熊腰的,一船人那是人心惶惶啊,船长都想着弃船而去了,那样危急情况下是首辅大人稳住了场面,领着众人拿起武器。”
说到这时乌起隆慷慨激昂站起身,伴着射箭的动作,“远的用火箭,近的便用石头砸,没有石头就拿一袋一袋的苞米,把船上能用的都用了,就这样慢慢将海盗击退,船长与我说时是激动得又哭又笑。”
乌起隆语气低沉起来:“不过那时冲在前头的首辅大人心口中箭,几个大夫轮流医治都只能吊着一口气,我们都以为没救了,好在首辅大人命大,昏了大约半月终于醒过来。”
听着乌起隆的话语,当场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唯有卫凌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接着说:“首辅大人是东夏派的来使,我们王上格外看重,待首辅大人身子大好,那欢歌载舞必是少不了,可就是在那样的场合下,首辅大人用身子不适当场拒了我们王上的酒,我们底下的人直呼大胆。”
“换做别人那是小命都没了啊,首辅大人胆子是真大!”乌起隆回忆着,“后来同大人吃过几次饭,他依旧是滴酒不沾,我们便也不再顾他,只管自己喝。”
乌起隆突然转向卫凌,“大人,过了这么久我依旧不明白,这心儿痒痒的,您能告诉我为何一点酒都不碰吗?”
其他人同样看过来,皆是一脸好奇。
卫凌淡淡看过去,只答了四个字:“喝酒误事。”
乌起隆连连摆手,“能误什么事,你们中原不是有那什么“金樽清酒斗十千”、“小酌怡情”,喝一点不碍事,大人这是胡诌匡我呢。”
“没匡你。”卫凌说这句话时认真了几分,带着让人信服的语气。
乌起隆停了一会,又问:“大人这是误过事?”
这下卫凌不答了,只抬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
大家心领神会不再提起这个,周盈感叹一句:“咱们大人真是有勇有谋啊,文能治国,武能安天下,有卫大人是我东夏朝福气。”
“谁说不是,大人来一趟南洋,不仅给我们国家带去了贸易便利,周围几个小国亦是受益良多,他们这回还托我向首辅大人向东夏朝致谢呢。”
“来,我们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周盈领着众人举起茶杯。
热闹一阵过后开始各自说话,气氛融洽。
卫凌:“听闻乌起大人对我朝刺绣一艺格外感兴趣?”
“正是。”乌起隆颔首,“我怎么也想不到光靠一根针一条线一双手怎么能造出那样繁复精美的图案。”
卫凌看向徐壬寅,乌起隆也望过去,卫凌道:“这是我们扬州主管丝织行业的徐老板,我相信他会十分愿意与你探讨这个问题。”
徐壬寅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朝乌起隆拱了拱手,“是,若能将我朝绣品绣艺传授至南洋,徐某不胜荣光。”
乌起隆明白卫凌这是有意牵线,不过牵的这线正合他意。
东夏的丝织品在南洋那是重金难求,即使每月几趟货船往来,但那点量仍是不够看,乌起隆这一趟若是能将刺绣这一技术带回南洋去,那他算是办成了件大事。
他哈哈笑起来,“那自然是极好的,明日,明日我就带人到街上去看看,徐老板可否一起?”
徐壬寅一口应下来。
一旁谢蓝看一眼,默默斟了杯酒。
接风宴席约戌时末才结束,等送走了来使,卫凌与徐壬寅同回徐府。
卫凌的马车就在前面走着,而跟在后面的徐壬寅直到此刻仍是不敢置信,感觉今夜虚幻得很。
先是撞见露出“真面目”的卫大人,后是听闻他在南洋的事迹,最后他竟还主动将他介绍给南洋来使。
他想,自己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方才桌上也有好几个扬州商人,唯有他和乌起隆搭上了话,还约定了明日相见。
这可不是简单的见面,南洋人带来的商机无可比拟,要是他真能独断南洋丝织市场,那徐家未来不可限量。
而这一切的源头是宋姑娘。
走过几条街,马车在徐府门前停下,卫凌下马车之后站在一旁等了他一会。
徐壬寅上前去,小心翼翼作揖“卫大人。”
卫凌此刻脸色缓和许多,“徐公子不必如此客气,原先怎么便还是怎样。”
使不得使不得,徐壬寅万万不敢,“卫大人,此前徐某若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卫凌没说什么,抬步往里走去,徐壬寅连忙跟上。
走到住处,卫凌转过身正色道:“徐公子,明日你与他们会面,谨记一点,我们付出什么便要拿回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是。”
卫凌怕他不懂,再解释一句,“有些东西我们没有,得向人家学习,就像如今阿奾要做的事情。”
他想着阿奾到底经验尚少,她想做的事风险不定,有徐壬寅在前头带着,她会好走很多。
而浸润商场多年的徐壬寅听完这一句一下就明白了,他原先还以为卫凌一是为东夏朝,二是因与自己相识才特意牵线,不想绕了这么一大圈竟是为了宋姑娘。
徐壬寅想起昨夜谭锦玉睡前与他说的那些关于俩人之间的事,暗自摇了摇头,多情自古空余恨,这卫大人怕是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行。
第58章 去春兰院
早上陪着谭锦玉用过早饭, 又陪着她说了一上午话,晌午过后宋奾与挽翠俩人出门去寻罗姨,今日要去一趟尤家。
昨日已派人去给尤家送了信, 那边很快回消息,因而才有此行。
“挽翠, 礼没问题吧?”
“龙泰今日一早就检查过了,现在好好的在马车上呢。”
“嗯。”
舅舅尤山鸣一家住在扬州城西南角,院落看着不大,大门紧闭。
宋奾与罗姨下了马车, 挽翠上前去敲门。
没一会儿, 一个四十左右年纪的妇人开了门。
罗姨低声与宋奾说:“这就是你那舅母吴氏。”
在盛京时尤四娘就说过这个舅母不好相处, 罗姨今日也三番几次提醒她莫要将吴氏的话放在心上。
宋奾好奇起来,这个吴氏性格得有多差才让俩人这般忌惮。
她再看过去, 只见吴氏脸上堆满了笑意, 提着裙摆迎到跟前来, 看了两眼宋奾后笑道:“呀, 阿奾竟出落得如此标致,不愧是四娘生养的孩子。”
这一句夸赞有几分诚意,宋奾没感觉到“不好相处”,一时疑惑起来。
而一旁的罗姨更是惊得不行,以前吴氏可不会这样说话, 在她眼里四娘是“没良心的”,宋奾是“小贱蹄子”,态度有多轻慢就多轻慢, 是以前两日宋奾说要到尤家拜访时她直接就劝阻,可最终还是扭不过她。
她便想着今日怎么也要陪她来一趟,不然她被吴氏欺负了都无地可说。
可现在好像不是那么一回事。
宋奾浅笑问候:“舅母。”
吴氏亲昵玩过宋奾左手, “快随我进来吧,你舅舅表哥都等着了。”
走到门口,发现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靠在大门一旁,探出头,滴溜个眼珠子看着宋奾,充满了好奇。
宋奾停下来,对吴氏道:“这便是佳佳表妹吧?”
尤佳佳一听到宋奾说话,立马转身飞奔回屋。
吴氏不得已笑:“是,这个淘气的,见了人也不知道喊。”
院子确实不大,而且稍显杂乱,许多东西堆放在一处,也不知是没空收拾还是东西太多所致。
几人到了正厅,坐在首位上的尤山鸣起身相迎,下首一年轻男子应当就是与她年纪相仿的表哥尤起跃了。
尤山鸣与尤四娘有几分相像,宋奾一下就确认,眼前人属实是她的舅舅。
她不免有些心酸,活了二十多年自己竟是第一次见到娘亲的娘家人,更不论离家那样久的娘亲心底是何感受了。
宋奾弓身福了福,“见过舅舅。”
“哎。”尤山鸣虚扶一把,随后即向她介绍尤起跃:“这是你表哥起跃,应当是比你大上几月。”
宋奾见礼:“表哥。”
尤起跃瞄她一眼,脸有些红,木讷应了句:“表妹安好。”
坐定后,宋奾让挽翠将自己准备的礼都拿过来,每人都有,两个小点的孩子拿着礼物十分高兴,当场就要拆开,最后被吴氏赶了出去。
欢闹过一阵,厅堂里只剩下几个大人,尤山鸣关切问:“四娘最近可好?这一别就是二十多年了啊。”
宋奾想了想,道:“一切都好,只是娘亲前段时日身子不舒服,这才没能随我一起过来。”
“身子不好便好好养着,不用专门来一趟。”尤山鸣叹气,“也怪你舅舅我不争气,这么多年没能去一趟盛京看你们。”
宋奾适时劝慰:“我与娘亲过得很好,舅舅不必担忧。”
“那便好。”吴氏插一句,“自你外祖父祖母去后咱们这日子确实不好过啊”
尤山鸣轻咳一声,及时打断她:“别听你舅母胡说,没有的事。”
吴氏讪讪,不再说话。
“阿奾,你这趟来扬州所为何事,需不需要我帮忙?”尤山鸣问。
“小事而已,不劳烦舅舅挂心。”宋奾又道:“舅舅,我能否给外祖父外祖母上柱香?”
“自然。”
随后由吴氏带着移步往外走去,没走多远到了个小屋子前,那便是尤家祠堂了。
祠堂内设施简单,条桌上灰尘依稀可见,上头一层一层摆放着几个灵位。
宋奾从一旁拿起几根香,点燃后跪至蒲团上,行了三叩首,再将香插入香炉中,随后重复一轮,做完一切才起身。
吴氏斜斜倚在门口,等人出来便摆正身子,笑问:“好了?”
“嗯,咱们回吧。”
路上吴氏跟她搭话,“侯爷是盛京城大户人家,四娘是找了个好去处啊。”
她接而叹道:“当年你外祖父外祖母去得急,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我们一家几近陷入绝境。”
吴氏神情忧伤,宋奾微微转头看她,一时更加好奇了,方才尤山鸣显然是不想让她与自己说起这些,而之前罗姨也道尤家的日子是突然转好的,这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于是她也没阻止,让吴氏接着说下去,“后来盛京城来了个钦差,查明了你外祖父冤死一案,我们尤家这才又重新挺直了腰板。”
宋奾闻言一惊,“不是说外祖父是因病去世的吗?”
“病是真病,不过两个老人家都是被人下了毒,才导致的生病。”
“这是为何?”宋奾不敢置信。
“那钦差只道是跟什么漕运贪污有关,你外祖父知晓了其中内情,便遭了人毒手,你外祖母同样也是。”吴氏现在想来还有些胆战心惊,还好当时老爷子只告诉了老太太一人,若不然遭殃的可就是他们一大家子人了。
“虽然漕运一案将扬州翻了天去,可你外祖父终究是回不来了,他一生清正廉洁,最后临了了什么都没有给子孙留下。好在皇恩浩荡,这两年来那钦差时不时照顾我们一番,这才勉强度日。”
宋奾皱了皱眉,哪有钦差是这样办事的?就算是朝廷分发下来的抚慰金也是一次给完,怎么还时不时照顾?别不是另有所求吧?
她问道:“还有这样的钦差?”
“我们也奇怪的很呐。”吴氏同样不解,不过她不会纠结于这些,说完了那些话便开始道:“如今你表哥为了上盛京赶考,日日是孜孜不倦,眼下连媳妇都没娶。”
吴氏伸手用帕子在眼角按了按,“说到底是我们对不住他,连份像样的聘礼都凑不出,哪家姑娘会愿意嫁过来,还有佳佳,这及笈过后眼看着就要相看人家了,唉,我真是愁得紧。”
宋奾在她唉声叹气的语气中好像听懂了什么,所以她这个舅母与自己说了一堆是哭穷来着?
她看一眼凌乱的院子,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年前娘亲收了封要银子的信,现在亦是相同的状况。
银子她有,但给不给还有待商榷。
吴氏即便拖慢了步子说话,眼下也要回到正屋,她见宋奾没什么反应,心里一急,将人拉住,“阿奾,你娘亲刚走时我也嫁了过来,那会尤家在扬州还有些地位,养出她这么一个水灵的姑娘,之后被侯爷看上,这一路顺风顺水”
宋奾脸色瞬间冷下来,心内刚起的一丝同情也压了下去,她这是开始拿娘亲说事了。
她不着痕迹挣脱她的手,道:“是,因此娘亲很是感激外祖父外祖母。”
说罢不再管她,进了屋子。
吴氏在后面无声动了动嘴皮子。
尤山鸣正和罗姨不知说着什么,见俩人进门后停了下来,朝宋奾道:“阿奾有心了。”
“这是侄女应该做的。”
闲谈一阵,尤山鸣笑起来,说:“二十多年前侯爷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应是子孙满堂了吧?侯爷待你娘亲可好?”
宋奾与罗姨对视一眼,心想尤家人原来还不知娘亲已从肃清侯府离开,也不知这两年他们母女俩发生了什么事。
宋奾琢磨着不知道也好,知道了娘亲可能还得收到他们问询的信。
因而她未明确答复,只说:“都挺好的。”
尤山鸣接着说:“你表哥明年就要到盛京去赶考,可你外祖去了,咱们家哪还有什么门道去给他找路子,阿奾,如今舅舅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托你们母女俩在盛京照拂他一二。”
比起吴氏的拐弯抹角,尤山鸣倒是直接许多,宋奾看向对面低着头、有些窘迫的年轻男子,片刻后答道:“应试一事就算是父亲也不能插手,不过表哥若是到盛京来,那自是衣食无忧的,舅舅无需担心。”
宋奾说完这句话,尤山鸣已十分满意,而吴氏则是撇了撇嘴。
接着说了几句,尤山鸣要留她下来用饭,宋奾以还有事为由推拒了。
离开尤府时已近日落,罗姨坐在马车上,开口是为她愤愤不平,“你去祠堂那会,你那好舅舅可是跟我打听了好些你和你娘亲的事。”
宋奾惊讶看过来,罗姨气道:“你放心,我都没说,我可不能如他们的意。”
“罗姨,您别生气,舅舅一家也是为了过得更好。”宋奾不以为意笑了笑。
“难不成你们母女俩就过得比他们好?”
宋奾无声叹气,这世上最难断的便是血脉亲情,娘亲与舅舅同父同母,若是尤家真揭不开锅了,那她总不能置之不理。
只是如今情况不明,她得再好好想想。
不过当下她有另一事更加好奇,“罗姨,今日舅母与我说,外祖父是冤死的?听说两年前来了钦差,给外祖父翻了案。”
罗姨听了亦是一惊,“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有段时日离开了扬州,是不是那时候发生的事情?”
宋奾摇头,“舅母说,是那钦差时不时照顾他们一家这才勉强度日。”
“勉强度日?我看可不像,就前段时间我见着你舅母可没今日这样朴素。”罗姨顿了顿,“还这样态度和善。”
宋奾笑,“她有求于我,自然态度和善。”
见罗姨不解,宋奾便将方才吴氏与她说的话告诉她,罗姨听完破口骂了一阵,骂完后说:“你千万别心软啊!”
“再说吧,我看看情况。”
宋奾先将罗姨送回了家,随后在马车上坐了一会,龙泰探头进来催道:“二娘,现在可是回府?”
其实昨晚已定了今日行程,从尤府离开后她是打算去春兰院找谢蓝的,她已来了扬州好几日,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现在到了这个时候她突然胆怯起来,春兰院,她生平从未踏足过那种地方。
但说到底那地方也没多可怕,世人寻欢作乐的去处罢了,她未干坏事不必害怕什么。
宋奾深吸口气,“去春兰院。”
“啊?”龙泰与挽翠同时惊呼。
“去春兰院,找人。”
第59章 克制
华灯初上时, 宋奾站在春兰院门口,她仰头望了望头顶的招牌,轻叹一声, 随后跟着人群走进去。
屋子内灯笼遍布,红色烛火穿透各式镂空雕花不断闪烁着, 布置豪华。
正中央铺着张表演用的大圆台,圆台外一圈圈摆着桌子,这会儿已熙熙攘攘坐满了男男女女,各自闲聊饮茶。
身后龙泰“哇”几声, 随后挽翠一记眼刀, 龙泰立马闭嘴。
宋奾四处看了看, 感慨这青楼不愧是销金窟,往来的、在桌边坐着的个个衣着不凡, 腰间银袋子鼓鼓囊囊。
很快有个小唱模样的男人走过来, 身上脂粉味浓重, 宋奾微微蹙眉。
“姑娘是要点伶人还是小唱?”男人满脸笑意, “我们这什么都有,包让姑娘满意。”
“我来找人。”宋奾直言道。
男人笑意一下淡下去,大概是见多了这种场合,镇静道:“夫人可是要找自家相公?这小的就不清楚了。”
男人说完就想走,这时走来个女人, 打扮得花枝招展,她手中香帕在男人脸上扬了一圈,调笑道:“清歌, 干嘛呢。”
女人朝宋奾看过来,看了几眼后扬起一抹笑,又对唤作清歌的男人说:“这种, 吃得下?”
清歌将女人搭在他肩膀的手拿下,淡淡道:“人家来找人的。”
女人一听是来找人的,兴致愈高,“噢?那不是有戏可看?”
一旁的宋奾原本还有些紧张,被俩人这么一搅和倒轻松了一点。
她道:“我找谢蓝,她今日可在?”
一听到“谢蓝”俩字,俩人互相对视,脸色有些微妙。
清歌清了清嗓子,“姑娘与谢姑娘相识?”
宋奾本想说不,临到嘴边改了口,“是,我与谢蓝约好了。”
她扯了个谎,好在俩人没追根究底,清歌道了句:“随我来吧。”
宋奾长呼一口气,赶紧跟上。
路上清歌态度好了些,问她:“姑娘这是第 一回到青楼来吧?”
没等宋奾回答,他自己笑道:“这一看就是,您那小手现在攥出汗来没?”
宋奾一听,立马松开交握着的手。
“今日咱们春兰院要来大客人,故而晚点男女花魁都会出来献艺,这谢姑娘倒是挑了个好时候请您过来。”
宋奾对花魁献艺没什么兴趣,她只关心谢蓝。
“谢姑娘日日都在?”
“倒也不是日日在,只不过她想来便来,是我们这的常客。”
常客宋奾突然想到那档子事上去,脸颊边升起一阵酡红,待走到一间厢房门口,她小心问:“我这会进去,是否方便?”
清歌掩着唇娇媚笑,“方便方便。”
随后给她开了门。
里头清浅的琴弦声戛然而止,谢蓝望出来,清歌招呼一句:“谢姑娘,有人寻。”
宋奾看见她皱起眉,脸色极为不悦,再接下来便看见坐在她对侧的一名俊美男子,身前放着一把瑶琴。
从谭锦玉与徐壬寅、还有罗姨口中听了太多有关谢蓝的话,宋奾此时见到真人反倒没有多惊讶。
她走了进去,清歌随即关上门。
“谢姑娘,冒昧打扰了。”宋奾端正道:“我是”
“你是徐壬寅那从盛京来的的小姨子?”
方才抚琴的男子闻言疑惑看向她,只是并未说什么。
宋奾一愣,转而明白应当是徐壬寅与她提起过自己,应下来:“是,我姓宋。”
谢蓝收回视线,十分不客气:“说了不见还找到这里来了。”
气氛一时尴尬,宋奾当然明白今日定是要吃不少苦头,她已做足准备。
男子见状含笑道:“宋姑娘既来了,那便坐下喝杯茶吧。”
谢蓝没阻止,只是不明看男人一眼,男人柔声说:“阿蓝,远来即是客。”
“你倒是会做人。”谢蓝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俩人间暧昧流转,宋奾看得惊讶。
男人重新抚起琴,琴声荡悠,屋子里焚香淡雅,谢蓝斜靠在榻上,双眼微阖,状态怡然。
可惜宋奾心里记挂着事,与谢蓝心境大不相同。
等了一会,宋奾开口:“谢姑娘,此次前来我是有一事相求。”
“说。”谢蓝眼睛都没睁。
宋奾未直言,先道:“谢姑娘不想做大谢家事业吗?以谢家实力完全不必只屈就在扬州城里。”
谢蓝嗤笑,随口道:“你知道谢家什么状况吗?赚那么多银子,陪着我进棺材?”
谢家这一代只谢蓝一个,而谢蓝未成婚,现在说来算作绝后确实不为过。
其实宋奾一直有些好奇,谢家在扬州家大业大,而眼前谢蓝也并非丑到惨绝人寰无人要,为何至今是孤身一人?
她曾托人去仔细查了谢蓝,外人只道谢家原先是为谢蓝定下亲的,但后来不知为何谢家主动退了婚,直至今日。
思及此,宋奾看向专心抚琴的男人,又看看一心赏乐的谢蓝,心里不免多想起来。
俩人是什么关系?
但眼下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谢家若是因为无后这个原因而固步自封,那她着实难办。
宋奾思考一阵,说:“谢姑娘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谢蓝闻言睨她一眼,嘲讽道:“怎么,你要替我实现?”
“我想,这世间若是人能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不可为的。若是我能帮忙那便是最好不过。”
谢蓝听完却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似问话又似自言自语:“你是盛京人。”
宋奾捕捉到她话语里的一丝异样情绪,连忙说:“是,我自小生活在盛京,从没离开过。”
接下来又是一阵静默,只剩琴音靡靡。
“说吧,你想做什么。”
宋奾一喜,虽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快松口,但还是诚心诚意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说到最后补充一句:“若最后事成,我在盛京每赚十分,便赠予谢家两分。”
谢蓝坐正身子来,第 一回用正眼打量她,看着看着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你自己做?”谢蓝突然问。
“是,现在开铺子挣了些钱,我不想只捏在手里。”
“成婚了吗?”
“未曾。”
“和徐壬寅什么关系?”
“徐夫人是家中嫡母的侄女。”
关系有些绕,但谢蓝还是听懂了,轻点了点头。
其实那日从知府府里离开,谢蓝已觉一阵压迫。在一堆男人里做生意如何困难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并未打算生子,谢家不能奈她如何,可她还想再好好活一段时日,而没了银子,她活不畅快。
若按照目前这种情况,她后半辈子不成问题,她也从未想过再做些什么。
可如今什么劳什子南洋人来了一趟,而那狗屁首辅为徐家牵了线,徐家若是和南洋合作起来,那谢家岌岌可危。
她懂得这个道理,这两日也因此而发愁。
她想了许多办法,再开两家店面、作坊,又或者像徐家一样跨多个行业,这些自然可行。
但她确实没想过将生意做到盛京去。
谢蓝再次看向眼前容貌昳丽的女子,她万万没想到那日徐壬寅口中的小姨子竟是要找自己谋划这些事。
想到这,她垂眸笑了笑,到底是她原先多想了。
琴音忽然停了下来,男子温柔喊一声:“阿蓝。”
谢蓝抬眼望去,“阿蓝,你这两日不是烦闷得紧,我看这位姑娘提的事情对你谢家也好,你不妨考虑考虑。”
宋奾仿佛看到了希望,再次劝说:“谢姑娘,我这一趟来扬州便是专门为了此事,你大可以相信我。”
谢蓝心里有了松动,嘴上还是不肯松口,“这事再说。”
宋奾几不可察叹了声气,谢蓝果然不是一次两次就能说动的。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阵欢呼,听着极为热闹。
男子见宋奾疑惑,解释道:“今日有贵客,眼下应是花魁开始表演,许多人就等着这一会呢。”
宋奾想起刚才那个清歌说的,看来今日确实热闹。
她第 一回进青楼,但其实对这些东西不大好奇,不过她有意想与谢蓝熟识些,便说:“谢姑娘要不要出去看看?”
谢蓝轻笑,眼神轻佻:“宋姑娘也想点个花魁?”
宋奾脸一红,她哪是想点什么花魁啊不过她可不能露怯,随即佯装不在意,声音清澈:“既然来了,看看也无妨。”
“那便看看。”
三人一齐出门,宋奾这才发现谢蓝所在厢房位置极好,靠在走廊边就可以见着一楼圆台。
此时一名女子正穿着霓裳羽衣在上方翩翩起舞,宋奾被她偶尔闪过的脸庞所惊艳,惊叹:“这也太美了!”
谢蓝比宋奾要高一些,现在站在她身侧,低头看向她一方侧脸,心想,若是这宋姑娘精心装扮起来,不比底下花魁差到哪里去。
宋奾渐渐看得入迷,等花魁舞完一曲,她才好奇开口问:“谢姑娘,今晚若是想点花魁,得花多少银子?”
是那男子答的她:“保底是一千两,至于给多少,权看客人心意。”
宋奾又是一阵惊呼,一千两!
她还自顾惊讶呢,底下又是一阵吵闹,再看向圆台时,才发现上头已站了名小唱,想来便是春兰院的男花魁了。
宋奾认真看去,这男花魁姿色是有的,不过感觉还缺点什么,宋奾总觉得当花魁差了些。
不过大概是她不喜这样阴柔的男子,而各人有各人眼光,别人喜欢就成。
正待移回眼和谢蓝说话,宋奾却在那一刻猝不及防与回过头来的卫凌对视。
宋奾原先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卫凌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揉了揉眼再望下去,确认无误了,是他。
她不知为何一下慌了起来,连忙对谢蓝说,“谢姑娘,我还有事,改日再来寻你。”
说罢便转身离开。
绕过走廊,下到一楼,看不见掩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的卫凌时她才松口气。
不过这会儿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她在害怕什么?
自己又没做什么事,光明正大的来找谢蓝而已。
反倒是他,一个男人来这勾栏场所,能干什么好事!
不过他要做什么宋奾也管不着,她抿了抿唇,笑自己方才不知缘由的慌张。
她正要提步往前走呢,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撞了上来,待看清眼前人,又嘿嘿笑起来,口齿不清道:“美人。”
宋奾一阵嫌恶,后退两步。
男人一手拿着酒瓶,另一只手想去摸她脸,口中污话不断:“美人美人,你是哪个妈妈手下的,老子今晚就要你伺候了!”
龙泰这会儿已经出去牵马车了,身后挽翠冲上来,大声喝道:“你手脚放干净点!”
“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呢。”男人一把推开挽翠,继续朝宋奾去。
宋奾自不会让他得逞,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那男人就被一拳打倒在地,捂着脸在地上龇牙咧嘴地骂。
宋奾一抬头便看到了卫凌。
他走过来,在离她有些距离的地方停下,声音有些焦急,又克制,“阿奾,你没事吧?”
第60章 “弄疼你了?”
宋奾其实已经好些天没见过他了, 谭锦玉透露过两句说他在忙着接待南洋来使,这会儿他脸上有些憔悴,想来确实忙碌。
“我没事。”宋奾应他, “谢谢。”
因着这边的动静,圆台上的表演停了, 客人们也纷纷往俩人看来。
一个异邦人挤到前头,怔怔喊了句:“卫大人?”随后看到站在他前面的宋奾,又愣了一会。
而已有些细碎的声音在议论,“怎么从没见过这姑娘, 方妈妈把人藏着是不想赚银子了?”
“说不定就是今日要专门献给贵人们的。”
“多半是, □□夜能赚不少钱呢。”
有些男人话语下流, 宋奾听得一阵恶寒。
又有人说:“这一招英雄救美用得多好,这位大人不就被勾上了?”
“你有姿色同样可以上。”
“不不不, 以色侍人这种下贱活我可干不了。”
宋奾被这么多不善目光架着, 有些不舒服, 正欲离开时却看见那倒在地上的男人颤颤巍巍站起来, 拿着酒瓶子就要往卫凌背后砸去,她惊呼的声音淹没在人群声里,“小心!”
卫凌眼疾手快,一个侧身闪过,那男人直直往前倒, 倒在地上彻底晕过去,酒瓶子碎落一地。
有妈妈骂骂咧咧要上前,待看清是卫凌后又停下脚步。
卫凌朝白泽看一眼, 白泽立马叫来人将不省人事的男人拖了出去。
他环视一眼看热闹的众人,人人将宋奾当成了春兰院里的姑娘,用一种打探的、赤.裸.裸的眼神看着她。
卫凌脸一沉, 不由分上前牵过宋奾,将人带离这是非之地。
二楼上,谢蓝一眼认出卫凌与乌起隆,没想到今日春兰院的贵客竟是这几位。
而方才楼下发生的事真是有趣。
这个宋姑娘与首辅大人相识?看着关系匪浅啊。
“啧啧啧。”谢蓝眼神玩味,“这两人,一个帮徐家,一个找了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身侧的男子浅浅道:“我看宋姑娘情真意切,不似说假,阿蓝,你好好考虑,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蓝不满看向他,嘴上却乖乖应下来,“知道了,就你啰嗦。”——
宋奾几乎是被半扯着离开了春兰院,春兰院门口人多,卫凌便把人直接带上了龙泰刚赶过来的马车。
挽翠想要跟着,被他厉眼一扫,生生退后几步。
宋奾坐在马车中央,握着被他攥得有些发红的手腕,轻瞪一眼挤进来的男人,他大概不知道自己力气多大,下手没轻没重的。
他一进马车便看到她捏着手腕,“弄疼你了?”
“没有。”宋奾用衣袖盖过。
卫凌因方才情景仍旧愠怒,却没多说什么,在一侧坐下来。
他能处置闹事之人,却堵不住悠悠众口,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好似还在耳边,他只觉一阵心疼,心疼她背上这些莫须有的名头。
他想着,那些年,她是不是也是这样过来的?
和他和离,外人是否也会像今日这般议论她?
卫凌沉默片刻,望向她,“阿奾”
俩人许久未在这样狭小的地方独处,宋奾静下心神后有几分不自然,而且卫凌看过来的眼神太奇怪了,她微微避开:“今日谢谢了。”
“不必与我道谢。”卫凌接而道:“你对扬州城尚不熟悉,小心些。”
方才若是他不出手,派给她的暗卫应当会出来保护她,一个喝醉了的酒鬼还不至于让宋奾受什么伤,只是他仍旧怕万一。
他有许多方法能知道她的行踪,但他没打算让暗卫时时汇报,她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好了,他能做的只有一路护着。
过了一会,卫凌主动解释:“今日是南洋来使想要见识一番我们这的青楼,我只是陪同,没打算做什么。”
仿佛怕她不信,他补充道:“先前那个异邦人就是南洋来使乌起隆,还有表演也都是特地为他准备的。”
宋奾点了点头,未作多言。
卫凌想了想,还是说:“我方才瞧见你在二楼,是与谢家女儿在一起?”
“不错。”
“她可有为难你?”
宋奾顿时起了些警惕之心:“你想说什么?”
俩人距离不过咫尺,宋奾防备的动作明显,卫凌看在眼里,继续说:“乌起隆这一趟来扬州不只是为玩乐,更是要寻求与扬州商人合作的机会,此前已经托我将扬州几个商户都调查了一遍。”
“这谢家,没有外面看得那样简单。”卫凌看着她,“你可知谢家是如何发家的?”
这个宋奾还是查到了,“听闻是谢家主年轻时候出过一趟海。”
“是,可出海的不是谢家主,而是谢家另一个儿子,谢家主的亲兄弟,只是那兄弟回来不久后就过世了。”
“这”宋奾好似窥见了什么秘密。
卫凌又说:“谢家目前只有一个女儿对不对?”
“是。”
“可是外人却都不知,谢家女儿是抱养的,谢家早在谢家主这一代就已经绝后了。”
宋奾听得一惊,“当真?”
卫凌点头,“此事极为隐秘,就连徐家都不曾知道。”
他本已让徐壬寅去帮她,那边应当很快也有下文,所以他完全不必再与她说起这些,可与她同处机会实在太少,他想和她说说话。
这些事情宋奾没有人手大概是查不出来的,如若她知晓更多内情,许会有些帮助。
“谢蓝可知?”
“谢蓝自是知晓,约五六年前她曾到盛京寻亲,可惜寻了整整半年都没找到亲生父母,最后还是回了扬州。”
“盛京?”宋奾突然一下就明白了,为何先前提到盛京时谢蓝展现出了异样,原来竟是这样。“那”
卫凌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明白她是想知道却又不敢多问,缓缓笑开,“谢蓝父母的线索太隐晦,当年的事情又太过复杂,我的人还没能确认到底是哪一家。”
“噢。”宋奾微微低了头,卫凌看见她正对着自己的小耳朵,好似泛着淡淡粉色光泽,她今日佩了珍珠耳饰,是他从没见过的。
卫凌视线往下,她原先有意藏起来的手腕露了出来,那里果然红了一片,刚刚太过着急,竟没顾上弄疼了她。
他心里正责怪自己,宋奾忽然看了过来,卫凌连忙回过眼,她说:“若是能查出是谁,能否告知于我?”
“自然。”卫凌提醒:“不过谢蓝此人脾气古怪,你莫要直接将此事说明,不然适得其反。”
宋奾应下,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片刻后,宋奾又开口:“你知不知今日在谢蓝身旁的男子是谁?”
卫凌一喜,只因她能主动问这一句。
他认真答:“那男子应是叫扶兹,是春兰院有名的伶人,不过一年前被谢蓝包下,至今不接待外人,唯有谢蓝一个客人。”
“那俩人有没有其他关系?”
宋奾问这话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小耳朵渐渐粉中带红。
卫凌掩下心中那抹异动,直说:“有。”
随后他便看着那耳朵一点一点全化成绯红颜色。
她以前也常常脸红,同房时每回都想要叫他熄灯,他起初顺着她,后来她渐渐地不再提这个要求,于是他便能看清她每一分妍丽姿态,比今日更加明媚动人。
卫凌以前以为他不在意,可现在日渐发觉自己竟能想起以往与她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她每一个笑每一次情绪变化,以及每一个落寞眼神,越想,越对自己心寒。
他看了好一会才接着说:“不过造化弄人,扶兹不打算离开春兰院,谢蓝也并未强求。”
宋奾感慨,“那他们当真是勇敢,我初来扬州就听了谢蓝许多传闻,可她依然如此坚定行事,不畏世俗眼光。”
“阿奾,我觉得,”卫凌停顿一下,宋奾望过来,俩人视线对上,他接着说:“你也很勇敢。”
宋奾明白他什么意思,没移开目光,“我知道。”
随后俩人都不再说话,马车里安静下来,车外摩肩擦踵的声音开始传了进来。
过了好一会,宋奾说:“今天谢谢你,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
“好。”
卫凌下了马车,站在春兰院门口看着他们离开,心内许多感慨,原来若是不提起那些过往,阿奾还是愿意好好与他说话的。
他暗自笑了笑,要是没有缘分再续前缘,那能够一直这样下去也不算太差——
春兰院内早已恢复如常,圆台上表演继续着,一点不见刚刚打斗过的痕迹。
卫凌在乌起隆一旁坐下,他立马好奇探过头,“卫大人,这是不是就是你们中原人说的‘英雄救美’?”
“不是,乌起大人学错成语了。”
“咦”乌起隆不信,但他没纠结,转而道:“我觉着你们东夏是遍地都是美人啊,台上这么多,方才那个也是,倒也不怪卫大人会冲出去。”
卫凌凌厉的眼神看过去,乌起隆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讪讪摸了摸鼻子。
没一会,春兰院老鸨方妈妈走近来,呵呵笑道:“乌起大人,花容已经在等着了,您看?”
乌起隆便小心对卫凌说,“卫大人,你刚才不在,我瞧这的花魁花容甚是不错,今日就当我请客,给您点了一晚。”
一晚一千两,乌起隆这可是花了大价钱了。
谁料那刚坐下来的人直接站起身来,道:“花魁便留给乌起大人吧,只是明日咱们还有行程,乌起大人可千万别耽误时候。”
卫凌说完即走,乌起隆在后面“哎哎哎”几声,但最后还是未追上来。
等回了徐府,卫凌吩咐白泽:“停一停手边的事,让人好好查一查谢蓝的亲生父母,尽快送到我手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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