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嫁个老实人,和和满满……
谭锦玉昨夜派人来说元宝儿好似有些不舒服, 是以宋奾第二日未出门,一大早她就到了谭锦玉住的院子。
宋奾这几日忙,元宝儿都放在谭锦玉这里照顾, 这会儿它有些恹恹地窝在软榻上,半眯着眼睛。
宋奾小心将元宝儿抱起, 问:“这是怎么了?”
“从昨晚开始就这样了。”谭锦玉亦是一脸担忧,“一点没了往常拆天拆地的精气神。”
宋奾摸了摸它的头,“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不应当啊,这些日子给它吃的都是专门从街上买的干粮。”
“这街上可有兽医店, 我带它去看看。”
谭锦玉身边的小侍女立即答:“有的有的, 东门大街就有个很有名的兽医。”
“阿奾, 我与你去。”
宋奾答应下来,俩人一起出门。
不巧的是, 刚走到门口就碰见同往外走的卫凌、徐壬寅, 还有两个眼生的外邦人。
徐壬寅问:“玉儿, 你们这是去哪?”
“元宝儿病了, 我与阿奾带它去看看。”
卫凌随即看向宋奾与她怀里的猫,小猫看着确实没什么精神,而宋奾微垂着头,一直在安抚它。
他问:“可是吃坏什么东西了?”
谭锦玉应:“没,元宝儿吃的东西都是经我手的。”
卫凌点头, 随后问其中一个外邦人:“商老板,依你们看,这是出的什么问题?”
那唤商老板的上前几步, 朝宋奾道:“夫人,能否给我看看?”
宋奾先是望了一眼卫凌,随后才将猫递给商老板。
商老板逗弄一番, 又让下人拿来干粮放在它嘴边,只是元宝儿都不为所动。
他最后问了一句:“有没有上吐下泻的症状?”
“没有。”谭锦玉很快答。
“卫大人,我看着应是没多大问题,小猫咪也像人般会心情不好,等它过了这一阵就能恢复,再来也有可能是发.情了,都是正常的现象。”
另一外邦人开口:“我府中就养了两只这个品种的猫,一月中总有那么几天是这样的,夫人们无需担忧。”
商老板将元宝儿还给宋奾,笑道:“看不出这小猫个子小小,还挺有分量。”
宋奾放心许多,她先前确实没养过猫,这也是元宝儿第一次出现这种状况,这才一下就慌了神。
“谢谢。”宋奾说。
“夫人不用客气,若是过两日它还是这样的状况,再去寻兽医不迟。”
“好。”
说罢几人离开,宋奾俩人也不着急出门了。
谭锦玉挠头不解,“我怎么觉着这卫大人对元宝儿如此熟悉?”
宋奾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没接话——
午后宋奾依旧没出门,前两日她几乎已将扬州城逛了遍,就算最后与谢家的事没成,那她也不算白来一趟。
夏日末尾,秋色渐近,谭锦玉不知从哪弄来两把躺椅,俩人就在宋奾住的小院子里慵懒躺着沐浴阳光,元宝儿也四仰八叉的躺在一旁。
谭锦玉和她闲聊着:“阿奾,你与卫小郎君和离后还住在肃清侯府吗?”
这些时日与谭锦玉相处,宋奾已知晓她性子,直接答道:“没了,我和我娘亲都搬了出来。”
肃清侯府早已离开她的生活,自那回宋恳亲自来一趟后,两边像是彻底断了联系,各自互不干扰,相安无事。
谭锦玉听完倒是没多惊讶,“我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些,我那姑姑啊,最是不饶人了,我以前就不大爱跟着母亲去姑姑家。现在想想还挺可惜,不然我们也能早日相识。”
宋奾笑:“现在也不迟。”
“嗯,对。”谭锦玉也笑,“那阿奾,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宋奾以为她在问扬州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再去寻谢蓝,若是最后真不行,我也算尽力了,不强求。而且我来一趟,学了很多东西,也见识了很多,够用了,其他的再想办法便是。”
“不是,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将来的打算。”
“将来?”宋奾侧了头面向她,大概是这会儿日头正好,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宋奾情致好,她说:“我如今未满二十五,手里也有银子,不算太差吧?”
“不差不差,阿奾你这容貌,这能力,在扬州已经顶了天去了。”
宋奾眯着眼笑开,“嗯,我也觉着不差。等回盛京我就挑个钟意的老实人,若是能处,那便嫁了,生一两个孩子,以后和和满满的过一辈子。”
这段时日她常常想起这些事情了,再怎么说下半辈子还长得很,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娘亲考虑的。
而且这一趟下来,宋奾觉得自己已经放下很多,她可以也愿意试着去接纳别人了,若是能找到一个能够真心相待的人,那一起走一程也很好。
宋奾说完这句话,谭锦玉暗地震惊了一会,不过看她脸上笑容和煦,盛满对将来的期待,她那些好奇的、劝和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谭锦玉换了换心情,真心实意为她高兴,道:“那阿奾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宋奾当真认真想了好一会,“嗯,首先要孝敬父母的,其次人品好,有颗向上的心。”
最关键是,能待她一心一意,无论发生何事都能站在她这一边的。
“长相、家境没有要求吗?”
“长相嘛,不至于看不下去就成,家境的话不要大富大贵,普普通通就行。”
谭锦玉有些不同意,“那怎么成,这样谁娶了你不就捡了个大便宜?”
“你说谁是大便宜呢哈?”宋奾佯装微怒。
“哎呀,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谭锦玉道:“我反正觉得不值当,阿奾你值得更好的。”
“好不好不是外人说了算,再好的家境过得不幸福又有什么用。”
这时元宝儿突然动了动,跳到宋奾身上,“喵。”
宋奾嫣然一笑:“你看,元宝儿也同意我说的话。”
谭锦玉叹气,“真是拿你没办法。”
这个话题就此搁下,过了一会,谭锦玉想起些什么,对她说:“这两天夫君早出晚归的好像在忙什么事情,我听说是和南洋商人有关。”
宋奾想起昨日卫凌说的话,明白过来,“谈合作?”
“好像是,不过具体不知他们商量什么。”
宋奾点了点头,徐家在扬州数一数二,确为与南洋商人合作的不二人选,若是往后真能开枝散叶,那不止扬州,整个东夏百姓都能获利。
单就这个层面来说,卫凌确实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俩人躺到太阳消失在墙头,下人从外面进来,“宋姑娘,谢家递信,说与你今晚老地方见。”
谭锦玉一个激灵弹起来,“谢家?谢家的谁?”
下人应:“那人只说是谢家。”
“阿奾,这?”
“知道了。”宋奾先回复了下人,然后才向她解释:“应当是谢蓝。”
不过她也十分惊奇,昨日谢蓝的态度算不上多好,怎么今日主动来寻自己?
“老地方?什么老地方,需不需要我陪着你去?”
除了春兰院,她和谢蓝哪还有什么老地方。宋奾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不用,无事。”——
天刚黑下来宋奾就到了春兰院。
宋奾站在门口轻声笑,再来一两次,她真成春兰院的“常客”了。
这一次顺利很多,宋奾直接上到二楼的厢房,谢蓝果然在里面,扶兹也在。
宋奾想起卫凌说的俩人关系,倒是有些理解了那些不自然流转在俩人间的亲昵,就是可惜了束缚在俩人身上的所谓身份枷锁。
经过昨日,宋奾此刻看谢蓝多了几分不自觉的熟悉之感,这世间每人身上都藏着不同的苦,有些人显露出来,有些人深藏不露。
陌生人能看见的通常只有冰山一角。
宋奾走进去,“谢姑娘,扶兹公子。”
谢蓝正在泡茶,没看她:“坐吧。”
今日上午,谢蓝见了几家商户,有消息称徐家和南洋商人已达成协议,将来再没有其他商户在扬州的立足之地。商户们都很慌,纷纷讨论着对策。
谢蓝倒是不大信徐家能把整个扬州都吞了,但她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这个宋姑娘提的建议她其实她很心动,自己只需要将毛毡一物的制法交给她,再派几个人跟着她回盛京自己便能坐收渔翁之利,而且盛京与扬州相隔那样远,她做得再大或者做不起来都对自己影响不大。
再而言,她赚得越多对自己越好,真正是躺着都能赚钱。
谢蓝斟了杯茶,亲自递到宋奾眼前,再次认真打量她。
宋奾年纪不大,一看就涉世未深,这样的人挺好拿捏。
谢蓝看着她饮下一杯茶,浅浅笑道:“味道如何?”
“入口清冽,回味含甘,不错。”
“今年春天东南来的茶。”
宋奾点了点头,放下茶盏,等着她开口。
谢蓝既然主动找了她,那说明这事是有希望的。
果然,谢蓝说:“宋姑娘,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要三成。”
三成,太多了。
宋奾没急着回拒,先问道,“我能问问谢姑娘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吗?”
“时代在变,我总不能守着这一份家业一直到老,若是有人继承下去,也不错。”
宋奾捏了捏掌心,看向她,“谢姑娘有这个想法自然是极好的。不过谢姑娘说得也不错,时代在变。”
最后四字宋奾加重了语气,谢蓝回望,片刻后哈哈笑起来。
谢蓝能看到瞬息变换的局势,宋奾也不傻,其实自听到卫凌说南洋商人要来扬州寻求商机时宋奾就明白一些,将来的扬州定会天翻地覆。
但她依旧不会放弃与谢家的合作,一来是国与国之间以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二来谢家已经做了十几二十年,无论是毛毡的样式还是材质都已适合东夏人喜好,她拿来就可以用。
她今日说起这个不过是要压一压分成。
卫凌那边说很快就能找到谢蓝亲生父母,不过宋奾想了一夜,还是决定不用这个作为条件与她交换,掺杂了那些,这场合作就变了味。
宋奾继续说:“谢姑娘必然也懂,我能放着徐家来找谢家,已是表明了我最大诚意。”
谢蓝挑了挑眉,与一直静默的扶兹对视。
“盛京与扬州不同,无论是场地还是人工都要贵上一些,而且毛毡初初在盛京上市,谁都不能保证将来如何,也许我会亏得血本无归。”
“既然这样,那你为何还要做这个,好好守着铺子不就好了?”谢蓝反驳。
宋奾想也没想就坚定答:“因为我赌自己能做好。”
静了好一会,谢蓝先松了口,“你想如何?”
“两成,七年,两成五,五年。”
谢蓝没同意,只说还要考虑。
离开春兰院时宋奾浑身上下松了口气,挽翠看得疑惑,“二娘,这个谢蓝不是还没有同意吗?”
“快了,估计明后日她会再找我,现在着急的不是我们了。”
挽翠还是不懂,路上宋奾耐心解释了几回,挽翠恍然大悟,“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徐公子!”
“可以这么说。”
一路轻松,刚进屋子,元宝儿就奔上前。
宋奾给它顺着毛,不由好笑:“你心情好了?”
亏得早上还那样担心它,原来人家就只是“心情不好”。
元宝儿叫了几声,往她身上拱。
宋奾突然想起什么,对挽翠说:“你去拿二十两银子,送给卫凌,就当作买猫的银子。”
原先忙,元宝儿又一直不在她跟前,她倒是忘了这回事。
于是前院一处房间里,卫凌再次跟白亦确认,“这是她让人送来的?”
白亦挠首,再次答:“是,挽翠说买猫的。”
卫凌掂了掂沉甸甸的银袋子,扬起一抹笑,自言自语:“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62章 好一番“叮嘱”……
她给了自己银子, 即是选择留下元宝儿,那他不算白费功夫。
卫凌一日的疲惫都在此刻散去,他小心将银袋子别到腰间, 问白亦:“元宝儿好些没有?”
“应是好了,傍晚时经过夫人住的院子, 听到些吵闹动静。”
“嗯,多注意些,还有周围野猫都赶一赶,别让它染上什么病。”
白亦心里叫苦:自此又多了一项赶野猫的任务。
白泽正巧从外面进来, 对上一脸生无可恋的白亦, 猜测郎君许是给他吩咐事了, 耸肩表示同情。
“郎君,盛京来消息了。”白泽上前。
卫凌正色道:“这么快?谢蓝亲生父母找到了?”
“不是, 是宫里的消息。”白泽禀告:“宁国公主前些日子获封了封地, 是西南川蜀地区。另外太子如今接了修建皇陵与年底祭祀一事, 信里称, 圣上近来很是重用太子。”
卫凌指节轻叩着桌面,凝眉思考。
白泽道:“郎君,我们要不要提前回京?”
不过须臾,卫凌浅笑:“人家的家务事我们何必上赶着凑热闹,等这边事妥了再回。”
当初让他上位压制太子的是宣帝, 如今提拔重用太子的还是宣帝,大概是那一回宝峰山狩猎太子立了功才有此变。
谁说太子愚钝来着?这利用自己胞妹干起事来也毫不含糊。
这两兄妹实在不容小觑。
“还有没有其他事?”
“还有一事。”白泽小心看他一眼,“快马加鞭送来的消息, 宋瑜入狱了。”
卫凌终于显现出些惊讶,身子微微前倾,“怎么回事?”
“就不久前发生的事情, 说是与敌国奸细勾结,不只宋瑜,禁卫军与顺天府好几人都受了牵连。”
“是真是假?”
“大理寺还在查,我们的人也在查,应该很快就有讯息传来。”
过了好一会,卫凌道:“我写封信,让他们直接送到宫里,还有,这边的事尽快结束,我们不日启程。”
“是。”
“让徐壬寅来一趟。”
“是。”
出门后白泽感叹一番,这太子的事都没撼动郎君半分,不想一个宋瑜竟让他当场改了主意——
第二天,徐壬寅夫妇亲自到了宋奾的院子。
谭锦玉去逗猫,徐壬寅与宋奾坐在厅里说话。
“实在抱歉,没能帮到宋姑娘。”徐壬寅致歉。
“徐公子多虑了,你已经帮了我许多。”
若是没有徐家这一层关系宋奾怕是不会那样顺利就见到谢蓝,也不会这么快达成目的。
而且她自来了扬州就住在徐家,其中所获隐形的便利已是多到不能再多。
起初若只是单纯因为所谓“交易”,到后来她倒是真心实意交了谭锦玉这个朋友,已经说不清谁帮谁了。
徐壬寅点头,接着问:“宋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谢家那边已联系上,这事多半是成了,后面我再去几趟,挑几个他们的人随我回盛京。”
徐壬寅一下愣了,“成了?”
“是啊,有什么不妥吗?”宋奾有些奇怪他这惊讶的神色。
“没,没,挺好。”徐壬寅镇定一会,他没想到不过几天她竟然说服了谢蓝,实在是出乎意料。
这样一来,他今日来的目的还不知能不能成,昨夜卫凌可是好一番“叮嘱”。
徐壬寅斟酌片刻,“宋姑娘可知南洋商人要在扬州有所动作?”
宋奾颔首,笑道:“有听说,恭喜徐公子。”
“不着急恭喜我,我是想问,宋姑娘想不想分一杯羹?”
宋奾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什么?”
“虽说南洋商人还会去盛京,但盛京人多商户也多,更有不少皇商排着队在等,宋姑娘若是到时再有想法恐怕插不进去。”徐壬寅解释,“而且我若是想在盛京做生意,定是争不过地头蛇们的。”
“因而,我需要宋姑娘,我们一起在盛京布局。”
宋奾终于明白过来,失笑道:“徐公子未免太看得起我,我只是开了两家铺子。”
来扬州一趟不过也只是想再开个毛毡作坊,她现在还没有称霸市场的野心,起码现在是没有的。
“宋姑娘,你很适合,我不是开玩笑。”徐壬寅正经起来,脸色不似作假。
宋奾收起笑意,“徐公子认真的?”
“千真万确。”
宋奾垂眸,她清楚自己的实力,从未想过那些超出她实力范围的事情。
可如今听着徐壬寅这意思,她在盛京所做之事是有他在后面兜底的,俩人是比她与谢家更要深入的合作关系。
说实话,宋奾动摇了。
不过,“徐公子,我与谢家就只差最后一步了。”
“无妨,商人谈生意本就是瞬息变化的,事情没谈下来之前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徐壬寅劝道,“若是宋姑娘不想失约也没事,两件事并不冲突。”
是不冲突,可同时做两件事需要耗费上多一倍精力,宋奾不知自己能不能行。
“能否容我考虑两日?”
“这”徐壬寅面露难色,卫凌只说让他尽快处理好,他也不知两日是长还是短,当下只能道:“宋姑娘尽快考虑,南洋人不日就要北上,若是姑娘应下来,还可以与他们一同回盛京,之后办事也方便些。”
宋奾闻言讶异:“这么快就走了?”
“是,具体缘何我也不得而知。”
“嗯,我知晓了,那我明日就给徐公子答复。”
徐壬寅总算露出些笑意,“好好好。”
今日的徐壬寅有些奇怪,宋奾一下又想不出哪里不妥,等他与谭锦玉将要离开时,宋奾终于意识到什么,问他:“徐公子,今日之事与卫凌可有关系?”
徐壬寅背部一僵,顷刻后回过首来,“在下是商人,只会考虑言商利益,而且卫大人从来不会过问这些事情,宋姑娘尽可放心。”
宋奾也觉自己想多,点了点头,“那便好。”
俩人一走,挽翠就匆匆来禀,说是谢蓝有请。
虽是早料到了这一刻,可眼下宋奾却犹豫起来,两件事情撞在一起,让她不得不做一个抉择。
宋奾想了大概半刻钟,站起身,“走吧。”
这回谢蓝没约在春兰院,而是让人带着到了往城外走,宋奾有些疑虑,问车夫:“我们这是去哪?”
“东家说直接带您到作坊去。”
这下宋奾没了疑问,不过还是多了几分警惕,让龙泰时刻注意着。
马车驶离扬州城,不久后抵达个小村落,谢蓝等在村口。
宋奾下了马车,环视一圈,小村落依山傍水,今日下了些毛毛雨,一片朦朦胧胧中整个村落仿佛置于一幅水墨画中,风景极佳,“没想到谢姑娘竟寻了这样一个好地方。”
谢蓝笑:“不过是当初父亲见外面屋子租金便宜罢了,这么多年也没想着搬回去,走吧,我带你瞧瞧。”
俩人往里走,不一会宋奾就看见了几间连在一起的屋子,一眼看着比将军府还要大。
“就是这了,当年不过就是十几人的小作坊,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竟是养活了一村子人。”
宋奾想起罗姨与她说的话,看来外界传闻有失偏颇。
谢蓝一一为她介绍各道工序,“这是人工提净,我们的工人会将买来的羊毛一一剔除杂质,这样才能保证材料的纯净,经过梳理后还要把羊毛铺成网状”
每到一处谢蓝便仔细说明,宋奾不得不感慨,这样精细的工艺确实难得。
它与刺绣不同,刺绣也许一人忙活一日最后只出来一件成品,可毛毡却是批量生产,一日能做许多,比刺绣更加容易做大。
“毛毡制作工艺复杂,而且一旦要做,有些东西是必须要投入的,宋姑娘可做好了准备?”谢蓝停了下来,认真问她。
宋奾拿起最后制成的毛毡布,轻轻抚了抚上面细密的纹样,缓声道:“嗯,谢姑娘放心。”
这件事她几乎一年前就在谋划,眼下就要实现,宋奾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
谢蓝瞬间一身轻松,这才跟她谈,“我要两成五,你说的五年。”
“没问题。”
谢蓝看她答应得这样快,不免笑开,“你就没了其他条件?”
宋奾亦松快下来,莞尔一笑,“我相信谢姑娘光明正大,不会白吃亏,也不会使小手段。”
“你这样将我捧起来,我就是想使手段也不成了。”
“我没有这意思,谢姑娘误会了。”宋奾哈哈笑。
说笑归说笑,正经事还是正经谈,两人一直在作坊里谈到了日暮四合,将各个细节仔细商议好。
最后还有些事情未了,再来宋奾也要亲自学过每一道工艺,因此俩人约定第二日再见。
谢蓝在村子里有住所,而宋奾须得赶在天黑前回到徐府,分别后几人出发回城。
路上宋奾显而易见的心情不错,挽翠也感叹,“总算是成了,我们很快就能回盛京了。”
“是啊,就快能回去了,也不知娘亲她们过得如何。”
儿行千里母担忧,来扬州第一日宋奾就给尤四娘去了平安,那信应当早就到了。
这一趟比想象中顺利许多,甚至顺利到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不过结果总归是好的,没留遗憾。
“挽翠,等办完了事我们再去街上好好逛逛,给娘亲和青姨买些礼物。”
“好!”
正说着话,忽然猛一下震动,俩人身子瞬间往前去,好在及时抓住了车身才不至于倒下。
宋奾扶稳身子,开口问前面负责赶车的龙泰:“怎么了?”
“二娘,雨天视线受阻,我没看着前面有个水坑,咱们的马车掉进坑里了。”
外面仍旧是下着雨,比午间来时大了一点,不过尚不至于赶不了路。
麻烦就麻烦在于这个坑还不小,三人试着抬了抬马车,马车一点动的迹象都没有。
三人现在都半湿了身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宋奾当即说:“龙泰,你回去找谢家的人,看是再借俩马车还是找人过来将马车弄出来。”
“那二娘你们怎么办。”
此刻天快要黑了,而且路上早没了什么人,她们两个人若是在路中间等不定会出什么事。
宋奾环视一周,瞧见隐在雨雾中一处人家,便指向那处,“我们先去村民家避避雨,你等会直接去那里寻我们。”
“好。”
龙泰解了马离开,俩人往那处人家走去。
刚靠近宋奾就感受到一股“遗世而独立”的意境,草屋边上有个小湖,湖边立了个小码头,一艘船轻轻摇曳,在起了雾的水面若隐若现。
再看向湖边的小屋,里里外外灯笼已经点亮,门口一侧的屋子炊烟袅袅,宋奾闻见了饭香,也听见了里头传来了孩子的嬉闹声。
这情境宋奾只在话本子里见过。
挽翠上前敲了敲门,很快有人走了过来,而打开门那一刻,宋奾愣了,眼前人不就是初来扬州时碰见的卫凌师母???怎么会?
就在廊下玩耍的冉冉也看清了宋奾,飞奔过来,“仙女姐姐!”
第63章 “没能给你一个孩子”……
宋奾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状况。
凌意同样没辨清当下情况,域川早与他们解释宋奾不会过来,怎么如今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样一个下着雨的傍晚。
“阿奾, 你域川没和你一起吗?”凌意往她身后探了探,没见着卫凌, “快进来,这还飘雨呢。”
积极跑过来的冉冉没打伞,凌意看见一阵唠叨,“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 等会受凉有的你受。”
雨势不大, 凌意应是刚从门口的厨房出来, 也并未打伞,宋奾见状, 上前一步, 将伞撑在冉冉头上, 这才解释:“我们出城办事, 回城路上马车出了些问题,便想过来躲躲雨,叨扰夫人了。”
“不叨扰不叨扰。”凌意自然开心,连忙将人迎进屋。
事到如今,宋奾也没有缘由再离开, 只能硬着头皮进门。
冉冉站在身旁,一只小手勾起她垂落下来的衣袖,仰着头看她, 甜甜说:“姐姐,快来。”
宋奾低头,看着可可爱爱的小人, 自然露出笑容。
进了屋,千玄见到她也是一愣,不过还没想明白就被赶去了厨房。
凌意十分热情,先是拿来干毛巾给俩人,随后又烧了水泡茶,“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冉冉坐在小凳子上,一边晃悠着小腿一边说:“娘亲,我也要!”
凌意就又给她倒了一杯,“小心烫。”
宋奾安静坐在一旁,实在是不知该说些什么。
卫凌说这是他师父师母,他们之间关系很好,而且俩人知道她的存在,但从她的角度来说,他们于她而言只是陌生人。
“阿奾,你不必紧张。”凌意先开口,“那日是我唐突了,你别介怀。”
“嗯,无妨的。”
“这一次来扬州可有到处看看?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凌意关怀。
宋奾放下空茶杯,“几处知名的地方都去了,等办完手上这桩事就回去。”
“哎,好。”凌意给她续上茶水,继续与她闲聊,“你娘亲是扬州人吧?这一趟也算回来省亲了。”
宋奾有些诧异,她怎么会知道这个?
“是,前几日见过了舅舅一家。”
“就是可惜,尤通判与老夫人遭了那样的惨事,好在域川当时查明了真相,为两位老人家平反。”
宋奾听完完全怔得说不出话,凌意见她这模样有些奇怪,“怎么,域川没同你说吗?”
“也是,人死不可复生,重要的是家人能过得好,当时你舅舅一家几乎陷入绝境,域川想了挺多方法帮他们,好像这两年还偶有送银子过来。”
宋奾霎时如被雷击,所以舅母嘴里那个“钦差大臣”就是卫凌,这两年多一直是他在帮舅舅一家?
她有些不敢相信,两年前,他下江南时他们刚和离啊,他何必做这些。
冉冉见她沉默不说话,拉了拉她的手,“姐姐,你怎么了?”
宋奾瞬间回过神,“没事。”
关于外祖父外祖母这件事她也问过谭锦玉夫妇,可他们当时正从盛京回来,知道的不比她多,后来还是问了街上某间铺子的老板才得知事情真相,可没人知道当时的“钦差大臣”到底是谁。
这一疑问今日终于得到解答。
“域川总是这样,做得多说得少。”凌意轻声叹口气,“当年也是这样,他是不是什么都没跟你说?我们当时臭骂了他一顿,他师父还让他给你写了信,你有没有收到?”
宋奾还在惊疑外祖的事情,陡然间听到她说这个,又是一愣,摇头:“没有。”
“这个域川,怎么这么木!”凌意低声啐一句。
冉冉立即不同意了,“娘亲,域川哥哥可好了,你别骂他。”
“好什么好,大傻子一个。”
“姐姐,你别听娘亲胡说,域川哥哥很好的。”冉冉嘟着嘴不满,转向宋奾,“他什么都会做,会给我做灯笼,做小蜻蜓小青蛙,还会带我玩,钓的鱼比爹爹钓的大,还长得比爹爹好看,跟姐姐一样好看!”
冉冉一一细数着卫凌的好,凌意不由笑出来,“马屁精,你怎么不在你爹面前说这个。”
冉冉嘿嘿笑。
这会儿厨房忽然传来一阵食物烧焦的味道,凌意急忙起身,“男人就是不靠谱。阿奾你先坐,我去厨房看看。”
宋奾点头。
于是屋子里只剩三人,冉冉眼珠子一直挂在宋奾身上,宋奾望过去,冉冉四岁多,模样似凌意,白白净净的,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倒是头头是道。
一大一小对望,冉冉软糯开口:“姐姐,域川哥哥是我哥哥,那我是不是要叫你嫂嫂?”
她说完跳下小凳子,靠近宋奾耳朵,小声低语:“那天娘亲都跟我说了,她说你和哥哥是夫妻,就像爹爹和娘亲的关系。”
宋奾失笑,“不是了,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冉冉瞪大了眼睛。
“我们分开了。”
“哎,好吧。”冉冉很快接受,似小大人般脸色可惜,看了宋奾一会,她突然跑开,然后从里间拿出几个小玩意出来,放到宋奾双腿上,骄傲说:“这些都是域川哥哥给我做的,我都好好留着呢!”
宋奾拿起一个用竹篾做的小蜻蜓,样式逼真、制法牢固,是卫凌会做出来的东西,她不由说:“你域川哥哥很喜欢你。”
“嘻嘻。”冉冉站在她面前,“不过,我第 一回见域川哥哥的时候他可凶了,就像娘亲说的隔壁大爷,脸又长又臭,他还不愿意抱我。”
“可是,娘亲说,这世上不会有人不喜欢冉冉的,姐姐,你喜欢我吗?”
宋奾再次笑出声,“喜欢。”——
厨房里,凌意接过千玄炒菜的勺,数落一顿后感慨:“我看你这徒儿,没啥希望。”
千玄立在一旁,“年轻人的事,你就甭操心了。”
“我才懒得管。”凌意伸手:“碗。”
等一道菜出了锅,又立即去炒下一道:“不过我瞧着域川和两年前是有些不一样了,人精气神挺多,他现在还当了大官不是?”
“当什么大官,还不是跑腿的。”
“总不能这么说,这之后他想做什么事就方便许多了。”凌意再次叹气,“至于他和那小姑娘的缘分,就看天意吧。”
“咚咚咚”门口突的响起一阵敲门声,千玄皱眉,“怎么今晚这么热闹。”
“许是域川过来了,你去瞧瞧。”
果然是卫凌,千玄看他一眼,“你倒是消息灵通。”
在宋奾马车出事,龙泰离开时暗卫就进城禀了消息,从城里赶到这马车走个半个时辰,若是骑马一刻钟多一点也能到,是以卫凌才能来得这样快。
他往屋内探去,“在?”
“在呢在呢。”
“这就来了?”凌意拿着菜勺站在厨房门口,笑道:“今晚饭是不够了,只能多炒两个菜,快进去吧,准备开饭。”
“嗯,谢谢师母。”
千玄没跟着他,卫凌进了堂屋。
不断跑来跑去的冉冉先看见了卫凌,大喊:“域川哥哥!”
背对着他的宋奾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才回过头去。
冉冉依着惯例朝他伸手,卫凌瞥一眼宋奾,没抱,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他上前几步,用早已准备好的托辞解释:“徐夫人说你今天出城了,这么晚还没回去有些担心,我便出来看一看,正巧看到你们的马车在师父家附近,这才找了过来。”
宋奾微微点头,将双腿上的小玩具放到桌子上。
今日确实是个意外。
冉冉看不懂俩人,她朝卫凌道:“域川哥哥,我的小蜻蜓快要坏了,你能不能再给我做个小老虎?”
小蜻蜓,方才宋奾手上拿的就是那只小蜻蜓。
卫凌即道:“这几日忙,没有时间做,你若是想要我让人买来给你。”
“不要嘛,我就要哥哥你亲手做的。”冉冉拉着他的衣裳撒娇,“好不好?”
“冉冉,听话。”
冉冉生气了,气呼呼坐回她的小凳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用一种自以为“恶狠狠”的眼光看着他,“哼。”
宋奾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好笑,做了个中间人,“冉冉想要,你抽空做个给她就是了。”
卫凌深深看她一眼,然后才说,“那就做一个。”
冉冉一下生气又开心,再次“瞪”了一眼卫凌,但却朝宋奾道:“谢谢姐姐。”
俩人此刻相对而坐,宋奾视线落在那些小玩具上,过了一会又往外看去,自言自语:“这雨应该快要停,龙泰差不多也回了。”
“没停,我让龙泰先回去了。”
宋奾:“???”
卫凌再次解释:“你们的马车车轮子坏掉了,坐不了人。”
“噢。”
沉默一会,卫凌问:“阿奾,师母有没有为难你?你别介意,师母她没有坏心思的。”
“我知道。”宋奾看向他,“你师母与我说了两年前的事情。”
卫凌顿时眼神有些慌乱起来,“说了什么?”
“我代舅舅一家谢谢你,也感谢你为外祖父平反。”宋奾诚恳道。
而卫凌则是莫名松口气,“小事而已。”
“舅舅年纪不大,表哥也有手有脚,你之后便不要给他们送银子了,送着送着只会送成无底洞。”
“好。”
她紧随着又说:“这些年你给舅舅家的银子,我会想办法凑齐还给你。”
“不必”
卫凌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卫大人,我们还是分清些好。”
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沉沉说:“好,我不缺银子,你可以慢慢来。”
这时凌意夫妇俩端着菜进门,“域川,厨房里还有两个菜,你去端来。”
宋奾见状本是想要起身告别,却一股脑被凌意按下,不容拒绝:“你乖乖坐好。”随后又招呼和冉冉玩得正开心的挽翠,“来,小姑娘你也来坐。”
“二娘”
宋奾不得已,点了点头,挽翠坐在她旁边。
不多时,一桌人坐得齐整,宋奾心里纳闷,她们不过是想来避避雨,现在竟是坐在了人家饭桌上,而卫凌居然也在,真是魔幻。
“阿奾,你娘亲既然是扬州人,你应该吃过不少扬州菜吧,快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眼前几道菜都是些家常小炒,宋奾也不扭捏着,直接夹了一筷子,吃下后夸赞道:“味道很好。”
“那就多吃些。”凌意笑开。
“哥哥,我想吃鱼。”冉冉突然朝卫凌道,千玄夫妇已习以为常,但这回卫凌却没直接给她夹,而是将离得远些的那盘鱼与她跟前的一道菜掉了个位置。
凌意瞧在眼里,给女儿夹了块鱼肉,“吃吧。”
趁着宋奾认真吃饭,凌意凑近千玄,低声说:“看不出来你这徒弟心还挺细。”
“呵。”千玄摇了摇头。
“阿奾,你也尝尝这鱼肉,都是他师父今日一早从湖里钓的,鲜美得很。”
那道鱼被卫凌换了位置,宋奾有些够不到了。
她正为难着,卫凌动了手,很快,她碗里多了一大块鱼肉。
到底还吃着饭,宋奾没好意思在他师父师母面前拒他,只是他再伸第二筷的时候宋奾对上他视线,暗含不满。
他便不夹了。
一顿饭差不多结束,凌意把吃饭吃得昏昏欲睡的冉冉抱进里屋,出来时正见到千玄与卫凌俩人收拾饭桌,她便与一旁的宋奾说话,“没见过域川这样吧?”
宋奾摇头,确实没见过。
自他进了这个家,他许多行为她都没见过,彷佛那个跟她一起生活了三年的男人是另一人。
“我刚见到他时他也不会做这些,后来大概是不敢不听我的话才动起手来。”凌意说,“这生活啊,还是两个人过才有滋味,一堆人伺候着有什么意思?”
“是。”
“刚刚冉冉跟我说,你很喜欢她。”凌意歪了歪头,看向她,“阿奾,你怪不怪域川,没能给你一个孩子?”
宋奾仿佛还没听清,那头收拾桌子的人却是停下来,无奈道:“师母。”
卫凌阻止了凌意往下讲。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应当由他来说。
第64章 他多想和她有一个圆满结……
凌意视线在俩人间梭巡,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外面小雨吃饭时就停了,等收拾完,俩人与凌意夫妇告别, 凌意叮嘱:“雨天路滑,路上小心些。”
“嗯, 师父师母保重。”
马车只有白亦才赶过来的一辆,宋奾不得已与他共乘一车。
宋奾略略扫过车内物件,都是他惯常用的东西,精致异常。
她在侧边坐下, 心想好在就半个时辰, 很快就能到。
卫凌进来, 坐在她对面。
许是白亦真顾忌着雨天路滑,宋奾渐渐觉得马车走得太慢了, 慢慢悠悠的比人行走快不了多少。
马车不时淌过小水坑, 一摇一晃, 宋奾抓紧了坐着的板子。
他突然问:“和谢家的事定下来了?”
“是。”
“我与南洋来使大约过三四日就会离开扬州。”
宋奾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 只简单应:“嗯。”
“你这边什么时候能结束,我们可以一道走。”卫凌说,“只是路上有个照应,我没有其他意思。”
宋奾想了几瞬,“尚且不知, 可能还要一段时间。”
“好。”
随后安静了好一会,就在宋奾转头想要看看外面到了何地时,他又忽然说:“阿奾, 你怨不怨我,没能给你一个孩子?”
宋奾撩车帘的手只一顿,继续动作, 外面虽没了雨,但仍是雾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离开前凌意问的那句话她听见了,当时他给她解了围,现在自己却提起。
身后的人接着说:“我起先与你说过,是我身子不好要不了孩子,不是你的问题。”
“端容郡主不是我生母,我生母是外祖母身边一个大丫头,她生我时尚不足月,外祖母说我是从鬼门关前抢回来的,小时候底子不好,但却没有好好养着,每日跟着父亲大哥训练,以至于身体越来越差。”
“后来遇到师父,师父懂一点医术,帮着调理了很多,只是那时候我要做的事情太多,根本顾及不了身体。接下来是与你成婚,但孩子要不了,他不仅会活不成,还会累及母体。”
“阿奾,你该怨我,避子汤一事说到底是我的错。”
宋奾其实已经完全震惊了,为他说的每一个词,他的身世,他的身体。
怎么会?端容郡主不是他母亲?他怎么会这样?
她手心紧紧攥着,出了些细汗。
至于避子汤她曾明里暗里问过周大夫,周大夫说避子汤对女子无益,但如不是常常服用并无大碍,宋奾那时候就庆幸,庆幸一年也就一两回,两三回,且她一直在服用补血益气的调理药物,也算中和一些。
当初她身子越来越差,也许是因避子汤,也许是因心中积郁,而自和离后,她就一直十分顾着自己的身子,现在已与常人无异。
宋奾看过去,卫凌垂着眸,面色凝重。
她说不出什么“原谅”、“没事”的话,只是很早以前她就想清楚,没有孩子是俩人之间最完美的收场,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起码他没留给自己一个枷锁。
现在听了这些,她除了讶异只一个疑问,“为何当初不与我说?”
卫凌抬起头,对上她平静目光,淡淡道:“阿奾,一个人走得久了,会不习惯身边有另一个人。”
有些道理是他懂得太晚。
“归根结底是你心里始终没有我。”宋奾轻笑,“所以,我们只有和离这一条路可以走。”
卫凌捏着拇指,缓缓道:“阿奾,和离是我罪有应得,但我心里有没有你这件事,我如今还是清楚的。”
“两年前我到扬州来,看见师父一家团圆美满,那会我就想,我与你若是好好走下去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天。我看着冉冉,会想若是我们有孩子,她会不会像冉冉那样可爱,她会叫你娘亲,会叫我父亲,我们一起将她抚养成人。”
卫凌停了许久,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又像透过她看什么。
“我确实不喜欢孩子,冉冉是个意外。”
人总是要靠着一点期盼过活的,每一回看见冉冉,他仿佛看见俩人间不存在的将来与那些遗憾。
许多事他不再去做了,师父给的药都有在按时吃,这一辈子若那丝渺茫的希望还有可能实现,他想要和她有一个圆满结局。
宋奾叹声气,“现在说这些没有用了。”
“我知道,可这些若是能让你心里好受一些,那它就是值得的。”
那日看见他抱着冉冉笑得那样开心,她一颗心顷刻寒了下来,此刻他解释这一段,宋奾虽未能全信与接受,但确实释怀不少。
宋奾回想着她之前的郁结,其实不管外人怎样议论她,不管端容郡主怎样对待她,但这一段关系里,始末缘由只出在他身上,是他的不珍惜与不爱,才导致了这一切。
而无论现在如何,他的心意变得如何,发生过的事情都不会再改变一分。
宋奾闭了闭眼,“卫凌,我该说的早就说过了。”
她在昏暗视线里看见他眼角慢慢变红,唇角却扯了个笑,声音低沉:“嗯,我知道的。”
俩人都不再说话了,只剩车轮“吱悠吱悠”的转动声在寂静夜晚里回荡着。
马车摇摇晃晃走了许久,终于在徐府门口停下来。
宋奾迫不及待起身离开,却又被他叫住,“阿奾。”
“你若是不想,那就只把我当作一个认识的普通人,我做不到放下,可你若是想要往前走,我不会拦着。”
宋奾停顿片刻,“好。”
那片淡青的裙角彻底离开,卫凌紧握的拳头中央沁出浅浅血迹——
宋奾下了马车后脚步急促,快得挽翠跟不上,“二娘,您慢点,小心摔倒。”
她没听,一口气走回院子。
元宝儿不知从哪里蹦出来,想要她抱,宋奾低头看一眼在她脚边磨蹭的小猫,一狠心,朝挽翠说:“把元宝儿抱走。”
宋奾说完直接进了屋子,一夜再没有动静。
第二日挽翠端着热水去敲宋奾的房门,里面没有回应,她轻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弹开。
她往里走,却只见铺得整整齐齐的床榻,彷佛昨夜没有人居住过。
挽翠心里一慌,连忙转身去找,刚走到院子就碰见龙泰,她着急说:“二娘不见了!”
龙泰“啊?”一声,“没有啊,我方才还碰见了二娘,她抱着元宝儿去找徐夫人了。”
挽翠瞬间放下心。
“怎么了这是?”龙泰疑惑问。
“还不是怪你!”挽翠便将昨夜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昨夜她与白亦就坐在马车外,俩人的谈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唉,我真是心疼二娘。”挽翠叹声。
龙泰则是捏了捏拳头,狠狠道:“以后卫家人别想再靠近二娘一分!”
另一头,宋奾并没有去找谭锦玉,这大清早的她可不敢扰人清梦。
昨夜雾气已经散去,早上空气正是清鲜好闻,她只是想出来散散步,随便带上昨晚不知怎么溜进她房中的、委委屈屈的元宝儿。
徐府很大,刚来时跟着谭锦玉转过两圈,她还认得路,走了一阵瞧见徐父徐母在一处院子里饮早茶,她过去打了个招呼,跟着一起坐了一会。
等到太阳斜斜挂起,她往谭锦玉院子走去。
谭锦玉看着刚醒,脑袋还有些迷迷糊糊,“阿奾,怎么这么早。”
“不早了,徐公子可在?”
“噢,他不在,昨晚好像就没回来。”
“没回来?”
“嗯,被卫大人叫去了,也不知道这大晚上的还要说些什么。”
宋奾没多想,只道:“锦玉,我今日还要出城,可能晚上回不来。先前答应了徐公子要给他一个答复,现在只能托你帮我告诉他了。”
“行,什么事?”
“他之前想要我帮忙,希望我们能一起在盛京做事,我十分感激。不过我如今答应了谢家,恐怕不能抽身出来做那么多,怕有负他一番心意,因而还是算了,以后若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冒险急进一直不是宋奾的风格,什么都想要的结果大概率是什么都做不好,她想要稳扎稳打一点。
徐壬寅早跟谭锦玉说过这件事,她现在听明白后不免觉得有些可惜,“阿奾,这样好的机会你真要放弃?”
“嗯,将来有缘分总会再见的。”
谭锦玉抱了抱她,“好,等我回盛京去找你。”
后面三日宋奾一直待在郊外,每日早早醒,晚间记录复盘,第二日再去作坊里核对细节,最后愣是将谢家技术摸了个透,甚至还提出了两点改进的建议。
谢蓝看她的目光也渐渐从“容易拿捏”变为“敬佩”。
第三日时宋奾过来告别,“谢姑娘,我要带走的人已经挑好了,他们同意跟我走两年,接下来他们的家人就拜托你照顾了。”
谢蓝点头,开了句玩笑:“听说你娘亲是扬州人,你不如把她接来,我们一起在扬州干,盛京那破地方有什么意思。”
几日相处下来,宋奾也摸清了谢蓝几分脾性,性格说一不二,说话不顾及旁人,可心底是有良善与爱意的,会因这一村子人而一直将作坊开在此处,会在扶兹面前乖顺得不像话,只是从不轻易在外人面前显露。
如今对她也没了一开始的刺头劲,交代毛毡制艺时认真细心,偶尔还会像眼下会说些毛毡以外的事情。
宋奾在她旁边坐下,答她:“我在盛京铺子有了些起色,娘亲也没有这个打算,扬州估计近几年是不会回来了。”
谢蓝“哼”一声,“随你。”
宋奾想着原先卫凌说的事,斟酌一二后试探开口:“谢姑娘,你为何不喜欢盛京?”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为什么。”
“那你有没有去过盛京?”
“没有。”
谢蓝一脸不想谈起这事的模样,宋奾便也不多说:“以后你若是想去,或者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随时找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谁知谢蓝反倒是警惕起来。
宋奾睫毛闪了闪,她瞬间捕捉到,再问:“还是你知道了些什么?”
宋奾还来不及说话,她就靠着椅背自嘲笑了笑,“也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谢姑娘,我也是偶然得知,现在应当是有些线索,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去问问。”
谢蓝一下站起身,语气沉沉:“我不想知道,你就当没听过这事。”
她说完即走,宋奾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想,那些能被藏起来的事,大概都意味着一段不能言说的痛。
第65章 博一博人性
事情都差不多, 她们也该出发回京了。
宋奾花了一天给娘亲青姨张叔他们选礼物,第二天先去找了罗姨,道完别后去一趟尤家, 只是再送了礼,没有给银子, 最后只带走一封尤山鸣给尤四娘写的信。
第三天在徐府陪了谭锦玉一日,谭锦玉千万般不舍,听说晚上还跟徐壬寅闹了一番,说是想要跟着宋奾一起回盛京, 徐壬寅自然不肯。
第四日宋奾一行离开时只有徐壬寅来送, “玉儿还在睡, 我怕她触景生情再与我闹,就没叫醒她。”
宋奾:“无妨的, 让她多睡会。”
“你若昨日跟着卫大人他们走便好了, 这样路上也能相互照顾着。”
宋奾为了不跟他们一起特地一拖再拖, 好在卫凌他们昨天走了, 不然她还不知道何时能回去。
“这么多人跟着我呢,不会出事的。”除了十个护卫,这一趟回去还多了四个男工人与一名妇人,热闹许多。
“总之宋姑娘保重便是,往后有机会我与玉儿再到盛京寻你们。”
“好, 徐公子也保重。”
约辰时末,一行人终于启程。
来时还是炎热夏日,离开时已是入了秋。
从扬州到盛京至少大半月, 宋奾还是打算原路返回,一来他们走的就是官道,二来原先走过一趟, 心里有底。
途径金陵时休整一日,挽翠几人都很高兴。
“二娘,那我们晚上还去东来酒家吃饭吗?”
这事宋奾原先就答应过的,“去,后面一路没什么大城了,说不定还得住野外,这一顿你们就好好吃个够。”
“嘿嘿,二娘最好了。”
晚上用完饭,回到客栈已是夜深,挽翠跟着宋奾进了屋,“二娘,我去让小二给您烧点水洗漱?”
“嗯。”宋奾正拆着发钗。
挽翠很快回来,顺手找出干粮去喂元宝儿。
元宝儿从扬州出发时就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宋奾便道:“放它出来吧。”
挽翠打开笼子,元宝儿一下跑出来,猫毛上黏着个东西,挽翠“咦”一声,“这是什么?”
那东西随着元宝儿的跑动掉在地上,挽翠捡起来一看才发现那是个木制的小蜻蜓,小巧玲珑的。
宋奾抱起来找她的猫,“什么?”
挽翠拿了过去,宋奾只一眼便认出,那是卫凌做的,和冉冉手中那个相差无几。
小蜻蜓放在桌子上,元宝儿不断伸着爪子去够。
“这是什么时候带过来的,我怎么没发现。”挽翠疑惑,“该不会是元宝从哪里捡的吧,二娘,我拿去扔了,谁知道这东西干不干净。”
元宝儿已将它扒拉下来,两只爪不断逗弄着,俨然是把它当成了真的蜻蜓。
宋奾说:“元宝儿既然喜欢,那就留着吧。”
左右一个物件,算不得什么事——
一路行走,过了源河明显感觉凉了不少,比起扬州的秋高气爽,源河以北就像是入了深秋,早晚寒气很重。
这日中午,几人在官道边的小茶铺停了下来,略作休息。
眼前是一片宽广的庄稼地,此刻应当是秋收的季节,那庄稼地里确实一茬一茬的麦子,不过却都是东倒西歪,麦秆上未曾结有麦子,只显衰败。
宋奾想起他们来时下的那些雨,虽然后来没了水患,可连绵不断的雨水已是让庄稼颗粒无收。
宋奾叫来店家,“这附近的庄稼都是这个样子?”
店家看一眼田地,摇头道:“都是,没一家幸免,今年怕是不好过了。”
“那,官府有没有做什么赈灾之事?”
“有是有,官府刚开始按着人口发了一点点粮食,只是那又有什么用,过个几天又没了。后来他们在官府门口设了粥铺,可每日一两个时辰就收摊,还不如不设呢,上头哪会管我们底下人的生计。”
“寻常人家有余粮的尚能熬一熬,可那些只靠天吃饭的农户们就惨了。”
店家面容惋惜:“这一两月里,路上总能见到些背井离乡、外出谋生的灾民,他们来我这想讨碗粥喝,可我自己都自身难保啊,哪还帮得了别人,唉。”
临近的几人听了,都纷纷叹气。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走来拖着大包小包的一个妇人,与两个四五岁的孩子,皆是衣着朴素。
走近后妇人对店家说:“好心人,能不能给孩子们碗水喝?”
“水有的有的。”店家连忙去倒水。
两个孩子面黄肌瘦、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他们显然是饿得慌了,一双眼睛紧盯着宋奾跟前的馒头看,却又捏着妇人的衣角不敢动。
宋奾于心不忍,让挽翠一人给了一个馒头,妇人接连道谢。
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大馒头三四口进肚。
挽翠又给了三个,连同妇人一起。
她们在旁边桌子坐下,宋奾开口问:“夫人这是要去哪?”
“贵人折煞了。”妇人手里拿着馒头,没动一口,“今年收成不好,家里已是没米下锅,孩子他爹在金陵边上一个小城里打零工,我们去投奔他,找点出路。”
从这儿到金陵少说也要五六日的路程,一个女人、两个孩子,其中要经历的苦不言而喻。
宋奾心里顿时涩涩的,说不出的感觉。
她们几日前还在富裕繁华的扬州城、金陵城,那东来酒家里一桌剩不知几多饭菜,而这世上的角落里还有那么多人解决不了温饱。
不走这一遭,哪见得这景象。
也不知比他们先走一步的卫凌有没有碰上亦或听说这些事,他是当朝首辅,撇开个人情怨,她是希望他能真真切切做些什么的。
她又想着,她若是像徐家那样富足,那能做的事情就不是简单给两个馒头了。
而此刻却只能在母子三人离开时塞一点碎银,期盼他们一路顺遂。
店家见了,感叹道:“夫人心善,可救了这一家还有千千万万家,哪救得过来。”
“我既遇见,总不能见死不救。”
“是,遇上夫人是他们的福气,不过”店家说了一半,看一眼那些个身强体壮的护卫,心想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便不再往下说。
宋奾察觉到,问:“不过什么?”
“没什么,路途遥远,夫人路上切记小心些。”
“嗯,多谢。”
一行人重新出发,日落前抵达先前借住过的李大婶那个村落。
挽翠问:“二娘,我们还要住李大婶家吗?”
宋奾摇了摇头,转而对龙泰说:“龙泰,你在村子边上找个平整点地方,咱们将就一晚。”
“是。”
按着来时的路线,只这一段没有可供落脚的客栈,熬过这一晚便好。
不知为何,宋奾心底总有些隐隐不安,她下意识里不想再借住村民家。
好在护卫们与几个长工都是能吃苦的,没一会儿就搭好了简易帐篷,还烧上了饭。
天很快黑下来,火堆在一片黑暗中闪烁。
宋奾坐在其中一个火堆前,听钱娘子说他们村子的事,逗着几人哈哈笑,气氛轻松,好似在野外留宿也就没有那样难了。
晚上还是要警惕些,男人们互相轮值,确保安全。
一夜无事,宋奾天蒙蒙亮时就醒了,睡马车上总没有在床榻上舒适。
挽翠倒是睡得熟,还轻微打着呼。
宋奾下马车时火堆刚熄,冒着青烟,两个护卫眯着眼靠在树边,一听到动静就醒过来,她打了个手势,“没事了,你们再睡会。”
宋奾走到边上,趁着无人偷偷伸了个懒腰。
这儿平整开阔,左边大约十几丈外是个小树林,右边则是一片没有庄稼的庄稼地。
她站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小树林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立马喊一声:“谁?”
随后一个女人推搡着个男人走了出来,宋奾认出他们,是李大婶的儿子和儿媳。
而俩人显然也认出了宋奾,站在前头的李家大郎颇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宋姑娘你们啊,我们还以为是谁呢。”
宋奾蹙了蹙眉。
“早上我媳妇到旁边地里摘菜,说是看见这儿有青烟,便推着我来看看。”
此时有几人已经醒了,走过来站在宋奾身后。
李家儿媳打量完人后说:“实在是近来小偷小摸的人多,有些甚至连几颗菜都不放过,我们不得不防。”
俩人这样一说倒也是情有可原,宋奾放下防备,“是该小心些,我们只是路过,马上就要走了。”
“宋姑娘办完事了?”李家儿媳问。
“嗯。”
随后夫妇俩对视一番,李家儿媳脸上露出些担忧,“宋姑娘,您先前帮了我们一回,这才让我们一家能度过这个灾年,我们很是感激。”
“无须客气,也是你们帮了我们。”宋奾眼里有疑惑,这个李家儿媳的态度上次可不是这样的。
“不不不,您才是我们的大恩人。”李家儿媳上前几步,“宋姑娘,现在与那时不同了,我们得提醒您一句,接下来的路不好走。”
身后龙泰立即问:“怎么不好走了?”
“这天灾啊断了人的后路,老百姓们总得想法子活下去的。”李家儿媳低声道:“前面山头已有些占山为王的,专做那打劫一事。”
此话一出,宋奾几人都惊了惊。
不过宋奾再次看向向他们透露消息的李家儿媳,想起那根不知所踪的簪子,心里琢磨着这话有几分可信。
李家大郎在一旁不断点头,附和道:“是啊,那些盗匪弄得我们是人心惶惶,家里就算有银子也不敢花,就怕他们察觉出什么来,最后保不齐命都没了。”
挽翠这会也醒了,听完这些慌得不行,扯着龙泰小声说:“这如何是好啊。”
龙泰“嘘”了声,等着宋奾发话。
“这地方大壮熟。”李家儿媳推了推身边的人,“那些个贼匪的老窝我们也差不多知晓在哪里,宋姑娘不妨让大壮带你们绕一段路,以免碰上那些只认钱不认人的强盗。”
“不错。”李家大郎道,“宋姑娘救了我们一家,现在正是我们报答的时候。”
李家大郎是个憨厚老实人,此刻脸上一片真诚,宋奾一时犹豫不决起来了。
她虽不常出门,可这些事话本子里总会提起,有时侯人被逼上绝境,确实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再加上先前那店家不明所以的欲言又止,这事多半是真的。
那些贼匪若是要打劫,定然会选在他们必经之路上,他们要是贸然往前走,指不定会出什么意外。
宋奾回头看了一眼龙泰几人,做了决定。
总归是冒险的,那便博一博人性。
第66章 遇险
众人三下两下收拾完东西, 宋奾将龙泰叫到跟前,“让大家时刻警惕,防身的东西随身带着。”
龙泰应下。
这儿离下一个镇子不算远, 走个半日就能到。
李家夫妇与钱娘子坐在行李马车上,在前面带路。
没走多久就偏离了官道, 一行人在竹林小路里穿梭。
挽翠摸着胸口庆幸:“还好有李家夫妇,不然我们真得遇上盗贼了。”
车外一簇一簇的竹子不断后退,望不见终点。
宋奾一颗心悬着,这样的感觉许久没有了, 前路未知, 命运仿佛掌控在别人手上。
她回过头, 问:“我们这一趟带的银子花得差不多了吧?”
“没呢,还剩挺多, 咱们在扬州没住客栈, 省了一大笔吃住的钱。”
“都放哪了?”
挽翠拍了拍她旁边的小包裹, “我随时带着呢。”
“嗯。”
走了约一个多时辰, 前面的车子停下,李家大郎走过来,“宋姑娘,咱们已经离开那几座山头了,前面不远就是安康镇, 你们放心往前走便是。”
宋奾下了马车,环视四周,这里是处小山脚, 一条道路笔直宽阔,前头城镇已是依稀可见。
“有劳了。”宋奾致谢。
“宋姑娘客气,那我们就先回了。”
“我让人送你们一程。”
李家儿媳连忙摆手:“不必不必, 姑娘赶路要紧。”
李家夫妇离开后,宋奾让大家原地休息,一刻钟后再出发。
可就在众人都松懈下来时,背后林子里突然冒出一阵迷烟,护卫们一个个倒下,宋奾在晕过去前听到些打斗声,但很快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在间小木屋里,宋奾与挽翠、钱娘子三人被捆在一起,动弹不得。
宋奾明白过来当下处境,心中百味杂陈,她到底不应该再信那李家儿媳的,可惜现在后悔已晚。
宋奾深深呼吸,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那李家儿媳怕是早就发现了他们,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这儿的贼匪占山为王,所求不过是金银之物,若是他们好好配合,性命应当无忧。
宋奾看向那破烂的小门,透过间隙可见几个人影来回走动。
他们人数应当不多,不然不会想到要用迷烟这种法子。
宋奾思考片刻,撞了撞还昏着的挽翠,她清醒过来后顿时吓得不行,小脸都白了,颤颤道:“二娘,我们,这,怎么会这样”
“挽翠,没事你别慌,先把钱娘子叫醒。”
钱娘子醒后亦是一阵慌乱,宋奾安抚好俩人,说:“挽翠,我袖兜里装了把剪子,还在,你伸手够一够。”
三人双手皆被捆绑在背后,外面一圈大绳子又牢牢将她们捆在一处,真是绑得严严实实。
宋奾动了动背后的手,身子往前倾,好让挽翠能够到她的衣袖。
花了好一会儿,挽翠两个手指拉着她的袖子来回摆动,那剪子终于掉了下来。
正要捡起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宋奾立马挪了挪身子将剪子挡住。
木门被推开,昏暗的小木屋霎时泄进来一阵光,宋奾没适应,眯了眯眼。
进来的是两个高大男人,腰间各佩一把大刀,头先一人脸上表情凶神恶煞。
“哟,醒了?”后一人看见三人醒来,摸着下巴的小胡子,笑意阴险:“大哥,你看”
那头头手按在刀上,回首瞪他一眼,这才转向宋奾,粗厉道:“你是他们的主子?”
“是。”宋奾回望,“我的人呢。”
男人没回答,“你们是哪里人?”
“盛京人。”宋奾如实道出,他们既然和李家儿媳勾结了起来,那自己的底细定是已一清二楚,她没必要再说谎生事。
“下江南做什么。”
“做生意。”
“你们有多少人?”
“多少人你们不是瞧见了吗?”
宋奾不过淡淡回了一句,小胡子立马喝道:“大胆,小命不想要了!”
那头头再回头,“老二!”
宋奾看出他们没打算伤人性命,便开口,“这位大哥,我们的钱财都在你们手上了,你若是放我们走,我们直接回盛京,就当作这件事没有发生。”
“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银子物件不少,足够大哥你们过完这个冬天。”宋奾神色哀伤,“天灾弄人,大家都不容易,谁也不想走上这条路。”
“大哥,你家中是否有老小?现在官府无力顾及太多,可等他们缓过神定然会有所动作,你当多为他们考虑考虑啊。”
“切莫唬人,我大哥爹娘早去了,还没娶媳妇,现在只有兄弟,你个小娘子说这些没用!”
宋奾闪了闪眼神,“大哥,那么多兄弟跟着你不过是为讨口饭吃,现在既然有了银子,又为何还要做这些刀口舔血的活计?”
小胡子上前一步,“少说废话!你们逃走的人我们已经派人去追,你别想搞什么幺蛾子!”
逃了人?
是了,她晕倒前听见打斗声,许是没被迷晕的护卫动了手。
逃了也好,这种情况下能保一个是一个。
那头头倒是没说什么,深深看她一眼后转身离开。
木门再次关上,没了光线。
他们渐渐走远,说话声忽高忽低,小胡子说:“大哥,这娘们不仅模样好,这嘴还利得很,要不就留下来给我当大嫂好了”
听了这话的三人身子一凛,宋奾心凉了一截。
挽翠哭出来,“二娘,怎么办啊。”
屋子里都是挽翠的呜咽声,钱娘子说:“挽翠你快别哭了,让二娘好好想想。”
“好好好。”挽翠立马止住声音。
宋奾想了许久,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了,只要龙泰他们能出来,那自己这边还是有胜算的。
“挽翠,你先用剪子剪开我的绳子。”
磨蹭了好一阵,宋奾终于得了自由,又立马去给她们俩人松绑。
宋奾轻手轻脚走到木门前观察,奇怪的很,原先还能瞧见几个人的,现在外面空空荡荡的只一两人。
这样也好,方便她们行事。宋奾回过身,找到角落里的木头拿给钱娘子,“钱娘子,等会我将人喊进来,你躲在门后,用这个将人打晕,用力些。”
“好!”
“二娘,那我呢?”
“你跟我好好坐着,外面还是能瞧见里头的。”
“嗯,可要是进来两个人怎么办?”
“不会的。”一来外面人不多,二来三个被捆起来的女人不至于让两个人进门,但要是有万一宋奾捏紧了手里的剪子。
俩人并肩坐着,挽翠碰到她放在背后的手,刹那间感受到一阵细微的颤动。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认,只见宋奾额头上都是薄汗,但脸色却是镇静异常,一双清澈眼睛紧盯着木门,看不见一丝慌乱。
挽翠眼底旋即红了起来,二娘哪经历过这些啊,为什么老天爷如此不公,要让二娘吃这么多苦。
她吸了吸鼻子,不敢发出动静,她不能让自己成为二娘的累赘!
一切就绪,宋奾张嘴喊:“有人吗,有人吗,来人啊。”
很快就来了人,不过那人只是站在门外,“喊什么!”
“大哥,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上个茅厕。”
“忍着!”那人转身就要走。
宋奾声音快要哭起来,“大哥,忍不住了,我手上还有根玉镯,你行行好,玉镯给你,我只想上个茅厕。”
不过片刻,木门被推开,“嘭”一身,人直直倒下。
宋奾即刻上前,往外探了一眼,又急急将门关好。
她撕了自己一角衣裙,塞到他嘴里,三人合力将人绑得结结实实。
“二娘,接下来呢。”钱娘子问。
“将人弄醒。”
宋奾站在他身后,用剪子抵在他喉咙前。
那剪子是她刺绣用的,样式小巧却是十分锋利,他刚醒过来,不过微微一动,剪子下立马沁出血。
“别动!”宋奾声音沉稳,那人看清处境、察觉到脖子上的冰凉,顿时僵住,“呜呜”两声。
“我不会伤你性命,只是问你几个问题。”
“呜呜呜。”
宋奾给了钱娘子一个眼神,钱娘子将塞在他嘴里的布拿开。
“我的人在哪?”
“在寨子另一头。”
“说清楚点。”
那人便详细将寨子方位道出,宋奾一一记下。
“你们一共多少人?”
“将近五十。”
五十?可她刚刚瞄了一眼,只不远处还站着一人,而且附近很安静,看不出有五十人的情形。
宋奾手下用了些力,“休想骗人。”
那人害怕得不行,哆哆嗦嗦说:“没骗没骗,刚刚山脚下来了人,大当家他们带着人下去了。”
“什么人?”
“不知,好好像是官兵。”
挽翠与钱娘子皆是一喜,有人来了!
宋奾却还在问:“现在外面有多少个人?”
“四个。”
“位置!”
“大门口两个,两间屋子各留一人看着。”
“这附近还有没有像你们这样的。”
“没了没了,我们都只跟着大当家一个人。”
“你们有没有害人性命?”
那人犹豫起来,宋奾一下明白了。
“钱娘子。”
钱娘子立即将布塞进他嘴里——
安康镇里,暗卫顺利找到卫凌。
当时隐在后方的暗卫发现了事情不对劲,当即与贼匪缠斗起来,可惜对方人太多,有人负了重伤,他们当即撤退,一头留人继续跟着贼匪,一头派了人去禀告郎君。
等暗卫说完事情经由,卫凌立即道:“备马!”
出门前碰见乌起隆,乌起隆兴奋提着手里的鸟笼,“卫大人,看我找来的小玩意。”
谁知卫凌看都不看他一眼,脚下似带了轻功,睁眼闭眼间就不见了人,乌起隆纳闷了,“什么事那么急。”
一个时辰的路,他们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山脚下,恰好碰见正拿了银子要回家的李家夫妇。
暗卫上前,“郎君,就是这对夫妇骗了二娘。”
卫凌眼神似刀,狠戾道:“抓过来!”
俩人毫无抵抗之力,李家儿媳不断挣扎,“光天化日的欺负老百姓!还有没有王法了!”
待对上卫凌眼神,李家儿媳立马吓得不敢动弹。
卫凌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丢到官府去!”
俩人彻底慌了,边被拖着走边喊冤,“大人冤枉啊,小的做错什么了,冤枉啊!”
李家儿媳动作太大,衣袖里掉出来个物件,她当即回头,“等等,我的东西!”
那是她两三月前从宋奾那里偷来的簪子,常日里宝贝得不行,她今日为了不让宋奾认出来才特地取下来。
卫凌循着她的声音看到了那枚簪子,瞬间认出来那是宋奾的,他在汝南镇见她戴过。
卫凌下了马,捡起簪子,再次恶狠狠剜了一眼李家儿媳。
随即不再耽误时间,策马而去,“上山!”
第67章 “受了伤就当心些。”……
两队人马迎面撞上, 卫凌立于马上,看向对方头头,语气低沉:“孟超?”
“正是!”孟超大声应, “阁下这是做什么?”
方才放哨的小弟匆匆上山,说有十几人正往寨子里来, 气势汹汹。
孟超是前两年军营里退下来的千夫长,行事狠辣,安康镇官府很是忌惮。
当初孟超连夜端了官府的粮仓,又将大刀抵在了知县脖子上, 从此以后官府衙门对他们所做之事惟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而孟超断定不会是官府围剿, 而且才十几人, 不足为惧。
只是孟超见到卫凌那一刻仍心内一颤,登时明白过来, 这人不是知县能比的。
光那周身气度就不像是安康镇出来的人物。
昨日前面村子来消息, 说是会路过一商队, 他们都已做好埋伏, 但待商队走进包围圈,孟超却临时决定撤退。
那商队足足有一百多人,且领头的个个配着刀剑,不像今日不到二十人的小队伍,是他们能轻易吃下的。
孟超在军营里跟着学过一点制敌之术, 其中一点便是,不碰硬骨头。
此刻仍旧一样,孟超道:“我们这小庙好好的关门做事, 不知那里惹了阁下?”
十几人对四十几人,力量对比悬殊。
卫凌扫过几眼便收回视线。
他们昨日到时便听说了安康镇不太平,今日正准备着手查一查, 不想他们自己撞了上来。
出发时已让白泽带了其他人从后山上去,这会儿也不知那边什么情况。
卫凌揣摩着,对方人马尚不清楚,他不能说出宋奾来,用她性命冒险。
他问:“你是这儿的头头?”
“是。”
“昨日我们途径此地,丢了东西,特来寻一寻。”
孟超了然,原来这便是昨日过路的商队。
小胡子听了则立马道:“胡诌,我们昨天什么都没有做,你们怎么会丢东西?”
“你说我就信?”卫凌斜眼看过去,小胡子立马缩了缩头。
孟超拦在小胡子前头,“我们青龙寨对得起天地良心,说了没做就是没做!”
“我不信天地良心,我只知道我丢了东西。”
“阁下到底想做什么?搜山?”孟超忍了忍。
卫凌轻轻一笑:“不错。”
眼前人态度嚣张,嘴上笑着,实质上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孟超哪受过这种气,咬着牙看向那十几人。
“大哥,我咽不下这口气!”小胡子气得不行,见孟超没有反应,继续怂恿,“大哥,他们就这几人,真要打起来哪有什么胜算!”
孟超盯着卫凌,沉了声音:“我若是不让呢?”
“那只好动手了。”
他们虽人不多,但个个都是从最初就跟随着卫凌做事的,对付些山野村夫不成问题。
他与这头头说了这么多话,不过是想给白泽争取多一点时间。
话音刚落,卫凌身后的人便问了一句:“郎君,生擒还是?”
“违抗者,杀!”
小胡子彻底气急败坏,带着人冲了过来。
两方人马混战,带起一阵阵烟尘。
没一会儿,山匪就倒了好几个。
孟超按着刀,眼角猩红。
他在军营中还学了一句,“擒贼先擒王。”
此刻那隐在众人身后的卫凌,淡漠看着眼前一切,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
孟超再忍不了,一个策马,扬着刀砍去!
几个回合下来,孟超渐渐吃力,连连后退。
孟超弃了马,卫凌便也跃马而下,继续与他缠斗。
山内忽然起了风,刀剑相交的声音此起彼伏,迎着风飘远。
顺着风势,箭矢声从卫凌耳边呼啸而过,他惊觉不妙。
这孟超居然还留有一手!
卫凌大喊:“速战速决!”
“这会儿知道怕了?”
“怕?”卫凌邪魅一笑,手下的剑迅速划过他腰腹,孟超衣物顿时化做两半。
不过须臾,随着卫凌的剑刺在孟超心口,场内局势也明朗起来,小胡子与山匪们躺在地上哀嚎,鲜血染红了山坡。
孟超恨恨看着卫凌,眼里淬出毒来。
卫凌望向他:“这是你们,自找的。”
“捆了!”卫凌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另一头,宋奾三人顺利找到龙泰等人,汇合后将事情言明,龙泰捏着拳头,“二娘,这李家夫妇真不是人!”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龙泰,现在寨子里人不多,我们得赶紧出去。”
“嗯!”
挽翠问:“那二娘,我们的行李和钱财怎么办?”
宋奾看向屋内全都醒过神来的护卫,快速点了点人头,没发觉缺了谁,疑惑道:“我们有没有少人?”
众人互相看看,“没有,都在呢。”
那那小胡子为何会那样说?而且她也确实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二娘,怎么了?”
“没事。”宋奾按下疑问,开始吩咐正经事,“龙泰,你带一半的人,去把寨子里剩下几人解决掉,一个在茅坑里,两个在大门口,寨子其余地方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小心些,解决完立马去马厩。”
“是!”
“阿石,你带着三四个人去赶我们的马车,我方才瞥了一眼,马车在寨子西南角。”宋奾说着,“剩下的人随我离开,我们在寨子东侧的小路等你们,速度一定要快,不要耽误时间,去!”
“好,明白了。”
刚刚那看守的人说,下山一共有三条路,除去前后山还有东侧一条隐秘小路,是最快捷的下山通道。
她不赌贼匪们会去追哪条路,他们只要保证在最快的时间内离开,只要到了官道上,到了城郊,那一切安全无虞。
不多时,全部人聚集,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因而卫凌上山时只见一座空荡荡的寨子,白泽带着人搜完寨子每一个角落,押着一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出来,“郎君,她们应当是逃走了。”
卫凌一把拿出塞在他嘴里的布,狠声道:“人呢!”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那人匍匐在地,“人已经走了,不在寨子里。”
“谁带走的?”
“没有谁,是那夫人自己逃走的,连马车也赶走了!”
“从哪走的。”
“小的不知,小的真不知啊。”
卫凌复看向白泽,“上山时没遇到?”
“没有。”
“去找一找,联系一下暗卫。”
“是。”
卫凌从进了寨子一直站在原地,不过一会,他脚底下已流出些暗红血液。
“郎君你受伤了!”白泽瞧见,不由惊呼。
卫凌低了低头,好似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了伤。
先前与孟超打斗,那箭像没长了眼般朝他射来,他边抵挡孟超的进攻边拦箭,最后腿部还是中了一箭,他当时匆匆砍了箭尾,没来得及多做处理。
而后又骑马一路上山,伤口不断折腾,此刻定然是血流如注。
“无妨,先找到人。”
白泽知道自家郎君的脾性,没多劝说,带人离开。
大约一刻钟后,白泽就重新回到寨子,急急道:“郎君,二娘她们已经下山,现在正往城里去,我派人跟着了。”
而面色苍白的卫凌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彻底放了下来,待嘴里那个“好”字溢出,再站不稳——
寨子里的马不多,护卫们只能俩人同乘一匹,钱娘子和宋奾俩人挤在一处。
劫后余生的挽翠偷偷抹了抹眼泪。
宋奾握着她的手,“挽翠,你别怕,是我的错。”
挽翠立即摇头,“不是不是,不是二娘你的错,是李家人太坏了,是那些贼匪太坏了,你不用安慰我。”
他们是坏,可总归是她错信了人,几月前那李家大郎分明不是这样的,而簪子她也只是猜测,她没有证据是李家儿媳拿的。
只能说人心不古,是她太过天真,没有赌赢。
她当时要是停个一时半会,好好想清楚后路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宋奾现在想来依旧后怕,若当时不是突然来了官兵,他们能不能逃出来?她会不会害了跟着自己的这些人?
一路走来见识了许多良善,也见到不少丑恶,只是当那些丑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便想当然地以为她周围一切都是美好。
经了这一遭,不会再有下次了。
一行人顺利到达安康镇,在客栈安顿时才发现龙泰与另俩人受了些轻伤,宋奾当即让他们不要乱动,挽翠留下来照看,自己与钱娘子上街。
这会儿日头刚落,宋奾问了客栈老板官府所在,到了街上后与钱娘子分别,“钱娘子,我去一趟官府,你先去医馆抓药,我等会再去寻你。”
钱娘子劝:“二娘,官府哪会管这些事,您别白费力气。”
“总要试试的。”
可惜到了地方才发现官府大门紧闭,门口连个人都没有。
宋奾纳闷着,这也不算晚,而且就算官府下了值也不至于关着门啊。
她等了一会,随后向过路一个大婶问缘由。
“这些当官早不知到哪里去了,镇子里外灾民那么多,他们哪还敢开门。”大婶叹道,“没有作为啊!”
宋奾摇了摇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离开。
安康镇只一家医馆,宋奾到时钱娘子还在等,她便问:“还没好吗?”
“在抓药了,等了好一会,说是来了个重伤的人,大夫刚刚施治呢。”
“嗯。”宋奾坐在她身旁等候。
淡淡药香传来,宋奾心里渐渐安定,这一日的胆战心惊终于随着太阳的落下而消去了。
这些事,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
宋奾坐着坐着就有了些困意,可模模糊糊间好像听见了白亦了声音,他嗓门极大,“大夫,我家郎君呢!”
宋奾瞬间惊醒,睁开眼果然看见了药柜前白亦那熟悉的身影。
晃神间白亦已往里走去,宋奾略一犹豫,跟了上去。
医馆不大,没走几步她就站在了充满血腥味的房间门口。
卫凌似有察觉,推开挡在他面前的白亦,对上宋奾视线。
俩人都愣了一会,随后还是卫凌先浅浅笑了出来,是一种无比满足的笑意。
白泽与白亦回过头瞧见宋奾,惊讶过后悄悄退了出去,白亦经过宋奾时停了一会,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未说出口。
宋奾脸色平静,等了一会还是迈步走进去。
血腥味实在太重了,宋奾蹙了蹙眉,先到窗户边推开了窗,等凉风灌了进来,她才走至床边。
盆子还没端走,里面水混杂着血,融为了一体,宋奾视线从盆子移到他脸上。
他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灰白,没有一丝血色,原本凌厉有神的双眸此刻尽显幽暗,双唇煞白。
宋奾没法忽视他露在外面的腿,右边大腿上裹了一圈厚厚的纱布,但血迹仍浸透了出来,将纱布染红。
卫凌扯过一边的被子,将下半身盖住,不让她再看。
宋奾重新看向他眼睛,问:“你怎么了?”
他应:“马儿突然受惊,摔了一跤。”
“当真?”
“真的,你来医馆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龙泰他们受了点伤,我来抓药。”
“你没事吧?”
“我没事。”
“什么时候到的?”他又问。
她答:“刚到不久。”
“嗯,我没事,养个几天就好了。”
“好。”
宋奾站在床榻几尺外,两人干巴巴说着话,一问一答。
卫凌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不知扯到了哪里,低低“嘶”了一声,随后一直看着她的人捕捉到她神情有了轻微的变化,心底顿时觉得好像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很聪明,没有他也能解决所有事情,这样很好。
宋奾没动,“受了伤就当心些。”
“嗯,我知道。什么时候走?”
“明天。”
“我应当要留下来几天,你若不介意,可以和南洋来使一起回盛京。”
“可以。”
第68章 “卫大人是我前夫婿。”……
气氛有些尴尬, 卫凌看一眼被白亦放在桌子上的药碗,对她说:“阿奾,能不能帮我把药端过来?”
那碗就在宋奾手边, 她顺手拿过,上前几步递给他, 靠得近了才看清他暗色衣裳上一片血迹,血腥味与药草味相融,很是冲人。
可那人偏偏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一碗药喝得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味道宋奾其实是熟悉的, 很多次被拦在琉璎轩书房外时, 里面就会飘出来这样一股浓重的药味。
她那会在外面担心得不行, 但仍是不能见他一面。
现在反倒不同,她不担心了, 却轻易进了他的房门。
“阿奾?”卫凌唤了一声。
宋奾从回忆中惊醒, 接过空碗, 轻声道:“前几月雨下得太多, 一路上已看见许多灾民往南边去,有些人这一两月许还能再撑撑,可再这样下去,往后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是天灾,却还不是无力挽回的天灾, 若是官府朝廷能帮一帮,大多人咬咬牙就过去了。
不然若是今天一帮山匪,明日一群强盗, 最后乱起来,受害的就不止这一片百姓了。
她方才鬼使神差的跟进来也有这个缘由,现在老百姓们指望不上当地官府, 总得想想其他办法。
卫凌看向她捧着碗的手腕,那儿应是被绳子勒出了一圈红痕,现在都未曾消下去,他眼神暗了暗,道:“嗯,此事我已知晓。”
得了他这一句,宋奾放下心,“我还有事,先走了。”
“好,一路顺利。”卫凌扯了扯苍白的唇。
宋奾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卫凌看着她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不见,这一回分别不知多久才能再见了。
还没走到门口,乌起隆就急急跑进来,差点与宋奾撞上。乌起隆站定,看看宋奾又看看躺在床上的人,脸上都是疑惑。
“卫大人,这是?”
“这位是宋姑娘,之后会与你们一同回盛京。”卫凌道。
宋奾已认出这是那日在春兰院的外邦人,谭锦玉口中常说起的乌起大人,随而微微福了福身,“乌起大人。”
乌起隆学着中原人作揖,“宋姑娘。”
简单招呼后宋奾再次离开,乌起隆迫不及待走到床边,一时竟不知该先问哪个,须臾后,“卫大人,这宋姑娘是你的?”
他话只说了一半,剩下一半用挤眉弄眼做代替,在春兰院时就觉得俩人不简单,现在还跟着去盛京,这里头定有猫腻,而且他知道的,卫凌家中至今无妻妾。
“啧啧啧。”乌起隆越想越觉得可惜,这样一个美人到了盛京只能被金屋藏娇,不过能做当朝首辅的妾也总比在扬州当个花娘好。
这卫凌看起来是个禁欲的,不想竟藏得这么深。
卫凌不善看去,打断乌起隆的浮想联翩,“宋姑娘家住盛京,是清白人家。”
“不,不是春兰院的?”
“谁跟你说是春兰院的?”
“是我想岔了。”乌起隆讪讪,又拍着胸脯道:“卫大人尽可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宋姑娘!”
乌起隆才反应过来,“哎不对,你不同我们一起回去了?”
卫凌看向被子下不能动弹的右腿,就算没有安康镇这些事他也暂时走不了了。
“源河一带出现了灾情,我得留下来处置。”卫凌道,“到了盛京我会安排人接待你们,乌起大人不必担忧。”
“我哪是担心这个。”乌起隆终于想起正题,“卫大人你这好好的怎么受伤了,可要紧?”
“没事。”卫凌转而叮嘱,“还有很长一段路,乌起大人一路上切莫只惦记着玩。”
“是是是,卫大人心系民生实为可贵,那我们便在盛京等你归来。”
卫凌把人叫到跟前,低声叮嘱了几句,乌起隆脸色没了之前的戏谑,越来越凝重,最后只能连声应好。
乌起隆走后,白泽与白亦进门来,卫凌问:“盛京如何了?”
白泽知晓他是在问宋瑜的事,一边将信笺拿给他一边答道:“将军已为宋瑜做保,人虽还在牢里,但性命暂时无忧,只是奸细一事牵连甚广,目前还不知下文。”
卫凌看完信,轻轻一笑,“既然性命无忧那就由着他们去,看这帮人到底想做什么。”
“是。”
“孟超呢?”卫凌又问。
“今日一共抓获山匪四十七人,方才已经全部押入府衙大牢。不过”白泽停了一下。
“不过什么?”
“不过起初县府以灾情为由,拒不相见,我们亮了身份后才打开大牢。”
“知道了,明日让知县来见我。”
一旁白亦一惊,“郎君,我们不回盛京吗,这儿没有好的大夫也没有养伤的药材,您这伤拖下去怕是不妥。”
先前大夫说了,那一箭伤到了筋骨,而且后来又没能及时处置,情况十分严重。
现在虽然箭拔了出来,可后面什么情况谁也不能预料,若是伤口溃烂,那这腿是要不了了。
他听完先是吓一跳,后来又觉得是大夫言过其实,以往郎君受了多少伤还不是一样挺过来了。
“无碍,先解决这边的事。”卫凌纵使脸上没什么血色,可却依然透露着一股不容拒绝。
白亦立即道:“郎君,这里的事交给他们就好了,您先回去吧。”
白泽则说:“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眼下最好不要轻易乱动,这一路奔波的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
“可是这儿环境这么差,怎么能养伤!”
俩人就要争辩起来,卫凌开口,“好了,别吵了。白泽,你派人去附近探探灾情,还有,问问盛京,为何这么大的事没有告诉我,是没有上报还是被压了下来。”
刚离开时卫凌就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就算没有他盛京一样正常运作,因此头先一月,朝里几乎日日来信,但大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过走个过场。
后来宣帝纳凉结束,盛京来信越来越少,卫凌知晓许是有了异动,直到太子受重用一事传来,一切得了印证。
自他上位后有许多人虎视眈眈,尤以太子一党最甚,以前他尚有宣帝这座大山可以靠着,现在
卫凌冷冷一笑,这一趟回去怕是要变了天。
以前轻易就把他推上这个位置,现在想拉下来?
呵,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第二日按时出发,两队人马一前一后,挽翠有些疑惑,“二娘,这不是南洋使臣的车队吗?我们要和卫小郎君一起走?”
“他不走。”
“啊?你们见过了?”
宋奾却不答了,看着外面景色出神,这一趟出来小半年,也不知娘亲她们在盛京过得如何,不知绣坊是不是一切正常。
以前小时总向往外面的风光,总以为这世上哪哪都比肃清侯府要美好,可真正走这一回才发现,美好的同时也伴着凶险,坏人哪里都会有。
而她一直想逃离的盛京在许多人看来是天堂,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外面的人也跟她过着一样的生活,有苦有乐,他们也想离开那个所谓的“外面”,到另一个地方去看看。
她如今二十三,该经历的好像都经历了,甚至比别人还多了一段不可言说的姻缘。
宋奾心中没有笑意,可唇边却缓缓勾起,好似已经看到了后半生的路。
“呕”身后挽翠突然发出声音,宋奾急忙回头,“怎么了?”
挽翠又掩着嘴干呕,等缓过来才说:“许是这一路太颠簸了。”
颠簸?他们走的平平整整的官道,怎么会颠簸?
不过宋奾还是将车帘挂起来,又去吩咐赶车的龙泰,“慢些,避开坑坑洼洼的地方。”
龙泰自然也听到了里面的谈话,忙将赶马车的速度缓下来,“哎,好。”
可挽翠还是止不住的恶心,最后在宋奾还没明白前自己惊得张大了嘴巴,“二,二娘,我,我”
宋奾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了,你别急。”
“二娘,我是不是有了?”挽翠双手捂住嘴巴,一脸不敢置信。
宋奾才反应过来,马车已经“吁”的一声停下,龙泰急忙探头进来,震惊又带兴奋,声音大得方圆几里都听得到:“有了?”
挽翠推开他不断凑近的身子,“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只是听人说”
“翠儿,我太高兴了!”龙泰握着她的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若不是马车狭小,他恨不得将人抱起来转一圈。
“还没影的事呢,你快赶车啊,等会跟不上了。”
“好好好,我们晚上到了地方找个大夫瞧瞧。”
之后一路,外面的龙泰遇到平地时速度飞快,碰见坑了就谨慎又谨慎,生怕晃到马车里的人。
宋奾也开心,“之后回了盛京你就好好在家里陪娘亲她们,娘亲和青姨老说没事做,这下有得她们忙了。”
挽翠羞涩一笑,“二娘,还不定呢。”
话才说完,她又开始恶心起来。
“这还不定?”宋奾呵呵笑,“大概还有十来日才能到盛京,等今晚去给你抓些安胎的药,昨天遭了那么一回,可别吓坏了我们小宝贝。”
挽翠脸更红了。
等到了落脚的客栈,龙泰马车还没停好就跑到街上去请大夫。
最后结果自然是怀了,不过才两月,要多加当心些。
晚上龙泰也不敢让挽翠出门了,亲自端了饭菜回屋,又给她提了热水,还跑到外面去买蜜饯果子,进进出出的,好一阵忙碌。
钱娘子见着,叹道:“挽翠是个有福气的。”
宋奾微笑,当初若不是看中龙泰这个人,她也不会应允俩人的婚事,如今俩人恩爱甜蜜,还有了结果,她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是啊,希望一切顺顺利利的才好。”
钱娘子偷偷瞄一眼她身旁坐着的人,不免疑惑起来,这丫头先在主子面前生孩子的倒是少见。
这位新主子的能力钱娘子是认可的,要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跟着她到盛京去,只是宋奾到底什么来历,怎么如今还是孤身一人她确是十分好奇。
不过她也不是那爱嚼舌根子的,好奇归好奇,没有要一探究竟的意思。
眼下只道:“二娘将来也会遇到那么一人的。”
宋奾看向她,颔首,“嗯。”
客栈里已被两支车队住满,乌起隆这会提着他的鸟笼慢悠悠走过来,直接坐在宋奾对面。
宋奾怀里的元宝儿一看见鸟笼就兴奋起来,张牙舞爪就要爬上台,宋奾连忙按下它,“这可不兴让你玩啊。”
乌起隆一见元宝儿就把鸟笼交给身边人,宝贝得不行。
等鸟儿安全了他才问:“宋姑娘用完饭了?”
“是,乌起大人慢用。”宋奾不便多打扰,就要起身,却被他叫下,“宋姑娘且慢,在下是有一事想问问宋姑娘。”
“何事?”
“我们是第 一回到盛京,想问问宋姑娘这盛京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宋奾轻蹙了蹙眉,两国交往,若是有什么要注意的也不该她来与他说啊,她思考一会,说:“盛京城吃的东西多,有些许不合南洋口味,乌起大人吃前最好先试一试。”
“哈哈哈,还有吗?”
“还有的话,盛京城很大,大街小巷交叉纵横,乌起大人上街后切不可乱走动,不然迷了路就走不回头了。”
“是,多谢宋姑娘提醒。”乌起隆本意并不是想知道这些,他见宋奾放下防备,便问道:“敢问宋姑娘与卫大人是如何相识的?”
乌起隆与钱娘子不同,他要是好奇指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卫凌他不敢问,问卫凌身边的人他们又不答,没有办法,只有亲自问她了。
宋奾一下静下来,没过多久,她淡淡答道:“卫大人是我前夫婿,我们两年多前和离了。”
乌起隆:哈????!!!
钱娘子:啊???!!
第69章 二更
盛京已是深秋, 还没进城宋奾就感觉阵阵凉意。
尤四娘俩人早等在门口,宋奾马车一到,尤四娘就红了眼睛。
“娘亲, 我回来了。”
尤四娘握着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 上上下下打量,最后得出个结论,“怎么还瘦了?”
宋奾失笑:“没瘦,就是太久没见。”
几人一齐往屋子里面走, 宋奾有好多话想说, 最后先挑了件喜事, “娘,青姨, 咱们家要来个小宝宝了。”
尤四娘惊得停下脚步, 甚至有些不安地看向她的小腹, 说不出话来。
那一瞬间里, 尤四娘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宋奾没察觉,继续说着:“这下您和青姨有得忙活了。”
等了一会,尤四娘担忧道:“是谁的?”
“啊?还能是谁的,当然是龙泰的了。”
尤四娘更加震惊了,与青姨对视, 这
“龙泰的?”
“是啊,挽翠的孩子当然是龙泰的了。”
尤四娘悬着的心即刻放下来,方才那一会她心里已是天翻地覆, 都怪宋奾,这孩子说话也说不全。
尤四娘无奈看她一眼,然后才朝挽翠笑道:“好事好事, 咱们好好庆祝庆祝。”
俩人高兴起来,拉着挽翠问长问短,宋奾完全被撇在身后。
宋奾在厅堂里喝完两杯茶,尤四娘终于转向她,“这一路可顺利?”
“顺利。”宋奾应话,“娘亲,家里没发生什么事吧?”
尤四娘想了想,觉着这件事还是要告诉她,先对青姨说:“阿青,你跟挽翠去厨房看看,挽翠想吃什么咱们今晚就吃什么。”
等俩人离开,尤四娘正色道:“阿奾,肃清侯府出事了。”
“怎么了?”宋奾有些惊讶,“他们找上我们了?”
尤四娘叹声气,“你父亲倒没有,只是你大嫂心里急,找到我这里来,可我们哪帮得了她啊。”
宋奾便猜:“大哥出事了?”
“是,前些日子听说是牵扯了件什么案子,入狱了。”尤四娘继续道:“你大嫂说肃清侯府都乱了套了,你父亲四处求人,可惜好像都没什么结果。”
宋家目前就宋瑜一根独苗,且还是生长旺盛的苗,他们一家那能不急吗。
宋瑜不像宋璇,办事最是谨慎,而肃清侯府轻易也不会与人结党营私,这里头是出了什么事?还是遭人陷害?
宋奾问过几句,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宋瑜应是掉进别人设的坑里了。
可姜氏来求她们又有什么用,这么大一件案子两个妇人能帮什么忙,说到底,姜氏看上的不是她,而是想让自己去求卫凌才对。
宋奾摇了摇头,“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托人去问了,还在牢狱里面呢,不过听说上面暂时不打算处置。”
“娘亲,这事您别管了,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尤四娘却道:“阿奾,娘亲不是想管,是担心你啊。与奸细私通谋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这还和肃清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万一要是查到咱们头上来,你说怎么办好。”
宋奾原先没想到那头上去,想在仔细想想确有这种可能。
她冷静一会,“娘,我明日再去探探风,您先别想太多。”
母女俩坐了一会,宋奾见尤四娘神色担忧,忙想起舅舅让带回来的信,那信应能让她开心些。
果然,尤四娘见了信整个人都变了,“你去找你舅舅了?”
“嗯,舅舅对我挺好的,表哥年后还会到盛京来应试,届时你们可以见见。”
尤四娘喜从中来,连忙打开信去看,看完偷偷抹了眼泪,自言自语,“过得好就行,和和睦睦圆圆满满的比什么都好。”
那信宋奾看过了,没提到什么不能说、不该说的,她因而才敢让尤四娘看。
至于外祖母外祖父那些事,能不说便不说了,说出来平白添几分忧伤。
俩人开始聊起在扬州的见闻,聊到青姨端了饭菜上来,吃完了饭尤四娘还是不肯放过她,一直到宋奾连打几个哈欠才不舍离去——
第二日一早,宋奾提前到了绣坊,张叔来开门时吓了一跳,又惊又喜,随后大家都一一到了,对于宋奾的回来很是开心。
给每个人都送了小礼物后宋奾开始忙活正事,拉着张叔看了大半日账单才看完。
绣坊里一切都好,接下来就该筹划新作坊了。
早在刚跟谢家定下来时宋奾就给盛京来了信,现在张叔已经选好了地,而羊毛这些能备下的东西早都备好了。
不过钱娘子几人刚到盛京,也不急于立马让人家干活,而宋奾也想先休息个一两日。
晌午过后,宋奾与陈芷安约在了天茗茶馆见面。
陈芷安一个人来的,没带孩子。
此刻她手里拿着宋奾给的小玩意,极为可惜,“早知道我就把女儿抱过来了,她这姨姨心里只惦记着她,哪还有她娘啊。”
这捻酸吃醋的话逗笑了宋奾,她只好把给她的礼物拿出来,“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我们少夫人啊,诺,给你的。”
陈芷安这下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趁着她拆礼物的时间里,宋奾问:“我大哥的事你知道吧?”
陈芷安手一顿,将礼物放置一旁,神情严肃,“知道。奾奾你不会想插一手吧?”
“没,我就问问。”
“这事说严重也不严重,可说轻吧又实实在在的入狱了。”陈芷安说,“我那小叔子,如今在大理寺里官可大了,这事就是他在办。”
“他在办?”宋奾一惊。
“嗯,我听夫君提起过几句,说宋瑜被人陷害,惨是惨,可萧珩壹夹在中间更是为难,处置轻了重了都会得罪人。”
“那眼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没有事?”
“大事没有,小事应当少不了。”陈芷安劝她,“这事你可别管啊,你与宋家早没了关系,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宋奾放下心,没有大事就好。
陈芷安见她低头喝茶,敲了敲桌子引她抬起头,“你就一点不好奇我那小叔子的事?”
萧珩壹啊,离开前听她说是要娶妻了,现在都过去小半年,如今应当是夫妻琴瑟和鸣了吧?
她心里不是不好奇,可是独独问出来显得她多在乎,她没有这个意思。
可陈芷安一副“你问我我就告诉你”的模样,她只好顺她的意,“他怎样了?”
陈芷安接连叹息,将这几月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你离开时他不是被祖母禁足在家里了嘛,可那会儿他不知怎么就得了你下江南的消息,硬是逃了出去,将一家人气得不行。”
“他甚至还南下追了几天,可惜你早出发几日,他在没找到你前就被父亲给找了回来。直到成婚时他整个人还是浑浑噩噩的,就连我看了都得说一句心疼。”
“可没有办法呀,还不是得乖乖成亲。”陈芷安饮一口茶,接着说:“那时我觉着惨还是国公府家的女儿惨,嫁一个心里完完全全没有她的人,这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哎,谁知道,我这担心还真是多余了。”陈芷安凑近她,“奾奾我跟你说,我这弟妹可不是个简单人物,要是你遇上她,千万记得绕道走。”
宋奾顿时好笑:“为何?”
陈芷安挑了挑眼,“为何?你是她夫君心里惦记着的人啊,她不得恨得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可我又没跟她抢。”
“这你就不懂了,怀璧其罪。”
宋奾没了话说,这算什么事啊。
“她叫什么名字?”宋奾问。
“沈如。”陈芷安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太多,我看不出俩月,萧珩壹就能被她拿下,那时候一切都不是事了。”
陈芷安见她疑惑,及时解答,“你不知道,沈如多能讨人欢心,你猜不到我今日为什么不带女儿出来吧?”
“她帮你带孩子了?”
陈芷安僵了僵,插了句题外话,“我觉着,也许她还是斗不过你。”
“好了,别胡扯。”
陈芷安回归正题,“虽说家里有嬷嬷,可你不知道孩子要是一哭一饿,下人该找你还是得找你,我一天天的容易吗?可沈如嫁进来,得了空就过来找我,她一来我整个人就轻松了,该说不说,我很是感激的。”
“不止这样,萧家现在除了萧珩壹谁不喜欢她,温柔知事,善解人意的。老太太都说,萧珩壹能娶了沈如,是他上辈子积的德。”
陈芷安不断夸着沈如,倒让宋奾起了几分兴趣,好奇这是怎样一个女子。
不过她也隐隐有些担心,“芷安,你如今可有掌家?”
陈芷安停了下来,脸上笑意褪了些,“一半一半吧,母亲身体康健,她说不用我管太多。”
“掌家这事我如今也看得开,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也不能强求。若是沈如能把这个担子接过去,我自然乐得放手。”陈芷安补充一句,“夫君待我很好,奾奾你不用担心。”
宋奾想听的确实是后面这一句话,她便不再多言。
“我还没说完呢。”陈芷安今天嘴像是开了闸门,说不完的话,“刚成婚时听说萧珩壹从不回房的,在老太太面前对沈如也没什么好脸,不过这一两月变了很多,不仅回房了,俩人还一起到老太太跟前请安呢。”
“人家房里的事我管不着,可老太太是开心了不少。我瞧着啊,我女儿很快就能有个弟弟妹妹了。”
宋奾笑道:“那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陈芷安看向宋奾,“奾奾,你有没有觉得可惜?”
“不可惜,我为他高兴。”这样的结果很好,希望那个叫沈如的女子能走进他心里。
“嗯,不过你要是见着她还是绕道走,我这心里总不安。”
宋奾乐得不行,“你这样一说,我还挺想见见的。”
第70章 有合适的就相看相看
陈芷安微微后仰, 用一种十分不解的眼神看向她,宋奾淡然给她倒了杯茶。
“不过你俩也不会遇上,你好好做你的小生意, 她做她的少夫人,各自相安无事就好。”
“是。”
宋奾突然想起什么来, 沈姓是皇姓,这沈如和沈娥又是什么关系?
陈芷安给她解释:“老老老国公是太祖堂兄弟,跟着一起打江山出来的,现在的国公府算是与皇家有些关系吧, 不过这关系浅得很, 他们国公府也不是靠着姓沈而发家的。”
“至于沈如和宁国公主的关系, 我倒没看出什么,也没听她提起过。”陈芷安疑惑问她:“怎么提起宁国公主来了?”
宋奾笑了笑, “没事, 一下好奇而已。”
“啧啧, 你都不知道, 这宁国公主也是个厉害人物,人家现在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娇贵小公主了。”
陈芷安一一将这几月发生的事告诉她,最后叹道:“西南蜀地,那多富庶的地方呀,现在都是她的了。”
这事宋奾真不知, 她只和宁国公主有过一回照面,不过单那一下,她就看出那张笑意徐徐的脸下藏着的野心, 这样一看,获封属地只是早晚的问题。
不过那时瞧着她对卫凌是有些想法的,现在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若是一道圣旨赐婚, 他能拒?
宋奾想着想着就自己笑了,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拒的,不然宁国公主怎么会想到绑自己这样不入流的法子?
“笑什么呢?”陈芷安问。
宋奾收起笑意,“宁国公主现在应当不小了,圣上可有为她订下亲事?”
说到这个陈芷安就更来劲了,她推开眼前的茶杯,好似这样能说得更清楚,“订了!”
宋奾一颗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仿佛预知了接下来那两字。
回盛京的一路上,乌起隆老爱缠着她问东问西,问她和卫凌怎么成的婚,问卫凌喜欢什么东西,问俩人因何和离,问到最后她都烦了,一见到乌起隆就绕道走。
但也就是这一路,让她发觉自己已经可以坦然说出从前那些事了。
说出口,也没有那么难。
陈芷安忽然停了,朝她眨了眨眼,“你猜猜?”
“我哪知道,你快些说。”宋奾心里笑自己,眼下她与乌起隆又有什么区别?
“是明年的新科状元!圣上说了,明年春试谁要拿了状元谁就能尚公主!”陈芷安说完,见她垂着眼,疑惑道:“怎么你这一点都不惊讶。”
惊讶,但惊讶的是为何不是卫凌。
不应当啊
那会儿宁国公主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怎么会
宋奾问:“明年的状元都没定下来,万一是个成了婚的,又或者是个四五十岁才考上来的举人,这样宁国公主也嫁?”
“我原先也这样想,不过夫君说,圣上放出这句话,那宁国公主肯定是点头同意的。而明年,宫里能做的事情就多了,到时候也许并不只是惟才而上。”
宋奾点点头,是这个理。
扶持一个新人总比操纵一个元老要简单得多。
俩人说说笑笑,一晃眼天都快黑了。
陈芷安今日说得口干舌燥,大概喝了有三四壶茶水,最后猛然想起家里还有个女儿,着急忙荒的走了。
陈芷安离开后宋奾一个人坐了一会,落日余辉斜斜洒进来,照在茶杯上,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她不在这一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有大有小,沈娥不再执着于卫凌,萧珩壹有了新开始,陈芷安最后离开时说她想再要个孩子,张叔又得了个新孙子,就连曹娘子也找了伴,要在盛京安定下来了。
每个人都在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宋奾看着那道慢慢消逝的影子,心里明白,它第二天会从另一个方向上升起来的——
晚上一家人用完饭,宋奾和尤四娘在院子里坐了会。
宋奾问道:“娘,这怀了孕是不是就得好好养着啊?”
“嗯,头三月最紧要,小孩子还不稳当。”尤四娘想起了自己,“当时跟着你父亲来盛京时,你也不过两个月,却跟着我们一路吃了那么多苦。”
宋奾立即担心起来,“挽翠现下也是两个来月,也是跟着我们从扬州到盛京,会不会有什么事?”
“不会,你别多想。”尤四娘看着宋奾,脸上都是歉意,“我刚到盛京时得应付你父亲那一家子,吃不好睡不好,到头来委屈的还是你,是娘亲没拎清,对不住你。”
“娘,没事,咱们现在好好的呢。”
尤四娘拍拍她的手背,“是,所以挽翠与我不同,她会顺利生个大胖小子的。”
“嗯,我今天是想着,今后就不要让挽翠跟着我四处跑了,太累。”
“总得有个人帮你才行。”
宋奾应:“我今日让张叔帮我留意了,让他挑几个机灵的出来给我看看。”
“也可”
随后叫来挽翠商量,她自然不肯,可她也抵不过宋奾,最后商议着只让她在绣坊里帮忙,不用随时跟着宋奾出门。
挽翠一走,院子里又静下来了。
秋夜舒爽,但夜越深凉意越甚。
坐了一会,尤四娘道:“好了,回去休息吧,别着凉了。”
宋奾没起身,像做了决定般,字句清晰地对她说:“娘,你现在与街邻四坊的都熟,你帮我问问,有没有未娶的男子,合适的话我便去相看相看。”
尤四娘一下怔在原地,不敢置信般再次确认,“什么?”
宋奾笑了,“我怎么的也要让您抱上外孙啊。”
尤四娘平日里就是个敏感的,此刻眼眶又红了。
这事她前前后后明里暗里不知与她说了多少回,她回回拒绝,说什么绣坊事情多忙不过来、新进的货还没点,等全部借口都用完,又说自己没那个心思。
她到最后都快要放弃,想着这辈子两个人就相依为命过下去好了。
再怎么心疼又有什么用,她既不想,强求只会害了她。
现下蓦地听到她这样说,尤四娘一颗心不知怎么的就纠在一起。
她不愿了,她的女儿那般好,她舍不得让她将就,“阿奾,娘亲不用抱外孙,娘亲有你就够了。”
宋奾坐正,“娘,可是我想。”
尤四娘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两年多前那个说要和卫凌和离的宋奾,一样的坚定目光。
“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
尤四娘沉默一会,“阿奾,这街坊邻居什么人你也清楚,娘亲虽不愿你再嫁入将军府那种人家,可也不愿委屈了你去。”
“娘,相看又不是定下来,若是看不对眼我也不愿意的。”宋奾莞尔一笑,“我明后天得忙起来了,相看能省些时间。”
尤四娘一下哭笑不得,“有你这样对待终生大事的吗?马马虎虎找个人就过一辈子?”
“不然我能怎么办,白日去逛庙会,晚上去看灯会?”宋奾抱住她,“娘,你女儿我也很挑的,不过有您掌过眼,我十分放心。”
元宝儿忽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蹭到中间,打断了俩人谈话。
尤四娘看着它日渐圆润的小身板,道:“没想到这猫还一直跟着你呢。”
宋奾摸摸它的头,“等我哪天给它找个小母猫,它就没心思黏着我了。”
元宝儿不满地“喵呜”两声,又一下跑开。
过了里瞬,尤四娘说:“行,那我就托人问问,这回家世人品的一定都给你打探清楚了。”
“嗯,谢谢娘。”
“但娘还是得提醒你一句啊,你不要因着卫凌,就觉得这世间男子都是一个模样刻出来的,你看那萧家大郎对芷安不是挺好的?”尤四娘道:“也不是所有富贵人家都一样,娘亲还是盼着你过好一点。”
“我知道。”
世上大多数人都是盲婚哑嫁,没嫁前对另一方是一无所知。
有的人运气好,碰上了对的人,有的人就运气就差些了,缘分、天命这些可遇不可求。
但这一回,她长了教训,再嫁,也是看清楚了再嫁——
接下来几日宋奾忙得不行。
新作坊离绣坊有些距离,每日来来回回的格外麻烦,后来她索性不去绣坊了,一整天都只待在新作坊里。
从扬州跟着来的钱娘子几人干活利落,再加上有之前张叔的准备,作坊一切顺利得不行。
宋奾将曹娘子从绣坊里调了出来,一来她是扬州人,好管着大伙,二来她办事风格与宋奾很是恰合,有她在,宋奾放心许多。
这天入了夜,宋奾还在忙。
新跟着宋奾的小月在边上催促,“二娘,天黑了,咱们早些回去吧。”
这里不似正阳大街的绣坊那样热闹,从这里回家要经过几条没有灯笼的小巷,小月这才有些担心。
“没事,这都走了好多回了。”宋奾抬了抬头,“龙邦在吗?”
“在是在,可是”
宋奾打断她,“在就行,我很快忙完。”
再等了半个时辰,宋奾终于结束手上的事,三人一同回家。
以往从绣坊回去走路便可,但这儿有些远,只能乘马车。
走了一半,龙邦说:“二娘,前面不知发生了何事,好似有官兵。”
宋奾当即决定绕道。
可惜马车还未掉头,前面就传来喊声,“什么人,停下!”
不过片刻就有人上前来,“这深更半夜做什么的,下来,官府盘查!”
既是官府盘查,宋奾不敢不从。
可一下车宋奾就愣了,萧珩壹站在几个官兵后,对上她视线时显然也怔了一下。
宋奾已经回来好些日子了,而且她每天忙,萧珩壹的事自那天听完就放在了心底,不曾多想。
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下碰见他。
宋奾缓过一阵心神,定定站在马车旁。
前头一个官兵拿着手里画像在她眼前比对一番,又有两人上了马车搜查。
就这么一会儿里,萧珩壹还是上前来了,站在她几步之外。
她知道他在看自己,可她却无法抬头回应。
过了好久,他似是做足了准备才开口,声音沉稳:“例行查案,宋姑娘不必担心。”
宋奾点了点头。
其实她挺想对他道一声恭喜,只是如今这场景好像不允许。
她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样恭敬有礼,从来不会做什么过分越界的事情。
后来她与卫凌和离,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她身边,帮了她许多,那两年里,她最感谢的应当是萧珩壹。
只是缘分不可强求,她对萧珩壹始终只有朋友的情谊,她无法响应他的感情,却也不能一昧任其发展。
如今除了感激,她心里还有几分歉意。
宋奾默默叹口气,无论是谢意还是歉意,她好像都没有办法偿还了,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朋友还能不能做下去。
她望过去,抿了抿唇,“嗯,萧大人查案要紧。”
萧珩壹心里的苦涩一下升至喉咙,堵得他说不出话来。
官兵很快查完马车,对着萧珩壹拱了拱手,“大人,没有异常。”
“好。”
宋奾便朝他福了福身子,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希望萧大人一切顺利。”
随后上了马车,“龙邦,走吧。”
萧珩壹隐在夜色中,马车渐渐消失在街尾,他的目光涣散开来。
那抹苦涩仍旧没有下去。
这么久以来的执念仿佛在看见她那一刻都结束了。
他想,他与宋奾,大概是真的到头了。
官兵继续禀事,“大人,我们可还要继续盘查?”
没人应他,他抬眼去看,一下惊异得说不出话,那个一向雷厉风行的萧大人此刻眼底泛红,脸上都是颓败失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神色。
他不敢再说什么,悄悄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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