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徐达远,姜僖就安顿在了徐太后的祈年居偏殿。
江北和京城往返少说也要半个月,这期间,姜卿倒是来过两次,但都被徐太后给挡回去了。
“娘娘,姜大姑娘回了。”刘嬷嬷躬身向徐太后复命。
太后跟前的人都知晓,如今姜卿已不再是表姑娘,太后亲自挑选收拾打扮的这位才是真正的表姑娘。
“知道了。”徐太后拍了拍想回头的姜僖,在珠光宝翠的首饰匣子里随手翻捡了一朵镶嵌红宝石的绣球花式样珠花,插进她乌黑发髻,漫不经心地问,“她可曾留下什么话?”
“姜大姑娘说过几天她再来给娘娘请安。”刘嬷嬷恭敬回道,踌躇半晌儿,她还是说道,“姜大姑娘问小主子可还夜半惊梦,说她近来颇为忧心此事,好容易才打听了一个偏方,问娘娘可有避讳,能不能用上。”
徐太后微挑蛾眉,笑容薄淡:“哦?她倒是有心了。”
语气轻描淡写。
刘嬷嬷却无端端背脊发凉。昨儿,李嬷嬷终于招了,剪除牵扯的枝枝蔓蔓,矛头直指太皇太后。
小主子如若有个好歹,得益的必是瑞王爷,而太皇太后本就对今上登基一事颇有微词,太后首先怀疑的就是他们。
现下已证实。
但李嬷嬷未撑过天亮便心梗死了,其他证据也不充足,此事便只能搁置了。
不过……
“娘娘,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刘嬷嬷小心翼翼看一眼徐太后脸色,见主子挑眉示意自己开口,“老奴斗胆。佛诞日前些儿日子,姜大姑娘带小主子游园时,老奴不经意听见她正跟小主子讲万福镇上的杂耍表演,绘声绘色的,小主子很是向往……”
徐太后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情绪不明地哼声:“哦?”
姜僖敛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忽闪忽闪,遮住眸里异色。
“听刘嬷嬷的意思姜大姑娘也爱看杂耍?”
刘嬷嬷赶紧应道:“是,姜大姑娘亲口说了爱看,也常看,因而最是知晓哪里的最为出彩。”
“可是不对呀。佛诞日当天,她不是因着不喜杂耍闹哄哄的,又乱,所以才让表哥送她去茶楼歇息的吗?”姜僖大大的杏眸里眨巴着疑惑,随后眉心轻皱,不确定地小声嘀咕,“难道是我听错了?可,可我是亲耳听表哥说的呀。真是我记错了……”
徐太后眼眸深深,思绪纷纷。
僖儿不会说谎,刘嬷嬷跟随自己几十年,向来忠心可靠,两人的话前后不一,那么有问题的只能是姜卿!
不知想到什么,徐太后神情骤然结冰,话语一派霜天冻地的冷冽:“呵,没想到她有这等本事,往日倒是哀家看走了眼!”
只一瞬,她便可确信这事和姜卿脱不了干系。
姜卿和瑞王赵景裕的婚事是太皇太后亲赐,皇帝和她置喙的余地有限,当然他们倒也不十成反对。
虽赵景裕一向有不臣之心,但他主动求娶太后外甥女以示臣服,心意有几成尚且不论,他低头,皇位还未坐稳的今上最好的应对就是接受。
徐太后也曾考虑姜家立场会转变,无可厚非,家族利益为先,可她独独没想过自己看着长大,且百般疼宠的姜卿会生出谋害她珏哥儿的歹心!
在她跟前温婉和气的人居然有如此毒辣的心肠。人前人后又有几幅面孔?
珏哥儿……
那可是一贯亲近她的珏哥儿啊!
稚儿何辜?姜卿当真蛇蝎心肠!
一股恨意夹杂憎恶、后怕、懊悔等复杂情绪就自徐太后心头油然而生……
“……姨母?”
姜僖怯怯地看着徐太后,一脸关切之色,迟疑半晌儿,伸出瘦得筋骨凸显的手,轻轻握住她指尖。
杏眼瞪得溜圆,猫仔儿似的。
幸好有僖儿!他的珏哥儿才能安然无恙。这孩子是个福星。
“姨母没事。”徐太后笑了笑,虽有些勉强,但刚刚冷凝的氛围倒是化开了。
十几年的情分本不是说没就没的,而且换孩子的错也归咎不到一个奶娃娃身上,因而在此之前,徐太后从未打算将姜卿牵扯其间,只打算日后将她当作一寻常小辈看待,甚至在僖儿不介意的话,自己偶尔还可能给些体面关照。
呵。
如今这般也好,全部撕扯干净,也免了日后自己收拾起人来有顾忌。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惹您生气了……”姜僖垂下眼睑,鸦羽似得睫毛颤颤巍巍,声音虽小,可话里的慌张恐惧分外明显。
徐太后敛了其他情绪,一见到姜僖怯生生的模样和微抖的单薄身子,心就想被一只大手狠狠捏了一把,钝钝的疼。
到底是受了多少打骂,吃了多少苦,才能有现在的战战兢兢……
那个冒牌货锦绣堆长大,而这个却自苦水里挣扎泡大!
“姨母欢喜僖儿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你气。”徐太后强忍了心酸苦痛,勉强笑了笑,轻柔搂过姜僖,叹气似得怜爱道。
“那姨母怎么……是因着姜……”姜僖清棱棱的眸子望着徐太后,嘴唇微动,嗫嗫道。
徐太后安抚似的摸摸姜僖发髻,声音不自觉冷下来:“呵,她还不知道姨母多费心。不过,日后若她胆敢欺凌你,你来告诉姨母,一切都有哀家替你做主。”
姜僖点头,乖乖应“是”。
看来徐太后已经怀疑姜卿,并对她有了防备,姜僖惦记了几天的事终于成了。
进而,她可藉此摆脱小说中作为炮灰女配的命运,改写凄惨的人生!
谁都别想妄图压制她!她的人生自己书写!
“娘娘,”刘嬷嬷劝道,“不必为那起子狼心狗肺东西费心,那才是给她脸了!将才还想从老奴这儿套话,问表姑娘可是在您这,被老奴三两句挡回去了。”
“您交代了不向任何外人透露表姑娘的事,老奴想姜大姑娘可不就是外人。”
“外人”两字咬得格外重。
“找僖儿?她这是……”徐太后蹙眉,自言低语,“你母亲去世时,姜卿已经四岁了……”
刘嬷嬷猛一抬头,瞳孔骤然紧缩。
是了,四岁孩子也可记事了,至少自己母亲的容貌该不会忘。表小姐跟二小姐如出一辙的相貌,姜大姑娘见了却没跟娘娘提起一言半语,为何?
是没放心上,还是心里有鬼?
姜卿心里当然有鬼,而且这几天闹得她心神不宁。
“小姐,”云锦轻手轻脚合上姜僖的小院大门,趋步到马车前,小心掀开车帘皱眉不解道,“院子里没人,灶间也没开火迹象,而且正屋桌面上的已积了层薄薄的灰。依奴婢看,这儿已有十多天未住人了。”
十多天?佛诞日才过小半月,可见姜僖自和她碰面后再没回这。
佛诞日第三天,姜卿就从瑞王爷那得知此处地址,紧赶慢赶到了此处,可姜僖已经不见了。
三不五时地,她带人来此堵截姜僖,可却次次失望而归。姜僖似乎一夕之间消失了,没留下半点痕迹,让她根本无处查找。
姜卿也曾怀疑,太后是不是将人接走了,可她去别院探望小皇子时,却被刘嬷嬷挡了回来。
太后要照看受惊体弱的小皇子,姜卿理解,但被挡在门外却从未有过。
她心慌。
就算刘嬷嬷待她一如往常亲近恭敬,可她心下总是不踏实。
不动声色旁敲侧击刘嬷嬷可曾见过姜僖,她也否认了,且自己没从她神情里发现任何异样。
就奇怪了。
姜僖去哪儿了?
找不到人,她高悬的心总放不下。
最近可能犯了太岁,瑞王爷给自己的侍卫被禁卫军当做歹人抓了起来,至今仍关在大牢里。瑞王虽没迁怒自己,可自己也不宜再向他求助。
毕竟,自己在瑞王眼里一向明理,善解人意。
和瑞王已有些日子没碰面了,不知侍卫之事到底怎么处理,是否波及了他,他又是否对自己心生不满了……
姜卿烦躁异常。
赵景裕也在死命压制怒火。
皇宫,交泰殿。
瑞王赵景裕“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俯首垂地,眼里屈辱狠厉之色一掠而过。
“皇兄明鉴。”赵景裕缓缓直起身,挺直腰背,沉声分辨,“臣弟一向敬重太后,怎敢行刺太后!”
“退一万步,臣弟若想对太后不利,断不会只派三个王府护卫,且还让他们将王府令牌揣在身上。”
“他们只是见两个行踪诡秘之人缀在姜府马车后,谨慎起见跟上保护。”
赵景裕是大半个时辰前接到皇帝宣召他进宫的口谕,在此之前,他便知晓皇帝所问是何,因而甫一见面,他就叩首自辩。
皇帝赵景川看着跪在地上的瑞王,苍白的面上无甚表情。
空旷的大殿落针可闻。
气氛逐渐冷凝。
蓦地,皇帝嗤笑一声,意味不明地问:“你可知令两歹人自何处来?”
赵景裕心猛地重重跳了一下,他压下上涌的不安,垂眼谨慎道:“臣弟不知。”
“呵。”皇帝执起手边的斗彩茶杯,慢慢呷了一口,淡声道,“东南,王光兴。”
王光兴?东南?!
霎时,赵景裕头皮一紧,心跟着重重砸下,骤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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