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山实在太远,诸非相才不愿为了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匆匆赶路,可单是一路乱走也无聊得紧,绣玉谷离得近,是个找乐子的好地方。
魏十七知道他的目的地后心情十分纠结,既想去凑热闹,又惜命,小心翼翼地问了诸非相忽然要往移花宫去的原因,得了一句“闲得无聊找乐子”的回答,当下立刻决定揣着金叶子和竹牌去昆仑山恶人谷。
绣玉谷移花宫乃武林禁地,有去无回,竟被诸非相说得像是个寻热闹的场所,魏十七再好热闹,无论如何也不愿跟着诸非相去闯荡。
诸非相感到十分奇怪:“小僧本就要放你走,是你自己纠结来纠结去,一点儿也不坦荡。”
末了冷笑一声,虽无任何鄙夷之意,却无情得很。
魏十七沉痛:之前的主子是个小人,管束颇多,可如今的主子却是个放养原则。
甚至没有一丁点儿主仆情谊。
诸非相随心而动,翌日便自己驾着马车往绣玉谷去,头也不回,留魏十七远远地看着马车远去,身影萧瑟不已。
*
绣玉谷被群山环绕,郁郁葱葱,在夏的阳光下发着绿油油的光。
诸非相站在屋檐下举目远眺,除了青山白云,他什么也瞧不见。
移花宫名声虽盛,行事却并不过分,此处小镇亦多受移花宫庇佑。诸非相方才寻了家客栈,订好房间,又将马车交予小二安置,这才在镇中转悠起来。
移花宫虽然避世,宫中的弟子却不是仙人,日常吃喝皆有所求,绣玉谷外的小镇便是移花宫采购物资的渠道之一。
换言之,若是费心打听,不管如何都能在小镇中打听到移花宫的相关信息。
邀月风姿惊人,见之难忘,直到此时仍有镇民提起两个月之前在镇外的山道上惊鸿一瞥,邀月乘坐车辇而过,白纱迎风飘扬,恍若自九天之上踏入凡尘的仙子。
镇民长篇大论说邀月的美貌,诸非相却只注意到两个月之前邀月才返回移花宫。
说好的避世……看来也不尽然。
诸非相忽视了耳畔的嘈杂谈论声陷入思绪,也一同忽视了从四侧投注而来的不含恶意的打量视线。
从许久之前,诸非相便已习惯了周围人的目光,慕美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未触及他的底线,诸非相愿意无视。
他饮下最后一盏茶,迈步离开,茶馆的小二过来收拾桌面,远远地望见那袭赤衣往青色深山中走去。
盛夏生机勃勃,青山绿水,万物皆成一色,赤影却不曾停驻,如一把即将破开障壁的利刃,气势凛然。
绣玉谷外立着一座石碑,正正经经地刻着“绣玉谷”三个大字。
诸非相盯着那三个大字,心中冒出一个念头。
他入恶人谷,当了谷主,若是入绣玉谷,或许也能捞个谷主当当。
山风呼啸而过,林间气息清新自然,诸非相越过石碑,似是被风吹送着一般,飘入谷中。
移花宫主色调是白色,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颜色,赤色的云朵飘进谷中,耀眼夺目。
宫殿外已有人瞧见这显眼的赤色,一拨人去禀报,一拨人上前严阵以待,女弟子们招式还未亮出,便被石子点住穴道,僵在原地。
那朵红云自下而上靠近,面容愈发清晰,墨发赤衣,眉目舒朗,眸中含笑,道:“诸位不必如此热情相迎,小僧心中过意不去。”
“……………”
女弟子们开不了口,只能试图用眼神杀死这不速之客,然而目光落在年轻人脸上,又如同被烫伤了一般收回眼神。
诸非相颔首致意,亲切地朝两侧站着的女弟子们挥手,如同访问的领导一般,向台阶上走去。
他到达宫殿外时,已有人严阵以待,想来是瞧见了台阶上发生的事情,上来便是毫不犹豫地围攻。诸非相抬手挥袖间定住数人,如过无人之境,轻飘飘地闯进主殿,没见着看起来像两位宫主的人,又掉头离开,闲庭信步,竟在移花宫中闲逛起来。
邀月听到禀报之初并未放在心上,江湖鱼龙混杂,以移花宫弟子的实力几乎能打败四分之三的人,而剩余四分之一的大人物更不会闲得前来移花宫大闹。
大约又是一个初入江湖的莽撞人物,亦或是活腻了为找死而来。
瓦罐咕噜噜地冒着泡,药香弥漫,想到即将要喝下她亲手熬出药的人,邀月的心便像炉中跳动的火苗,烧得她面颊发烫。
将要喝下药的人正是天下第一美男子,江枫。
尽管如今江湖上似乎有了一位新的天下第一美男子,但邀月并不放在心上,外界种种与她毫无干系。
怜星站在檐下,远远地望着她的姐姐垂眸微笑,心中百味陈杂,她来此是为禀报移花宫里发生的怪事,但见了这番情景却不愿打扰。
她一人也能处置,便不劳烦姐姐了。
怜星如是想,转身去寻找闯进移花宫中的外人。
邀月却在怜星转身时抬眼,神色淡淡地看着她走远。
怜星找到那闯入移花宫的大胆外人时,对方正伸手去摘枝头的果子,赤色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几乎是在她看到的一瞬间,那人便偏头朝她所在的屋顶看来。
怜星呼吸微滞,与那年轻男子对上视线的瞬间,有如风雪扑面而来,冷然刺骨,令她不自觉地心悸了一瞬。
再凝睛细看,年轻男子抛着果子,展颜而笑:“施主莫非是移花宫的宫主?”
怜星轻盈落地,双眸明亮稚气,笑道:“问别人之前,理应报上自己的名号,你不说,我为何要说?”
“是小僧失礼了。”诸非相单手施礼,“小僧诸非相,乃恶人谷谷主,途径此地,特来拜访。”
怜星神色微变,沉默片刻,笑道:“你若是当真为拜访而来,你我便不会在此处相见。说罢,你来此所为何事?”
诸非相把玩着果子,笑道:“听闻两位宫主是当世罕见的高手,特来领教一番。”
他盯着怜星头顶的数值,有些困惑。那数值相对于一个恶名在外万人畏惧的移花宫宫主来说显得太高了。
恶人谷里的大半部分人最初都是负数,在诸非相的殷殷教诲下才逐渐增长,与他们相比,怜星简直算得上是个大好人。
怜星眉头微蹙:“你在看什么?”
年轻人望着她头顶,不知在瞧些什么,被忽视的感觉并不好受,更遑论从未有人敢慢待她,怜星心中生出几分怒意。
感化值跌了两个数。
诸非相微微一笑:“没看什么。”
怜星不语,身上杀意已起:“你既然是前来领教,我便满足你——”
话音未落,两人的身影皆已从原地消失,怜星不见那袭赤色身影,还未来得及反应,额头一痛,额间陌生的、湿哒哒的触感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怜星停了下来,击中额头的东西啪嗒落在地上——是诸非相方才摘的果子——红色的汁液缓缓流下,遮住眼睛,也遮住怜星视野里躺在地上的破烂果子。
她迟缓地眨了眨眼。
诸非相站在树下,手里不知何时又摘了一枚果子,毫无歉意地道歉:“对不住。”
“你竟敢——”
怜星大怒,发誓不逮到诸非相不罢休,誓言发下不过三秒,被一拳贯倒在地,浑身上下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地方阵痛不已。
怜香惜玉是什么?
诸非相:不知道,不晓得。
男女在他眼中毫无差别,生前长得再好看,死后俱是白骨一具,黄土一抔,指不定脚下所踩的土地中便有过去死去人的骨灰——总而言之,迟早是要踩在脚下的,提前一点也没什么。
诸非相低头俯视眸光水润的怜星,后者看起来似乎要流泪,但却只有水光在眼中流转,紧咬下唇,一副不愿认输的模样。
也不过如此。
诸非相收回脚,视线掠过怜星裙摆下的脚,毫无停顿,后退两三步。问道:“邀月宫主为何不来?”
怜星羞愧得几乎要落下泪来,闻言想要开口,却词穷得什么也说不出,只觉得难堪至极。
诸非相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他心道方才确实是因手上有个趁手的东西才随手扔了出去……谁能想到怜星当真一头撞了上来呢?
怜星视野模糊,一片阴影忽然覆上眼前,遮挡住夏日烈阳,清香袭来,那人替她拭去了额头的汁液,仔仔细细,分外小心。
怜星心中隐隐感到不妙,虽说诸非相确实是在替她清洁,但衣袖被牵动、布料与额头相触带来的触觉,都昭示着一件事。
诸非相停了手,怜星赶忙睁眼,恰好望见对方手中未来得及放下的“帕子”。
她的衣裳、染上了果子的红色汁液。
诸非相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手里的布料,善解人意地解释:“小僧未带帕子,又在山中走过,比不得二宫主衣裳干净整洁。”
怜星气红了脸,罕见地失去一贯的镇定:“滚!”
诸非相蹲在一旁懒洋洋地微笑,看起来欠揍,说出的话也欠揍。
“小僧滚不了,施主这个姿势更适合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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