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寻找一个住处是件极难的事,但红袖在还未病重到走不动之前,不再是花魁之后,也曾为红袖阁做些跑腿的工作,借着将绣品卖给铺子的机会在外走了走,知道城郊的山脚有一处破落的小木屋。
虽然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但想必拾掇拾掇仍旧能住下。
母子二人带着少的可怜的行李,搬进了山脚的那座破财木屋。
红袖本就体弱,强撑着和顾惜朝一起将屋子收拾,在搬入木屋的第五天,手脚冰凉,脑袋发烫,烧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顾惜朝握着她的手,茫然无措地喊着“娘亲”,但床榻上昏昏沉沉的人没有回应。
药早就喝完了,熬了又熬,药渣已成了黑糊糊的一团看不下眼;所有的钱都在许久前便花光了,如果去请大夫,没有钱的话也会被赶出来——
不行,要试试……!
顾惜朝看着昏迷不醒的母亲,眼眶渐渐湿润,却没有眼泪滴落。
他将红袖的手塞进被褥,头也不回地拿着这几天采摘来的药草,朝城中跑去。
回春堂的掌柜看着仍带着新鲜泥土的药草,面露为难之色,他顿了顿,终是道:“这些药其实没多大用,之前已经收的足够多了。”
“我娘病了,病得很重,我想请个大夫给她看病——”
“所以说,就凭这些药草,你请不了大夫。况且,你娘她的病已经不好治了——即使我让大夫陪你去看,你也没钱买药。”
拒绝之意十分明显,顾惜朝浑身颤抖着握紧了拳头,呆站片刻,将药草一把抱在怀里转头冲了出去。
接下来不管去什么地方,顾惜朝都被拒绝了,理由也都一模一样。顾惜朝在杭州城中算半个小有名气的人物,身为红袖阁花魁之子,从一年前便在成长四处乱跑,找赚钱的活计。
这也意味着众人对他的家庭情况十分了解,一穷二白,如今又被赶出红袖阁,红袖病上加病,对他们这个情况来说,只会是个拖累。
红袖中间曾醒过来,昏昏沉沉的脑子让她不能思考,怀着对孩子的担忧,又沉沉睡去。
顾惜朝带着蔫掉的草药回到屋中,脚步沉重。红袖仍在昏睡,他在红袖床边放下草药,低头看着身上脏兮兮的衣裳,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第二天,红袖的病还没有好转,顾惜朝没有拿上药草,又开始在城中奔波,试图能找到愿意给母亲看病的大夫,或者说有什么能治病的方法——这次,他依旧一无所获。
奔波间他又听到那个有关城东搬来的年轻人的消息,比起那人出色的容貌,最近成为话题的是对方拖着一群上门打劫的贼人上交衙门这一事。
但这些都和顾惜朝没有关系,求助无门,他心中愈发压抑,攥紧拳头回到木屋,为沉睡的
第三天,红袖的病情加重,顾惜朝周身气氛更显压抑,他来到了杭州城的赌坊外。
这地方人声鼎沸,纸醉金迷,赌徒沉醉于不知何时便会消失的财富,来来往往,神情丑恶,在顾惜朝眼里扭曲成一道道不成人形的虚影。
顾惜朝藏在小巷的角落,天色渐黑,他眼睛一转也不转地看着从赌坊中进出的人影,暗暗选定目标。
耐心地等了许久,一个面带醉意脚步虚浮的男人从赌坊旁的酒馆中走出,顾惜朝看清他去往的方向,飞快地在小巷中穿行,埋伏在对方即将要走进的胡同里。
男人脚步虚浮,夜幕降临,胡同里阴森森的,黑灯瞎火看不清人脸,是袭击的好机会。
顾惜朝蜷缩在黑暗处,悄无声息地伸出腿,男人没有注意到角落的一团黑影,打了个酒嗝,往前迈了一步,被绊倒后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顾惜朝握着拳头就要上前,胡同内忽的响起鼾声。
顾惜朝:“……”
他松了口气,半跪在男人身边,欲伸手扒开男人的衣襟,脖子上却骤然传来一股拉力,眼前的男人也离他远去。
“……??!”
冷风从袖口领口灌进衣裳之中,顾惜朝打了个哆嗦,警惕地仰头,撞进一双近在咫尺、含着笑意的眸中。
“小孩,很有胆子嘛?”
即使倒着看,四周黑暗,也能借着轮廓看出此刻正提着他、笑眯眯地说话的年轻人是个漂亮出众的人,也许是个家世不错的贵公子。
顾惜朝半点不知此人是何时胆到达他身后,又究竟看了多少。
江湖上有武功出众的侠客,惩奸除恶,仗义疏财,但却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即使被提溜在空中,处于做坏事刚起头的阶段,顾惜朝也丝毫不显弱势,目光凶狠得像匹孤狼。
“胆子不小。”
这位忽然登场的年轻人晃了晃手,顾惜朝也跟着晃了晃,这个姿势导致他腋下和脖子被勒得难受,但年轻人似乎并不在意,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
“放我下来……!”
在一片寂静中,顾惜朝隐忍地说出来自己的诉求,但年轻人又晃了晃手,恶劣地拉长了尾音:“不要——”
接下来的一切都有些超乎顾惜朝的想象,年轻人敲醒了地上的醉汉,笑眯眯地将人忽悠走,但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顾惜朝的趋向。
顾惜朝到底是个孩子,他想到曾在妓/院里听到那些肮脏话,心中漫上恐惧,开始反抗挣扎起来,努力扭转身体一脚踢向年轻人的肚子,踢了个空,反倒被人甩在地上。
“年纪轻轻,真没耐心啊。”
年轻人歪头瞧着他,位于胡同边缘的两人沐浴在月光之下,顾惜朝看清了这个年轻人的面容。
眉间一点朱砂,身着赤衣,样貌俊秀。顾惜朝将面前之人同杭州城里近日的谈资联系在了一起。
他才将两个形象联系在一起,年轻人便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鼓鼓囊囊,哗哗作响。
“你缺钱吗?”
年轻人上下掂着钱袋,露出一种顾惜朝看不懂的笑容。
“……缺!”
顾惜朝咬牙回他。
随着话音落下,钱袋被扔进他怀中,顾惜朝眉间戾色散尽,化作茫然和疑惑。
“借你啦。”年轻人道,“去买身衣裳,然后做你想做的事吧。”
顾惜朝脑海中一片空白,旋即又听年轻人道:“不是白借的哦,十年之后你要还给我这些钱的十倍。”
“……你是放债的?”
他问出口,顿觉手中钱袋滚烫如炙炭,心中满是犹疑。
“差不多,你要那样认为也没错。”年轻人笑眯眯地道,“十年,期限够长了,要还是不要?”
“要!”
顾惜朝大声应下,揣着钱袋便往外跑,他察觉到那年轻人姿态闲逸地缀在他身后,但来不及多想,将钱袋拍在医馆桌上,随后又带着人去为他母亲治病。
纵然心中讶异,但顾惜朝给得起钱,医馆的大夫便提着箱子跟在他身后去看诊。
红袖半梦半醒,意识模糊,大夫替她把完脉,写好药方,留下药材,收了钱准备离开,顾惜朝起身送他,心下大石落定,松了口气。
此时赤衣年轻人缓缓而来,站在门外仰头打量着破败的木屋,大夫从他面前走过,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年轻人却连一个眼神也没撇给旁人。
顾惜朝送大夫走出一段距离,再拐回来时看见赤衣年轻人提着一根树棍在地上画圆,见他回来时笑了笑,问:“你们搬来多久了?”
“八天。”
顾惜朝警惕地回答。
年轻人点了点头,又问:“你叫什么?”
“……顾惜朝。”顾惜朝不想回答他,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位年轻人是朝他伸以援手的恩人,抱着不服输的心态,少年紧接着也发问了。
“你叫什么?”
“诸非相。”年轻人爽快地回答,“你知道取自什么吗?”
顾惜朝脸色一僵,他早已到了识字的年纪,但识得的字,看过的书并不多,有心无力,条件不足。
名叫诸非相的年轻人笑了笑,顾惜朝发现他很喜欢笑,却并没有从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任何开心的情绪。
“毕竟出家人慈悲为怀,小僧好人做到底。明日去城东的那个宅子找小僧来写借条。”诸非相说,“十年后你要还小僧三百两。”
堪称高额的利息沉重地压在顾惜朝心头,他没有注意到诸非相上下不连贯的句子里到底蕴藏着什么含义,沉默地点了点头,最终还是在诸非相转身离开时说了句多谢。
那声道谢被夜风搅碎,只化作支离破碎的音节传入诸非相耳中,而在听到这声不成句子的道谢后诸非相眨了眨眼,又笑了起来。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他轻快地回答,举着树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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