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艾米莉了,布伦威尔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几乎是话一出口,她便感到后悔了。
老实说,她的确是认识那位药剂师,甚至曾经,她们还是闺中密友。可自从那件事后,她们早闹掰了。现在她们的关系可称不上多好,从不见面,虽然还联系彼此、时不时给写信回信、甚至偶尔帮对方小忙……
但这完全是图一口气——一定要让对方看到自己过得有多好。
起码布伦威尔是这样的。
这样的关系糟糕到什么地步,可想而知了。
对方肯定也不会看在她的面子上白给凡妮莎工钱。而贸然推荐一位并不符合要求的姑娘去当学徒,绝对会被对方写信嘲笑——“哈,你也就认识这么些家伙了?”
布伦威尔迟疑了,可再见凡妮莎以来,她的表现又着实让她感到震惊。
布伦威尔夫人一咬牙,下定决心,补充说:“或许凡妮莎可以试试,反正失败了也不会怎样。”
可要是成功了,凡妮莎就有路可走了。那就妥妥未来的药剂师。无论什么年头,和医药相关的总是吃香,总能混一口饭吃。
虽然这几率很渺茫,但好赖有指望。
布拉德夫人立刻写了封措辞谦和的信,给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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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妮莎是怎么想的呢?
虽然她晚饭时表现得无所谓,可考文垂是断然不能再去的。凡妮莎觉得自己在那种环境中恐怕撑不过三个月。
太阴间了。
而且考文垂的认可度并不是很高,起码出了约克几乎没人知道这学校,凡妮莎并不打算做这种又性价比不高、又不喜欢的事情。
幸好布拉德夫人怕她感染其他学生,让她来年开春再去上学。
这样,好歹有些缓冲余地。
写小说赚钱是长久的目标,但现在第一步,她得搞到一笔钱。一笔能买到好几本流行畅销书的钱。
凡妮莎决定去小镇上找个兼职,碰碰运气。
这是凡妮莎第一次出门,约克郡和她想象的并不同,也不如艾米莉笔下的荒原。
这里的道路相当狭窄,下水道排水系统并不完善,工业污水和生活粪水积在道路的坑坑洼洼处,透着一股粪便的腐烂臭味。
道路两旁,低矮的房子歪歪扭扭,这造物简直令人感到可怖,究竟是出于怎样的一种审丑的本能欲/望才会造就出这样不人性的建筑?连边角也方方正正,锐利无比,仿佛在朝人散发着恶意。
虽说早有预料,可维多利亚时代的肮脏和落后还是令凡妮莎感到震惊。
街道上匆匆飘过的行人穿得衣不蔽体,衣服像是东挑一件,西搭一身,东拼西凑而成的劣质货。他们的精神状态也如此,神色麻木,眼神无光,活像一具具尸体。
凡妮莎一边观察着维多利亚的行人,一边寻找可能招工的店铺。
戴着破烂帽子的报童怀抱着一捆报纸,瞧见凡妮莎踟蹰着,顿时呼啦啦跑了过来,“女士,买报纸吗?很便宜的!你找遍全霍沃思都不可能找到比我更便宜的报童了!”
小报童脸蛋冻得通红,眼神却亮亮的。
“不,不需要,谢谢。”
凡妮莎摇摇头,她身上只有原主藏起来里的几便士,一份报纸或许很便宜,一便士不到,却已经是凡妮莎财产的三分之一了。
小报童又呼啦啦转身,要去找下一位潜在客人。
凡妮莎叫住他,“我想问问这里有没有什么招人的店铺?尤其是招未成年女工,短期工的那种?”
报童把报纸一收,夹到怀里,他品出点苗头了,“你来应聘?”
“这事你算是问对人了!霍沃思可没有人能比我约翰更清楚招工内幕、尤其是童工市场了。不过嘛……”报童约翰眼珠子一转,搓搓大拇指,“但这么宝贵的信息,我能轻易给你吗?”
凡妮莎:“……”
都说穷人孩子早当家,可你未免也太会!
报童约翰瞧她不乐意,又说,“我先收你一笔钱,只需要两三个便士,比起工资差得可远了。你要是成功了,这钱归我,你要是失败了,这钱我当然会还给你——怎么样,无论如何,你也不吃亏吧?”
凡妮莎挺动心的,虽说她有点怕约翰拿钱跑路,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她掏掏口袋,拿出仅有的几个便士,递给约翰。
约翰反倒有点惊讶了,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干过,可几乎没几个人肯相信他,偶尔几个肯信任他做这个中介的人也都是顶要好的、和他一个阶层的朋友。
像凡妮莎这种虽然穿着朴素,可谈吐气质和他明显不是一个等级的人居然愿意相信他,还真是少见。
约翰更上了几分心思,他打量凡妮莎几眼,问得头头是道,“上过学吧?识字吗?你会什么?理想的薪酬大概是多少?”
凡妮莎也如实回答。
“上过,是考文垂,但辍学了。识字还会写,能拿到周薪六七个先令就不错了。”
考文垂?
约翰知道这学校,专收神职人员孤女的教会学校,宗教和文法挺出名的。学校不错,就是教出来的人都有点傻。
他沉吟片刻,“现在也只有埃莉诺和查理那里招工了。草药商想要个会算术的,而查理紧缺个打字员,我推荐你去后面那家。”
“埃莉诺的生意挺……热闹的,”约翰选了个谨慎的词,“有人买药,也有人怒骂着要退款,我觉得你在那干算账可能相当累人。而且你恐怕低估了难度。我想。”
凡妮莎觉得她都行,“薪酬呢?我去钱最多的那家。”
没有偏好的时候,凡妮莎选择利益最大化。
“你真的确定吗?你一个教会学校出来的去埃莉诺那里?”约翰提高声音,他又狐疑地瞧了几眼凡妮莎,“你不会是反悔了吧?然后就想故意搞黄这事,好让我把钱还你?”
“我还没这么无聊。”扯皮半天,凡妮莎也有点烦,她警告地看了眼约翰,“如果你做不到,就把钱还我。”
约翰不敢怠慢,立刻动身,要把凡妮莎带到埃莉诺的药铺前,一路上和凡妮莎说起了埃莉诺的性情、喜好。
“不是我说啊,埃莉诺性情可不怎么好挺古怪的,她要求也相当高,那么多招工告示,就她的,独独在报纸上登了两三个月都没撤。应聘的人却依旧那么多,失败的恐怕都能凑个圆桌骑士团了……”
说着说着,约翰有点反悔,他嘟囔着抱怨。
“哎,早知道我就好好卖报纸,这会早多赚好几个便士了。何必淌这趟浑水,一会等你失败还要还钱,这不是白瞎功夫吗?”
凡妮莎不想搭理这唠叨鬼。约翰自讨没趣,自发停下来了。
走了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埃莉诺的草药铺。
她坐落在街道尾,从外面看上去相当低矮和狭窄,店铺门紧紧闭着,只留了一道缝隙,望进去黑隆隆的,也没什么人光顾。
看上去相当不靠谱。
这真的能开出6个先令的工资?甚至是真的在招工吗?
凡妮莎不禁怀疑道,但约翰的话给了她肯定,“要不是这里没什么其它草药商,就埃莉诺这性格,她的店铺早倒闭了!”
突然,紧闭着的大门框得一声打开了,一位头发像鸡窝的年轻人被人从里面推了出来,还附带几声呵斥——“几十以内都算不准?还想来我这工作,扬言满足我一切商业需求?这是在嘲讽我的业务就只值几十先令,一辈子也顶多年入几十英镑吗?!”
年轻人急忙辩解,却吃了个狠狠的闭门羹。
门又彭得一声关上了,年轻人狼狈地站在街道上,瞧见凡妮莎和约翰,狠狠瞪了两人一眼,“看什么看!我可是在伦敦计过账的!”
然后灰溜溜地逃走了。
约翰听到年轻人的自曝家门,心都凉了,伦敦的会计都满足不了埃莉诺的要求,她哪来的脸和口气呀?!
他又想到,这次招工肯定又要失败,凡妮莎还没去,他已经预料到结局了——天啊,便士和时间飞走了!
凡妮莎倒没什么触动,她不觉得小小的算账能难得住她。她对约翰说,“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约翰心情不好,蔫蔫地点点头,心想,可不是去去就来?
可他的便士却去去就飞走了。
凡妮莎走进草药铺,出乎意料,不大的门面被布置得相当妥帖。正前方一排排架子上放着瓶瓶罐罐的东西,柜台出口连着一座楼梯,那上面刚好站着个棕发女人,随着女人的走动,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应该就是埃莉诺了?
可她似乎没注意到她。
凡妮莎出声询问,“打扰一下。请问您是埃莉诺吗?我是凡妮莎,想来当你这里的会计。”
“会计?你?”埃莉诺回头,直勾勾盯着凡妮莎,得到对方再次确认后,她倒也不啰嗦,干脆利落地甩出几道算式。
“55+73。”
“128。”凡妮莎即答。
“567+333。”
“900。”依旧秒答。
……
之后也如此,无论埃莉诺抛出怎样的算式,凡妮莎几乎脱口而出答案。
埃莉诺从楼梯上走下来,她这回起了点兴趣。
“77便士是多少先令?327便士怎么换算、423呢?23英镑呢?”
这也不难。只需要注意英国奇怪的货币进制便可。此时英国仍然是金本位制,官方规定一英镑等于20先令,而一先令则是12便士。
凡妮莎依旧很快得出答案。
埃莉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活像挖到了宝藏,但她还要最后再确认一下——偶尔她也需要外出呢。
“我从约克郡出发,塞莉从米尔顿出发。那是大概早上8点钟。我们都坐马车,马车上装有一车草药。目的地是伦敦。我们需要通过泰晤士河,可河上的桥设了路障,禁止马车通行。于是我们决定人工把草药互换,然后带回自己的小镇。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假定我的马儿每小时能跑40英里,而塞莉能跑45英里……我们相距多少英里?”
凡妮莎沉默了几秒。
这是最后一道题了。
埃莉诺有点失望,不过小姑娘已经是最近应聘者里面最不错的了,而且瞧着也蛮干脆利落,性格应该也蛮好,可小姑娘身子骨瞧着得很,算数可着实费劲费脑,小姑娘能长时间工作吗?万一要采药,她能爬得动山吗?
埃莉诺犹豫了。她想着要不要再等等,看有没有更好的人出现。既然凡妮莎还没表现得那么好——好到让她不顾她的一切劣势的程度。
她在心里胡思乱想着,突然又听到小姑娘的回答。
“340。塞茜和埃莉诺只相距340英里。”
完全正确!
埃莉诺敢说,她应聘这么多人,没谁表现得比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姑娘更好了,即使是自称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伦敦精英的算账师、经验丰富的草药师……他们都不如凡妮莎,能这样精准而迅速地得出答案,甚至,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没有撑到最后一关。
埃莉诺想不到更好的表现了,凡妮莎无可挑剔——只除了一个微小的错误。
是塞莉不是塞西。
刚在心里念出这名字,埃莉诺便哼了一声,现在该叫富贵的布伦威尔夫人了。她昨天还收到了一封信,说,布伦威尔想给她的草药铺塞个不三不四的亲戚——勃朗特什么的。
她记得那小姑娘,镇上有名的小痴呆。怎么比得上她现下百里挑一的凡妮莎?
想到这儿,埃莉诺说:“凡妮莎,你被录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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