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诵药物价格和用途、接待顾客、整理收支、回家写小说、睡觉、接待顾客、在店里写小说……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很快到了周四,约翰和凡妮莎说,他和他的朋友们同意了。
但依旧很担心。
毕竟,算数不是什么人能学会的。男孩们担心钱打了水漂。
凡妮莎就差拍着胸口作保证了:“数亿人口证明他们可以!你们也可以!”
——考虑到这这动作着实有损形象,她并没有做,而是表示,“倘若你们没学会,我这里会退款。”
约翰又无语又好笑:“你又学我!”
但他的心里却凭空放松许多。至于凡妮莎会不会言而无信、拒绝退款,卷款跑路——确实有这个可能性。
但约翰选择信任凡妮莎。也算是回报和讨好。
接下来的周五依旧是背诵药物、接待顾客、整理收支……她本来该直接回家写小说的,但今天是结算工资的时候。
埃莉诺当初和她说好的是,工资周结,每周九个先令,这也就是说,凡妮莎的资产从无到有了。
她有了买书的第一笔资金。
照理来说,这钱是远远不够的。可凡妮莎馋,她好久没摸一本书了。要说她有多喜欢书,倒也不然,她前世看那么多书不过也是抱着功利的想法,指望着书籍能给她心灵的宁静。可兴许人就是这么奇了八怪的,越是禁止而不可得的便越是想要。
现在书对凡妮莎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书很贵,她不可轻易得到,反而馋得要死。
拿着这笔钱的凡妮莎着实按捺不住,她直接去了小镇上的书店。
凡妮莎当然没见过维多利亚时代书店的模样,她设想过许多种,无一不精美,可没有一种设想能像面前的书店让她感到,这的的确确是书店应有的样子。
书店并不大,但并不显得狭□□仄。店主坐在柜台后面,捧着本书昏昏欲睡的,在他的后面,摆满了一排排的书架,上面的书足足垒了几层高。
凡妮莎凑到近前,瞧瞧那都是些什么书。首先,当然有经久不衰的莎士比亚,简奥斯丁也不可或缺。拜伦和雪莱的诗集也毫无疑问,罗列其中。华兹莱斯、丁尼生的诗、萨克雷的《名利场》……除了文学,这里也有其他的书,例如《大众生物学》、《达尔文不为人知的癖好》、《如何织出漂亮而暖和的卧室毡》……
这些书,凡妮莎没有一本不喜欢的,她觉得本本有趣、想要这本又不忍心放弃那本——可这些书个个包装精致,价格相当昂贵,其中尤以奥斯丁和狄更斯的小说为最,《雾都孤儿》居然卖到了几英镑的价格!
要知道,有赖于牛顿的建议,这时候的英镑直接与黄金等价!简直相当于后世上千元的购买力了。
后面那类通俗读物,虽说比雾都孤儿要便宜许多,可几十个先令,凡妮莎也买不起啊。
凡妮莎巴巴地望着书的腰封,可望梅止渴已被证明是个悖论。
她只好失望地走开,来到角落的一个小架子上。这里多是些薄薄的、破旧的小册子,多是日记、读书笔记、杂谈一类的玩意,凡妮莎随便一翻,便发现了《话说微积分》、《简单概率与随机事件》、《十九世纪文坛微察》、《文学:巴黎与伦敦永不分手》、《哥特惊悚:寒冬夜行人》……
兴许是因为是二手的,还被人做了笔记,这些书要便宜得许多,几个便士就可以带走。
凡妮莎现在是大款了——足足有九个先令,而一先令又值12个便士。
凡妮莎简单算了一下,觉得自己幸福得像喝了杯甜甜的杨枝甘露!
她准备买个痛快,绝对不会因为心痛钱包在柜台前犹犹豫豫、扭扭捏捏了。
这样想着,凡妮莎着重看了文学相关的、尤其是《文坛流派与趋势》介绍的综述类型的书,她挑了四本。此外,她又买了本诗集,还有通俗小说概论,类哥特一类的。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凡妮莎思维拐了个弯,犹豫几下,她又买了本《基本代数》和《简单概率》。
她对这世界的数学发展有点好奇了。
一切挑好后,书已经垒得很高了,凡妮莎吃力地捧着这些书,走到柜台前面。即使有轻拿轻放,书还是砰一下,在柜台上发出很响的声音。
打着瞌睡的店主狄尼斯惊醒了。他扶了扶金边框眼镜,草草清点着数目,“总共八本,哥特3便士,概览5便士,微积分——?!”
狄尼斯声音提高了一个度,他也不困了,直勾勾盯着凡妮莎,“你买微积分?你今年几岁?自己看的吗?”
狄尼斯惊疑的眼神就差把“你太小了能不能看懂微积分别乱花钱”给明明白白写出字来了。虽然他的眼睛足够小,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但凡妮莎还是捕捉到了。
正因为捕捉到了,所以凡妮莎感到困窘极了,明明是普通至极的事情——她前世也正是这个年纪学微积分的呀。
她受不了这种注视,就扯了个谎,“我有个父亲。他叫帕特里克,在剑桥念过书的。帕特里克很需要学微积分和概率论的。”
狄尼斯肃然起敬了,连带的,对凡妮莎也多了几分敬意,具体体现便是在算价格的时候,多核对了几遍。
可他还是不大确定。
“总共34便士,也就是一先令…”
“2先令10便士。”凡妮莎提醒道。
“对!是这样!不愧是微积分的女儿!”狄尼斯连连点头。
凡妮莎:“……”
微积分的女儿,是爷孙□□吗?
这于理不合啊。
说归说,吐槽归吐槽,出了书店,凡妮莎又去了杂货铺,额外花了一便士买了一瓶墨水、一支笔、附带一小叠纸。
兴许新的文具能给她写作的仪式感呢。
凡妮莎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夏洛蒂和艾米莉并不在家,她们去祷告了。小帕特里克最近作息极为神秘,常常神出鬼没的。
布伦威尔姨妈恐怕又出去散步了。
竟只剩下了帕特里克-勃朗特,他在客厅里研读圣经。
一见到他,凡妮莎便想到先前她鬼使神差买的那本《微积分》与《简单概率》。
她又想到先前帕特里克的胡说八道、不懂装懂、胡乱批判……帕特里克或许会需要这玩意儿呢。
于是,凡妮莎决定把书送给勃朗特先生——刚好圆了她在书店的信口胡诌。
她叫了下帕特里克的名字。
帕特里克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冷淡,“凡妮莎,没有和夏洛蒂她们出去钓鱼吗?”
凡妮莎也不在意,故作亲热地凑过去,笑嘻嘻说:“帕特里克。我有东西想要请教你——上次的概率相关。”
帕特里克沉下面色,“你这是在故意开涮我吗?”
“不不不,怎么会呢?我后来又想了想,你挺有道理的。”凡妮莎诚恳道。
不等帕特里克反应,凡妮莎便拿出《简单概率》与《话说微积分》,递到帕特里克面前,“我的朋友约翰送给我两本书,说是概率相关——您学识丰富,一定比我对它们有更深的理解,您先看看,然后为我解解惑吧?”
女儿说得诚恳,帕特里克虽然好面子,缺却并非那种不顾家之人。他面色踌躇地盯着这两本书,眼皮狂跳,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这、这,大可不……”
凡妮莎用虚假的吹捧击回他的拒绝:“可你是帕特里克呀!你之前说得太有道理了!”
“还是说,你也不会呢——”凡妮莎佯装疑惑。
很显然的,帕特里克沾染上了中年牧师的恶习,自视甚高又听不得人夸,当然更听不得人贬低他。于是,他一咬牙,应了下来,淡定自若的样子,“我先看看。半个月后再说。”
半个月?
凡妮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怕是有什么误解?
不过,她也乐得如此。先前,在明明是正确的地方吵输了架,凡妮莎很不甘心,倒带重来不至于,她指望帕特里克理性觉醒、自己认识到错误呢!
即使不能,让他好好吃吃苦头,挫挫他那奇妙的自信——不,甚至可以称为傲慢与自大了。
一切结束,凡妮莎回到书房,研磨,读诗歌和小说,做笔记。
想要写小说挣钱,凡妮莎贫瘠的词汇量和过于正式却死板的语法可承载不了灵活的文体——鉴于通俗小说的文体大多偏向灵活和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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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伦威尔姨妈很不高兴。
她不高兴极了。
自收到埃莉诺的回信后,她便一直处于这种低气压中了,即使独自去荒原散步,廖阔的天空也没有让她的心变得宽阔起来。
对埃莉诺信中所说的话,她斤斤计较——埃莉诺凭什么那么说她的小姑娘,那样居高临下地品评凡妮莎?
凡妮莎过去名声是不大好,痴痴呆呆的,可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何况,如今大病一场后,凡妮莎聪颖了许多,布伦威尔敢打赌,埃莉诺年轻时候也没凡妮莎这么好。
她意难平!
尤其是当她推开书房的门,便直直看到了专心伏案写着什么的凡妮莎。
小姑娘瞧着专心极了,她像是完全沉浸在书中,摒弃掉周围的一切干扰,连她的开门声都没有听到。
她这么认真!这么努力!
布伦威尔想起埃莉诺信中严厉的措辞——“你的勃朗特连我的小姑娘一根毫毛都比不上”、“你也只能认识这种家伙了”、“就像你的婚姻一样,你总是识人不清”……
布伦威尔夫人立刻心疼起凡妮莎来了,说她的人渣丈夫可以,牵涉别人、牵涉凡妮莎干什么?
认真的凡妮莎念起了一首诗,是朗费罗的《生命颂》。
是劝人爱生活甚于爱生活的意义,让人既不沉湎于过去的悲伤,又不至于在对未来的绮想中空度时光。
非常积极向上的诗歌。
布伦威尔注视了凡妮莎好一会儿,听着她轻柔而舒缓的嗓音,宏伟的的画卷徐徐展开,她愤懑的心也仿佛跟着平静下来了。
布伦威尔保持着安静,她微笑着,关上了门,轻轻退出房间。
——然后瞬间变脸,布伦威尔夫人提起裙摆,怒气冲冲回到她的客房,又写了一封信。
她倒要看看,埃莉诺说的那个小姑娘是谁?
怎么比得上凡妮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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