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的热闹还在继续, 到处尽是欢声笑语。
昌平街上,一头黑鬣大马自街中飞驰而过,惊煞游人无数, 有人骂骂咧咧,但一瞧清马背上的人, 即使不知其身份,也被女子那浓烈又张扬的贵人气势给慑住, 再不敢言一句。
锦衣女子很快消失在街道尽头, 拐入了一条柳巷,那里是京都有名的柳街。
女子将马停在一幢小楼前,她拿了马鞭,径上二楼, 楼内小厮根本不敢拦她。
上至二楼后,沿着廊檐走, 女子微眯眼, 在正中房门前停下,一脚踹开屋门,直入屋内。
屋中锦绣华丽,最里处是一张床。
此时床幔轻动,可见两个人影,一人将幔帐拉开,露出里面稍许光景,一个女人脸出现在进屋女子的面前。
床榻间女子做男人发束, 头上编了几股辫子,她衣衫半褪, 隐约可见其身下压着个男人。
女子缓缓将衣服拢上, 下至地来, 看着眼前一脸戾气的女子道:“辛樾县主,你这可算是不请自来了,故意来坏我好事的?”
刘辛樾将鞭子随手一甩,又拿在手上,她道:“你说回京来陪我,就是这般陪的?”
刘辛樾目光落至前方床上躺着的男人影子上。
那女人笑了笑,她道:“我不是说过过几日就来寻你吗,你也知,我有多馋京里的这些雏儿。”
刘辛樾见人毫不掩饰,她哼了声,道:“北方没玩够,还年节跑来京城玩?”
“赵悌你可真厉害——”
赵悌耸了耸肩:“反正我爹又管不着我。”
刘辛樾道:“也就北王宠着你。”
她哼笑一下。
赵悌道:“你那梁王爹爹不也宠着你,大晚上热闹天儿的,老远就能听见你这高傲的县主纵马驰街的声音了。”
说着,赵悌掏了掏耳。
刘辛樾瞥她一眼,她视线又看向床边,道:“你怎么还是好这口。”
似乎对这点事情有点不屑。
赵悌睁大眼,她使劲裹了一下衣裳,往前跨一大步,露出一条大腿,道:“好妹妹,你这是不懂什么是人间极乐,若哪天你有个心痒的,啥也别弄,咱就直接绑上,让他在床上欲生欲死,我看大家伙还能有什么烦恼——”
床上身影听见这话似乎稍微哆嗦了一下。
刘辛樾见人腮唇红艳,面上是红光满面,就知这人这段时日定是十分受用,她第一次,有点好奇。
便直接走向床边,不问赵县主的意思掀开床帘,就见着了床上,方才被赵悌压在身下的男人。
男人肌肤白滑,凌乱微湿的黑发散在微裸露的胸腹间,身上衣袍已被扯皱,此时正有些忙乱的看着她。
男人面容清秀,说得上挺好看。
刘辛樾瞧男子那一身胆颤,满面恍然的模样,她突然,像是瞧见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比之这男人更为“殊”色,但决计是不会朝她露出这样表情的男人。
那男人总是温和又无害,但刘辛樾知晓,那男人可不像表面那么对人良善。
他若是被她按压在身下,定会微阖眼的看向她,没有抵抗,亦没惧怕。
他可从来都不怕她,无论她如何磋磨羞辱他。
呵。刘辛樾笑了声。
她有点想瞧瞧那个男人这般“受辱”的样子。
她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
耳侧突然传来一个调侃声,那声音道:“哟,辛樾县主这是在笑什么,想什么笑呢?!”
刘辛樾挡开人,她手上缠着鞭子,一把坐在壁前的黑梨木交椅上,道:“你管我笑什么?”
赵悌一把坐于人桌前,她侧身勾挑起刘辛樾下颚,探究道:“小县主,莫不是有男人,想男人了?”
刘辛樾回视向赵悌,她突然笑了一下。
赵悌松了手,折身,身子半靠在桌边,她双手抱胸道:“瞧来还真是啊,哪家倒霉蛋的被你看上了?”
刘辛樾道:“你还是这么狗嘴?”
赵悌道:“哟,真有看上的?”
她瞥人一眼:“怎的,还没吃上?”
刘辛樾不应。
赵悌大致猜到什么,她道:“辛樾啊,姐姐送你句话——”
刘辛樾道:“何话?”
赵悌道:“想要什么,要——便是了。”
说完,她拢了拢长衣,走至床边,对人道:“好了,旧也叙了,县主娘娘可不能扰人兴致了。”
刘辛樾拿起鞭子便走,临出门前抽了一把门。
赵悌:“……”
刘辛樾走出小楼后,她手里捏着鞭子,手攥紧再放开,脑中偶尔浮现一个男子仰面躺床上看她的眼神,她抿嘴笑了一下,眼里有某种炙热,与兴奋。
还有某种如阴暗处滋生出来,恶劣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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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过几日,官府就要开印,新年的喜气便要散了。
整个年节,除了宫内的必要活动,刘继文都待在郊外的大昭寺,这是一个香火还算旺盛的佛寺。
刘继文喜欢这里的环境,更喜欢的,是这里还残留着的,王叔留下的味道。
这种味道,他觉得,不应让它消逝。
刘继文拿着一支香缓缓插于山庙半腰中隐于山上的一间屋内,放于一侧墙边案上的香炉中。
炉旁是尊佛像。
刘继文手中捏着一串楠木佛珠。
屋外,鸟声彼伏。
青山绿果。
此时一小童行至距此几丈远的山路上,他瞧着那若隐若现的屋宇,对旁边身量高些的少年佛子道:“师兄,那屋子是干什么的呀,我怎么好像偶尔会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师傅总说那是客人住的地方,叫我们不要去叨扰,也不知是哪位施主……”
小佛童有些好奇又奇怪。
谁知他师兄听了这话却毛骨悚然,赶紧捂住小童的嘴,低声道:“别多言,这不是我们该打听的事……”
师兄想了想,又对小童道:“师弟,别问,别多话知道吗,不然……”
“可是会死人的……”他声音已是极低,竭力保持镇静。
小童虽似懂非懂,但也潜意识知道师兄说这话的重要性,便扒拉开师兄的手,然后主动捂住自己的嘴道:“师兄,圆觉明白了,师兄放心,圆觉不会多话。”
高个些的佛童这才道:“好了,走吧,师傅还等着我们呢。”
屋内人似乎是听见了一些声音,但未理会,只是上香的手慢了些。
将香上完,刘继文抚着一旁墙壁上挂着的镰刃刀具,有点失望道:“最近都不太尽兴。”
一旁站着的杨志,额上微微渗汗,他突然想到什么,道:“不知殿下……可是有什么想法?”
刘继文道:“我能有什么想法……”他笑了笑。
杨志正待再说什么,又听他道:“倒是有想法,我挺念着一个人的——”
“许久没见了。”
“殿下想的莫不是——”杨志大致能猜出是谁,他疑问道:“殿下是苦于……没有机会吗?”
在杨志眼中,殿下感兴趣的人,自都难逃一个结局,只是这次,殿下却屡屡没进一步动作,甚至还撤了脚步。
杨志有些不解,以往殿下有兴趣之人,大都已……成他手下之鬼了。
刘继文想到某位,他似乎又瞧见了那女子眼中莫名破碎的光芒,他眼眸一瞬又燃起热炙,连瞳孔都似要燃烧起来,顷刻才缓道:“不急——”
“好不容易看上最喜的东西,怎能把人吓跑?”
“猎物,自然要慢慢追逐,再一击即溃,才有趣。”
杨志额上快渗出汗滴,他道:“殿下说得对。”
刘继文笑了一下,他望着窗外的山林,又听他道:“也不知大哥何时能御极?如此,我也才能多些自由。”
杨志心头一凛,这种话他不敢应。
又听人道:“如今大哥与三弟之间龃龉越深,或许不久就能盖棺定论了。”
杨志垂头,不敢多言。
刘继文又道:“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才是。”虽是这般祈祷,但他眸子里却有着不相符的隐隐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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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后,叶氏又将宝莘唤进宫内。
只是年节刚过,朱宝莘并未进宫太频繁。
她有点想念虎波,还有点想念刘四哥哥。
年节时没见到人,年节后,不凑巧,没想也没见人。
本以为应是又见不着人了,不料这次御花园内,倒是刘肆灵坐于一方石案前,先叫住了她。
他应是特意来此处的吧?
这是她常来的地方。
即便是凑巧,朱宝莘也乐意这样想。
宝莘抱着虎波走至一旁。
她也在石凳上坐下,将虎波虚虚放于桌面,瞧着人道:“刘四哥哥,今日怎的在此处?”
这地方是她惯常来的,她可没怎么见过他到这里来。
刘肆灵道:“父皇宣我一些事,便到这里了。”
意思就是顺道了。
朱宝莘有点郁闷他这样回话。
嘟了嘟嘴,她道:“这样。”
“你最近也很忙吗。”
刘肆灵似乎听出了人的一点不乐意,他笑了一下,突然反问她道:“最近你常在外面?”
“嗯?”朱宝莘有点没反应过来,她道:“哥哥怎的突然这样问?”
刘肆灵右手搭于桌面,另一只手搁在膝上,肩上垂落一缕黑发。
顺滑如丝。
他沉默顷刻,搭在桌面的手无意识轻击桌面,道:“你没怎么进宫。”
朱宝莘思量,哥哥原来是还注意到了她没怎么进宫吗?
她心头乐了点,却故意道:“哥哥不是忙呢,我进了宫你也不知啊。”
“反正又见不着。”
刘肆灵笑一下,他道:“现在不就见到了。”
敲击两下桌面,刘肆灵须臾又问:“听说宝莘妹妹在江南认识了个青年公子?”
朱宝莘心头咯噔一下,怎么连刘四哥哥都知晓了,她只能道:“……那个,只是偶然认识的一个朋友而已。”
刘肆灵道:“对人可了解?”
朱宝莘道:“哥哥放心,应不是坏人。”
刘肆灵无言看她,良久他道:“凡事多留个心眼。”
朱宝莘道:“知道了——”
她声音拖得长长的,明显是想堵住人的话,刘肆灵便也不多问。
沉默一会儿。
刘肆灵不禁蹙下眉,他缓慢起身,对人道:“那我便回了。”
朱宝莘立时起身道:“哥哥你又要急着走了?”
“怎么这段时间,就这么多事要忙……”她嘀嘀咕咕。
刘肆灵见人不开心垂头,他手抬起,想摸一下人的头,却又放下。
道一句:“天气凉,你也早些回去。”
说完似就要走。
朱宝莘起身时那猫儿已调皮的跳至了她手上,宝莘抱着早已长了一圈的大猫,她想去拉人的袖子让人再等会儿,不料猫儿却没眼力见的往刘肆灵身上蹿,朱宝莘一时心头惊跳,抬手去抓,她手往刘肆灵怀中掼去,不料猫儿却又跳至桌上,害她一个踉跄。
朱宝莘在刘肆灵跟前晃了一下。
刘肆灵一把托住了她的手。
宝莘脚一扭,又往人怀中倾了点。
少女的肩撞着刘肆灵胸口。
他托着人的手更使了点劲。
刘肆灵眼睫动了几下。
他眉缓缓微皱。
谁料想那猫儿又再度跳回朱宝莘怀里,慌得宝莘又更紧的倚靠住人。
她抱紧自投罗网的大猫,没好气的拧了拧猫的耳朵,惹得猫喵喵直叫。
朱宝莘过会儿才发现自己靠倒在刘肆灵怀里,刘四哥哥今日怀中淡而不郁的沉香气息几乎整个将她包裹,朱宝莘抬头看去,就见人也正看着她,微低着头。
宝莘一个激灵,从人怀中跳开,她抱着猫儿,有点莫名不好意思,道:“哥哥,方才是宝莘莽撞了!”
刘肆灵手放下,看着抱猫的少女,他突然道:“我抱一下。”
朱宝莘愣身:“哥哥你说什么?”
刘肆灵看向她手中猫儿。
似乎犹豫了一下,他缓缓走至她跟前,朝她伸出了手。
朱宝莘这才赶紧将虎波送人怀里去。
送去时,朱宝莘一时也凑人极近。
两人手臂相错。
刘肆灵看了眼少女鼻尖。
他突然又蹙了下眉。
朱宝莘离开,瞧着面前白衣公子抱猫的景象,那长长又毛绒绒的猫尾甩在人腕下,整个猫似乎都十分受用的软软趴在人怀里,朱宝莘突然有种强烈的心动感,这真是一幅该被拍下来的画面。
宝莘便在刘肆灵跟前摸虎波的头,她道:“哥哥若是喜欢虎波,可常常到此处走动。”
刘肆灵却道:“还好,不算特别喜欢。”
朱宝莘立时瞪眼鼓脸看人。
刘肆灵笑了一下,他突然忍不住摸了下她头。
手顺着鬓发往下抚了几寸。
面容十分温柔。
朱宝莘这才将脸瘪下去。
将猫儿还与她,刘肆灵往回苑方向走时,他缓缓抬手,看了下方才摸人发的手。
将手放下。
朱宝莘抱着猫往另一个方向走,这时□□另一侧,有个女子瞧见方才广场上一幕,她眸中有丝别样的神色,额心柳芽花钿似乎都微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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