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长离去后, 刘肆灵许久也回到屋内,他此时再将手腕露出,其上却是明白二十三条爻线, 李椎的药能将爻线暂时隐藏,但也只能管半个时辰。
还有一条爻线便能到八层, 那次林间追杀,让他停滞长时间的功法终于有了突破, 完全突破八层或许只需一个契机, 但也必须得到最后一朵冰莲种出后才行,不然,若是被宫里或是爻山上那位知晓了,对刘肆灵皆不利。
他还没绝对的自由, 而现下,捏着手腕, 刘肆灵有更令他烦郁的事。
处置——
*
朱宝莘将被绑架的事告诉了叶氏。
叶氏听后几乎完全呆坐在了那里, 然后才从平日惯常倚的藤椅里起身,将本在她膝上的白猫给吓了一跳。
白猫跳至地上,一脸莫名的看着她们。
叶氏上前,猛地抓住朱宝莘手腕,她拉着人上上下下转着圈的打量,又听朱宝莘一个劲说自己没事,叶氏才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怒气冲“冠”,她几乎是立时就想拉着朱宝莘到皇帝面前去, 朱宝莘却拉住了她,她没想原来姨母会比她还不冷静。
叶氏被她拉住后, 缓过气来, 想到最近阜国及朝中形势, 她冷静了一下,让朱宝莘再将那几日的情况细说,之后再决定要如何行动。
朱宝莘便将那日对沈洺说的话几乎再重说了一遍,然后又告诉叶氏,沈洺从之前就有在调查那位变态二皇子的事,只是目前还未有什么进展。
叶然宽慰她一番,然后将沈洺唤进了平澜宫。
朱宝莘在宫内,瞧见叶氏将沈洺唤进殿,两人几乎交谈了两刻钟。
之后叶氏又将朱橝及朱骁唤进了宫内。
这一次花的时间不长,因几相权衡,朱橝意见也与沈洺一致,但他做出这种决定却要快速简单些。
朱橝见了叶氏后,他心头也是惊怒,但见到人此时还安稳站在宫内,在他面前,作为一个父亲,朱橝宽慰了几句,之后便让她注意自己行止,往后少出门,在家里及平澜宫里待着都能安全,现下那位二殿下即使犯了那样的罪,但只要一日寻不到可作为足够证明的证据,他们都不可轻举妄动,到圣人面前参其杀虐之罪。
自从沈洺来过后,朱宝莘在那日听他宽慰及愤怒微叹的话语,大致也知会是这样的处理方式,毕竟那是皇子,是太子亲近的兄弟。
没有足够的证明,她们如何能“诬陷”皇子。
朱宝莘也觉这样的处置恰当,沈洺及朱家还有叶氏都会想法子让那位二殿下暴露在世人眼光之下,只是需要时间。
而且近日,阜国的边境不大太平,西边戎狄国一直在伺机挑衅,朝中,太子与三皇子的势力,也暗潮涌动。
这时去对抗一位皇子,不是好时机。
朱宝莘明白。
此事只他们知晓,不会再透露予其他人,而且表面上也要装作不知或是无能为力的样子。
朱宝莘并未有什么不满,叶氏倒是怕她害怕又难过,一直在张罗着给她找更多更厉害的护卫。
朱骁那日入了宫之后,他与朱橝分开而行,在离去时,朱宝莘即使在偏殿外的汉白玉阶下避着,他也竟找到了她面前。
朱骁瞧着她,胸膛微微起伏,将暗的夜色下,脸沉的快像块冰铁。
他不说话,朱宝莘便准备绕过人离开。
却在抬脚往上走了一步后,朱骁突然抓住了她手腕。
朱宝莘停住步子道:“大哥是想做什么?”
朱骁未松手,道:“不是叫你留心——”声音稍低,但须臾他突然又变得微愠,道:“被那种人盯上也不知?”
手上也更使劲,朱宝莘腕上微疼,她立时气道:“你以为我愿意被那种人盯上?”
“莫名其妙!”甩开人的手,朱宝莘头也不回的往前。
朱骁想追上去,但就是不知为什么又惊又怒,心里又疼又气,他狠狠蹙眉,咬紧牙根,眼眸冰洌,那位二皇子——他狠狠砸了一拳在台阶旁的白玉栏杆上。
手背立时洇出一道血迹。
回到朱府后,朱宝柠本是有某本古籍想询问朱骁,同时也与人亲近,远远瞧见朱骁进府,她立时注意到人染了血的手,朱宝柠上前跟着人回了湘柏院,她吩咐香芸拿了药箱,此时正在朱骁的书房内替人包扎。
朱骁一直沉着脸,脸色十分难看,朱宝柠几乎不知有多久没见过他这样的神色了,记忆中,朱骁面容最令人害怕与难以接近就是当年那位夫人逝世的时候。
而今日,似乎也有些当年的影子,不过这一次,更多的却是一种极为抑制的愤怒,似乎想将某样东西撕裂摧毁的愤怒。
朱宝柠方才,在朱橝到秦氏房中时,朱橝信任秦氏,对她说的话,她大致也知道了些。
秦氏知晓这事不可外传,但对于自己最看重的女儿,她绝不会错过与人一起看人狼狈的时机,嫡小姐又如何,还不是,被人当做想凌虐的猎物一般看待。
秦氏当然是十分不可置信又高兴的告诉朱宝柠,她那位嫡姐竟会遇见那样的事,而且做出此种事的人竟会是宫中二皇子,那可是圣人也十分喜爱的皇子,并且与太子关系甚笃。
她面前人会如此,想必与那事有关。
朱宝柠眼眸微垂,替人包扎时,她问:“大哥怎会将手弄伤了?”
朱骁许久才道:“没事,不小心。”
朱宝莘见人似一直沉浸在某件事中,连一个眼神都没看她,她给人包扎时微用了点力,但面前人也丝毫没注意到,朱宝柠立时又道:“大哥,你可是在因三姐姐的事——”
朱骁一瞬将视线投向她。
那种目光让朱宝柠立时不敢再说下去。
但自人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后,朱宝柠微紧的眉就缓缓舒展开了。
朱骁道:“父亲将这事告诉了秦姨?”
朱宝柠“嗯”一声,然后赶紧解释道:“娘不会说的,她也是为姐姐担心——”
“大哥别生气。”
朱骁见人忐忑,他知晓秦氏再笨或是有些什么心思也不会不注意这事分寸,便道:“我知道秦姨知晓分寸,你不必如此小心。”
朱宝柠这才道:“那三姐姐的事——”似乎比较担心。
朱骁沉声道:“这件事不是你该操心的——”
他声音放缓了些,然后道:“回去歇了吧。”
朱宝柠只得收拾药箱离开,在她将跨出房门时,朱骁突然又道:“宝柠,以后不要在人面前提这件事。”
朱宝柠自然知晓“在人面前”指的是谁,她略紧手中药箱,然后道:“大哥,宝柠知道的。”
说完便领着在门外候着的香芸离开。
走了没多远,朱宝柠想回自己的小院,香芸却微忐忑的看着她道:“小姐,姨娘让您待会到她那里去,她想看看小姐近段时间的绣工……”
朱宝柠眉头微拧,心头有种厌倦与烦怒,她道:“好。”
*
朱宝莘在平澜宫待的时间比较长,她知道刘肆灵也回了宫内,但一直没怎么见到人。
听说最近那神秘的六门局又在民间比较活跃,刘四哥哥应会比较忙。
她只在御花园,那处他曾说觉着“还好,不怎么喜欢”虎波的广场上见了人一面。
他没向以往那般朝她笑,只是看着她,然后唤了她一声朱三妹妹,便与人离开了,之后,朱宝莘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到人。
在她第二次从宫里回去后,第二晚,她不知,有人悄无声息进了她院中,她的屋内。
朱府的守卫在刘肆灵面前根本无需在意,要至女子屋内,对他来说十分容易。
春桃与李嬷嬷被葛长随手一挥,就睡得更沉了去。
此次,除了李原,葛长也“恭敬”跟在刘肆灵身后,他的名义是替刘肆灵看着,处置那些不该劳他出手的事。
实则,是考虑或许会有由他来代劳处置人的可能。
葛长更想看,面前人是如何狠心抹杀掉自己心头在意的东西的。
他比较想看这种场面。
届时对局主禀报起来,也比较真实具体。
刘肆灵进屋后,葛长在屋外候着,他视线能大略瞧见屋中情形。
见到男人走至女子床边。
看了会,便坐在了床沿。
他能见男人侧身面向女子的身影。
刘肆灵坐在朱宝莘床边,这是第一次到人的闺房中来。
整个屋内都是女子温暖又素洁的装饰。
侧方是一个月洞形圆窗,圆窗下有一张竹桌,其上插着一瓶浅白色兰花,桌面上零散摆了些小书画页之类,屋内很温馨,还有着淡淡的桃果香气。
像少女身上偶尔的味道。
刘肆灵看着人,见人侧身躺着,头发随意搭在褥上,两只手伸在被外,在他看了会儿后,女子突然翻了个身,平躺着面朝向他。
刘肆灵将手缓缓伸近少女,越靠近,他指间慢慢现出一根银针。
细长又微晃动着银光。
这是偃氏的针。
其上覆毒,杀人于无形。
只要刺破少女喉间。
刘肆灵的手接近人胸口处时,他的动作越来越缓。
葛长在外看着,他唇角微微讽笑,他等着,这位大公子将那少女的命亲手了解。
他有点想知道,结果到底会不会如他所愿。
若是此次屋中人“失手”,那么这位女子的命,或许只能由他代劳了。
总局的命令,他绝对遵行,而那位公子,若是令总局失望,可能也不大好了。
刘肆灵手往上,他有想过,此夜便处理掉一切,只要将手抵上人的咽喉。
看着手往上,刘肆灵心头开始微微惊跳,那种跳动,令他有些不适。
床上人突然嘤咛了一声,刘肆灵手顿住,他轻轻一挥,人便绝不会在此时突然醒来,只会慢慢睡得更沉。
他的手又移近几寸。
越靠近人下颚,刘肆灵的手越缓,但他面色却十分平静,平静到似绝对的冷静。
但突然一只手却往上,握住了刘肆灵的手,刘肆灵手一动,他指间针晃动了一下,在人咕噜几声,另一只手又要抬上来往他的手上握来时,在那手将碰到刘肆灵的手时,刘肆灵指间针一瞬收了回去,速度极快,女子两只手都抓着他的手。
刘肆灵眉心一瞬紧皱,额上不经意出了汗。
他手微握了拳,被人两只手抓着,刘肆灵见人嘴里咕噜着,也听不清说的什么,但在暖和的被窝中,脸红红的,眼睫也轻轻颤动。
刘肆灵心口处一窒,他更加皱眉,手被人抓着。
葛长在外唤了声:“大公子。”
刘肆灵眸动一瞬,目光一直注意着床上握住他手的女人。
他沉默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人鬓发,手中突然拿出一颗药丸,黑色的。
有一颗糖果那么大,葛长在窗外也瞧见了,他眼眯了一瞬。
刘肆灵将药缓缓拿近少女,一只手捏开少女的唇,然后将药喂进了女子口中。
少女嘴抿了两下,那药便顺着流过了少女咽喉,进入人体内。
女子咳嗽了两声,面色依然红着,沉沉睡着。
刘肆灵起身,他看着人的面,高大身影在少女面前沉下一个浓重的阴影。
抬手想抚一下少女的脸,但想到方才那颗药,他将手垂于身侧,然后不再犹豫走了出去。
葛长在外道:“不知大公子——”
他想问的自然是那药。
刘肆灵看向葛长,他道:“葛老认不出这是毒门特制的‘月月霜’?”
月月霜,葛长当然知道,他只是好奇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月月霜,那可是没有解药之毒,无色无味,杀人无形,只是时间会略长些,过程中稍微受一点苦,然后慢慢便去了。
葛长道:“若真是这种毒,老儿没什么好说的,不过大公子看来还是有点舍不得,还想让人再在这世间多活段时日。”
“希望,真的只有这一段时日。”葛长意有所指道。
刘肆灵道:“若是葛老怀疑,看着便是了。”
李原转头看眼屋内方向,月月霜,那确实是毒门也未研制出解药的毒,一直以来都是六门局暗杀的利器,他再瞧眼面前神色冷漠的殿下,李原心头也拿不准,不知李公子,是否有研制出这种解药了……他以往从未听李公子说过。
刘肆灵离开了朱宝莘的小院。
他回到了宫中,在将走至寝屋时,刘肆灵突然对跟在身后准备服侍的偃奴道:“过几日若是六皇子再来寻,告诉他,我得空。”
偃奴在后应诺。
神色却微有疑惑。
李原则有点若有所思。
过了几日后,刘堂轩果然锲而不舍又来寻刘肆灵,这次他是想溜出宫门,去昌平街上寻乐子。
自从江南回来后,梁妃便将他管束得紧,还整日给他相看小姑娘,简直恨不得马上有个媳妇,这架势令刘堂轩十分招架不住,找刘肆灵的次数就不免更多了。
每次跟刘肆灵出去,反正怎么都有一个四哥在前面挡着,挨骂他也可以扯人做挡箭牌,而且他也是真——喜欢跟着他这位四哥。
他觉着他这四哥十分的沉稳,再加之脾气又十分的好。
这次出宫,刘堂轩终于拉着了刘肆灵,为了让他这位四哥能更有兴致,他自觉将朱府两位也叫了上,还有那位沈公子。
只是那位同他脾气相投的二公子此次碰巧不在,不然恐怕还得多点乐子。
刘堂轩坐着马车到朱府门口来“叫门”时,本着给皇子面,朱宝莘到了府门,她本不想掺和,不明白刘堂轩缘何一定要叫上她,直到她见到从马车上挑开帘子,走出的另一个男子,男子穿着身云色的绣金锦袍,墨色云头履,他下车后,便站在刘堂轩一侧,朝她笑了笑,对她道:“宝莘,要不要一道逛逛昌平街。”
朱宝莘眼眸一亮,她抵抗不了那种笑容,更抵抗不了那种温柔的嗓音,立时就将拒绝的话都忘了,即使有朱骁在,她也不想错过这次机会,这可是几乎第一次与刘四哥哥一道白日逛街。
朱宝莘“矜持”应了,然后回去换了身便捷的男装,与几人一道往昌平街上去。
街上宽阔,十分热闹,他们到大街后,便步行在街中。
朱宝莘一直走于刘肆灵一侧。
刘堂轩似乎一直将她往刘肆灵身边挤靠,朱宝莘也乐意,她本就想离朱骁远点,刘四哥哥近点。
他们的位置大致是,刘堂轩在最里侧,他一旁是朱宝莘,朱宝莘挨着刘肆灵,然后稍靠后一点便是朱骁与沈洺了。
只是刘堂轩偶尔会与稍后的两人谈天说话。
朱宝莘待在刘肆灵身边,虽知晓他博学多识,但不料街上随意一处她没见过或是疑惑好奇的东西,他都能说出个大概,朱宝莘对人简直是愈加“肃然起敬”,刘肆灵对她的夸奖完全免疫,他只偶尔会在她惊叹的目光下笑两下。
然后有时会问她一句“累不累”,看她面红,会再问她一句“有没有何处不舒服”。
朱宝莘觉着,哥哥当真是将她当做纸糊的了。
走走路,逛逛街,哪里就这么娇弱了。
她倒是没料自己会在之后的一间茶楼内歇息时,突然破天荒流鼻血,把一众人吓得立时兴师动众请医者来瞧,最后只得了个气火太盛的结论。
那时坐于茶楼上,朱宝莘仰着头,鼻下缓缓流出鼻血,沈洺在旁微搀扶着她,朱骁站于医者旁,刘堂轩则毛毛躁躁一会儿蹲一会儿俯身在她四周,而人群外,刘肆灵则只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瞧着少女仰头的动作,眼微动了一下,神色却平静。
然后看了一会儿,然后视线缓缓落于少女背后,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老者,面容微显阴沉,也在一处瞧着当下情景。
葛长看一群人着急的模样,又见人群外稍沉静看着的人,他缓缓笑了笑,然后朝刘肆灵拱了拱手,离开了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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