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朱骁一把用力抓住春桃的一只手臂。
春桃道:“少爷, 小姐,小姐为了截一样东西,去雪山, 后来下雪,我与小姐遇上雪崩, 走散了,我找不着小姐……”
“找不着小姐了——”
春桃几乎说不出之后的话。
但为了小姐, 她必须得说清楚一些。
不过“红珠”是一个不能让太多人知道的消息。
况且小姐这次可能会找着当年真的那颗。
春桃即使不聪明, 也知哪些话该透露。
朱骁捏着春桃的臂,春桃觉着大少爷面容隽秀,但骨头都快给她捏碎了。
问出是在红狐雪山,以及些更详细的情况, 朱骁吩咐一句,让王青立即找人手, 他立时就要走出鸣阳阁的大门。
朱宝柠心头震动, 她立时跟上前去,手扯住朱骁的一侧袍袖,拦住朱骁道:“大哥!现下风雪未停,你独自去很危险——”
“至少等——”
她想至少等叫着人去。
朱骁突然见到朱宝柠,他道:“宝柠?”
没留意人的打扮,他手从人手中抽出,直接往门外走去。
朱宝柠被人绕开,她无需反应又立即上前去抓住人的手, 拉住人道:“大哥,你别去!”
“很危险, 大哥!”
朱骁突然大力甩开朱宝柠的手, 他什么也顾不得, 道:“我必须去。”
“若是宝莘有什么危险——”朱骁未回头,他脚步停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之后疾步而出。
朱宝柠站在原地,她似乎能明白大哥想说什么——“他必须去”,若是她那三姐有什么危险——朱宝柠明白了。
大哥心中依然爱护这个妹妹,最爱护了。
朱宝柠目中的光暗下去。
她不再上前,上前只会让大哥厌恶,她拦不住他的,也不想让他厌恶。
春桃跟着朱骁的身影跑出去。
朱骁走出门时,门外已候着几人,皆统一暗色劲装,牵着几匹快马。
朱骁正要上马,春桃到朱骁面前急又小声的道:“少爷,小姐——小姐她是为了截一颗红珠,小姐说很可能是当年那颗……”
春桃将典当行的事简略说了,见到方才大少爷的举动,她觉着还是让大少爷更清楚些的好,少爷……他这次,不会再责怪小姐了吧。
朱骁面上一凛,他看着去红狐雪山的方向,道:“嗯,我知道了。”
未有丝毫生怒的语气。
春桃松了口气。
但很快气又提起来,她也想再跟着去——
朱骁看她一眼,让她跟适一一道。
春桃立时道:“是!”
朱骁翻身上马。
几人疾驰而去。
刘堂轩站于门外,他手抬起,看着人的背影,懊恼自己没多带些人出来。
不过以他皇子的身份,要调人却是不难的,不过少不得他母妃会知晓他的行踪了。
刘堂轩派人去府衙调人。
秦宜桑面上罕见有急色,她回主楼,见了一个“丫鬟”。
丫鬟面容平平无奇,秦宜桑在人面前,恭敬垂目,她道:“红姑娘,朱家小姐今日有难,您看——”
丫鬟道:“她如何,与我们六门局有什么相干。”
秦宜桑道:“大公子若是在,想必不会袖手旁观,红姑娘知道的——”
红绡哼了一声,她沉吟许久,道:“罢了,看在大公子的面上,我会安排,不过,生死,还看那姑娘有没有运气了。”
秦宜桑道:“谢少门主,朱三姑娘一定会没事的。”
她朝人福了下身。
红绡道:“秦姑娘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秦宜桑道:“小女知晓的。”
……
朱骁一行人赶到了红狐雪山。
天色昏暗,空中飘着乱舞的雪。
本来今日午时以前,天气还较晴,之后没多久,便一阵一阵的开始下起雪,昏暗起来。
红狐雪山之所以称“红狐”,是因这里有毛色栗红的狐狸。
不过十分少见,多隐于深山不易发现。
不过一旦出现,即是雪山中的一盛景。
雪白的雪,栗色的狐狸,如山里的妖精。
多少贵人想捕获,从未成功过。
雪山峰顶很高,山峰连绵不绝,直立的树木从山底往上爬。
不过某些地方也有广阔的平地。
覆着雪。
这山雪崩的时候并不多,今年的雪似乎尤为的厚。
朱骁来到山上后,春桃在前指路,他径直往雪崩的地方赶去。
据春桃所言,她与朱宝莘一道上山后,就往那位集珠子的人所在的方位找去。
期望遇见典当红珠的人,在交易之前截下来。
可是人还没找着,天上一阵阵的下雪,一处雪峰上,突然就滑下雪来。
朱宝莘与春桃在雪中辨认行迹,当时只得往两个方向散开跑,因雪崩的程度不是很严重,春桃行动快,等她躲过雪崩,再想寻朱宝莘时,茫茫雪地,已不见人的身影。
春桃在雪崩的范围疯狂找寻人的踪迹,却什么也找不着。
只得从上山跑回,期冀搬来救援,若是小姐同她一样躲过便是最大的幸运了。
她一开始是想找秦宜桑小姐,没想竟会遇着大少爷。
朱骁一行人在雪崩的地方找寻,两个有深厚武功的人查探一番,根据一些痕迹,确认小姐并未被掩埋于这一雪崩之中,很可能此时还在往一个方向前行,但,看眼眼下风雪,小姐也很可能迷失于这样的环境或是再遇着像之前雪崩这样危险的险境。
朱骁未在此处发现人的身影,他既庆幸心头又压着块巨石。
几人往所知的那个集珠人木屋的方向探寻,但走了一段后,发现属于朱宝莘留下的痕迹似乎有些混乱,而且风雪掩掉了一部分踪迹。
她很可能已迷失了方向。
朱骁命令分头去寻。
雪山太大,要找着一个人不容易。
适一跟着朱骁,其余二人领着春桃离开。
天空逐渐明朗。
但细雪还在飘,走了一段后,一处开阔的平地,周遭有绿色的背景林,适一在一方探查痕迹,朱骁在另一处,时间越过去,他眉心皱的越紧。
探查时,余光突然闯入某样异色事物,朱骁怔了一下,很快偏过头,他瞧见了一头红狐。
在他斜前方十几丈处,一身栗红色的皮毛。
眼珠赤红,尾巴蓬松,垂在地上,它也盯着朱骁。
以一种很有灵性的目光看着他。
然后它尾巴一甩,朝林中一处地方奔去了,奔了几步,又停下来瞧着朱骁。
赤红的眼,光华如朱骁曾见过的一种红珠,一如曾经几年前,他于暗巷中“丢”下人时,见过的红珠。
朱骁似被那赤红的眼珠吸引,他犹豫一瞬跟了上去。
适一回过头来时,整个雪地中已没了朱骁的身影。
只有一串往林中而去的踪迹。
适一罕见拧眉追了上去。
朱骁跟着红狐跑过一片短暂的密林,迎面又是一方宽阔的雪原。
雪原中有零星从植的树林。
红狐往一个方向跑去,朱骁再跟着,不过很快就跟丢了踪迹。
四面望去,广袤的雪原,朱骁似乎瞧不见丁点人的影子,但很快,在视角前方,几乎快看不见的地方,却有个小小的人影,人影在艰难的前行,朱骁双眸紧缩,他手在微微颤抖,面上有从未有过的惊喜,颤动、惊动。
朱骁眸中盛满喜色,他往人影的方向奔逐而去。
好几次跑得差点踉跄。
越来越接近人影,眼前是个浑身狼狈的姑娘,穿着青色的冬衣,身上裹着件被风雪摧残得同样狼狈的狐裘。
姑娘行走的摇摇晃晃,明显看起来是体力不支,手里握着根枯木杖。
朱骁在距人时十几步时停下,他突然有丝不同寻常的感觉。
似乎能感到一种震动,一种某种力量即将呼啸而来的感觉。
朱骁眯眼,他余光注意到四周,羊群在奔逃,鸟儿受惊高飞——
往前抬头,斜上方是一面高山。
其上有从从密林,也有厚厚的积雪。
朱骁见到一点白色的烟雾从高山蹦出,他双目圆睁,大叫一声不好,立时往前方十几步的人赶去。
体力羸弱的朱宝莘此时也察觉了不对,在她反应过来时,前方已有风雪,如万马奔腾从高山上疾驰而下。
眼前的异景及危险的逼近令她脑中一瞬一片空白,只能仰望站着。
身后突然有喊声,朱宝莘刚来得及回头,一侧手便被人握住,响亮的握手声伴随着身后隆隆的雪崩声,有人拉着她在她耳边道:“朱宝莘,跑!”
“跑!”
朱宝莘看着人,然后踉跄的跟着人跑。
她视线慌乱中盯着握住她手的手,以及那只手的人。
朱骁拉着她,手捏的死紧,拼了命的拉着她往雪崩路线的一侧跑。
只有这样才可能有生机。
耳边似乎是不断的隆隆声,巨石裹挟,树木倾折,摧毁一切,“雪”气奔涌。
身后是逼近的死亡。
那种不知能不能活下去的极致的感受。
朱骁一直没放开朱宝莘的手,他们沿着一侧跑,但依然被波及,所幸在最后关头,有一从断裂横亘在地相互交叉的树枝挡在了最后吞噬一切的猛兽之前。
虽然它们也是被裹挟而下的,但因两边恰好有两颗大石,这些树枝,消减了最后覆雪的冲击,只是正好朱骁也被压在了那从折断的树枝之下,他背抵着枝木,双手撑在一旁横搭着的树干上,而在他身下前一点,是伏地,正好被朱骁挡住冲击的朱宝莘。
朱骁当时千钧一发之际在赶不及逃出,树木即将压上之时,挡在朱宝莘面前,幸运的是,这些东西最后还是被石头给挡住了,而后方的雪力量也消减殆尽。
不知该说是神的眷顾还是他们命大。
朱骁嗓子有些发沉,他道:“还好吗?”
朱宝莘斜趴在地,她鬓上都是雪,愣了好一会儿才道:“还,好。”
朱骁道:“那就好。”
他似乎怕身后的枝木会因细微力量的打破朝地面的人倾倒而来,朱骁道:“能站起来吗?”
朱宝莘动了动,她道:“能。”说着便竭力站了起来。
从朱骁身子前方站了起来。
而朱骁两只腿还微曲着,身后似背负着横亘又危险的高大阴影。
朱宝莘道:“你,你松手,小心从那里出来吧。”
她似乎要上前去,朱骁却让她远离些。
他道:“你远些,我出来。”
朱宝莘站离了一点,朱骁却不够,让她再离远些。
朱宝莘依言而行。
她手在袖中缓缓攥紧,看着朱骁。
这时朱骁道:“可能有点意外……”
说完,脚下突然“嗞咧”一声,雪面竟沉了下去,朱骁一瞬往下陷了三尺,他身后的东西跟着往下压。
朱骁手抵住两旁身量陷入许多在雪中的石头上,他面前是个塌陷的坑。
朱宝莘站在坑上。
她喊了声,“朱骁——”
朱骁半站在坑里看她,朱宝莘道:“你来干什么?”
她眼神冷漠。
除了方才喊他时可能是受了点惊吓。
朱骁道:“你把我腰间的信筒拿去,找个开敞明亮的地方将信号发出去,会有人来找你。”
朱宝莘目光投向他腰间的信筒,她道:“你呢?”
朱骁道:“你想我活着吗?”
朱宝莘上齿微咬唇,她目光冷漠,神色看不出丁点异样。
朱骁垂下头,他唇角有扯出的笑,那种痛更加明显了,他似乎能体会到当初,妹妹的痛。
是他先怪她,恨她,伤害她,不要她,雪面上有纯色的水滴落,只是一滴,很快隐入雪面。
朱骁道:“你走吧。”
“你把我也扔在这儿,就好像当初我不顾你,扔你一样。”
朱宝莘上齿更用力的压唇。
她望眼天空,似乎又想起了那个夜晚。
想起了那个巷子,那双抢夺盒子将她掼于地的手。
还想起了,那些年,幼时从火一样的溺爱,到之后天旋地转的冰冷对待、对别人的偏爱、对她的憎恨厌恶。
朱宝莘似乎又体会到了当年小小身子里那虚弱的小小灵魂所受的苦楚。
没了娘亲以后,她只有哥哥了,对她最好,最溺爱,什么都紧着她的哥哥,朱宝莘眼角滑落一滴泪,她狠狠的将它擦了,道:“现在说这些你什么意思?”
朱骁沉默,他须臾抬起头,道:“我错了——”
“宝莘,我错了。”
“哥哥错了。”他低下头去。
后一句话,声音很低,有一种几乎不易察觉的哽咽与压抑。
还有悔恨。
朱宝莘突然轻咬住手指,她眸中有控制不住的泪滑落,嘴角呜咽张开,上齿不时咬着下唇。
她知道朱骁看不见,她不知道这是属于她的还是小女孩的灵魂所有的感受。
朱宝莘很快跳下坑,她走到朱骁面前,去摸他所说的信筒。
朱骁还是低着头,他嘴中有一股腥甜的味道,胸腔处积着沉重的郁痛。
他咳嗽了一下,将那种控住不住的冲动压住。
听见咳嗽声,再感受到面前身体的颤动,朱宝莘的手颤了一下。
她将信筒摸出。
朱骁终于抬头看她。
朱宝莘想走。
她侧过身知道身后的人在看她。
朱宝莘道:“你说过没有我这样的妹妹。”
朱骁嘴角隐隐有血迹渗出,他道:“我说过。”
朱宝莘道:“你还说过像我这样的人不配做朱家的小姐。”
朱骁道:“是,我说过。”
“你还说要是走不回来,就永远别回来。”
朱骁咳嗽一声,声音粗砾道:“是,我也说过。”
朱宝莘回头,还想说什么,却见人嘴角溢出的鲜血。
她突然想到了一些很奇怪很久远的画面。
是一些很温暖又很难过的画面。
画面中有个俊俏的小少年,活泼霸道,不拒管教,但他时常跟着一个哑巴的小女孩,小女孩要东他就往东,小女孩要西,他就给西,他时常背着她,带她到处去玩,胡天海地的玩闹。
她不想学什么就不学,不想开口就不开口,没人敢欺负也能欺负得了她,因为她有个超级记仇又恶狠的嫡兄,有个超级爱护她又小心眼的嫡兄。
俊朗的少年总是翻过墙头看她,然后对她道:“妹妹离远点,别让母亲知道了,哥哥下次给你带漂亮的珠子……”
朱宝莘转身,她走到人面前,站定在人跟前,对人道:“如果我说,我也没你这样的哥哥——”
“再不需要你这样的哥哥——”
她剩下的话被朱骁的一声咳嗽打断,朱骁嘴角血气愈浓,他道:“你走吧。”
朱宝莘道:“你怎么这样呢。”
朱骁道:“你走。”
朱宝莘道:“你跟我发脾气?”
朱骁道:“叫你走!”
朱宝莘道:“你吼我,跟我发脾气!”
朱骁道:“我错了。”
“宝莘,哥哥错了。”
朱宝莘沉默,须臾又好像过了许久,她上前去抓住人的手道:“松手,一起上去。”
朱骁不可置信,他看着她,不松手。
朱宝莘道:“应该没事的,你松手,一起上去。”
朱骁试着动了一下,上方虽有声音传来,但很快沉寂,似乎还不至于压下。
朱骁慢慢松了手,方才他有点不想尝试,但现下,他想跟人一道上去。
朱宝莘搀着朱骁听着身后“吱呀”的声音,往前方走去。
朱骁被人扶着,他看了人好几次,心头跳的急又剧烈,他上齿触着下齿几次,动了好几下唇,他道:“宝莘。”
“妹妹——”
朱宝莘许久才嗯了一声。
声很小,几乎不可闻,但朱骁听见了。
他很想揉揉人的头。
作者有话说:
有首歌是送给哥哥与妹妹的
谢谢和好,感谢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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