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归跟老板娘说完了话, 就淡定地站在了铺子里的一张方桌旁,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环视了一圈裁缝铺, 像是在寻找合适的布料, 就是不去看尹舒也?不答他的话。

    “哎哟公子你长这么好?看, 到时候我给你做的衣裳保证你满意!”老板娘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婶,笑得一脸慈祥,对?着尹舒招呼了几下, 见?尹舒不愿过去,干脆就拿着尺子走到他跟前:“公子您就在这站好?了,我给您量量尺寸,一会就好?。”

    尹舒直挺挺地站着,斜眼看着一归, 有种不祥的预感。

    刚开?始老板娘还在量衣摆和袖子这些寻常地方, 可慢慢地,尺子就游移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部位。

    尹舒瞳仁皱缩,后退数步,眉毛都几乎立了起来, 口气十分不客气:“你!你这是做什么!”他边说边往下看着自己胸口,“为何要量这里?”

    旁边的一归发出了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 听上去十分诡异。

    “你笑什么?!”尹舒有些恼火,“你这是出的什么主?意!”

    一归冲他耸了耸肩,摆出了一副无可奉告的样子。

    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地欠了欠身,小声对?尹舒说:“对?不起啊公子, 这都是听从那位公子的意见?……所以你看……”说着她又看向了一归。

    一归眼神落在老板娘手里的尺子上, 似是完全不在意尹舒反应,一指某个地方说:“可以再做紧一些。”

    一听这话尹舒更觉不对?劲了:“你什么意思!”说罢随手抓起一个绣花枕头就朝一归掷了过去。

    谁知一归轻巧地稍一侧身就巧妙躲过了袭击:“你配合一下, 免得等会做出来的不合身。时间有限,到时候查不出来你要的东西可不要怪我。”说完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去旁边翻布料去了。

    尹舒压住心头怒火,暗暗翻了个白眼,对?老板娘小声催促说:“那就快点吧!”

    老板娘抿唇尽量克制着想笑的冲动?,加快手上速度量完了剩下的尺寸。

    “这位公子。”老板娘走到一归旁边,看着刚才记下来的那些尺寸,盘算着,“要说你们来得真是赶巧了,按照这个尺寸呢,我店里正好?有一件现成的,不过肩线那里大概还需要稍加改动?,大约要一个时辰左右,你们可以等会来取。”

    在等老板娘改衣裳的间隙,两人准备去找间馆子吃点东西。

    “想吃什么?”一归这会似乎情绪很?好?,主?动?发问。

    尹舒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根本不想理他。

    “这里有家黄酒羊肉。”一归停在一家馆子门口,“你不是一直都说想吃吗?”

    尹舒还是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唔,这里还有沙洲玉酿。”

    尹舒脚下猛地一顿,然后退了几步,扭头就进了那家饭馆。

    一归在他身后轻摇了下头,笑着跟了进去。

    半炷香后,尹舒看着面前刚端上来的一大碗黄酒羊肉,煮得软烂发白的肉块浸在黄澄澄的酒水里,散发着醉人的香气,深知这都是一归的圈套,但?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中招。

    要说最了解尹舒的人莫过于一归。尹舒这人有天?大的气也?能?被一碗好?吃的哄好?,如果还不行的话,就再来一坛酒。

    半个时辰之后,吃光三大碗黄酒羊肉并且喝光两坛沙洲玉酿的尹舒终于抹了抹嘴,昵了一归一眼,努力做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说吧!你究竟什么打算?”

    一归慢悠悠地放了筷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拿起一块馕饼咬了一口,才不紧不慢道:“咱俩现在这个样子,要是硬闯契波马帮,很?容易被人识破,所以需要乔装一下。”

    “可我也?不用穿……成那样吧?”尹舒说着在自己胸部比划了一下,皱着眉头不解道,“什么衣服需要那里特别紧啊?”

    一归神色还是淡淡的:“佛家有云,”他凑近眯起眼睛看着尹舒,嘴角扬起,“‘有舍方有得’。”

    尹舒后悔他刚才怎么一股脑把碗里的都吃了,但?凡要还剩点汤汤水水的,他这会绝对?要泼对?面那个人一脸,让他再得瑟!

    等回?到裁缝铺,老板娘立即笑意盈盈地迎了出来,臂弯里搭着一件桃色缎织罗裙还带着一条薄如蝉翼的海棠色披帛。

    “一——归!!”尹舒本以为自己已经有了些准备,但?他足足盯了这件衣裳有三个弹指的功夫,才怒吼出了声,“这是什么东西?!”

    可一归看上去倒是对?那罗裙十分满意,过去瞧了瞧式样,点头对?老板娘说:“多?谢。”然后从怀里掏出钱袋,扔在前台的案几上,咚的一声闷响,一听就分量不轻,“不用找了。”

    这些银子可比罗裙本身的价格高多?了,老板娘顿时眉开?眼笑,不由分上来就拽尹舒:“走走,公子!我带您去后面试试看!”

    尹舒从来都只穿素色长衫,向来一副青俊公子的打扮,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以前的梁书,都做梦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穿上罗裙这种东西。

    “可以不穿吗?”尹舒苦着脸,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你说呢?”一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几乎过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尹舒才磨磨蹭蹭地从裁缝铺的后间走出来,一脸扭捏。

    只见?他穿着那条质地考究的桃色长裙,披挂着披帛一步一挪地走着,因为他天?生?骨架小,身材纤瘦,肤白清秀,在那条罗裙的包裹下,显得愈发身姿高挑,纤细的腰肢犹如春柳新?叶,堪堪盈盈一握,领口露出的脖颈白皙挺拔,两旁横陈的锁骨若隐若现。

    就是西施貂蝉站在他身侧也?会黯然失色。

    此情此景,即使淡定沉稳如一归,也?差点将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喷出来。

    而最关键的在于,不知道老板娘在衣裳的胸前做了什么手脚,穿在尹舒身上居然还能?看出玲珑有致的曲线来。

    老板娘做了几十年衣裳,自认也?是阅人无数,此刻她看着尹舒却失声叫了出来:“老天?爷!公子你可真真是比我见?过的任何女子都要美上许多?!”她绕着尹舒转了好?几圈,连连摇头,“瞧瞧这身段,这肩线,这腰身,当真是了不得!”

    尹舒自打穿上这衣裳起就满面羞红,这会听完老板娘的话,颊边更是比那罗裙颜色还要鲜艳浓烈,一时间只觉走路都不大利索,好?不容易站定,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一归正神情专注地盯着自己,就好?像在欣赏一件奇珍异宝一样。

    顿时尹舒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细长的双眸向上一挑,带着愠怒道:“怎么样,满意了吗?”

    “嗯,还欠点儿。”一归打量着尹舒若有所思。

    “什么?”

    “‘腰细偏能?舞柘枝。一日新?妆抛旧样’。”

    胭脂铺里,一个年纪只有十七八的小姑娘正在认认真真对?着尹舒的眼睛描描画画:“公子您别动?,要不等会又要重新?画了。”

    尹舒不得不闭着眼睛配合,嘴里却咬牙切齿:“你这是借机满足一己私欲!”

    “是又如何?”一归一脸悠哉,在旁边挑着唇脂,边挑还边瞧着尹舒:“你觉得什么颜色配你这件罗裙比较好??

    给尹舒梳妆的小姑娘凑头过来,从托盘里挑了一支梅色的:“二位看这个如何?”

    一个时辰后,坐在一归不知从哪搞来的马车里,尹舒整个人都像是被束缚住了,两只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就见?他满面桃色,柳眉弯弯如新?月,朱唇一点赛樱桃。双颊在一归的一再坚持下,被点上了两颗娇俏鲜红的圆点,这笑靥乃整个妆容的点睛之笔,在它的衬托下,尹舒的一颦一笑都显得极为娇艳动?人,让人不忍从他面上移开?目光。

    “看什么看!”尹舒愤然说着。

    “真是个美人儿。”一归看着他说,低沉的嗓音说的尹舒心头一阵麻痒,没想到一归还不罢休,又轻轻巧巧地叫了两个字,“我,的。”

    尹舒斜睨了他一眼,终是在唇边带上了笑。

    其实今日一归衣着也?不同于平日,他换了身行头,黛色长衫,戴着同色幞头,衣衫上绣着的云纹走线清晰而平整,一看就价值不菲。整个人看上去超凡脱俗,衬得五官更显英挺俊朗。

    他跟尹舒说完便挺直腰背坐在那里,不知还从哪里搞来了一枚质地考究的玉佩垂在腰际,看上去确是十足的豪商巨贾派头。

    “你连绦子都卸了?”尹舒眼神落在他腰间,故意想要气他,阴阳怪气道,“是不是因为太?丑不配这身衣裳啊?”

    一归根本不为所动?:“你的呢?收好?了没有?”

    “你管我!”尹舒一扭头,其实早在换衣裳的时候就把绦子连同铜锁一起收好?带在身上了。

    其实尹舒没有说的是,那绦子就是他的寄托和信仰,又怎么可能?忘记。

    一归眯起眼睛,若有若无地笑起来:“等会你就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起进去。”

    尹舒轻哼一声,回?嘴道:“怎么,还怕我走丢了被人拐了去?你现在知道怕了,刚才怎么不给我换件衣裳呢?”

    两人说话间 ,车停在了契波人的营帐前。一归箭步跳下车去,很?自然地伸手拉过了尹舒。

    不知怎地,尹舒在那一刻冰凉的手指忽然有些微微发颤,刚才车上的轻松气氛荡然无存。

    契波人的营帐就在眼前,可他们都无法预料接下来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一归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将尹舒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拉着他一起往营地方向走去。

    营地门口有栅栏围成一个门,门口有人拿着长刀把守着。

    两人刚一走近,守卫就将二人拦了下来:“来者何人!”

    一归躬身向左右各作一揖:“在下梁归,在漠北做些香料买卖,辗转听说贵帮这里配有奇香,特此前来拜会大锅头。”

    守卫之间很?快交换了一个眼色,看着尹舒又问:“那这位是?”

    尹舒正欲开?口,可谁知下一刻就听见?一归说出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称呼,彻底让他哑了声,闭了嘴。

    一归泰然自若,神色平静,一字一顿道:“这位乃在下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腰细偏能舞柘枝。一日新妆抛旧样。”选自《宫中曲二首》唐.徐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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