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只想拿到兔子,她客气地对这个孙正笑了笑:“孙军爷,多谢。这些兔子可以给我吗,殿下还没有用膳呢。”
孙正听了,反而把兔子举的更高了些:“你叫我名字一声,我就给你。”
男女之间互相叫名字是相当亲密的做法,这个孙正看着老实,没想到一上来就对人耍流氓。
阿莱皱起小眉毛:“赵将军说打猎来的东西都充公用,没说要叫你名字才能拿。”
孙正没想到她看起来面人儿似的,底下却有几分气性,并不好拿捏。顿时没滋没味地把兔子往她怀里一塞,“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你当真做什么。”
阿莱觉得这人没轻没重,挺烦人,不想跟他过多交集,随便敷衍几声就匆匆离开了。
之后只要见到这个孙正,她都绕着走。
但是孙正那头,却好似看不懂她的脸色似的,每每总往上凑。这日,阿莱正准备给赫连嘉送膳,为了不碰见孙正,她特意绕了个远路,从路旁的林子里穿行。
却没想到,孙正这几日就跟闻着骨头的狗似的,盯她盯得紧,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看见阿莱一进林子,他立刻就起身跟了过去。
阿莱被孙正追上,简直要被这人的阴魂不散烦死。
“你有何事。”阿莱警惕地望着他。
孙正拦在她面前,对她全身上下的抵触之心浑然不觉,笑嘻嘻道:“好香,你这碗里盛着什么?”
说着手就伸向阿莱抱着的食盒。
“这是殿下的食膳,你不能动。”阿莱冷着脸要躲,那人却不依不饶,傍着身高优势,一把撩开了食盒的盖子。
是一道粥品,孙正看不出来里面炖了什么,只觉肉味浓郁,清香扑鼻。
“好香……你做饭手艺真不错,什么时候也给我做道菜尝尝?”孙正的腹中馋虫都被这一道肉粥给勾了出来,他低着头看阿莱,小姑娘面庞圆润,羽睫轻扇,也是一副可口诱人的模样。
孙正不知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还是怎么,竟然将手伸向阿莱的脸。
阿莱心里一惊,下意识往后一退,孙正步步紧逼,逼得阿莱直直撞在树干上,手里饭菜撒了一地。
她好不容易熬的香菇鸡肉粥!
最近气温骤降,她特意做出这一道粥来给赫连嘉暖胃。
香菇是雪地里刚挖出来的,鲜香无比;鸡肉是她精心选的,带皮有脂肪的腿肉,肉炖得浓香弹滑,鸡皮更是嫩得入口即化,黄澄澄的鸡油混在晶莹的米粥里,撒上少许绿葱花,颜色鲜亮,香气扑鼻。
为了熬出这道粥,她特意在路边砌了一个灶台,时刻添柴看火,把控火候。荒原寒风阵阵,她守着这锅粥,嘴唇都冻紫了。
没想到她所有的努力,竟然被这样毁于一旦。
“王八蛋。”
阿莱的倔脾气涌上来,一双猫儿眼瞪得又圆又大。
她虽不爱与人争执,但并不意味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见孙正无耻到这份上,她心中的怒火怎么也忍耐不住。
她气的胸口一鼓一鼓,见孙正还色眯眯地把手往她胸口伸,阿莱不退反进,一把扑上去,抓着他的手脖子狠狠就是一口!
她下了死劲,小牙森森的,立即就见了血。
“啊!!敢咬我,你个臭娘们!”
孙正没想到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他激痛之下,也不管面前只是个小姑娘,抬脚便往人心窝子里踹。
阿莱虽激动,却并不莽撞,她早就盯着孙正的动作,见他抬腿,立刻往后一退,反而一把抱住孙正的小腿,就势往地上一倒。
哗啦一声,两人一齐栽到地上。
孙正没想到自己一个从军的大老爷们,竟然会被一个小姑娘摔到地上去。
“操!”
他不由大感丢脸,顿时什么也不顾了,一个翻身把阿莱压在身下,抬手就是一拳。
阿莱就像一只愤怒的小兽,面对拳风丝毫不惧,反而恶狠狠地瞪回去。
被她那种奋不顾身的目光所慑,孙正出拳竟然滞了滞。
他很快回过神,粗声粗气道:“你这臭娘们,就是欠教训。老子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爱答不理,非得逼着老子打女人是吧?”
此处离大部队驻扎地有些距离,且处在下风处,高声呼救也不一定能被听见。
孙正逐渐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
却没想到,阿莱身处弱势,却还有股豁出去的劲儿。她眼见着孙正的呼吸逐渐粗重,在他用那臭烘烘的嘴巴俯向她的脸时,阿莱猛然用力,将脑门狠狠磕向他的鼻梁!
……
马车里,光线正好,赫连嘉握着书卷,一手支额,有一搭没一搭地淡淡扫阅着。
一旁,王许跪坐案几一侧,轻手给香炉换上新的蓬莱香。
这香是殿下十二岁时,一日闲来无事自己调的,后来不知怎的流出宫外,洛京人人追捧,一下子把这东西炒出了天价。
那时洛京贵族皆以用蓬莱香为荣,宫廷宴会里弥漫着这种清新糜淡的香气。
赫连嘉自己是早就不用了的。在别人都想借这种香去讨好他时,他就下令销毁了东宫里所有蓬莱香。
赫连嘉平生最厌恶俗。他调香,只为愉悦身心,本是一件闲暇时的雅事。但若是这香成了别人阿谀奉承的工具,那便俗了,蓬莱香再好闻,在他嗅来也是臭的。
王许点燃蓬莱香,丝烟缭绕升起的刹那间,赫连嘉就皱了皱眉。
但也没说什么。
毕竟这里不是洛京,他也不再是生在云端,集千万人注目的太子。这趟出行对赫连嘉来说,好似仙人下凡。
他得忍受很多从未忍耐过的东西。
比如,俗气,又比如,饥饿。
赫连嘉一开始并没觉得饿,他只是在读书的间隙,脑中突然想起了最近用的饭。
和宫里那些经过了百十道工序的食膳不同,那些菜加工粗糙,却不能不说别有一番巧思。至少在他看来,虽没有精细的调味,做菜的人却很好的利用了野味的长处,尤其注重突出食材本身的原味,入口别有一番滋味。
但他本身并不好口腹之欲,而且从小留下的习惯让他从不会随意表现出自己的偏好,于是每次在那丫头偷偷打量他表情的时候,都会失望不已。
这丫头对厨艺大概有一种天生的执着,从他这得不到好的反馈,但饭菜的质量却从未下降,甚至越做越好。
从食物联想到做饭的人,赫连嘉终于搁下了手中的书本。
“那丫头何在?”
殿下突然发话,王许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那丫头”是指阿莱。
他一看时辰,已经过了饭点,而向来早到的阿莱今日竟然人影都没见。
“奴婢去看看。”
等王许回来,他的表情十分奇怪,欲言又止。
王许跟他很久了,少有失态的时候,于是赫连嘉问:“怎么了?”
王许似乎想笑,又觉得不妥,憋成十分扭曲的样子:“回殿下,那丫头和人打架,被赵将军带走了。”
“哦?”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赫连嘉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又道寻常。
那丫头看起来就是粗俗未开的模样,和人为了一点针头线脑,起争执倒也正常。
赫连嘉本不想理会这种事,但好歹是为他烧火的丫头,还是多问了一句:“和谁?”
“和……下头的一个士兵。”
赫连嘉刚举起书卷的手又放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赵将军手下的人都是鲁地出来的,个个人高马大。她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壮汉,打架?
王许无奈道:“殿下,您还是去看看吧,两人都鼻青脸肿的呢。”
赫连嘉:……??
待赫连嘉穿戴好到达现场,只见看热闹的军士们已经围的里三层外三层,赵将军站在中间,两个犯事的人一左一右,分别跪在他两侧,脸上挂彩,神情气愤,已经对骂很久了。
其实也不算对骂,骂骂咧咧的是孙正,跪在地上口口声声臭娘们母老虎,言语粗俗得赫连嘉直皱眉。
他对面跪着阿莱,比起疯狗一样的孙正,她堪称冷静,只在孙正骂的喘气的时候,怒回一句,“王八蛋!”
她好像只会这一句骂人的话。
人群给赫连嘉让出了一条道,赵将军见到赫连嘉,愣了一下。
“微臣给太子殿下……”他下意识要行礼,却又反应过来,太子已经被圣上一怒之下废为庶人,于是又生生收了回去,只拱了拱手。
赫连嘉并不在意,他此时全部的注意力都被地上的两人给吸引了。
给他送膳的丫头着实狼狈的可以,头发散了,衣服乱了,额头上一块好大的乌青。她还怒瞪着孙正,没发现赫连嘉的到来。
另一头孙正似乎比她更惨一些,流着鼻血,咧着一口血牙,脸色发青,跪姿略怪异。
“怎么回事?”赫连嘉道。
他声音不高,语气也平缓,可不知怎的,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阿莱这时才发现了他的到来,脸上的怒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声音都变了:“殿下!”
寒冷的空气里,周围的人都穿着灰扑扑的夹袄,唯有赫连嘉一身淡青色织锦镶毛大氅,肩上洁白的狐毛映衬他的容颜如玉,秀发如瀑,更加翩翩若仙,近似天人。
阿莱突然惊觉了自己的狼狈,连忙低下头,见自己的衣服都七扭八歪的,顿时懊恼不已。
一旁孙正便恶人先告状了:“这丫头狐媚的很,渴汉子的紧了,日日骚扰与我。我都跟她说了我家有未婚妻,她还不依不饶,今日更是直接引我进林子,要成就好事,我道不行,便气急败坏骂我死全家。我一个男的,不跟她计较,这贱人便蹬鼻子上脸,还动起手来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跟女人动手,便只能任她打,没想到她打完还没解气,硬说我欺辱了她!苍天可鉴,我可没动她清白!”
他说完了,还做出一副贞洁烈男的样子,围观者里更是有他的同伴,纷纷为他帮腔。
“我作证,那小娘子天天往咱们跟前过,每次都要跟拉扯孙正一番。”
“对,我还看见她特意去那边没人的林子里堵孙正呢!”
怎么还有这样颠倒黑白的!
“你们胡说!”阿莱生气极了,一双猫儿眼简直就要瞪成竖的,“明明是这个人一直欺负我,你们都看见了,怎么能睁眼说瞎话!”
“看见什么了?”孙正咧了咧嘴,“看见我亲你还是抱你了?你说我欺负你,那倒是脱裤子验一验你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啊?”
围观的都是大老爷们,平时军营里听粗口黄色笑话听惯了,闻言都笑了起来。
阿莱再怎么说也是一个未嫁的小姑娘,被这样当着众人面调戏,不由得脸色苍白。
赫连嘉一字不落地听完了那些污言秽语,脸上神色诡异的平静。一旁的王许见了,心里一突。
殿下这是,已经快忍到极限了啊。
赫连嘉有洁癖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从小便爱洁,各种意义上的。
他呆的地方,所有物事都一尘不染是最低程度的要求,除此之外他还见不得丑陋之人,庸俗之人,道德败坏之人。
他这种对人对事的要求都堪称龟毛的脾性,王许在东宫的时候已经很好的领教过了。
王许看一眼还在叫嚣的孙正,碍了殿下的眼,脏了殿下的耳,这人蹦跶不了多久了。
此刻,赫连嘉转头问赵将军:
“此事,将军打算如何处理?”
赵将军觉得棘手。
这些洛京士兵现在虽然是他带着,可追根究底,洛京近郊大营是赫连嘉建立的。就在半年前,兵部还掌握在太子殿下手里呢,这些兵要说起来,都是他自己招募训练的。
而另一头,阿莱是被拨来侍候赫连嘉的宫人。
说到底这件事,并不在于哪边有理,哪边是真的,而取决于赫连嘉心中的天平。
虽然曾经炙手可热的太子殿下如今已被废为庶人,但看过他曾经所作所为的赵将军觉得,这位殿下,迟早会回来的。
他可不想在此时得罪赫连嘉。
于是赵将军沉吟一会儿,便道:“这事只发生在此二人之间,未有见证者,而他二人各执一词,真相如何已不好判断。殿下的宫女毕竟是女流,受不住军棍,交于殿下自行处理,而孙正,便作军法违纪处理,打十军棍,以儆效尤。”
两边都不得罪,赵将军觉得自己已经做的非常公允了,没想到赫连嘉听罢,却冷冷道:“赵将军,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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