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渡魔成圣 > 3、流觞曲水
    风凉夜带着前儒家圣人游览儒宗,二人通过小径,忽闻潺潺水声,原是到了“流觞曲水”。


    “此处名为‘流觞曲水’,传闻,圣人与三相曾在此饮酒论道,将当年之景刻入山壁,世代传唱,这里就成了儒门十三盛景之一。”


    “有所耳闻。”谢景行想起旧事,神情也和缓了几分。


    “不过因为微茫山上常年无人,没有办法时时维护,流觞曲水已然荒废了好些年。”风凉夜惋惜道:“上回宗主出关,见此地荒废,唏嘘不已,便把锦鲤养在里头了。”


    “锦鲤?”谢景行重复了一遍,依旧温柔端雅,声音却骤然低了几度。


    “是啊,宗主说,故人离散,为了不浪费宝地,还是扔两条鱼进去养着,省的山上没多少活气儿。”


    谢景行看着面前的流觞曲水,岸边结了青苔,潺潺灵泉之中,几只胖锦鲤正在吐泡泡,斑斓鱼尾拍打水面,活泼的很。


    树荫久未修剪,枝干横生,偶有阳光渡过夹缝,在水中映下碎光,刻着烫金‘流觞曲水’的石壁处,藤蔓缠绕,把字样遮蔽了大半。


    “白宗主以流觞曲水养锦鲤,当真是个妙人。”谢景行的语气,甚至让人以为是在阴阳某人,再仔细一听,却又像是在真心诚意地夸奖。


    “宗主还偶尔捞两条打打牙祭。”风凉夜心思纯澈,没有听出不对,“在下也尝过,锦鲤灵气四溢,肉质肥美,滋味甚是美妙。”


    我可没夸你们。谢景行气的直用折扇敲手心。


    听听,这是人话吗?好好一风雅地,你拿它当鱼塘?还用灵物打牙祭?


    他当年最喜欢的,就是那一池从西方捞回来的锦鲤。它们百年化灵,戏鲤池中,常有成片金红碎光,如霞如缎,有灵性者可越龙门,化龙化蛟。


    白相卿那小子,难道不怕他泉下有知,从棺材里爬出来揍他吗?


    谢景行想到这,又是一顿。


    他当年坠天后,圣人之躯被天雷挫骨扬灰,哪还能留有尸骸?怕是寻遍五洲十三岛,也是找不到痕迹吧。


    他从大道之下逃离,吊着一口对天道的不服之气还了魂。如今的他,哪还是什么通天彻地的圣人,只是个孱弱的亡灵罢了。


    风凉夜看着谢景行水边伫立的孤绝背影,只觉他如临江之仙,说不出的缥缈。


    良久,谢景行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风道友,你可知这流觞曲水真正的用法?”


    儒宗败了,但他的心血还在,能引领遗留弟子一二,也是大善。


    风凉夜摇头。


    “且看好了。”谢景行低眸,眼睫笼下一池阴影,“儒门十三盛景名声在外,是有原因的。”


    青衣书生白如簇雪的指尖,从刻着“流觞曲水”的石壁上拂过,一笔一划,皆是剑锋刻成。他轻触之时,流光融入,仿佛有幻境打开。


    不知不觉,身边景致变了模样。


    寂静荒凉的流觞曲水,如画卷一般缓缓展开。伴随一阵弦乐丝竹声,竹叶抽长,鲜花绽放,灵泉生出雾气,酒杯晃悠悠地顺流而下。


    在曲水两侧席地而坐的,是当年的儒门弟子,正在吟咏诗篇。


    风凉夜看不清众人面貌,却依稀能辨别出坐在首位的是当年的圣人谢衍,其下三席,分别是当年的三相。七贤、十二名士或是恣意饮酒,或是提笔作画,赋诗吟咏,更有甚者拔剑而起,趁兴剑舞。


    他们的谈天论道,一字一句都精髓至极,声声入耳。


    “所求为何?”圣人问道。


    “天地义理,造化万物。”风飘凌沉声答。


    “儒道为何?”


    “生在世外,心有红尘。”白相卿举盏。


    “红尘何处?”


    “我心在处,便是红尘。”沈游之不驯,桀骜一顾。


    幻境之中,白衣圣人似乎笑了。


    “我等之道,非佛家讲慈悲缘法,渡人渡己,亦非道家出世脱俗,万物讲因果定数。我们读书人,求仙问道,问的是苍生安稳,是将自身气运与世间相连,入世救人,九死无悔。”


    三相不答,皆聆听教诲。


    圣人放下酒盏,长叹一声:“待我离去,又有何人替我看顾这茫茫众生。”


    风凉夜修行本在瓶颈,甫一听闻,竟然怔怔不语,如醍醐灌顶。


    良久,他长长一叹,“朝闻道,夕死可矣。”


    谢景行的声音似乎从画卷之外传来:“儒门十三景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当年成景之时,圣人将道凝为幻境,刻入石碑,供后世弟子领悟参阅。”


    “恨我生错时代。”风凉夜七情失守,心摇神动。他仰起头,两行清泪猝然从眼角滑落,“太晚了、太晚了!若有幸当面聆听圣人教诲,我便是当即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的。”


    “风道友切莫执迷,这只是幻境罢了,莫要损伤七情。”谢景行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抓住他的衣领,从容把他从幻境中提了出来。


    风凉夜全身被抽尽了力气,骨头酸软,一双眼睛却像是被点燃了,有股明亮的精神气。


    “我似有所得。”他目光灼灼。


    “算你天赋灵秀。”谢景行笑道:“第一次以景入道,往往会被景所迷,三四次后,才能参悟其中道理,无妨,多试几次便好。”


    风凉夜根骨不错,又师从渡劫老祖,却一直为“儒道不通天”的传言所困,处于迷茫之中。若非他性情温润,早就在自我质疑之中堕入魔道了。


    谢景行令他见了昔日盛况,感受到了儒道的奥妙深邃,也使他心境陡然一变。


    “儒道竟是如此奥妙……为何会不通天?”


    风凉夜性情尔雅不争,不觉自己能触及天门,哪怕修一条公认断了天路的道也毫无怨言,但他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质疑?


    “质疑暂且放放,风道友怕是快要突破了吧,静心入定,或有所获。”


    风凉夜犹豫了一下,他的确感觉境界松动,好像快要入了元婴大圆满。


    谢景行微微一笑,退后数步,以示无恶意:“大可不必在意我,在这微茫山上,怎么会有人伤的到你呢。”


    要知道,微茫山上可是有那个人在。


    他话音刚落,微茫山上骤然弥漫起沉重的压力。


    晨钟震颤,响彻山间。一瞬间,风卷树摇,水波粼粼,锦鲤惶惶沉底,惊起寒鸦一片。


    谢景行负手,淡淡望向远方二弟子的洞府处。那熟悉的灵气,让人几乎忘却了时光的流逝。


    “是宗主出关了?”风凉夜诧异:“为何宗主此时出关……”


    下一刻,白衣修士坐在了长满藤蔓的石碑之上,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


    他醉眼朦胧地拎着一壶酒,墨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紧锁的眉峰却始终笼着如云如雾的愁绪。他的白衣半新不旧,足踏木屐,露出匀亭的足踝,落拓而潇洒。


    儒宗现任宗主,当年赫赫有名的儒门三相之一,白相卿。


    “今日倒是颇为热闹,这微茫山,也是许久没有正儿八经的客人了。”白衣宗主声音醇厚动听。


    不过转瞬之间,他已然飘然行至流觞曲水间,懒洋洋地席地而坐,拎着酒壶,将酒液倒入杯盏,轻触唇边,含笑道:“是何方小辈在此?与我儒门有何渊源?”


    他即使饮酒,即使出世,也洗不脱这份不自由感。


    “师尊——”


    风凉夜本在盘膝打坐,想要起身,白相卿甩袖一拂,把他按了回去。


    “坐下,稳住你的心性,你冲击大圆满始终差了一口气,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契机,还不快点参悟,定大有收获。”白相卿不紧不慢道:“为师在此给你护法,还能出什么差错?”


    “是,师尊。”风凉夜恭敬道。


    谢景行大致能猜出白相卿为何出关。


    修为到了白相卿那个地步,微茫山上一草一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谢景行走了问天阶,并不足以令白相卿另眼相待,只不过分出一两分神识看顾徒弟罢了。当他启动流觞曲水,触动风凉夜心境时,才是彻底惊动了他。


    儒宗注重师门情谊,一脉相承的护犊子,白相卿为此出关不足为奇。


    白相卿天性不争,性情如水,是个世外仙人的心性,俗世甚少有让他挂怀的事务。


    但是不管,不代表他不懂。甚至,他还是三相中看的最通透的一个,有一双洞彻世事的眼睛。


    “转过身来,让我看看懂这‘画中盛景’术法的,是前儒门弟子,还是故人之后。”


    白相卿伸出手,随意放出些许威压。


    渡劫期修士的压力,对于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来说,是断然无法抗拒的。


    谢景行只觉足下重逾千斤,筋骨沉重,关节悲鸣,能够维持站着,已然是不错了。


    他被天劫磋磨,即使逃脱神魂俱碎的噩运,却落得病骨支离的下场,修补起来着实困难。


    除却镌刻在灵魂里的知识与功法,以及残破识海的圣人境界,他从根骨到经脉都与寻常修士一般无二,连天道都能骗过,倒也不怕白相卿探寻。


    谢景行缓缓抬眸,目光仿佛横渡千山,最终落于此世。


    白相卿怔住,随即眸光紧缩,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顿时击中了他。


    谢景行振衣拂袖,拱手行了一个儒门古礼:“在下谢景行,见过白宗主。”


    白相卿坐直了身子,手中的酒杯落地,却毫无所觉。


    他的目光直直穿透岁月,仿佛见到故人跨越时光洪流而来。


    “像,当真是像。”白相卿拂衣而起,足下踏着风,霎时间掠到谢景行身侧,琥珀色眼眸仿佛幽海,紧紧地锁住青衣书生的瞳孔。


    他喃喃道:“五百年了,是你吗?”


    谢景行的眼中,倒映出了他未改的容颜。


    “故人入我梦啊……”白相卿似醉非醒,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悲喜:“师尊啊,是弟子不争气,您如今,还愿意回来看一眼弟子吗?”


    “宗主醉了。”谢景行后退两步,拉开距离,眼神清醒。


    他此番来到儒门寻求庇护,却暂时不打算与故人相认,只因为渡劫期还不能完全屏蔽天道的影响。


    欺骗天道者,气运有缺,命途多舛。


    如今他躲在“谢景行”这个身份的气运之下,若是身份暴露,天道定会降下劫雷,再把他劈死一次,弥补之前的错误。


    白相卿像是被冷水浇透,眼神微微一暗,知道自己是满口醉话,荒唐了,于是道:“仔细看看,眉眼倒是不像,这修为也天差地别,只是这气质,像,像极了。”


    他又固执问道:“小子,你是何人,怎么会知晓这流觞曲水的奥妙?”


    “在下谢景行,来自海外十三岛,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一位儒门前辈的洞府,得到了传承,也算是半个儒门弟子,因此前来认祖归宗。”谢景行早就为自己找好借口,此时也不慌不忙地忽悠着徒弟。


    “传承吗?”白相卿微微合眸,道:“既然你对这‘画中盛景’一术了如指掌,予你传承的那位,我大抵也识得。”


    “此术是我师尊谢衍所创,除却五百年前的先代儒门弟子外,无人得知,能够如你这般应用的,更是一手数的过来。”


    “洞府主人为天问先生。”


    “圣人出山海,果然是师尊。”不出所料,白相卿长叹一声,道:“难怪你与他那么像,原来是经了他的考验,得了他的传承,你是叫……谢景行?与师尊是一个姓氏,当真是巧。”


    他的神色也温柔了起来,颇为关爱地抚了抚他的头顶,道:“修真界的洞府传承者得主人真传,确是身后弟子,既然师尊承认了你,我也可以叫你一声谢师弟了。”


    谢景行有些错愕,他本来以为,白相卿只会把他收入儒门而已。


    他的确是借了自己的身份为师,为自己今后异样解释来源。但是以他对三相的了解,几人都孤傲排外,以白相卿的谨慎,又怎会贸贸然承认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修士为师弟?


    白相卿从他灵台收回手,眼底的光芒灭了灭。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试过他的神魂,除了有些先天不足的虚弱外,并没有神奇之处。


    “宗主……”


    “走吧,随我去一趟圣人庙。”白相卿随意地拉过他的袖子,懒洋洋道:“我带你去圣人像磕头拜师,若是师尊认你,你今后便是圣人门下。”


    谢景行身形一僵。


    认自己为师本来就够羞耻了,还要磕头,饶了他吧。


    若是以后恢复修为,掉了马甲,今天要是拜下去,那满满的全是黑历史,非得被徒弟笑死不可。


    “怎么,不愿?”白相卿眯了眯眼,微笑道:“虽说师尊已身故,但这圣人门下的弟子,也不是什么人都做得的。历年来,冒充转世圣人的何其多,若过不得考验,按小游之的性子,是要丢下山喂狗的。”


    这显然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都听师兄安排。”


    人总得屈从现实,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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