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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淋淋的兔子◎


    雨后的夜幕,呈现海平面般深静的蓝。


    客厅里,汤仪坐在沙发一角,抱住膝盖,望着窗玻璃外的夜景,长发披在肩上,发梢湿润卷翘,她一时出神。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又想不起来。


    一只杯子举到她眼前,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晚安牛奶。”


    汤仪双手捧着杯身,喝了一口,周峤在她身旁坐下,他指尖撩起她一绺发丝,指腹轻捻,说:“湿的,没吹干。”


    她争辩,“披一会就好了。”说话间转过头,见他穿件藏蓝色家居服,深色衬得男生皮肤更白,令人不由遐想它会染上别的颜色。


    汤仪喝一口牛奶,问:“你一般什么时间睡觉?”


    “十一点左右,放假可以适当调整时间。”周峤看眼挂钟,“十点零九,现在到你睡觉时间了?”


    汤仪说:“……没有,放假嘛,睡觉起床时间比较自由。但是,我明天早上要回家,我定好闹钟了。”她不免补充,“所以,时间有限。”


    周峤点头,道:“时间有限,你想做什么呢?”


    “是你要我陪你的。”她惊讶,有点不解地睁大眼睛。


    仿佛都能看见,狐狸微微摇晃它雪白的尾巴,它脸上若无其事,却极其漫不经心地,在烦恼的兔子周围缓慢又,这就足够。”


    汤仪略微困惑看他一眼,“那你真容易满足。”


    “那你呢?”


    ——我不想告诉你。她喝完牛奶,把空杯子放在茶几上,转移话题道:“看电视吗?”


    头顶的灯歇灭,周围彻底暗下来,只余屏幕柔和的光晕。电影频道正在播放一部经典好莱坞片,青春喜剧电影,金发棕眸的翩翩少年,执着追爱的坚韧少女,儿时初遇,女孩一见钟情,男孩却认为这是糟糕的开始。原来同一件事,在男女生眼中是完全不同的。


    汤仪看得专注,她抱住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蜷在沙发里,光落在她脸上,睫毛影子浅浅拢在眼睛下。少女的眼睛澄净,透着某种安静的脆弱。


    电影里的金发少年微微一笑,周峤站起身,他手里拿着杯子,准备离开客厅。有人扯住他的衣角,在身后问:“你要去哪?”


    周峤转身,目光落下,女孩抬起脸来看他,紧攥他的衣服不放,随着画面转换,电视屏幕光也在闪动,她的眼眸变得忽明忽暗起来。


    在沉默中,他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凑过来,少女一缕黑发从肩头滑落,她侧过脸来,猫一样地蹭了下他的手臂,好像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去厨房洗杯子。”他手掌抚上她的脸颊,“刚刚不是看得很认真吗?”


    她如实说:“因为男主角挺好看的,很帅。”


    “那你继续看吧,不要浪费时间。”只迈开一步,他脚下滞住,柔软的身体贴上来,她从身后抱住他,轻声说,“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最好看。”


    汤仪站在沙发上,她扳过他的脸,借着昏暗,大胆问:“你不想亲我吗?”或许是她的错觉,感到少年瞥了眼她的嘴唇,又好像没有,因为他的眼神跟夜晚露水一样幽凉。


    他微微扬唇,似乎好心情地问:“是你想要我亲你,对吗?”


    不想随随便便就点头,她把手贴在他心口。几近轻柔抚摸的感觉,教人心烦意乱,周峤皱起眉想抓住她的手,汤仪口中喃喃:“我要看看,你说谎的时候心跳是快还是慢……”他不禁莞尔。


    少年俯下身,手臂伸过少女的腿弯,轻松将她打横抱起来。汤仪摸他的头发,又碰他的鼻梁,问:“你想干嘛?”他不说话,反而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不露声色的表情,就像在预谋什么。


    不认输的兔子挣扎两下,却不是为了逃走,而是拽住狐狸一起坠入深渊。


    电影依旧在放映,金发少年失意地望着女孩,女孩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他们在沙发上纠缠了会,就像一局追逐游戏。他低头欲吻,她非要从他身下爬出来,说看看电影演到哪了,英俊的金发少年在哪呀,怎么就伤心了呢?沙发上更英俊的男生面色一沉,他捉住她的手,压向沙发靠背上,倾身看她,说:你不专心。


    她无法忍受他静静盯着自己,又不做什么实质的事。少年默不作声的眼神,只会令她更渴。索性闭上眼,眼不见心不烦。


    周峤拿走她手里的遥控器,按下暂停键,画面定格在灿烂阳光下,男孩抬头朝女孩微笑的一幕。他收敛心绪,说:“快到十一点了,你要睡觉了吗?”


    她迷惑地睁开眼,“我是来陪你的。”


    “你是来陪我的,陪我做什么呢?”他用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汤仪眨了眨眼。


    她灵机一动道:“我来你家是来陪你的,也是来做客的。我今晚睡在哪间?”按照正常套路,接下来,他应该说:你只能睡在我的房间里。谁料真的有客房,前天家政来打扫过了,房间整洁宽敞。


    汤仪呆了呆,回过神,故作矜持道:“好的,谢谢你,晚安,祝你一夜好梦。”


    “嗯,晚安。”即将合上门,突然,他回头看她,抬手撑住门扉,低头去吻她。


    分开了一点,她表情有些迷茫,眼睛直勾勾望着他。每次接吻后,她微张着唇,似乎在等待下一个吻。周峤淡声说:“晚安。”


    这还怎么晚安?在床上滚了几圈,汤仪坐起来,当然不能就这样放过他。


    第一回合。周峤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等待送上门的兔子。过了七分钟,响起笃笃的敲门声,半个脑袋探进来。


    他放下书,以目光询问。汤仪站在门口,说:“被子有点厚,睡得好热,有薄一点的夏被吗?”她随便扯了一个理由。


    来到客房,汤仪牵起他的手,让他坐在床沿,她凑过来,手扶着他肩膀,道:“你不要动哦。”她伸出食指,去触他的睫毛。无法理解,周峤握住她手腕,想说些什么,唇上被柔软的两片堵住,不同少年侵占性的吻,女孩的吻轻缓又小心。


    周峤按住她脑袋,要更深的回吻,她用温热掌心捂住他的嘴巴,说:“好了,我要睡觉了,晚安哦。”


    第二回合。他翻了一页书,敲门声再度响起。汤仪表情抱歉,道:“我有点渴,想喝水。”


    没有显出丝毫不耐,少年把书搁置一旁,朝她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机警的兔子竖起长耳朵,才不上当。他耐心地说:“我床头柜上有。”


    汤仪往他床边走了两步,蓦地顿住,“你都喝过了。”


    “你介意?”周峤略微挑眉,视线掠过她的唇,“反正,我对你是不介意的。”


    这是什么话啊。汤仪脸上一热,还没摸到杯子。倏地,他拉住她手臂,汤仪被拖到床上,她撑着手肘向后挪,周峤不紧不慢地接近,他握住她脚踝往自己身前一拽,她双腿下意识勾住他的腰,少年的身体覆下来,勉强抵着男生的胸膛,她忙不迭道:“我对你当然也是不介意的。”


    他好整以暇支起身,思索着说:“原来,你的意思是让我喂你喝水吗?”


    汤仪一愣,就见他举起杯子又放下,唇压下来,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结束后,汤仪靠在他肩上咳嗽,呼吸不过来,一度以为会溺毙,这枚吻带有压迫感,令人心悸又上.瘾。


    偏偏他在耳边问:“还要喝水吗?”吓得兔子溜之大吉。


    又过了三分钟,叩门声传来。这回,她沉默着走过来,神情略怅然。床沿凹陷下去,汤仪抱住他,说:“我忘记带药了。”


    少女的长发流倾在他颈间、手背上,凉滑如缎。周峤揽着她的肩,忍受女孩发丝扫动的痒意,他问:“要一起睡觉吗?”


    “我不确定……”她纠结拧眉,“我不确定会怎么样,到现在,我还没试过不吃助眠药物睡觉。”之前那次是小睡,梦不好不坏,所幸很快醒来。


    “我睡眠浅,如果你做噩梦我会感觉到,可以叫醒你。”说完,见她不作声,他问,“还是很害怕吗?”


    “有一点。”汤仪说,“有时候做梦,特别是噩梦的感觉太真实了,会有一种……”再也无法醒过来的感觉。


    “梦里会记得我的名字吗?”他突然道。


    迟疑不过一秒,汤仪“嗯”了声,听见他说:“那就没问题。你要相信自己。”


    夜深了,万籁俱寂,淡蓝的月光透过玻璃洒下来,角落里植物的影子投映在墙上,犹如一株漆黑色的树。


    他们躺在床上,目光相对,有点新奇地望着彼此。屋里越暗,她越要睁大眼睛去看他,还忍住不眨眼。偶尔的,晚风拂过,包围着房间的树影轻轻摇动,落在彼此脸上的影子变幻着,一会能看清他的眼睛,一会是她红红的嘴唇,一会又是全然的黑,影影绰绰。


    不知为何,他们不约而同想起曾经在肮脏囚笼共度的夜晚。


    在夜里,她更需要确定他的存在。汤仪握住他的手,周峤穿过她指间交扣,他告诉她:这样更牢。即便如此,在影子转逝前,她依然吻了他,轻碰一下,难言的心安。


    挠了下她手心,他说:“一夜好梦。”


    但愿是美梦吧……意识沉沉,耳畔依稀听见淅沥的雨声,茫然四顾,潮湿昏黑的雨夜,空无一人的教室,她整个人缩在讲台下,手胡乱摸索着,倏地,她向上看去,撞入一双熟悉的眼睛。


    门发出粗糙的嘎吱声,有人走进来,步伐极轻。对面的少年把食指抵在唇间,示意噤声。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大人走开了。


    逼仄的讲台桌下,她手脚并用挪到他身旁,少年忽然开口:“不是讨厌我吗?”


    她讶异地抬眼,只有模糊的感觉,好像很久没有听到他说话了,抬手想去触碰他,僵在半空中,少年别开脸,神色冷冷,似乎不想看见她。


    她慢慢说:“我一点也不讨厌你。”说完,像陡然被抽去力气一样,顿了顿,轻声道,“真的。”


    他望进她的眼睛,道:“那你留在这里陪着我,就像以前一样。”说话间,他的手也覆在她手背上。她在这瞬犹豫了,印象里,分明答应过谁的。


    那人的声音与眼前少年的,逐渐重合。


    少年问:“这样不好吗?”


    她答应过的那人说:在梦里也会记得我的名字吗?


    少年悄悄靠近她,牵起她的手,亲吻女孩的手背,就像真的一样,少年温热的鼻息轻喷在她手掌,又渐渐收紧,她手腕吃痛,他抬起脸看她,口吻蛊惑,缓缓说:不要去想那些,不要再想了,忘记那些没有用的事情吧,让我再多陪你一会。


    但是,那个名字就在她的唇边,呼之欲出。少年的吻也将要落下,他在她耳畔说:不要去想,我会陪着你,只有我能陪着你。


    仿佛亲吻是为了恳求她不要吐出那个名字。


    可是,这样做的话……她偏过了脸,幽深的黑暗里,几乎都能感受到少年不可置信的忧伤的目光。霎时,空荡教室里再度响起脚步声,大人在讲台前停下,她紧握他的手,下一秒,他们被发现了——


    大人要将他们分开,她拖着少年的手,对那人又踢又咬,抬头一看,大人的脸竟是一团黑,根本不知是谁。她不害怕,只是心里空洞,有一瞬的迷惘。


    少年没有表情,如同接受命运的审判。即便在最后的时刻,他依旧看着她。


    他的眼睛仿佛在说:你真的要放开我的手吗?她眼泪流下来。


    直至低柔的呼唤,将她从梦中拉出来。在沾湿的枕头上醒来,男生眼眸沉静,他拭去她脸上的泪。就这么看着,忽然害怕他会消失。汤仪捧起他的脸,舌尖舔他微抿的唇。


    少年摩挲着女孩后颈,她是浑身湿淋淋的兔子,无比低落难过,需要抚慰,狐狸怎么会忍心拒绝呢?


    ……手掌下是少年薄而有力的背肌,他身体的温度和心跳很稳定,不像她。


    静谧的卧室中,伴随女孩微弱的呜咽,他贴着她的鼻尖往下,手却沿着她腰线往上,女孩身体颤抖,肩膀不断往后缩,想要逃离这无声的掌控。少年流露出的危险本性,与他平日示人的温和冷淡的模样截然不同。


    轻盈的被褥下,少女的身体莹白,她用牙齿咬他脖子,很轻慢,周峤呼吸变重。


    这样的受制令他皱眉,女孩迷乱的吻又令他受用。


    不知不觉,她已放下戒备。少年胸膛压着她的上身,柔美的线条,似有若无擦过他的肌肤,像是只能依赖他。


    周峤捏住她下巴,女孩垂着眼睫,掩饰真实情绪,他唤道:“汤仪。”


    见她不吭声,周峤伸手摸开关。


    汤仪拉住他,“不要开灯。”她重复道,“不要开灯……”


    周峤拂开她脸上发丝,说:“我想看看你。”


    “不行。”


    “为什么?”他咬她的耳朵。


    “没有为什么……”默了几秒,没由来的委屈涌上来,她声音里带上哭腔,“你一点都不让着我,我不想再这样了!”


    “那你想要怎么样?”他声音低缓,“你想要我怎样让着你?”


    她手推拒他肩膀,心里沉郁,“反正不是这样。”


    一阵轻飘的晕眩后,他们位置交换,变成她在上,他在下了。


    汤仪怔住,躺在她身下的少年问:“那这样呢?”


    阳台上,有一地薄薄的月色。月光浸润着昏沉的卧室。


    第一次这样打量周峤。他衣服凌乱,衣领扣子早就不翼而飞,她去解纽扣,紧张得动作变慢,他捉她手指一起解,绕来绕去。所有衣服都被扔到床下。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脑袋混乱,或许在抚摸他,一切都恰到好处,他正处在少年到男人的过渡阶段,脸很英俊,清冽的眼睛里是难描绘的光采,令人忍不住盯着看,可惜长睫毛挡着,根本看不清,只能猜测他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无论结果,都教人失意,无论是谁,站在这样耀眼的人身旁,都会暗淡的吧?当然,所有感觉都很美好。


    他吻了下她手心,问:“不喜欢这样?”


    把女孩搂过来,周峤轻抚她后背,“那你喜欢什么?”


    蓦地,她抬起脸看他,声音极轻:“为什么?”话音未落,汤仪低头咬住他肩膀,眼泪滚落,她大哭出声,积压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


    安眠药本就有镇静安神、抗焦虑的效用。在这段时间里,她晚上有时做梦,梦的内容很寻常,也让她产生“可能没有问题”的错觉。其实是药物在加持。


    汤仪吸吸鼻子,先说:“……我不用你让着我。”触及他肩上被咬开一圈的牙印,她叹气,“对不起。”


    周峤毫不在意:“没关系,继续。”


    她摇头,靠在他怀里,说:“我不想睡觉了,你困吗?”


    “那就做点别的。”周峤俯下身注视她,“我知道你又做梦了,我也是,我梦见了你。但是,我不会对梦里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混淆感情,我分得很清楚,显然你还做不到。这可能是……”昏暗里,他神色漠漠,“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够。”


    听上去有几分道理,汤仪很有求知欲:“那要怎么办?”


    月光穿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朦朦勾勒着床上的少年少女……


    结束后,身上都擦干净了,他给她套上了睡衣,两人又躺在床上。


    汤仪唇上水亮亮的,眼睛眨巴眨巴看他,她浑身没力气,也没有丝毫睡意,在被打开新世界大门后,她现在很兴奋,脑中充满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原来,做这种事也没很糟糕,一点也不疼,亲亲抱抱很舒服,还有些莫名的快慰,积郁一扫而空。


    不过,她回忆了下,似乎哪里和小册子上讲得不太一样……


    “你要睡觉吗?”她戳了下他的脸。


    周峤闭着眼捉她的手指,把她指尖放唇边碰了碰,说:“嗯,我很困。”感到她又钻到他怀里,他不禁皱眉,“别动了。”


    她头:“我又做梦了。”


    “我不想听,很困。”


    她嗯一声,没过一会,不依不饶问:“你说你也做梦了,你梦见我和你在做什么?”


    没有回应。汤仪安静下来,她等待了会,以为他睡着了,抬手用指尖描摹他的五官。没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吧?他想要的,一定会想办法得到。连做那种事都不会沉迷,自制力太好,总让她疑惑他会有动情的时候吗?


    忽略她的声音,女孩柔顺发丝又摩擦着他的手腕,周峤睡意消散。那令她痛苦的噩梦,与他容貌相同的少年,她梦醒后的反应——这些都萦绕在他心头。在与汤仪有关的事上,他也有私心,阴暗的秘不示人的私心。


    月升西沉,投落在墙上硕大的树叶影子变浅,房间空气里,隐约可见浮游的尘埃粒子,悬在淡亮的天色里。


    周峤睁开眼,对窝在他怀里的汤仪说:“去看医生吧,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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