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池鱼 > 9、第九章
    从李述借调余菀半日来看,浣衣房的管事便觉着此事不简单。


    今日余菀离开,管事说不出是个什么心情,一边担心她刚来不久坏了规矩连累浣衣房,一边又希望她入了上头青眼让浣衣房有件长脸的事。


    余菀捧着笔墨纸砚往浣衣房走,心惊肉跳了片刻后是垂头丧气,即便没有想过去节帅面前露脸,可这般丢人现眼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依旧不好受。


    慌乱又焦躁时,视线里忽然出现一片影子,她倏地止步。


    今日余菀受惊的次数不少,冷汗热汗交替出,想必衣衫上会留下一圈白碱。这都好说,她害怕被吓出内伤。


    好在,这次她抬头望去,见到的人是管事。


    浣衣房管事才要问她一嘴,便听余菀道:“管事,我出去了许久,耽搁了洗衣的活儿,这便去做。”


    余菀能全须全尾的回来,管事的心便落定了。


    管事明白:菀儿年轻,容貌又生得好,还识字,自然是入了上头的眼了。至于上头是何人,看李述三两次来浣衣房,她还不懂那个人是谁吗?


    余菀被管事看得不自在,也不等她说什么,便行了个退礼,匆匆往往自己屋子去了。


    她闷着头进了院子,挽着袖管晾湿衣的胡氏扭过头来,看见她怀里的东西,两眼放光地问:“菀儿,你托谁买的纸笔?阿生的纸快要用完了,我正发愁再让谁出门买呢。”


    直到那抹身影迈进屋去消失,胡氏也没得到回话,一边晾衣一边纳罕:菀儿这是怎么了?


    余菀将那套笔墨纸砚放下,没感到一丝放松。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至于是怎么个不好,她说不出来,反正头很昏沉。


    缓了缓,她被那堆得小山一样的脏衣给震住了。


    郁郁地去院子里端了晒温的水进屋,她简单擦洗了一番,之后便提上木桶,又去了溪水边浣衣。


    手上握着捣衣杵,和其余几个浣衣娘在烈日下敲打着脏衣,让自己忙起来,巳时发生的事就不会在脑子里打转了。


    傍晚,她再提桶回浣衣房,便觉着气氛不大对了。


    管事交代胡氏帮着余菀晾衣裳,之后把余菀叫到了一边。


    胡氏帮余菀做事,不觉着委屈,反正她都习惯了。她不解的是,今日菀儿看起来有些奇怪,管事看起来也奇怪。


    浣衣房管事拉着余菀的手,还拍了拍,语重心长地道:“菀儿,不是我要赶你走,是我觉着你该做你拿手的事。正好有这样一桩体面又轻巧的事,你便去吧。”


    余菀木着一张脸听完管事的话,半晌方问:“管事这样说,是我还有选择的余地?”


    管事怔愣了刹那后赶忙道:“是才刚李公过来传了话,给你调了差事。且他又调了一个浣衣娘过来,说是顶替你的位置。今晚你收拾收拾东西,明日晨起后便挪过去做那边的事。”


    余菀的心凉了一大截,她哪里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不过是人家让她做什么她必须做什么罢了。


    去给节帅侍奉笔墨一事,余菀并没有觉着有什么不好,她抵触的是身份悬殊给她带来的恐惧。


    那是什么人物,光是官阶就能压死人,日后保不齐还会出将入相,位极人臣。


    万一她在差事上出个错,恐怕不光是扣月例这么简单了。


    明白自己只是个小婢女的同时,她也明了了自己不能忤逆。


    既然没了退路,那她只能往好处想,这样心里就不会太过难受了。去侍奉贵人,那月例应该会多一些,这样她在攒钱这事上就会快一些。


    翌日,余菀抱着自己收拾出来的小包袱,由人领着到了新屋子门前,她放下东西才喘了口气,便听有清澈的女声传入耳中:“你来了?”


    余菀扭身去看,见一女子立在门边。


    女子身着碧色襦裙,肩上搭着鹅黄色披帛,素手里握着一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她容颜甚好,梳着高髻,发上插着金钗,额上还贴了花钿,一颦一笑,像极了误入凡间的仙娥。


    祝荟言边走边笑道:“你不认得我,我却已经认识你了。”


    余菀不知怎么称呼来者,只是给她行了个叉手礼。


    祝荟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并未觉着这瘦弱女子有什么出彩之处,一时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忧愁了。她唯一后悔的是,那日不该多嘴问及节帅飞白与笔的关系,否则怎会让这么一个人进了节帅的书房!


    思及此处,祝荟言多少有些失意。纵使内里再不悦,她依旧提嘴笑,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我姓祝,名荟言,长你三岁。”


    浣衣房的人话不多,但余菀依旧听说过祝荟言是节帅身边的红人。今日一见,才知此人不凡。


    “那……我要喊娘子姊姊吗?”余菀小心地问。她确实不大懂规矩,只希望嘴甜一些,少些为难她的事。


    祝荟言随口回:“你乐意喊便喊,反正我是不吃亏的。”说完,颊上又浮现了笑。


    余菀也回了个笑,利落地唤了声:“姊姊。”


    祝荟言拿团扇在她面前轻轻扇了两下。余菀不期然收到凉风,迅速眨了眨眼,待凉风一止,她听祝荟言问:“你只有这些东西么?”


    余菀点头道:“是。来之前,管事告知我收拾几件衣裳便好。”


    祝荟言看她穿的衣裳朴素得不能再朴素,心想那包袱里也不是什么好衣裳,便道:“你刚来,不大懂规矩,便跟着我先熟悉吧。哦对了,我会帮你收拾好东西。”


    大概是因为侍奉节帅,余菀单人住一间屋子,褥铺等物都是细致的料子,就连衣裳也比在浣衣房当差时的颜色更艳丽。


    只是,穿这样的衣裳让余菀浑身扎得慌。


    祝荟言给余菀梳了个双刀髻,又给她打扮了一番,看着她终于干净了,方道:“新衣裳还没制出来之前你先将就穿我的吧,莫要介意。”


    余菀介意的是这衣裳的颜色。阿婆离世不足百日,她便穿这种花里胡哨的衣裳,心慌又心堵。可她又不敢言明这事,生怕被骂。


    既然她已经卖身为奴,守孝便不能明目张胆,还是私底下来做吧。


    祝荟言看她面上没什么喜色,觉着她还算稳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既然让你去书房当差,该是先认认地方。走吧。”


    “吱呀”一声推开门,余菀小心地提起裙摆迈了进去。地面干净到几乎纤尘不染,帘幔的颜色并不像她在花园里看见的绣帐那样活跃,反而是稳重的茶色。


    余菀随着祝荟言绕过一架六扇山水屏风,便能看见几列书架,架上尽是密密麻麻的书,书之多,削弱了照进室内的光,因而,书案上摆放整齐的笔墨纸砚显得有些沉闷。


    说是书房,还有一应的坐卧用具,该是临时供主人歇息的。


    走了一圈,余菀不由吃惊。从她步子大小来算,节帅的书房占了小半亩地。这么大的房子,她只在话本子里看过描绘,真实踏足还是头一次,算是开眼了。


    一个节度使能有这么大的书房,那皇族皇室之人一定比这更大了。


    余菀走神的这一刹那,祝荟言转过了脸,严肃地冲她道:“除了李公和洒扫的仆僮,在书房里当差的只剩你我二人,我要侍奉节帅茶水,笔墨上的事,由你来侍奉。”


    余菀扯回神思,仔细听着。


    “从前节帅公务忙,得空才会写字,现如今好一些了,几乎逢双日便会写,旬假时写得更多。你要做是是整理好节帅用过的文具。”祝荟言指了指旁边博古架,“最上头的匣子里装着墨锭,若是没了你便到上边取。”


    余菀有些纳罕:就做这些,每月月例能给她五百个通宝?


    正当她觉着这事简单时,便又听祝荟言道:“除了写字外,节帅有时还会在书房处理公务,这时你要回避。”


    “姊姊,我要怎么判断节帅是写字还是处理公务?”


    “李公在身边陪着的时候,也不需要你了。”


    余菀听明白了。


    “如果遇到节帅在书房见部下或是佐僚,你还要依着时令去膳房端些小食送进去,这时才是你最该小心的,否则你自己丢脸不说,还得让节帅落个御下不严的名声。”祝荟言轻飘飘道,“真有这种事发生,你该是知道后果的。”


    余菀很是忐忑,生怕自己还没攒够钱却先被处置了。


    离开连奕书房后,俩人便往回走。期间,祝荟言终于没忍住,停下摇团扇的手,问:“你进节帅府多久了?”


    “快有百日了。”


    祝荟言不动声色地轻抿了下唇:“你真幸运。”


    幸运是指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接触到大人物?


    祝荟言又问:“你为何会来节帅府?”


    余菀也没想过会来节帅府,更没想过会被调来节帅书房,她人到现在都有些懵。


    可她来都来了,又知道祝荟言是节帅身边的红人,便逢迎道:“节帅执掌朔方,朔方的人也都想为节帅效力。”


    祝荟言还以为她能别别扭扭说出凑巧之类的话,可她没有。听完余菀的话,祝荟言笑了吐出了俩字:“正是。”


    那日送余菀回了屋,祝荟言才发现她的脸有些僵,身子也有些僵,僵到极处时,她又有些恐惧。


    余菀离开浣衣房有五日了,熟悉了院子里的布局,记牢了书房里的规矩,她便被祝荟言叫去了书房。


    夏日天热,即便连奕并未来此,余菀守在书房里也不敢随意乱走,只是轻轻推开了窗子。


    光打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块明亮,余菀躲开那块热,搬了张杌子,在门口坐着。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祝荟言提着黑漆食盒来了书房。


    余菀才一站起身,手上就是一沉,她捧紧了食盒,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穿翻领胡服的祝荟言。


    祝荟言道:“你用完膳便回屋歇着吧。”


    余菀不解:“那这里……?”


    “节帅说,午后要和部下击鞠。节帅击鞠一向要玩到黄昏,之后用了晚膳便会歇着了。”


    余菀还是不肯走。她趁主子在外边悠闲时故意溜差事,别说主人知道了不悦,她自己已经心虚了。还是那个理由,她怕出错被罚。


    “是节帅说的,让你先回去。”祝荟言抬手敲了敲食盒,又道,“否则我哪儿敢假传军令。”


    “知道了。”余菀道,“多谢姊姊告知我,也多谢姊姊给我送膳食。”


    祝荟言问她:“你想去看击鞠吗?”


    余菀想去看,她真的想去,可终是摇头道:“既然节帅让我用了膳回屋,那我遵命才是。”


    那日,演武场上十分热闹。


    国人狎妓成风的同时,更爱玩击鞠。早在太宗皇帝时,还曾颁旨命军中之人练习击鞠。


    能玩的起击鞠的人,多是富贵人家,即便击鞠有一定的危险性,可依旧不乏国人追捧,就连女子也爱此娱乐。听闻宫中,先帝和其爱妃曾各领人组队击鞠互打,还成为了一段佳话。


    演武场上,随着鼓声响起,一球抛出,两队争抢。


    连奕一手持月杖,一手握缰绳,和同队人配合严谨,打的对方要摔月杖。


    祝荟言在台上看着,和一众观望兵士齐齐叫好。


    直至黄昏之际,三场击鞠赛才打完了。


    连奕从马上跳下来,将月杖拋给一个兵士,听着部下或真正颂扬或虚假吹捧的话,又与他们客套几句后便往回走。


    祝荟言跟在他旁边,将帕子递给他。连奕没接,反而是边走边道:“本来今日击鞠有彩头,是一块西域来的羊脂玉配,某想着你喜欢,要拿了彩头给你,不过你没这机会了,众人探讨一番后竟被刘副使给讨了去。”


    祝荟言听着,撇了下嘴,道:“是妾没这福气。”


    连奕看她面上尽是薄汗,眼里也有些失望。便轻笑了下:“下次再有彩头一定给你赢来。”


    祝荟言喜道:“那妾可记下了,节帅可不能言而无信。”


    “自然不会。”说罢这句,连奕便不再理她,而是径直回了屋,沐浴更衣后用了晚膳。再之后,他去了书房,然后,好心情登时破碎。


    书房里除了剩下的暑热之气,连根烛火也没点燃。


    余菀不在,连负责洒扫的仆僮都没来,此时黑黢黢得似是能品出荒凉味道。


    李述暗叫不好,赶紧取了随身备着的火折子,吹燃之后,一一引燃屋内灯烛。


    光亮跳动起来,李述又让人去库里取了冰,要驱一驱这屋里的暑气。


    本以为无事了,可见他家郎君双手搭在革带上,面容漠然沉冷地看着书案上的一应文具时,李述在内心骂了余菀数遍。


    “她人呢?”连奕的语调分明不悦。


    李述惊着神,给余菀开脱:“余菀才来,想是出门走岔了路。郎君要写字,属下这便将她寻回来。”


    余菀在浣衣房当差时,事物繁重,一向早睡早起,如今来了连奕院中,即便做活儿做得少了,可她到了时辰依然会犯困。


    李述跨出连奕书房时,余菀刚洗漱完,预备吹灯睡了。可她刚要闩上门,眼瞅着有个人过来了。


    到底是男女有别,李述离着老远便喊她:“有要事。”


    余菀也不知她这侍奉笔墨的婢女能摊上什么要事。她可是听祝荟言说过,但凡节帅在书房处理公务,都是由李述陪着的。


    今日祝荟言还同她说,节帅击鞠会到黄昏,之后用完膳便会歇着。此时他有要事,是不嫌累?


    大约是富贵官人们喜欢想一出是一出吧。


    余菀迅速收拾好了自己,跟着李述去了连奕书房。


    不知道连奕身份时,余菀还敢胡乱说上几句话,自打知道了,她一直害怕连奕找后账罚她。


    再踏进书房的门,余菀每走一步都不踏实。


    “给节帅请安。”她行礼之后,半个身子都是麻的,舌头也有些发僵。


    连奕扫了她一眼,之后让她跪着研了半个时辰的墨,研的墨汁干了,再添水,重新研。直研得余菀右手腕发酸。


    当晚,余菀根本没回去。


    连奕随手抽了一条桃木戒尺,敲了敲她的膝盖,淡淡地道:“你既歇了大半日了,便在此当夜差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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